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露絲坐在那裡,從塑料箱上的洞中撫摸著弗洛西,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但她知道,機器上的有規律的嗶嗶聲的作用是讓她的孩子繼續活著,而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支撐她的力量。從百葉窗上滲透進來的光由暗淡變得明亮,她感到自己佝僂的背部已沐浴在陽光之中。接著,在這暖人的陽光之中似乎還有些彆的東西,她轉身一看,是加雷斯,加雷斯把手放在她的肩胛骨之間。她一驚,想起自己應該給他打個電話把情況告訴他的。儘管懷上她他有些勉強,但現在,弗洛西是她的,更是他的。可她經常忘記這一點。“今天早上,凱特在回去的路上來了一下。”加雷斯說,“我知道你可能會很忙。”露絲猛地一驚。她不可能從弗洛西身邊走開,即使她有手機,她也不會使用,她害怕一使用,會對排列在她們周圍的挽救生命的機器產生乾擾。“對不起…”她開口說道,但加雷斯讓她不要吱聲,然後拉過一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來,眼睛盯著弗洛西。“她現在平靜了,不再那麼軟綿綿的了。”露絲低聲說道,領著加雷斯的手伸進箱子上的洞裡。弗洛西的拳頭輕輕握著他工作時磨壞了的大手指。“她會沒事的,”她補充道,“他們覺得。”“不過他們還不知道,是不是?”加雷斯問道,“凱特說,可能會傷到肝臟,或者大腦。他們不知道,露絲,而我們,好幾年裡也不能確切地知道。”露絲靠在他身上,閉上眼睛。這就像一場噩夢。她老是回想那些發生車禍的家庭,設身處地地去感覺,好像她此時此刻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一樣。“安娜上學是我送的。”加雷斯說,“我再也不想讓那個女人靠近我的孩子了,露絲。我告訴她我希望她這個周末就走人。”露絲點點頭:“好。”加雷斯搖搖頭:“她這人有問題。兩個男孩,他們今晚就搬回到副樓,就這樣。受夠了他們。他們要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露絲聽見這些話,感覺如骨鯁在喉。“兩個男孩…”她忘了他們是依附於波莉的。“我知道,可如果她走的話,他們也無法留下了。”對露絲來說,一想到兩個孩子要離開,就好像支撐起她的最後一根繩子被砍斷了。她覺得一切都快理順了,而現在又要失去一切,她太受不了了。她想起自己在魔龍商場給亞尼斯的承諾,她說她再也不會讓他們失望了。恐懼像個重物似的緊緊壓著她,讓她難以呼吸。她靠在加雷斯身上,大哭起來,直到鼻涕像條線似的掛在鼻子上,最後一滴淚水從身體裡擠出來。他擁著她,兩隻胳膊纏著她,直到她的悲傷完全過去。“一想到要失去他們,我就受不了。”她對著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我不想讓尼科和亞尼斯走上歧途。”“她差點害死我們的女兒。”加雷斯說,聲音像冰一樣冷漠。露絲抬頭看著他。“她是心神不寧,加雷斯。這是個意外。”“是嗎?”他問道,直直地看著她,“你知道吧,”他說,繞到弗洛西的頭側,向她虛弱的身體作了個手勢,“你知道吧,我不太敢肯定,不太敢肯定她是不是故意把那些該死的藥片塞進弗洛西嘴裡的。”他俯下身,抓著塑料箱子的兩邊,對露絲咆哮道:“我不太敢肯定波莉·諾瓦克是不是故意來這裡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的!”“沒事吧?”兩個護士急匆匆衝進來,站在露絲兩邊,把她保護起來。加雷斯把手舉起來。“沒事,”他說,“沒事。”“我知道你不安,但能請你小聲些嗎,康寧漢先生?”一個護士對加雷斯說,“我們這裡來了幾個身體狀況很不好的人。”“像他媽的我女兒那樣的吧。”加雷斯突然口出惡語,把那個護士嚇得向後一跳,肩膀聳到耳朵邊。露絲抓住他的胳膊。“加雷斯,求求你了。這不是她們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波莉為什麼要傷害弗洛西,嗯?”露絲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什麼,但她最關心的是讓兩個男孩安全,給他們一個機會,“喂,加雷斯,求求你了,替我想想,替弗洛西想想,替兩個男孩想想。