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肺像要爆炸似的。她的肌肉像著了火。她的關節在乞求她放慢速度。可是她沒有放慢,而是加快步伐,跑得比先前更快,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她還有遊藝會上吃下的食物所產生的幾百卡路裡熱量可以消耗。她有一種負疚感,想跑得再快些。汗水流進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刺痛了她的雙眼。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巴乾得要命。她的心臟隨著她的步子在急速跳動。即使覺得自己已經跑不動了,她還是在堅持。她無疑已經超過了自己以前的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耐力水平。即使如此,她也無法逃脫昨天晚上所做的事。跑步是她最喜歡的增氧健身運動。她每周都要跑幾次,而且經常參加募捐賽跑。她曾幫助組織了一場為乳腺癌研究募捐的賽跑。今天晚上,她這樣跑並沒有任何利他主義目的,也不是為了增進健康或者消除工作的疲勞。今晚的跑步是自我懲罰。當然,以為今天體力上的懲罰會為昨天的違法行為贖罪,這是毫無道理的。一個人要贖罪,隻有進行真正的、深刻的痛悔。她感到後悔的是,他們見麵的時間是事先有意安排的,而不是偶然的,不是像他所想象的偶然邂逅。雖然在發展到做愛之前,她曾經有意想中止那次邂逅,但她並不為既成的事實感到後悔。對於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夜晚,她一點也不後悔。“請讓一下。”她很有禮貌地向右側靠了靠,讓另一個跑步者超過她。今晚,炮台一帶行人很多。這是人們常來的公共場所,吸引了慢跑的、溜旱冰的、還有休閒散步的人們。這裡是阿什利河與庫珀河交彙後流入大西洋的地方,是這個半島頂端一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地方,也是來查爾斯頓的旅遊者必到的地方。炮台由白點公園和防波堤組成——這裡也像查爾斯頓的其他地方一樣傷痕累累,有些是戰爭炮火留下的,有些是各種災禍留下的,也有些是惡劣天氣留下的。炮台這裡一度是執行絞刑示眾的地方,後來成為戰略防禦要塞,現在的主要功能是給人們提供風景和娛樂。在與防波堤一街之隔的公園裡,古老蒼勁的橡樹曾經傲視包括颶風“雨果”在內的風暴的肆虐,蔭蔽著許多紀念碑、南方的大炮,還有那些推著童車散步的年輕父母。天氣一直悶熱潮濕,但至少在可以俯瞰查爾斯頓港和遠處薩姆特堡的防波堤上,還有一絲微風,使前來欣賞即將結束的周末黃昏美景的人們感到陣陣愜意。她放慢速度,決定返回。她在沿原路返回時,每跑一步都覺得針刺般的疼痛從腳底發散到小腿、大腿乃至後背,不過至少現在還忍得住。她覺得肺部負擔仍然比較重,但肌肉火燒火燎的感覺已經減輕。可是,她的意識依然在刺痛著她。這一整天,她經常突然想到他,想到他們在一起度過的夜晚。她沒有久久沉浸在回想之中,因為這樣會加劇最初的痛苦,就像一個人侵者,不僅侵入了受害者的住宅,而且侵犯了他最心愛的個人財產。可是這些想法她趕也趕不走。她逐漸放慢跑步的速度,讓這些想法重新進入腦海裡,並在那裡滯留。她再度回味他們在遊藝會上吃的東西,想到他說的一個傻笑話,不禁笑了。她還遐想他的呼吸正觸著她的耳朵,他的手指正撫摸著她的肌膚。她從床上輕輕下來,在昏暗的房間裡穿衣服的時候,他睡得那樣香,一點也沒醒。在臥室門口,她曾駐足回頭看了看他,見他仰麵躺著,被單搭在肚子上,一條腿伸在外麵。他的手真好看,很有力,像男子漢的手,但也保養得很好。他一隻手輕輕抓著被單,另一隻手放在枕頭上。