第二十一節(1 / 1)

暗花 臧小凡 5656 字 1天前

張幕拿著報紙,久久愣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晨風中,報紙在他手裡瑟瑟發抖。這篇篇幅很長的報道,是記者從童教授家現場采訪到的。在文章中,記者除了詳儘描述彆墅內所看到的一切,還提出兩個疑問。第一,據鄰居們介紹,有人在槍戰發生的那天早上看到教授夫人在陽台澆花,還聽見花園裡教授在朗讀報紙上的一篇文章,更有人在菜市看到女傭在買菜,並確定女傭是回了教授家的。槍戰發生前,沒有人看見教授一家人走出彆墅。可是,從教授家抬出來的屍體看,除了有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人外,鄰居們最熟悉的就是教授家的女傭。教授、夫人、女兒則生死不明,他們在彆墅莫名其妙消失了。第二,據記者在現場聽到一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警官說,彆墅裡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自稱國民黨保密局特工,但拒絕透露姓名,他奉命去彆墅保護童江南教授,沒想到與同是保密局的幾個特工發生誤會,雙方開了火。至於教授一家到哪裡去了,由於受傷嚴重,他也沒看清楚。張幕雲裡霧裡,腦子有點蒙。他分析,教授一家肯定在彆墅,不然也不會發生槍戰,槍戰發生後他們沒有從正門出來,那麼一定有後門,或者側門,甚至有地下通道。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他們一家人不翼而飛。他準備再去教授家一趟,看是否能找到側門後門,或者地下通道。如果真有,說不定他可以順著地道找到教授。他的主要目標應該是教授,而不是什麼名單。早晨的太陽從一座高樓側麵探出一個頭來,刺得張幕睜不開眼,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匆匆忙忙不知走向何方。行人的衣服被晨光沐浴著,有的暗,有的亮,斑斑點點,遠遠望去,像一群蠕動的五彩斑斕的甲殼蟲。張幕收起報紙,把報紙卷成一個圓筒,夾在腋下,快步向畢打街走去。臨近教授家彆墅時,他放慢腳步。在確信沒有異樣後,他走上台階,來到彆墅大門前。突然,他受驚似的,猛地閃在一邊,同時從腰裡拔出了手槍。他看見,大門上的封條已經裂開,有人在他之前進了彆墅。誰?他的大腦飛速轉動。不會是警方,昨天才封的封條,即使今天需要重新勘察現場也不會來這麼早。是教授一家人回來了?也不像。這裡剛剛發生槍戰,死那麼多人,教授一家不會淡定到如此地步。是共產黨特工,或者保密局突擊隊進去了?有這個可能。無論哪一方,他都應該提高百倍警惕,因為對方並不知道他是誰。他決定進去看看。他輕輕推了推大門,看上去特彆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裂開一條小縫。他閃在一邊,然後快速伸頭朝裡看了三次。大門裡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他悄悄蹲下,觀察門沿下方,沒有露水,門檻上卻濕漉漉的。他們可能是今天早上進去的,或者剛剛離開,因為清晨的痕跡已遭破壞。張幕拿不準彆墅裡到底還有沒有人,他重新站起來,右手端著槍,左手輕輕推開了門。門軸有點澀,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如果彆墅裡有人,響聲會驚動他們的。他停下來,抓住門環想向上抬抬,也許響聲會小一點。他試了試,不行,門太重,紋絲不動,他覺得,門縫大得估計可以側進半個身子。他抬起左腿,輕輕跨進門檻。有一個東西磕了他腦門一下,他以為是門,便向後躲,誰料那東西還在腦門上,緊貼著不動。他抬眼一看,是根黑黑的槍管。有個聲音從門裡傳出:“彆亂動!容易走火!”張幕一下子僵住了,他本能地舉起雙臂,槍口朝下,示意對方,自己已經放棄抵抗。