求求你了,去找找波莉,把她帶到這裡來。我想見見她。”兩個護士緊張地挪開步子,不安地看著彼此。加雷斯看著她。“記得他們來之前你答應過的事嗎,露絲?你說你不會跟我爭吵。”“我知道,但現在此事更重要。求求你,把她帶來。”加雷斯瞪著眼睛,起初是對露絲,然後是對兩個護士。“我會回來的。”他轉身離開了。“喔!”那個被嚇得跳起來的護士舒了一口氣。“對不起。”露絲揉揉眼睛,說,“我們剛才隻不過有點不安。”“彆緊張,好嗎?”另外那個護士是個豐滿的女孩,帶著薩默塞特郡位於英格蘭西南部。口音,她走過來,用胳膊攬住露絲,“孩子需要你。”一直到午飯時間,加雷斯都沒有回來。那個豐滿的護士走進來,命令露絲去吃點東西。“我在這裡看著孩子。”她補充道。露絲來到樓下的餐館,點了一點烤豆子和一杯茶。她不想待在樓下吃,於是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個托盤裡,端到樓上。在半途中,她摔倒了,把脛骨傷了,吃的潑了出來,喝的潑了一地和一身。倒在石階上時,她發現自己再也沒力氣站起來,隻好把頭部放在兩隻胳膊之間,閉上眼睛。上樓的人必須繞開她。“你要去什麼地方,親愛的?”終於,一個好心的護理員停住,蹲下來跟她說話。他把她扶起來,領著她回到弗洛西身邊。他用步話機叫人把樓梯上的汙物打掃乾淨。“我們再也不希望發生意外。”他說,衝露絲笑笑。那個豐滿的護士踐行了看護弗洛西的諾言,她見露絲回來時兩手空空,一臉嚴肅地抬起頭來,但那個護理員把剛才發生的事向她做了解釋。那個護士讓露絲在弗洛西旁邊坐下來,然後悄悄走了。片刻之後她回來時,拿回一塊很大的奇巧巧克力和一杯茶。“我們得保持體力,媽媽。”她說,“我見得太多了。人們總是忘了照顧自己,如果我們隨處暈倒,那我們就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是不是?”露絲開不了口,隻點了點頭。那個護士指著她的T恤衫的前麵,上麵有些深色的汙漬,是她早些時候溢出來的奶水留下的。“噢親愛的,你還沒喂奶是嗎?可憐的媽媽。如果你在兒童中心的話,他們會用吸奶器給你吸的。我看看我能做什麼吧。”大約半個小時後,她拿著一個吸奶器和醫院提供的一件背部敞開的長袍回來了。“給你吧,媽媽。用這個把奶弄出來吧,然後換上這個。你丈夫肯定很快就會回來,會拿來一些乾淨衣服的。你可以把奶水扔掉,也可以捐出來。”那個護士嘰嘰喳喳地說著,把一張桌子放在露絲旁邊,好讓她吸奶時胳膊有個支撐,“恐怕這裡沒有儲存奶水的設備。你上樓到‘藍色重症病房’,他們可以把奶水冷藏起來,等你丈夫來了,他可以把奶水帶回家冷凍起來,以備以後使用。你的孩子一時半會還不會吃奶。”“加雷斯,”露絲說,“他叫加雷斯。”吸奶器呼呼地工作起來,開始用脈衝輸送奶水。儘管這種情形有傷她的自尊,但隨著腫脹的乳房裡的奶水注入消毒過的瓶子裡,她還是感到一陣巨大的安慰。“我們想拿這些奶水怎麼辦呢?”那個護士靠後站著,一隻手放在她豐滿的臀部上。“讓彆人喝掉吧。我不想讓它浪費了。”露絲咕噥道。那個護士突然消失在房間裡的窗簾後麵,回來時拿著一堆表格,讓露絲填寫,是請求她同意和審查的。露絲希望自己選擇的是把奶水扔掉,但為了讓那個護士高興,她還是把表格填了。“好了,讓我們把長袍穿上吧?”護士說道,“你衣服上都是奶水味。不是很衛生,是不是?”一直到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加雷斯都沒有出現。露絲和弗洛西最後被轉移到了“藍色重症病房”,這個病房住滿了病情非常嚴重的孩子。這是個很大的、開敞布置的區域,每個“小居民”和他們的侍從——一臉憔悴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有個寬敞的、用簾子隔開的護理台,在這裡,無論是照明還是物品的擺放,考慮得都要比他們住的急診室的那個角落周到。弗洛西的護理台有把舒適的椅子,展開可以給露絲當床使用。她們還有電視機——隻是露絲從沒想過看電視。她的心思都在弗洛西身上,弗洛西還處於藥物導致的深度睡眠之中。新護士向她們作了自我介紹。與急診室那個護士形成對比的是,這個護士反應迅速,遇事沉著,不多嘴。每過半個小時她都會看看弗洛西的儀器,告訴露絲弗洛西情況正常。不管那是什麼意思吧,露絲心想。她討厭四周都是些半死不活的小孩。過了一會,寂靜的病房裡突然被一陣嘈雜聲和護士總站的活動聲打破。