他的手指剛才還放在她的秀發上,現在有些微微向手心彎曲。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平靜的呼吸,她真想把他叫醒,把什麼都向他坦白。他會理解嗎?他會因她說實話而感謝她嗎?也許他會對她說那沒有什麼要緊的。然後把她拉到床上,再次親吻她。他會因為她承認所做的事情改變對她的看法嗎?他醒來之後發現她走了,會怎麼想呢?毫無疑問,他起初會感到恐慌,會以為自己也許遭人搶劫了。他也許會從床上爬起來,看看他的錢包還在不在櫃子上。他會不會像抓撲克牌一樣把他的信用卡抓在手上,看看有沒有少?他發現所有的現金都在,分文不少,他會感到驚訝嗎?他會不會大大地鬆一口氣呢?在鬆了一口氣之後,他會不會因為她的失蹤而感到大惑不解?或者很生氣?也許會很生氣。他也許會把她偷偷溜走看成是對他的侮辱。她希望他醒來後發現她不辭而彆的時候,至少不隻是聳聳肩,然後轉過臉又睡著了。這是一種很可悲但也很明顯的可能性。這就使她在想,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想到她。他會不會像她一樣,把整個晚上的事情都在頭腦裡想一遍?從他們目光越過舞池首次相遇一直想到最後一次……他的唇不住地親吻著她的臉。他輕聲說:“這感覺為什麼這麼好?”“本來就應當這麼好,是不是?”“是的。可是不像這樣。沒有這麼好。”“這樣……”“什麼?”他把頭向後一仰,以搜尋的目光看著她問道。“幾乎更好。”“你是說,靜靜地?”她將大腿緊貼著他,把他摟住,緊緊地、牢牢地摟著。“像這樣。隻有你……”“嗯……”他臉貼著她的脖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呻吟著說:“對不起,我做不到。”她抬起身子,喘著粗氣說:“我也做不到。”為了防止摔倒,她突然收住了腳步,彎下腰,把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吸著帶鹹味的空氣。她眨了眨眼睛,把帶鹹味的汗眨出來,想用手背將汗擦去,這時候她才意識到手背上也在滴汗。這件事她不能再想下去了。雖然他們的一夜風流非常浪漫,雖然他說了許多詩一般優美動聽的話,但這對他來說也許平淡無奇。她提醒自己:這倒也沒什麼要緊。他對她持什麼看法或者是不是還想著她,其實都無關緊要,也許他們再也不會見麵了。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就漸趨平緩,心跳也慢了下來。她繼續沿防波堤台階向下跑。跑步固然使她感到累,可是也許再也見不著他的想法使她更感到疲勞。她住的地方離炮台街隻有幾個街區,可是走這幾個街區似乎比她剛才跑的全部距離還要長。她打開鐵門閂的時候,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灰意冷。一個莫名其妙的汽車喇叭聲把她嚇了一跳,她猛然轉身,看見一輛梅塞德斯車在路邊戛然停下。駕車的人把墨鏡向下拉了拉,從眼鏡框上麵看著她。“晚上好哇!”博比·特林布爾故意把腔調拖得很長,“我打電話找了你一整天,以為你失蹤了,就不準備再找了。”“你到這兒來乾什麼?”他那申斥般的微笑使她身上直起雞皮疙瘩。“離我遠點兒,彆來煩我。”“把我惹惱了可沒好處,特彆是現在。你這一整天到哪兒去了?”她拒絕回答。他咧開嘴笑了笑,似乎對她的倔強感到好笑。“沒關係。進來吧。”他側過九-九-藏-書-網身去打開前客座一側的車門。她趕緊朝後讓去,以免小腿被車門碰著。“如果你以為我會跟你到什麼地方去,那你就是瘋了。”他伸手去拔點火器的鑰匙。“那好,我就到你那裡去。”“不必!”他咯咯笑起來。“我本來並沒有這麼想。”他拍了拍座位說,“你那可愛的小屁股就坐在就兒吧。快點。”她知道他是不會就這麼輕易離開的。