槍被人從手裡拿去,他的雙手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這讓他不免有點發慌。他的腰裡還插著一把20響的駁殼槍,隻要對方不搜身,頂在腦門上的槍管稍一鬆勁,他就可以反手拔出,同時射出子彈。他還沒有見過比他拔槍速度快的對手。關鍵是腦門上這根槍管,應該讓它儘量離自己腦門遠點,太危險了。“兄弟,哪部分的?”張幕沉住氣,低聲問道。“你哪部分的?”那人反問。“我沒部分,我是教授的學生,專門登門來拜訪教授。兄弟,你到底哪部分的?”“少廢話,你管我哪部分的。”對方凶狠地頂了張幕一句。“不是那意思,我想……我……你還是放了我吧!我跟昨天發生在這裡的事情沒有任何關係,我隻是教授的學生,今天早上看報紙,知道教授家裡出了事,所以我……”“放你?你在考驗我的智商是嗎?你一個學生,拜訪教授需要帶槍嗎?”“兄弟,”張幕說,“現在兵荒馬亂,誰手裡沒根槍管子啊!防身要緊,但我從不主動攻擊人,除非彆人對我產生威脅,那杆槍才能派上用場。”“我現在對你已經產生威脅,快用槍吧!看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子彈快,比比速度。”對方一點不客氣,繼續挑釁張幕。張幕忍著氣,堆著笑臉說:“兄弟,槍在你手裡,我手無寸鐵,到哪兒拔槍啊,你就彆難為我了。”“轉過身去!”那人命令道。張幕不敢不服從,他舉著手,慢慢轉過身,麵朝外,一動不動。那人從他腰間搜去另一把槍,還從他腿肚子那兒搜出一把瑞士匕首。看來這個人是個老手,很難對付。如果給張幕一次握手的機會,他就可以把毒塗抹給對方,就像上次在新西伯利亞咖啡廳塗給塗哲那樣,神不知鬼不覺,透過皮膚就可以把可愛的牽機藥獻出去。一定有這個機會,他相信。“好,現在你退著進門!再警告你一句,千萬彆輕舉妄動,否則你的腦袋就會開花,除非你想早點離開這個世界,可以成全你。”張幕上身保持不動,開始向後邁動雙腿,他知道上身任何不正常的擺動,都能導致後麵這個人扣動扳機,他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一步,兩步,三步……外麵的陽光在地板上劃出一條線,他已經退到陰影裡。後麵的槍管頂了頂他,示意他開始朝前走。他進入到教授家的客廳,上次看到的桌椅、茶幾、茶杯等都整整齊齊擺放在那裡,後麵的槍管沒有讓他停的意思,一直厾著他後腦勺到了另一個房間。張幕一看房間裡的擺設,書桌、書架、壁爐、地毯……他明白了,是教授的書房。“坐在前麵的椅子上去,轉身,要慢,慢……”那人發著命令。槍管從張幕的後腦勺移開了,那裡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好像失去一個支撐點似的。張幕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過去,轉身坐在椅子上,這才把用槍管厾著他後腦勺的人看清楚。絡腮胡,牙齒很白,眼睛不大,卻很有力度地盯著張幕。張幕驚異地發現,這個穿著便裝的家夥,不但手裡拿著一把鋥亮的手槍,腰間插著張幕的兩隻槍,還斜背著一把衝鋒槍。從鏤空的槍管,圓筒形的彈匣來看,張幕認出,是蘇製波波沙衝鋒槍,又名人民衝鋒槍。很明顯,眼前這個家夥是個共產黨。第一次離共產黨這麼近,張幕不免心裡咚咚亂跳。以前所獲得的信息告訴他,信仰共產主義的這幫家夥是一群捉摸不定的亡命之徒,他們可以像春天般溫暖,也可以像寒冬般殘酷無情。他們是一群有理想,有奮鬥目標,紀律嚴明的隊伍,他們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足以改變中國。“你長得真不好看!”那人說。張幕沒想到眼前這個共黨此時對他的長相品頭論足。“你長得也不行,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絡腮胡子,看著不乾淨,臟。”張幕反擊道。“當然,我把你給逮住了,你肯定討厭我。”那人張開嘴,露出白牙,笑著說。“逮住?”張幕擠著臉皮,跟著笑,“逮我乾什麼?我來探望教授,礙著你什麼事?”“嘿嘿,你繼續裝。”那人收住笑容,槍口指著他。張幕也把臉皮收到正常位置,說:“這位先生貴姓?”