是加雷斯,他急衝衝地衝向露絲和弗洛西。一隻手裡抓著一個帆布背包,另一隻手緊緊攬在波莉的腰上,拽著她,好像她是個難以對付的淘氣的孩子或者囚犯似的。他好像精神錯亂了一樣。“我找不到你們。”他氣喘籲籲地說,“我以為——為什麼他媽的沒有人告訴我你們轉移地方了?”“侍從們”都抬起頭來,嚴厲地看著這場騷亂的製造者,這時,一陣幾乎可以觸摸的顫動從病房裡疾馳而過。“先生,請你小點聲。”那個能乾的護士向他走過來。他沒有理睬,而是轉向露絲:“我以為她——沒有人說——”“對不起,你嚇著大家了。”那個護士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可是你看,弗洛西在這裡,好好的。”她轉向露絲,俯下身,用胳膊攬住她的肩膀,“露絲,他要留下嗎?”她問道。“謝謝,讓他留下吧,沒事。”露絲對護士有氣無力地笑笑。“喂,”加雷斯對那個護士說道,聲音略微平靜,“我就是找不到她們,知道嗎?”他在露絲麵前跪下來,用胳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肩上。她意識到他在哭。被遺棄在房間中央的波莉,站在那裡,看上去既緊張又渺小。“謝天謝地,你們兩個都沒事。”他說,終於抬起頭來看著露絲。“你好像去了幾年啊。”她能說的隻有這句話。“開車花了一點時間。”加雷斯說,“說來話長。她怎麼樣?”她轉向弗洛西,把手伸進箱子裡去摸她的肚子,“看上去有了點血色。”露絲沒有看見是否有了血色,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早些時候來了個警察。”加雷斯低聲說道,“詢問藥的事。他們找了她,”他指著波莉,“我把她的處方藥拿給他們看了。幸運的是,他們沒有在家裡搜查。為謹慎起見,我把大麻衝進馬桶裡了,以防他們帶著警犬回來搜查之類的。”“明智。”露絲咕噥道,仍然在尋找加雷斯發現的弗洛西改善的跡象。“我按照你的要求,把她帶來了。”他說,又指了指波莉,但並不看她,“不過,我的想法並沒改變。”“讓我跟她談談。”露絲答道。“十分鐘。我去喝咖啡。很快回來。”他大步流星地穿過病房,像個身穿肮臟粗糙軟皮衣的巨人。從波莉身邊經過時,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波莉一動不動地站著,用散亂的長發纏著食指,嘴角帶著緊張的笑容。“到這裡來看看吧。”露絲對自己身旁的一個座位做了個手勢,說道。“噢,天哪。”波莉像維多利亞雕刻中的悲慘的天使,向弗洛西的床頭走來,然後停住。露絲注意到,她把自己打扮得很乾淨,飄拂的黑色連衣裙外麵套了一件透明的黑色披肩之類的東西。她的妝很陰沉,但很漂亮,儘管——或者說因為——她眼眶紅潤。她兩手抱著自己,眨著眼睛。“對不起,露絲。是我的錯。”她說,“是我的錯。”“是個意外,是不是?”露絲說著,在波莉眼裡搜索著。波莉衝過去,趴在露絲的膝蓋上,雙手緊扣,放在她的大腿上,抬頭盯著她的眼睛。“哦,是的,是個意外。露絲,請原諒我。”露絲感覺自己的手擱在了波莉正在祈求的手掌裡。它好像是自己漂到那裡的,沒跟她的手腕連在一起,是按照它自己的意願獨立行動的。她無法開口說話,胸腔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如果她在那裡再坐得久一些,她會爆發起來,心裡的東西會濺灑在這個突然之間與她如此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波莉哭起來,把臉埋在露絲的雙膝裡。“對不起,對不起。我簡直不能相信。”她抽泣道,“你什麼東西都給我,而我卻乾出這種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惡人啊?我不值得有你這樣的朋友。”露絲注視著,手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向波莉的後腦勺摸去,然後抬起來,一邊輕輕拍著,一邊撫摸著她的頭發。“我摸過的東西都會變壞。我差點自殺了。我連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該死,露絲。我該死。”“噓,”露絲說。她真的想讓她住嘴,“彆說了。起來吧。看看吧。”她站起來,把波莉轉過來,看著弗洛西。