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蒙德把離開住處去看望達維之前放進襯衣口袋的地址拿出來看了看。當時他還不能肯定拉德醫生的代接服務電話號碼是不是查爾斯頓的號碼,於是在電話號碼簿的黃頁中把醫生的電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後終於找到了A.E.拉德醫生。他立即意識到這正是他要找的,因為上麵所列的下班之後的號碼跟他早上在小彆墅撥打的號碼一樣。拉德醫生是他找到昨晚與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子的惟一線索。當然,跟他談話是不可能的。哈蒙德的近期目標隻是找到他的辦公室,看看能從那裡了解到什麼情況。以後他再想辦法跟他接觸。儘管他一直想著與斯蒂菲的分手、與達維那些令人不安的談話、佩蒂約翰謀殺案以及它的實際含義,但是在縣遊藝會上邂逅,後來在加油站追上並親吻過的那個女子的形象卻一直縈繞在他的腦際。想把這件事置之腦後是做不到的。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哈蒙德·克羅斯於心不甘。他小的時候,就不滿足於那些老一套的答案,總是纏著父母親,直到他們給出能滿足他好奇心的答案才肯罷休。長大成人之後,他還是這樣。這種不僅想了解一般性,而且想知道特殊性的心理,對他做好自己的工作非常有好處。他會去探究,不斷探求,直至找到真正的答案,有時候他的同事簡直拿他毫無辦法。有時候就連他自己對這種窮根究底的性格也感到毫無辦法。他不會不想她的,他一定要知道她是誰,為什麼在跟他一夜風流之後,就走出了他的彆墅走出了他的生活。找拉德醫生的舉動儘管說明他有些幼稚、有些傷感、有些絕望,但了解她的情況,尤其是了解她是不是拉德太太,卻不失為一種嘗試。如果是,那麼這件事情必須就此結束。如果不是……他不讓自己去考慮各種各樣的如果。哈蒙德是在查爾斯頓長大的,對這裡的街道布局了如指掌,知道那地方離達維的住宅不過幾個街區。幾分鐘之後,他就到了。這是條又短又窄的小街,兩旁的房屋上爬滿青藤,顯得很古雅。這裡像是另外一個世界,是離繁華鬨市區不遠的幾條這樣的街道之一。在布羅德大街和炮台街之間的大多數房屋都以其曆史風貌而著稱。有些房屋門牌的末尾數帶了1/2,說明它是主建築外麵的附加部分,是原先的馬車房或廚房之類改建的單獨住房。這裡的房地產業利潤看好,是個黃金地段。住在布羅德大街以南的人被稱為“街南的”。這個醫生把診所開在住宅區,哈蒙德並不感到奇怪。許多非商務人士都把這些老房子改成商業性建築,住則住在上麵幾層,因為這是查爾斯頓幾百年的老傳統了。他把車停在稍寬些的街上,步行走人一條卵石路麵的小街。天已黑下來。周末也已結束。人們都回家了。街上隻有他一個人。這裡昏暗而幽靜,但總的環境比較幽雅。從打開的百葉窗可以看見裡麵燈火通明的舒適房間。這些房子全是適合高?肖費階層的,維修裝潢得很好。顯然這個拉德醫生日子過得不錯。夜晚的空氣凝重潮濕,像一條使人產生幽閉恐怖的絨布毯裹在他身上。不到幾分鐘時間,他的襯衣就粘在身上了。即使慢慢走也很累人,尤其在心情比較緊張的情況下更是如此。他被迫做了一下深呼吸,把奇異的花香和來自幾個街區之外的港灣海水的成腥味都吸進了鼻孔。他聞到了有人做飯時木炭火的煙味。飯菜的香氣真使他垂涎三尺,使他想起他自早上在彆墅時吃了點英式鬆糕外,到現在什麼東西還沒吃呢。他邊走邊想著如何跟拉德醫生接觸。直接走去按門鈴怎麼樣?如果拉德醫生來開門,他可以詭稱彆人給他的地址不對,說他要找的是彆的人,對如此打擾表示歉意,然後離開。如果是她來開門……他有什麼選擇呢?這樣,最使他感到困擾的問題也就有了答案。他會掉頭走開,再也不往回看,自己去好好地生活。這種種可能都取決於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她和醫生已經結了婚。在哈蒙德看來,這種可能性最合乎邏輯,可以解釋她為什麼急於給醫生打電話,被發現之後又顯得那麼尷尬。