“沒必要告訴你。”“沒……”張幕拉著長聲,仰頭看著天花板,好像能回憶起什麼似的。“彆想了,我們第一次見麵,不認識,”蕭義海揮了揮手,“或者說,我見過你,你沒見過我。”“你見過我?”張幕心裡一緊。“你跟傳說中的身份有很大距離。”“什麼身份?”張幕又吃了一驚。“張幕,上海震旦大學理工學院教師,”那人說,“按說應該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才子,英俊倜儻。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滿臉疤痕,跟耗子啃過似的,而且舉著雙手的姿勢也不好看,猥瑣,窩囊,哪兒像個大學教師啊!”一片紅暈浮上張幕的臉龐,慢慢向下擴散著。他的臉頰發著燒,一直燒到脖子根,甚至胸膛也烤得生疼。他意識到,那不是熱,是火,一股可以毀滅一切的火。他準備發火。“你他娘的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張幕提高嗓門問。“出言不遜,更不像大學教師,”蕭義海的表情嚴峻起來,“你應該注意自己的形象。至於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你看我背的槍,”蕭義海轉過半邊身,“你見過你們保密局的人背蘇製衝鋒槍嗎?你該不會不認識吧?”“你怎麼肯定我是張幕?”他頗有些不服氣地問。蕭義海輕蔑地看著張幕,說:“一個自稱教授學生的人,拿著駁殼槍,此時出現在這裡,不是你又是誰呢?況且,共產黨的情報機關又不是吃素的,震旦大學的大門又不關閉,到那裡搞到你一張照片不會是什麼難事吧?”雙方的身份無須再糾纏下去,對方是共黨,而且他已經認出張幕,接下來的事就是怎麼想辦法把毒塗給他。這個顯然有些難度,這個共黨肯定不允許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讓他坐在椅子上,就是儘大限度限製他的行動。一旦有什麼舉動,必須先起身,這個動作肯定慢過站著的人。就在張幕腦子裡琢磨怎麼辦的時候,身後喀拉響了一聲,嚇了他一跳。他回頭一看,發現靠牆的暖氣管上銬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張幕想,被共黨烤在這裡的人跟他有可能是一個組織的,也就是說,有可能這個女人是保密局的特工。昨天,他分明已經看見教授家那個化名為韓蓉的女傭,此時怎麼又在教授家冒出來一個女人?張幕大腦裡一片空白。“你們認識嗎?”蕭義海問。張幕搖了搖頭,那個女人也搖了搖頭。“怎麼可能不認識,”蕭義海對那個女人說,“張幕一個人在教授這邊搞得焦頭爛額,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所以你的梁君才奉命前來幫忙的,你難道不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我也是第一次見他。”女人說。“梁君?”張幕瞪大眼睛問。“保密局派出一支突擊隊,你張幕應該知道。突擊隊隊長叫梁君,是這個女人的男人,她的名字叫林曼。這下清楚沒有?你們互相打個招呼吧!”蕭義海用戲謔的口吻說道。“我認識梁君,”張幕盯著林曼,發現了她的美人痣,“我知道他跟一個有美人痣的共黨娘們兒姘居,打得火熱。過去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有幸見到廬山真麵,果然如傳說那樣,風騷,漂亮,尤其那顆美人痣,能昂起男人在床上和戰場上的鬥誌。”林曼惡狠狠地盯了張幕一眼,張幕以更加惡毒的眼神盯了回去。他現在才知道,突擊隊的頭兒是他在浙江警官學校的同學梁君,這讓他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以前他就看不慣梁君,在他心裡,梁君是個見女人就邁不動腿的家夥,整天在女人堆裡周旋,沒想到保密局那幫廢物竟然讓這號人帶領突擊隊,還讓他來跟他張幕分一杯勝利的美羹,這不是侮辱保密局,是侮辱他張幕。這個花花公子梁君配嗎?