露絲把波莉的手拿起來,放在弗洛西的胸口,這時,波莉搖晃了一下。一看見自己細瘦、虛弱的手指以及圓圓的咬過的指甲放在弗洛西布滿管子的細小肋骨上,她就幾乎受不了了。波莉痙攣似的哆嗦把露絲嚇了一跳。“這麼小,這麼單純。”波莉顫抖著說道。她們站在那裡,波莉把手放在弗洛西的身上,露絲把手放在波莉手上。“她不會有事吧?”波莉終於問道,把手抽回來,抱住自己。“他們說她恢複的希望很大。”露絲答道,又把醫生的話重複了一遍。波莉癱坐在露絲的椅子裡。“我簡直不敢相信。對不起。”露絲跪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她不由自主地說道。“加雷斯對我真的很生氣,”波莉說,“他說我們得搬走,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下嘴唇顫抖起來,臉也變形了,“我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露絲。”“噓噓。”露絲抱著她,說道。“我太對不起你了。我太愚蠢了。求求你,能原諒我嗎?我現在隻剩下你了,露絲。我對你的需要超過你的想像。我們彼此了解。對於彼此,我們沒什麼——沒什麼——不了解的——我不能忍受加雷斯把這一切拋棄,像那樣插在我們中間,將一切毀掉。我不知道我…”露絲盯著波莉的眼睛。“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改變主意。”波莉繼續說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懇求與內疚的背後,露絲看到了一些閃光的東西,頑強。是決心,還是比決心更堅定的東西?“你什麼意思,波莉?”她問道。波莉抓住露絲的手,用食指上的傷疤在她的傷疤上摩擦著。她比誰都了解露絲。她了解對一切,對每個人的幸福能造成威脅的是什麼。露絲搖搖頭,眨眨眼睛。她很愚蠢——不是嗎?波莉是不會把她的事說出來的。畢竟,她們發過誓,發過血誓。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們像親姐妹一樣。“兒子們都非常擔心弗洛西,擔心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加雷斯當著他們的麵對我大喊大叫。亞尼斯嚇得要死,露絲。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波莉繼續說著。露絲沒法不站起來了。她知道她不能冒險了。她感到頭暈目眩。她明白了危險所在。“嗯,”她轉過身,說道,“現在成了一團糟。我跟加雷斯談談吧,一切等我們談後再說。你現在走吧,到咖啡館等我。我跟他談談。”露絲太累了,幾乎產生了幻覺:一個好像是滑溜溜、圓乎乎的鵝卵石卡在了她的喉嚨裡,阻止她把餘下的話說出來。“謝謝你。噢,謝謝你。你做得對,露絲,相信我。”波莉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輕輕地跑出了病房。過了片刻,加雷斯回來了,給露絲帶回來一杯茶。“談了吧。”他把茶遞給她,說道。“談了。”她抬頭看著他,說道。“讓我猜一猜。你跟她說,你要跟我談一談。”他猜測道。“嗯。”露絲摸著弗洛西的肚子。“她是個小巫婆。”他說,“她把你控製了。”“喂,加雷斯,我跟你一樣生氣。她粗心,愚蠢。可儘管如此,這是個意外。她好長時間沒有照看這麼小的孩子了。她忘了他們會乾出些什麼事來。她有毒癮,而且有病。也許該責備的是我而不是她,我不該把弗洛西留給她。我應該知道的。”“噓。”加雷斯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我應該知道的。”她拿起他的手,握住,“主要是她的兩個兒子。看在他們的份上,難道我們不能給她一次機會嗎?”他歎了一口氣,用胳膊攬住她的肩膀。“露絲,露絲,露絲,”他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切開始亂套了,不是嗎?我非常生她的氣…”他坐下來,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頭發,“嗯,為了你,我跟她談談吧。明天,我會告訴你我們談的結果。明天。但是現在,我們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辦。”