她看起來非常健康,肯定沒有什麼明顯的毛病,他想她根本不可能是個病人。這是他到這幢房子大門口之前的想法。在房前的鐵柵欄裡麵是個小院子,院子裡麵立著一塊上麵有黑色手寫體字母的木牌。A.E.拉德醫生是個心理醫生。她是他的病人嗎?如果是這樣,那麼剛離開他的床就覺得有必要進行心理谘詢?這種做法也有點說不通。他隻好安慰自己:現在找個心理醫生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他們已經取代了配偶、親友和牧師,成了知心朋友。他的朋友和同事中,就有人每星期都與這些人有約,為的隻是減輕現代生活的壓力。找心理醫生谘詢並不是什麼汙點,肯定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實際上,他現在感到大大鬆了口氣。跟拉德醫生的病人睡覺是他可以接受的。如果是跟他妻子,那就不能接受了。可是,這一線希望之上依然籠罩著烏雲。即使她是他的病人,那又怎麼樣?她的身份幾乎還是無法弄清楚。拉德醫生是不會泄露病人情況的。即使哈蒙德和用法務官辦公室的名義,醫生也許還是會堅持職業原則,不給他看病人的病曆。除非給醫生下傳票,不過哈蒙德是決計不會走這一步的。這也違反他的職業準則。再說,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能問出有關她的情況呢?哈蒙德站在街對麵,看著拉德醫生診所那幢漂亮的磚房,同時在仔細思考這件進退兩難的事。那房子在建築上有其典型特色——單開間,因為正麵看隻有一間,但卻是前後好幾間。這https://是一幢兩層樓的房子,每一層都有從前到後的大進深門廊。在裝飾華美的大門裡麵,是一條便道,從院子的右側通向房子的前門。那門漆成典型的查爾斯頓綠——近乎黑色,但還有一點兒綠色。門的正中有個黃銅門叩。這門跟大多數單開間的房子一樣不是朝裡開,而是朝外開向門廊。人要經過遊廊才能進到屋子裡。房屋的正麵有許多青藤牢牢地扒在上麵,在與門相匹配的四扇高高的窗戶周圍的青藤則修剪得十分整齊。每扇窗下都有個花盆箱,裡麵栽種了茂盛的蕨類植物和白鳳仙花。窗戶裡麵沒有燈光。就在哈蒙德從路沿上走下來,準備過街仔細看一看的時候,他身後那幢房子的門打開了,一條灰白的雜色大牧羊犬從裡麵躥出,拽著它的主人一起出來了。“哇,溫斯羅普!”可是溫斯羅普根本不聽主人的招呼。它迫不及待地向前,衝到便道頂頭,把繩子拽得直繃繃的,它直立起來,兩條前腿扒在大門上。哈蒙德本能地朝後退了兩步。狗的主人見他這個樣子,哈哈笑起來,把大門打開,溫斯羅普一下子就衝了出來。“對不起了。但願沒有嚇著你。它不咬人。不過給他機會,它會拚命舔你。”哈蒙德笑了笑。“沒關係。”溫斯羅普對他沒有興趣,隻是蹺起一條腿,對著籬笆樁撒了點尿。哈蒙德看上去不像壞人,肯定是迷了路。隻聽那人說:“我能幫你嗎?”“哦,其實我是在找拉德醫生的診所。”“你找到了。”那年輕人用下巴朝街對麵那幢房子點了點。“對,對。”那人有禮貌但很滑稽地看了他一眼。“呃,我是個推銷員。”他脫口而出,“醫生用的表格之類的東西。那他牌子上沒有說診所什麼時候開門。”“大約10點。你可以打電話找阿麗克絲確認一下。”“阿麗克絲?”“拉德醫生。”“哦,當然,是的。我本來應當打電話的,可是……你知道……我以為我……呃,好吧。”溫斯羅普在一個山茶花叢下麵嗅著。“謝謝。彆著急,溫斯羅普。”哈蒙德真希望醫生的這個鄰居不要把眼前這個吞吞吐吐的白癡跟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回答記者提問的地方法務官助理聯係起來。他用手在那隻毛很蓬鬆的狗頭上拍了拍,然後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實際上,她剛走。”哈蒙德很快回了一下頭。“她?”斯米洛和斯蒂菲走進病房,在丹尼爾斯先生病床兩側站定,可是丹尼爾斯先生沒有看著他們的眼睛。斯米洛覺得,這個病人與一刻鐘之前相比顯得不大舒服,可是又不像腹部有什麼不適。他看起來更像是帶有某種負疚感。“護士說你想起了一些情況,也許對我們會有用處。”