想著想著那個女人說話了:“這位張幕,請你說話放尊重點,什麼叫娘們兒?什麼叫姘居?”張幕剛想罵她幾句,但他從那個女人眼裡看到了一些內容,這個看上去無比嫵媚的娘們兒用眼睛告訴他,他們可以共同對付這個共黨。這眼神給了張幕一點力量,雖然他懷疑這個女人的能量,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有辦法把毒塗給這個共黨。想到這兒,張幕眼睛一亮,暗暗朝林曼點了點頭,兩個人迅速在一根看不見的線上聯合起來了。他仔細看了一眼林曼,頭發雖然耷拉下來,但擋不住她那雙內容豐富的眼睛。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信了,這雙眼睛不但讓男人直達心靈,還直達她的大腿根。她的一隻手被一隻粗大的手銬銬在暖氣管上,人坐在地板上,一條顏色鮮豔的格子裙下麵露出一條白皙的大腿。裙擺長及腳踝,此時皺巴巴地撩了上去。一定是這個女人自己抬高大腿撩上來的,她想用兩條白皙的大腿對付那個絡腮胡子。張幕看明白了,這一幕讓他對林曼這個娘們兒有了信心。他希望林曼把這股力量毫無保留使出來,不指望那個絡腮胡子在她的那條格子裙下迷失方向,繳械投降,隻要有微小的鬆懈就行。他的毒藥是主力,林曼的風騷是最有力的輔助工具,也就是說,他是正麵戰場,林曼在大後方搞些破壞就行。確定好作戰方針,他準備回罵林曼。他知道林曼在故意挑起話題,好讓那個共黨心煩意躁,警惕心大降。隻有這樣,他們兩個人才有機會,否則,隻能等死。“你難道不是娘們兒,你和梁君不是姘居是什麼?臭不要臉!”張幕高聲罵道。林曼一愣,她沒想到張幕罵她臭不要臉,她以為張幕會順著“姘居”這個字眼兒說說她和梁君的愛情,豈料卻被“臭不要臉”這個詞迎麵羞辱。她把銬子弄得嘩啦嘩啦響,憤憤地開始反擊。她說:“你大概認為隻有你和教授女兒那點破事才叫愛情是吧?呸!我想起來就想吐。”這次輪到張幕一愣,他沒想到眼前這個陌生女人竟然知道他和童笙的事。況且,那也不叫事,隻是童笙的單戀罷了,跟他似乎沒什麼關係。但沒什麼關係也不能隨便說,畢竟他跟教授一家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而且童笙確實很單純很無私地愛過他,對於這樣一個女孩子的純真感情,即使他沒有感覺,也不允許彆人拿出來說事。“彆跟我提愛情,”張幕說,“你一個女叛徒,有什麼資格談愛情?你隻配跟梁君鬼混。你知道不知道,過去有一個女報務員曾為他跳樓自殺,你大概也是這個下場,不,你沒有機會跳樓,你的下場更慘,你會被共產黨修理的。”“你說我是叛徒?”林曼尖聲叫著,“我叛你了,還是叛國民黨了?”“你背叛共產黨,你是他們的叛徒,就像周佛海、陳公博一樣,這兩個雜碎還是共產黨一大代表,最後卻變成背叛共產黨的人間渣子,我都替共產黨害臊。你知道他們的下場吧?跟隨汪精衛的漢奸,就算國民政府不斃他們,共產黨也不會饒了這兩隻狗。今天,你將死在這裡,死在這個滿臉胡子的共產黨手裡。快點!”他望著蕭義海,“快把這個女叛徒斃了,她害死你們那麼多人,她死有餘辜,遺臭萬年。”林曼氣急敗壞喊道:“快把他綁起來!他是個瘋子!”蕭義海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倆這是演雙簧呢?給誰看?”張幕和林曼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們發現他們像兩個小醜,擠眉弄眼,極力想引起觀眾的注意,可眼前這個絡腮胡子根本沒興趣觀看。而且,他的警惕心還很高,沒有被他們的爭吵所迷惑,相反,他的槍口一直沒有垂下,黑洞洞的槍管一直對著張幕。必須另辟蹊徑。“你把我綁起來吧!”張幕央求道,“我的手已經酸得抬不起來,我不想再舉著,你要是不放心,就乾脆把我綁起來,那樣我也許更舒服些。”張幕想引誘蕭義海靠近他,隻要手與手能接觸,他就有活命的可能。誰知道他話音未落,蕭義海已經從身上的背包裡拿出一卷繩索,嘩地丟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丟在張幕腳下。蕭義海說:“自己把自己給綁了吧!”