這是她早晚要遇到的情況。所以她決定不妨順水推舟。坐上車後,她憤憤地帶上車門。哈蒙德決定立即去對盧特·佩蒂約翰的遺孀表示慰問。跟梅森通完電話,送走斯蒂菲之後,他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很快,他就鑽進車裡,朝佩蒂約翰的住宅駛去。到門口之後,他按了按門鈴,然後就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些星期天晚上到炮台街來玩的人們。街對麵的公園裡,有兩個觀光客正在拍攝佩蒂約翰家的房子,並不在乎他還站在房子前麵。防波堤上有一些常來跑步和散步的人的身影。管家薩拉·伯奇把他讓進門裡,說先讓她進去通報一下,請他在門廳裡稍候。她很快就回來說:“達維小姐說請你上去,克羅斯先生。”這個大塊頭女人領著他上了樓梯,從廊台進入一條寬寬的走廊,然後走進一個巨大的臥室,又從那裡進入一個哈蒙德從來沒有見過的衛生間。衛生間頂上有一個彩色拚花玻璃的天窗,下麵是個足夠供一支排球隊的所有隊員使用的旋渦式浴缸。浴缸裡麵有水,但是渦流沒有開。在平靜的水麵上,飄浮著碗口大的奶油色木蘭花。衛生間的牆麵是由玻璃鏡組成的,麵積似有數英畝之大;衛生間各處精美的燭台上點著香味蠟燭,鏡子裡反射出星星點點的搖曳燭光。衛生間的一角放著一張有綢墊的長躺椅,上麵有裝飾華麗的枕頭。一個金色的水池有洗衣槽大小。這裡麵的配件都是水晶的,擺設櫃上放的是與之相稱的許多時髦小玩意兒和香水瓶。哈蒙德意識到,外間所傳的有關盧特裝修花錢的估計也許還太保守。雖然他出於社交原因到這幢房子裡來過多次,但樓上還是第一次來。他曾聽到謠傳,說裡麵的裝潢非常氣派,但卻沒料到會這麼奢華。他也沒想到會看見這個新寡全身赤裸地在接受按摩,嘴裡發出舒適的哼聲。一個肌肉發達的男子正在按摩她的大腿後側。“你不介意吧,哈蒙德?”達維·佩蒂約翰問道。這時,按摩師把一條被單蓋在她身上,隻露出了肩膀和那雙正接受按摩的腿。哈蒙德握了握她伸過來的手。“你不介意我也不會介意。”她衝他詭秘地笑了笑。“你是比較了解我的。從我的名字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謙虛。這是一點不足,氣得我媽媽快瘋了。不過,她現在倒是真瘋了。”她用兩隻手撐著下巴,由於臀部正在接受按摩,她發出了輕輕的啊啊聲。“這是九十分鐘的按摩。我感覺好極了,不想讓桑德羅就此停下來。”“我不怪你。不過,倒很有意思。”“什麼?”“盧特昨天在飯店的溫泉池也接受了按摩。”“是在被害之前還是之後?”他皺起的眉頭使她笑了起來。“隻是開開玩笑。喝點香檳吧,乾嘛不去倒一點兒?”她的手大致指了指擺設櫃旁邊立著的銀製冰鎮酒桶。香檳酒的瓶蓋已被打開,酒桶邊上的銀托盤裡還有一隻沒有用過的細長酒杯。他突然想到,今天晚上達維大概是在等他的。不過這還隻是個不確定的想法。“謝謝,我最好還是不喝。”“哦,天哪,”她有些不耐煩地說,“彆這麼固執好不好。你我從來不講客套,乾嘛還不動手。再說,我認為香檳是最好的飲料,尤其是當自己的丈夫在他得意的飯店頂樓套間裡被人乾掉之後。你倒的時候,順便給我再倒一杯。”她的香檳酒杯就在按摩床旁邊的地上。他知道跟達維爭論一般是沒有用處的,所以就替她倒了一杯,自己則倒了半杯。他把杯子端給她之後,她跟他輕輕地碰了碰杯。“乾。為葬禮和其他有趣的時光。”“我可沒有你這份情趣。”他呷了一口說。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品嘗著酒的味道。“你也許說得不錯。也許隻有在婚禮上才喝香檳。”她抬眼看著他。他感到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她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哈哈笑了起來。