“也許吧。”丹尼爾斯緊張的目光在斯米洛和斯蒂菲身上來回掃視著。“你們看,是這麼回事。自從我離……”“離?”丹尼爾斯對打斷他話的斯蒂菲看了一眼。“離開自己的妻子。”“你有外遇?”讓斯蒂菲去追問這件婚外韻事吧,斯米洛心想。在她的詞彙表上,根本就沒有“得體”這個詞。丹尼爾斯顯得特彆狼狽,說話也結巴起來。“是啊。這個,呃……我工作地方的那個女人?我們……你知道的。”他惴惴不安地挪了挪躺在硬床墊上那瘦骨零丁的身子。“不過時間不長。我看到自己做得不對頭。這種事發生的時候,你自己往往意識不到。某一天早上你醒來的時候仔細想一想,我這麼乾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愛自己的妻子。”對丹尼爾斯拖泥帶水的自白,斯蒂菲明顯很不耐煩。斯米洛也有同感。他希望這個人趕快進入正題。不過他給斯蒂菲丟了個眼色,讓她給丹尼爾斯時間慢慢說。“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有個理由一…·如果我把時間耗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她,也就是我太太,會非常生氣。”他趕緊補充說,“我倒不是責備她。她有權利懷疑。我跟彆人私通,就把這個權利給了她。“不過,一點點小事,就連對彆的女人說一兩句好話,都能引得她醋意大發。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就哭起來,說她在我眼裡女人味還不夠,說她還滿足不了我的需要。”他眼睛向上一抬,無奈地看了看斯蒂菲,“你知道結果會怎麼樣。”斯米洛再次看了斯蒂菲一眼,示意她不要上火,以免打斷這個人在外遇問題上的喋喋不休。“我沒有跟你們談有關那個女子的細節,因為我不想讓我太太不高興。最近我們在這裡關係不錯。你知道,這次到這個地方來,她還帶了一些性用品,給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來點刺激。她有點兒把這一次看成是第二個蜜月。在唱詩班的大客車上,是不能亂來的,可是每天晚上到了我們自己的房間裡……喔喲。”他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好像橡皮麵具的塞子被人拔掉了似的,一下子就癟掉了。“可是,如果我太太聽到我對另外一個女人的麵孔或者身材非常注意,她也許會認為我在內心對一個陌生人起了邪念。我就會莫名其妙地倒大黴。”“我們理解。”斯蒂菲把手放在丹尼爾斯的手臂上,露出難得的——但斯米洛知道是假惺惺的——同情。“丹尼爾斯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能把你在飯店走廊上看見的那個女子給我們比較詳細地描述一下?”他看了看斯米洛。“你有紙筆沒有?”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哈蒙德從甜美的回憶中猛然拉回現實。他沉浸在這段特彆的回憶之中有多久了?他看了看儀表板上的鐘。二十分鐘上下。電話響了第三下。他抓起電話放到耳邊。“什麼?”“你究竟到哪裡去了?”他很生氣地說:“你知道,斯蒂菲,你有必要來點兒新的內容。你已經是第二次這樣問我了,而且還是這副老腔調。”“對不起,不過我這個鐘頭一直在給你的住處打電話,而且留了言。我最後決定還是打你的手機。你是不是在自己的車上?”“是的。”“你出去了?”“又說對了。”“哦。我沒想到你今天晚上會出去。”她是在暗示,讓他解釋一下到什麼地方去了,為什麼去的,可是他已經沒有義務把他的時間安排告訴她了。就在他們的關係中止的當天晚上,他不是心灰意懶,而是出去了,這也許刺痛了她的自尊。如果知道了他出來的真實目的,她肯定會難受的。他像個性變態者,守在黑黢黢的街道上,等著想看看A.E.拉德醫生是不是昨晚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她還問他知不知道他自己眼睛的顏色像暴風雨前的雲。