張幕愣住了,問:“我自己綁?”“是,你應該會,軍統特訓班應該教了你各種捆綁方法。之所以讓你自己綁自己,就是想告訴你,你的人生就是作繭自縛,這樣多有意思啊!”“我不會自縛,真的,”張幕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還是你親自把我綁了吧!”“我替他綁!”林曼舉起另一隻手,向蕭義海要求著,“你把我給解開,我來綁他,我學過,會綁。”張幕氣壞了,他大聲喝斥道:“滾開!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娘們兒!”張幕心裡特彆著急,這個臭娘們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隻想讓那個共黨解開她,她好趁機脫逃,卻完全不顧張幕的感受。張幕此時如饑似渴,就想讓那個共黨跟他接觸接觸。“彆聽她的,她不會捆綁,她就想讓你給她把手銬子給解開,你可彆上她的當!”張幕對蕭義海大聲說道。林曼的臉也變了顏色,她氣憤填膺,說:“你個張幕,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保密局的,怎麼替共產黨說話?我嚴重懷疑你的身份,你可能是共產黨臥底,是保密局的叛徒。好啊,我算看明白了,你和這個絡腮胡子是一夥兒的,你們共同來對付我,你們來對付吧!我等著,我不怕死,死有什麼?人活在世上無非為了生與死,生無所懼,死何所懼?你們來吧!來吧!”她開始放開喉嚨號啕大哭,兩隻腳在地下亂蹬,露出更多的大腿。這個傻娘們兒,就算等著受死,都沒忘記她的本色。張幕看著這場鬨劇,哭笑不得。蕭義海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林曼表演,說:“哭有什麼用?我沒鑰匙。”林曼一下子止住哭聲,無助地望著蕭義海,說:“你的意思是,你沒有鑰匙打開我的手銬?”“是。”“他們臨走前沒給你鑰匙嗎?”“給我鑰匙乾什麼?萬一我被你的魅力所吸引,給你打開手銬怎麼辦?我的頭兒是傻子呀?”蕭義海突然笑了起來。這樣的回答無疑是在羞辱她,林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剛才的號啕大哭有過於誇大的痕跡,讓她有點下不來台。她悻悻地盯著蕭義海,一副不屑的樣子,跟剛才死乞白賴央求蕭義海的表情判若兩人。局麵尷尬起來。蕭義海想綁住張幕,但又不想靠近他。張幕想讓蕭義海靠近,好把手上的毒藥塗給他,可他半天不挪半步。而林曼想讓蕭義海打開自己的手銬,不惜用上賣弄風騷、撒潑哭鬨等手段,到最後才知道,人家手上根本沒有鑰匙。三個人仍然處於張幕被蕭義海用槍厾著後腦勺進屋時的狀態。“這樣吧,”張幕說,“我先把手放下來,不能再舉著,快斷了,我想抽根煙。你彆以為我兜裡還藏著什麼武器,你已經搜過了,連匕首都沒有,隻有一包煙。我太緊張了,我想休息一會兒。”他沒等蕭義海同意,就把手放了下來,隨後就伸進口袋掏香煙盒,“你要開槍也可以,讓我抽完煙。”說完就從煙盒裡抽出一隻香煙,放在嘴唇上,又拿出火柴盒,推開盒匣,挑出一根火柴,劃燃,點上,美美地吸了一口。“昨天晚上有人用煙袋鍋子饞我,今天你又拿香煙饞我,點上,給我丟過來一根!”林曼衝張幕喊道。“彆亂動!”蕭義海看著這兩個人越說越隨便,急忙警告道,“彆怪我走火!”林曼一下子老實了,張幕也規矩起來,挺直身子,坐在那裡一口一口往外噴著煙。蕭義海一看這情景,不能讓張幕這麼自由,不知道這家夥能使出什麼壞招,再說王大霖隊長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現在必須把張幕捆起來,不能讓他亂舉亂動。“張幕,你先用繩子把自己的腿捆在椅子腿上,後麵的事我來辦!”看張幕把煙蒂丟在地下後,蕭義海命令道。太好了!等了這麼久,機會終於來了!張幕心裡一陣暗喜。他彎腰撿起繩索,先挽了兩個套,把自己的雙腳放進去,然後繞在椅子腿上兩圈,綁緊,又從兩腿之間拉起繩索,分成兩支,綁住自己左右膝蓋。他抬頭看著蕭義海,說:“我隻能綁成這樣。”