這跟哈蒙德記憶中她在幾年前一個7月的夜晚發出的笑聲一樣。當時他們一起參加了一場婚禮,而這對新人正好都是他們的朋友。婚禮是在新娘家裡舉行的。用來裝飾花園的有梔子花、卡薩布蘭卡百合花、牡丹和其他香氣四溢的鮮花。那撲鼻的花香就像醉人的香檳。當時穿著夜禮服的他一直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是終究抵擋不住酒的誘惑。新娘的八個伴娘像是由人才公司挑選出來的,都是漂亮的金發女郎。達維穿上那件袒胸露肩、質地輕薄的粉紅色拖地長裙後,顯得比其他幾個更加光彩照人。“你真是‘秀色可餐’。”在婚禮舉行之前不久,他在小教堂外麵對她說道,“也許是‘可飲’。好像你的頭上應該再插上一把紙傘。”“這一身裝束要徹底讓人討厭,就應當有一把紙傘。”“你不喜歡這衣裳?”他帶煽動性地問道。她用指頭戳了他一下。後來在舞會上,他們跟著奧蒂斯·戴伊和騎士團演唱的《呼喊》跳了一場勁舞。下場後,她不停地對著臉扇風,還抱怨說:“這條裙子太傻氣了,是我穿過的讓人熱得最難受的衣服。”“那就脫了它。”在達維和哈蒙德出生之前,伯頓和克羅斯兩家的關係就非常好。在哈蒙德的記憶中,他的第一個聖誕晚會和第一次海灘野炊中就有達維。在小孩子們被送到樓上睡覺,大人們繼續玩的時候,照看小孩子的人就倒黴了,因為他和達維儘捉弄人家。他們的第一支煙就是在一起吸的。她第一次來月經,就充滿優越感地悄悄告訴了他。她第一次喝醉酒之後,就是在他的汽車上吐的。她失去童貞的那天晚上,一到家就打電話給哈蒙德,一五一十地全都說給他聽。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就在一起說那些難聽的詞語。到了青少年時期,他們還是在一起講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事情。主要是因為這很有意思,而且不會被發覺。誰也不會出賣對方,也不會生對方的氣。隨著漸漸長大成人,他們互相開的玩笑中逐漸有了些挑逗和調情的成分,不過仍然沒有惡意,所以也不會出格。可是在那年7月的那次婚禮之前,他們已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因為兩人都上了大學——他在克萊姆森大學,她在範德比爾特大學。他們的香檳喝多了,都微有醉意,而且都處在當時的喜慶氣氛之中,所以哈蒙德調皮地讓她脫衣服的時候,她醉眼嚎嚨地看著他說:“也許我會的。”當時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看切婚禮蛋糕,哈蒙德從吧台上偷偷拿了一瓶香檳,然後拉著達維的手,和她一起悄悄溜進鄰家的院子,因為他們知道這家鄰居也在婚宴上。兩家的草坪中間隔著一道精心培育了幾十年的又高又密的樹籬,也是哈蒙德和達維要尋找的最隱秘的地方。哈蒙德在打開香檳酒瓶蓋的時候,那砰的一聲就像是在放炮。兩人聽見之後笑得前仰後合。他給他倆各倒了一杯,兩人都一飲而儘。接著飲了第二杯。在喝第三杯的時候,達維讓他幫她把伴娘裙背後的扣子解開。接著她就把裙子、無背帶胸罩、吊襪帶和長筒絲襪全脫了。她用拇指鉤住腰際那有彈性的內褲時還有些猶豫,可是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敢,達維。”這是他們從小到大常用來阻止對方的話。她從來不在挑戰麵前退縮。那天晚上也不例外。她脫掉內褲,讓他看了個夠,然後走下遊泳池的台階,鑽進涼水裡。哈蒙德脫掉晚禮服的動作比他當初穿它的時候快了十倍,衣服上的扣子都被拽掉了——至少他自己後來沒有找到。他站在泳池邊上,達維以驚訝和羨慕的目光看著他。“哈蒙德,親愛的,自從上回我們玩醫生遊戲被發現以來,你出脫得真棒啊。”