他真想告訴斯蒂菲,氣氣她,可是沒有這樣做。他用袖口擦了擦臉。“什麼事?”“第一,梅森已經把佩蒂約翰的案子交給你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這不是我分內的事情。”“這個理由是胡扯,哈蒙德。”“謝謝你,羅裡·斯米洛。”他低聲嘟噥了一句。“他是以朋友身份告訴我的。”“見你的鬼吧。他告訴你是因為他跟我有矛盾。現在你是不是告訴我有什麼事情?”“我還不知道我會當第二把手呢。”她的話說得很輕柔,“我去羅珀醫院找了斯米洛,我們的運氣來了。”“怎麼會呢?”“還記得有個食物中毒的病人?”“怎麼啦?”哈蒙德打開車前大燈,燈光照亮了他停車位置對麵的街道儘頭。他把車發動起來。“你在什麼地方,哈蒙德?”斯蒂菲不耐煩地問道,“你是不是在聽?好像線路中斷了。”“我聽著呢,繼續說吧。有個食物中毒的病人……”“在佩蒂約翰那個套房的外麵看見一個女人。呃,實際上他不能確定那就是佩蒂約翰的門外。不過這隻是個技術問題,如果我們有了其他線索,就可以弄清楚。”一輛汽車在拉德醫生診所前停下。溫斯羅普的主人跟他說過,她上了那人的折篷車之後就跟那個人一起走了。斯蒂菲接著說道:“他哼哼哈哈了半天……”哈蒙德開得很慢,看清了那是一輛折篷車。“不過藏書網我想,還是不說他有外遇的事吧。”斯蒂菲說道,“與我們的事不沾邊。這你相信我。不管怎麼說吧,其實丹尼爾斯先生看清楚了那個女人,可是他開始說的那番話使我們和他妻子都以為他沒看清楚。”那輛折篷車的車燈太晃眼,哈蒙德看不清燈光那邊的東西。等他的車跟那輛車平行的時候,他轉過頭正好看見了裡麵的人。一個男的坐在方向盤前九-九-藏-書-網。一個女的坐在客座上。是她。沒錯。“現在,丹尼爾斯先生承認,他記得那個女人的大致身高、體重、頭發顏色等等。”哈蒙德不想聽斯蒂菲的嘮叨。從那輛車邊上開過去的時候,他的目光投向外反射鏡,正好從鏡子中看見那男的從儀表板前側過身,用手臂鉤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臉拉過去。哈蒙德猛地踩下油門,由於彎轉得太快,車輪發出吱的一聲。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輕率的、由忌妒引起的行為,可是他無法自控。他真想在什麼東西上猛打幾下。他真想讓斯蒂菲彆他媽的再廢話了。“做就是了,斯蒂菲。”他的話使斯蒂菲說了一半就愣住了。她驚得吸了口涼氣。“做什麼?”他也不知道做什麼。他幾乎沒有聽她在說什麼,可是他又不想向她承認。她一直在跟他講一個潛在的證人。這個人在佩蒂約翰的套房附近看見過一個人,可以提供有關那個人的比較詳細的描述。斯蒂菲也許還建議找一個素描師。她提到這個人的時候,正從那輛折篷車旁邊開過去的哈蒙德感到血直往頭上湧,沒聽清她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他隻知道她說話的大概內容,大多數話他都沒有聽,因為他當時氣急敗壞,真想把車倒回去,用手掐住折篷車裡的那個混蛋的脖子。有一點他很清楚:他得表明自己的權力,否則他會氣壞了的。就是現在。刻不容緩。他必須證明他哈蒙德·克羅斯,對有些事情仍然有著控製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素描師。”“現在很晚了,哈蒙德。”他知道現在的時間。他已經在悶熱的汽車上呆了好幾個鐘頭。現在他所得到的結果竟會是:拉德醫生邊上還有一個男人。“我知道現在有多晚了。”“我是說,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家夥的房間號碼是什麼?”“丹尼爾斯先生的?呃……”“我要親自跟他談。”“這實在沒有什麼必要。斯米洛和我問了他很長時間。再說,我想他明天早上就要出院了。”“那你最好早做安排。7點半。叫警察局的素描師在那裡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