蕭義海見張幕把腿已經捆緊,便小心翼翼走了過來,一步,兩步,三步……張幕的心咚咚開始急跳,他必須在蕭義海捆住他的雙手之前把毒藥塗給他,晚了就不行了。怎麼抓住這個共黨的手才能不讓他掙脫呢?必須有個理由,否則他會驚跳起來跑掉的。張幕的腦子迅速飛轉著。“這個……”張幕綻開嘴角,笑著,“很高興認識你,朋友。”他伸出手,似乎想讓對方順著他的手握過來,“生死兩茫茫,轉眼隔陰陽。”他嘴裡冒出來一串莫名其妙的句子。蕭義海警惕地停下腳步,問:“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跟你握個手。”“握手?”蕭義海沒想到張幕會有這個要求。張幕說著就抓住了蕭義海的手,說:“在死亡麵前,任何利益、信仰、敵我、仇恨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希望我們彼此消除一切隔閡,隻是簡單地握個手,沒什麼深一層的意思,如果有的話,就算是國共再次合作吧!記著,我們是人,首先是人,而不是共產黨國民黨,你就當送我一程,也許,隻有這樣,我才可以安心上路。”“國共合作”這個詞讓蕭義海的心軟了下來,他沒有拒絕張幕的手。張幕的心差不多快從心窩裡跳出來,他抓住蕭義海的手,再也不想放開。他輕輕揉著,像揉著一團麵,臉上掛著笑意。蕭義海不習慣一個大男人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放。再說,張幕的手有些油膩,涼颼颼的,握著很不舒服。他把手抽出來,繞到張幕背後,迅速把張幕五花大綁捆了個結結實實。他彎腰用手拽了拽張幕腿上腳上的繩索,確實捆得很緊,他又來到林曼這邊,檢查了一下手銬。“疼……”林曼可憐兮兮地望著蕭義海,她的手腕已經被手銬勒出幾道紅印。蕭義海沒理她,抬起一張椅子,放在張幕和林曼之間,各相隔有三四米的地方,穩穩當當坐了下去。他準備休息一會兒,專心等王大霖他們回來,不再跟這兩個狗男女囉唆。他把衝鋒槍轉到胸前,雙臂抱著,開始閉目養神。張幕沒有心思養神,他一聲不吭,遠遠端詳著蕭義海。據說,當一個人打盹後醒來,發現你養的狗坐在你麵前正歪著腦袋看著你,你彆以為它有什麼好意,那是它在觀察你多久死去。張幕現在就像一條這樣的狗,他時而眯縫著眼睛,時而睜開,時而又歪著腦袋,就等著毒藥在蕭義海體內發作。此前,蕭義海一直保持警惕狀態,他隻是在握手的那一刻放鬆了繃緊的心。看來這位共黨老兄,對毒藥的知識很欠缺。這樣當然好,不然他根本沒有機會逃脫,隻能坐以待斃。20分鐘後,蕭義海突然顫動了一下,他好像從夢中驚醒過來,抬起頭,先看了看綁在椅子上的張幕,又看了看銬在暖氣管上的林曼,在確認兩個人都在控製中後,他長長籲出一口氣。“彆動!”張幕說。“你說什麼?”蕭義海沒聽清。“我說,你彆亂動!”張幕提高嗓門。“什麼意思?”蕭義海警惕地睜大眼睛,睡意頓消。他想把懷裡的衝鋒槍端在手裡,但那杆裝上71發子彈彈鼓,重達10多斤的波波沙“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下,在安靜空曠的書房發出震耳的聲響。這聲音嚇了蕭義海一跳,也嚇了林曼一跳,她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隻有張幕知道,蕭義海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你試試能不能站起來。”張幕微笑著說,“慢慢站,彆猛。試試吧!”蕭義海試了試,沒能站起來。“是不是連搖頭的力氣都沒了?”張幕問。蕭義海無助地望著張幕,他知道壞事了。“彆動,千萬彆動!動就麻煩大了。你現在後悔跟我握手了吧?哈哈,我現在給你介紹一下你是怎麼中毒的。”張幕像當初給塗哲介紹牽機藥那樣,詳細地描述了一番,然後關心地問道:“你閉上眼,好好感覺一下,你的四肢是不是像有無數根針刺你一樣,有點麻,微微還有點痛。彆擔心,這個痛現在還可以忍受,等一會兒,也許就沒有這麼樂觀了。現在,痛在慢慢向其他地方蔓延,”張幕乾笑著,“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彆動,越動毒素流動越快。”