他縱身跳入水中。他們以前從來沒有接過吻,隻是小時候試驗性地親吻過,當時他們都認為即使是想到張嘴、讓舌頭接觸也“俗氣透頂”。那天晚上他們也沒有接吻。怕被人發現的心情使他們更加激動,以致一切準備動作都變得沒有必要。他剛到她身邊,就把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他們很快就完了事,而且在整個過程中都笑個不停。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們有一兩年沒見過麵。他再次見到她的時候,仿佛那次在遊泳池裡的膽大妄為的行動從來沒有發生過。她也一樣。也許他們都不希望那一次不軌行為損害長期建立的友誼。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再提起過那件事。那天晚上他們是怎麼把衣服穿上,怎麼跟參加婚禮的人解釋,或者是不是有人讓他們做出過解釋,他都沒有印象了。可是他對達維的笑聲卻記憶猶新——癲狂、放蕩、充滿誘惑和性感。她的笑至今也沒有什麼變化。“我們小時候很開心的,是吧?”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十分慘淡。“是的。”接著,她眼睛向下看著酒杯裡的氣泡,過了一會兒才把酒喝下去。“可惜我們都不得不長成大人,開始卷入生活。”她的手臂有氣無力地從按摩床邊上垂下。哈蒙德把杯子從她手上接過來,否則它就會從她手中掉在大理石地麵上摔碎了。“盧特的事,我很難過,達維。所以我才過來的。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太可怕了。我相信我的父母明天會打電話或者親自過來看你的。”“哦,明天到這裡來表示哀悼的人會排成長隊的。今天我是一個不見,可是明天我就不能把他們拒之門外了。他們會帶著雞肉沙鍋和酸橙果凍色拉擁到這兒來,看我是個什麼心情。”“你會是什麼心情呢?”她注意到他微妙的語氣變化,她翻身轉向一側,把被單拉至胸前,然後坐起來,兩條腿在床邊上蕩悠著。“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以法務官的當然繼承人的身份問我這個問題?”“這一點我有異議,不過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的。我本來不該跟你說這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哎,不要指望我擺出痛不欲生的樣子。《聖經》上說的這些我都不會去乾的。我也不會像電影裡的印第安人寡婦那樣砍下一個手指。不會的。我會表現得很得體。多虧了盧特,那些閒言碎語足以使他們去注意物質的東西,而不來注意我真正的感情。”“這話怎麼講?”她的微笑非常燦爛,就像她在初人社交界的舞會上鞠躬時的微笑一樣。“這個混蛋死了,我非常高興。”她那雙淡棕色的眼睛向哈蒙德發出了挑戰,要他對此說些什麼。可是他沒有說。她笑了笑,然後對身後的按摩師說:“桑德羅,請你給我捏捏脖子和肩膀。”她坐起來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鏡子牆邊上,雙臂交叉放在寬闊的胸前。桑德羅相貌英俊,肌肉發達,一頭黑發向後梳著,並用發膠定了型。他的眼睛像成熟的橄欖一樣烏黑。他挪到達維身後,把手放在她赤裸的肩頭。他那雙地中海地區的人所特有的犀利眼睛一直盯著哈蒙德,仿佛是在打量一個競爭者。顯然,他的服務項目超出了按摩。哈蒙德想告訴他彆緊張,說自己和達維是老朋友,僅此而已,他沒有必要忌妒他。與此同時,他也想告誡達維,現在不是嘲笑她的按摩師的時候。在她的一生中,這一次應當謹慎一些。