他轉身看著弗洛西。“安娜怎麼樣?”露絲問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問她呢?”一個聲音從露絲身後傳來。露絲轉過身,看見凱特牽著安娜,站在那裡。病房裡到處是插著電線的小小身軀,安娜看見這一幕顯然感到很震驚,可她還是裝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露絲跳起來,向女兒跑去,把她摟在懷裡,由於用力過大,幾乎把她弄疼了。“謝謝,醫生。”加雷斯起身,在凱特臉上吻了一下,說道。“不用謝。我反正要去接孩子,多接一個沒什麼影響。”“我不知道要是沒有你我們該怎麼辦。”露絲說。“給你,”安娜把一盒玫瑰巧克力遞給她母親,說道,“上麵有你的名字!”這是個俗套的小事,每年的聖誕節、生日和母親節都會來一遍,可每次都能讓露絲開心地笑起來。“謝謝你,寶貝。”露絲再一次把安娜緊緊摟住。可安娜不能保持這樣太長時間,她太關心她的妹妹了,於是慢慢向那個箱子走去。“我可以摸摸她嗎?”她問露絲。“如果你的手乾淨,而且你會非常小心,就可以。”露絲和加雷斯看著安娜把一根手指放在弗洛西臉上,然後彎下腰,在她前額上親了一下。“我愛你,弗洛西。儘快好起來吧。我都等不及了,你快點學會走路,我們就能在一起玩了。”她輕聲說道,“她能聽見我說話嗎?”她問露絲。“肯定能。”露絲儘量平靜地答道。波莉在時卡在她喉嚨裡的那顆鵝卵石開始膨脹了。她想,很快,就要爆炸了。凱特走過去跟護士交談,加雷斯和安娜圍在弗洛西周圍。加雷斯把他帶給露絲的帆布背包遞給她。“你為什麼不去洗個澡,休息一下?有我們在這裡守護弗洛西,足夠了。”加雷斯的話讓露絲眼前浮現出一天前的一幕,大家都在長滿雜草的廢墟上奔跑,沒有注意即將發生的一切。她是多麼希望她能再回到那個時候啊。加雷斯的勸告讓她有點心動了,雖然她的直覺是不要離開弗洛西。最終,她還是去了浴室。她掃了一眼鏡子裡麵的自己,把冷水澆在臉上。她看上去比一天前一切有序進行的時候老了十歲。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都似乎散發著酸腐的奶水的味道,頭發把過去十二小時的壓力吸收之後,將它變成了汙垢。加雷斯給她帶來了一瓶沐浴油。浴室裡充滿香噴噴的蒸汽後,她躺進了浴缸裡,試圖讓頭腦清晰起來。她換上乾淨衣服、最喜歡的襪子和拖鞋。儘管加雷斯那麼生氣和擔心,可他把那麼多的關心都放進了這個背包裡,一想到這裡,她剛剛清洗過的身體就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既冷得打顫,又愉悅無比。她出來時,凱特回來了,正和加雷斯、安娜坐在弗洛西的箱子的周圍。“你看上去好多了。”加雷斯跳起來,讓她坐下。“太讓人吃驚了!”凱特感歎道,“醫生們對小弗洛西的恢複情況非常滿意。情況越來越好。”“喂,露絲,”加雷斯說,“我們得回去了。西蒙把兒子們接了出來,我得把他們接回來,給他們吃的。”“冰箱裡有燉肉。”露絲說。“彆擔心。爸爸說我們今晚可以叫比薩外賣。”安娜告訴她。儘管露絲能做很多菜,安娜承認她最喜歡吃的還是多米諾比薩。“你還在這裡嗎?”一個聲音輕聲問道。露絲轉向波莉,她正躡手躡腳地從他們身後走來。一時間,大家都停住不說話了,都轉身看著她,好像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樣。接著,一聲歎息打破了沉默。“好吧,我走了。”凱特站起來,穿上外套,“不然的話,我的家人會說我出來得太久,忘了我長什麼樣子了。”“謝謝你。”露絲說。“沒什麼。”凱特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她完全忽略了波莉。“我想你是在等著搭彆人的車吧?”加雷斯轉向波莉。“對不起,”波莉說,“我不知道怎樣坐公共汽車。”“不用坐公共汽車,波莉。”安娜說,“我們帶你回去。”“我們走吧。來吧。”加雷斯說著,和安娜摸了摸弗洛西,又跟露絲親了親,走了。在出來的路上,波莉轉向露絲。“謝謝你。”她說道,隻有口型,沒有聲音,臉上沒有笑容,一點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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