這情景讓林曼興奮起來,她眉飛色舞地喊道:“張幕,我沒看錯你!”張幕嘴角翹著,得意地說:“我的毒,當然比你大腿管用。”林曼鼻子裡哼了一聲,好像頗不服氣,但嘴角早已綻開,臉頰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知道,她有救了。張幕對林曼說:“我的本事還可以讓你再吃驚一次,你信不信?”“不信!”林曼挑釁地望著張幕,其實她心裡,當然渴望再一次吃驚。“哈哈哈……”張幕大笑,他馬上想表演給她看,他還想表演給蕭義海,趁他還活著。蕭義海感覺自己的身子開始發沉。糟了!他心裡暗忖。張幕見蕭義海的臉色已經變了,有汗珠在他的額頭滲出。他知道蕭義海馬上要昏厥,他必須趕在他昏厥之前表演給他看。沒有觀眾,或者隻有林曼那個娘們兒當觀眾,顯然滿足不了張幕的虛榮心。“你知道掌握共產黨最多機密,號稱中共曆史上最危險叛徒的顧順章,最後槍斃時是什麼樣的情景嗎?”張幕說,“那是1935年的事。戴老板當時很重用他,他卻密謀成立‘新共產黨’,於是老蔣下令槍決。顧順章是個很有能耐的人,他的著作《中國共產黨的特務工作》我讀了不下10遍,對他很是欽佩。行刑人員在開槍前,用一根粗粗的鐵絲穿過他的琵琶骨,防止他逃跑,因為他會縮骨術,我親眼看他表演過。一根繩子把他五花大綁綁起來,他可以輕鬆地從繩子中間縮出來,就像我現在這樣……”張幕說完,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站邊摘掉身上的繩索。這一幕的確讓人瞠目結舌,林曼連驚呼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她張大嘴巴,整個臉部僵在那裡,呆住了。“共產黨裡顧順章會這招,在軍統,隻有我會。當年戴老板曾讓我把這個秘術傳授給其他特工,不行,這個不能傳授。這完全不是技術,是天生。”張幕走到蕭義海跟前,拿去他身上的兩隻手槍,撿起掉在地下的衝鋒槍,得意地朝林曼走去,身後傳來咚的一聲,蕭義海倒在了地下,再也沒有醒來。張幕蹲在林曼跟前,問:“看到我的本事沒有?”林曼還沒緩過勁來,隻是茫然地點了點頭。“信了沒有?”“信。”“現在,我準備救你,好嗎?”張幕想伸手捏捏林曼那張嫵媚的臉蛋。“不,不!”林曼嚇得渾身發抖,“彆用手碰我!”張幕把手舉在空中,他盯了盯自己的手,說:“我差點忘了,毒是不認人的,它可以毒死共產黨,也可以毒死你這樣隻知道賣弄風騷的女人。”“彆諷刺我了,”林曼知道此時不能跟張幕犟嘴,“快點救救我吧!求求你!但是請你彆用手碰我,我害怕……”“好,好,”張幕舉著手,“我不碰你,可是,我怎麼救你呢?我也沒有鑰匙呀!”“你不是有本事嗎?”林曼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張幕,“你再表演一次開手銬吧!我相信,你一定會。”張幕搖著頭說:“不,必須有鑰匙,我再有本事能熔化那麼粗的鐵嗎?你以為我是火爐嗎?”“你比火爐還厲害呢!”林曼誇獎著。“隻有一個辦法,”張幕嘿嘿笑著,“用匕首把你的手腕鋸斷,你就能從這副手銬裡縮出來了。當然,你如果會縮骨術,就不需要經曆這麼痛苦的手術。”“不行不行,我要我的手腕,我不會縮骨術……”林曼驚恐地擺著腦袋。“手腕比命還重要?等我走了,剩下你一個人,你就等著共產黨來給你解手銬吧!他們順便把你腦袋也解開,那樣你就徹底自由了。”“求求你,求求你,”林曼快要哭了,“你要是救了我,你要我怎樣,我都答應你。”張幕低頭看了看那兩條白皙的大腿,說:“女人唯一能報答男人的就是身體,這是你的唯一本錢,所謂以身相許就是這個意思吧?但是,這種苟且之事必須在男人稀罕你的情況下才能發生。問題是,我不稀罕,一點都不稀罕,怎麼辦?”“那你要什麼?除了我的命,我都給你。真的,都給你!你就要了我吧!”林曼說著說著哭了起來。“你的嘴比河裡的泥都軟,救了你以後,你的心比石頭都硬,我太了解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了。哈哈……”張幕仰頭笑著,“不想再逗你了,救你不救你,在於我的心情。首先我沒有義務救你,你和那個梁君,還有什麼突擊隊,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我現在心情相當不錯,我決定救你。”林曼的眼睛發出興奮的光芒。“你是好人。”她說。“我當然是好人,我的好要慢慢體會才行,可惜我們接觸的時間太短,你還無法體察到我的好。現在我很奇怪一件事,你在延安,沒人教過你解手銬嗎?梁君也沒教你嗎?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女人,你能不能動動腦子,開手銬必須用鑰匙嗎?尤其對付這種土銬子,一根細細的鐵絲就夠了。”張幕走出書房,到廚房找到一根細鐵絲,三捅兩捅就把手銬給捅開了。被手銬銬了一夜的林曼,一下子從地下站了起來。她甩了甩手腕,似乎不相信手銬已經離開了那裡,仿佛手腕上還搭著那塊鐵一樣。“要我怎麼報答你?”林曼挺著胸問。張幕乜斜著林曼,說:“我問你一句,你知道教授一家是怎麼離開這幢彆墅的嗎?”林曼搖搖頭。“你和這個絡腮胡子怎麼來到這裡的呢?”“梁君帶領的那支突擊隊,跟事先到達彆墅的共黨分子周啞鳴、蘇行發生槍戰,結果我不知道。我恰巧被共黨派來的一支什麼特遣隊碰到,然後被挾持到這裡。特遣隊的其他人今天早上到指定的接頭地點接頭去了,留下這個絡腮胡子看守我……”“你隻知道這些?”張幕歪著腦袋問。“是的,”林曼扭著腰肢朝張幕走來,“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共黨那支特遣隊隨時可能回來,到時候想跑都跑不掉了。”“大門在那兒,”張幕一指,“你走,趕快在我麵前消失,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美人痣,再見!”林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從張幕的眼睛裡,她真的看到了厭惡。她有點不相信男人會厭惡她。拒絕她的男人,王大霖是第一個,張幕是第二個,他們都是怪人。她轉身朝門口走去,沒有說聲謝謝,也沒有再回頭看張幕一眼。看不上她的男人,也同樣被她看不上。張幕感興趣的不是林曼的美人痣,而是教授一家怎麼離開這幢彆墅的。倒在地下的蕭義海還沒死,身體輕微抽搐著,嗓子裡發出輕微的歎息聲。他繞開蕭義海,站到書房中間,開始環顧四周,想從這間書房裡找出他想要的答案。其實,離開這裡,隻需要一條通往外麵的秘密地道就行。張幕來到書架前,伸手把一排一排的書全部扒拉到地下,並沒有發現什麼暗道機關,又準備把整個書架拉倒在地。他拉開架勢,摳住書架邊緣,咬著牙,猛地向外一拉。書架搖搖晃晃,斜斜的,“轟隆”一聲砸在了地板上。他躲晚了。書架的一角結結實實砸在他左腳的腳麵,他一聲慘叫,抱著腳在地下打起滾來。他不顧一切地大叫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淌下,坑坑窪窪的傷疤發著亮光。他猛地憋住氣,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來,這樣疼痛似乎減弱一些。10分鐘過後,疼痛漸漸消失,但眼前冒著金星,由遠而近,一顆一顆向他湧來。他嘶嘶吸著氣,單腿站起來,跳著來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想找找有沒有衛生棉或者藥水。抽屜裡麵除了有一摞硬硬的白紙外,其他什麼也沒有。他惱怒地把抽屜整個拉了出來,想狠狠砸爛。可是,他發現抽屜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低頭一看,有一根細細的電線連在抽屜後麵,還有一個黑色的圓圓的東西。張幕用手按了按那個圓東西,屋裡頓時響起一陣沙沙的響聲,書桌正在被什麼東西移動著。他看見書桌下麵出現了一個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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