如果他哈蒙德猜得不錯的話,考慮到斯蒂菲所說的那些話,達維的名字肯定會列在斯米洛的疑犯名單的榜首。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受到縝密的審查。“我佩服你的坦率,達維,可是……”“為什麼要說謊?你喜歡盧特嗎?”“一點也不喜歡。”他如實地告訴她,而且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是個騙子、惡棍、殘酷無情的投機分子。他傷害那些甘願受他傷害的人,他還利用那些他無法傷害的人。”“你也很坦率,哈蒙德。大多數人都有這樣的感覺。我不是惟一鄙棄他的人。”“不。你是他的遺孀。”“我不是他的遺孀。”她苦澀地說,“我什麼都是,可從來不是個虛偽的人。我不會因為這個混蛋的死而傷心。”“達維,如果這話讓居心不良的人聽到,對你可就不利了。”“像斯米洛,還有他昨天晚上帶來的那個臭女人?”“對了。”“那個叫斯蒂菲的人跟你一道工作,對吧?”見他點點頭,她繼續說道,“這個人,我覺得非常討厭。”他微微一笑。“喜歡斯蒂菲的人幾乎沒有。她野心勃勃。動輒把人惹惱,可她自己還滿不在乎。在人格競爭上,她是肯定要輸的。”“好得很,因為她注定會失敗。”“你一旦了解她,就知道她還是比較好相處的。”“我就免了。”“你得了解她的來曆。”“北方某個地方。”他輕聲笑了笑。“我指的不是地方,達維。我說的是她的動機。她在職業生涯上失望過。她在這些挫折上做出的補救太多,結果有時候顯得太過分。”“如果你還替她辯護,我可就要發脾氣了。”她把一隻手臂放到頭後麵,把頭發從脖子上托起,這樣桑德羅按摩就能方便些。這是個頗具挑逗性的姿勢,使她的腋下和部分乳房得以暴露。哈蒙德心想,她肯定知道這是個挑逗姿勢,但不知她是不是故意這樣來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真的認為他們懷疑我殺人?”她問道。“現在你可以繼承一大筆財產了。”“有一筆,是的。”她若有所思地承認,“可是,眾所周知,先夫生活中的主要目的是儘量勾搭我的朋友——我說的是廣義上的朋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利用她們,因為,總的來看,她們都是查爾斯頓最理想的女人,或者說她們在他看來之所以非常理想,僅僅因為她們是我的朋友。也許是後者吧,因為儘管喬治婭·阿倫達爾的屁股比戰列艦還大,他還是把她帶到基阿瓦海灘去了一天。我敢打賭,她被曬得很厲害,因為要把那麼多的脂肪上都塗上‘古銅牌’防曬霜,一管都不夠。“埃米莉·薩瑟蘭的皮膚上雖然塗了一層層化學物質,還是那麼難看。可是盧特卻在她樓下那個有皮墊坐便器的廁所裡跟她乾起來,就在她舉行除夕晚會那天。”雖然達維並沒有想把事情說得很滑稽,哈蒙德卻笑起來。“而你呢,當然嘍,是完全信守結婚時的誓言的。”“當然。”她讓被單向下滑了一兩英寸,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這不是真話。“你們並不是在天堂裡結婚的,達維。”“我從來沒有說我愛過盧特。其實他知道我不愛他。不過這也沒什麼,因為他也不愛我。這樁婚姻卻達到了目的。他需要我,因為他有了可以吹噓的資本。他是查爾斯頓惟一財大氣粗、有膽量把達維·伯頓弄到手的人。而我……”她頓了頓,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嫁給他也有我的原因,但卻不是為了追求幸福。”她放下手臂,讓頭發披散下來。桑德羅接著替她按摩腰椎以下的部位。“你皺眉頭了,哈蒙德。怎麼回事?”“你說的話聽起來就像謀殺動機。”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如果我要殺盧特,也不會去費那麼多周折。這麼大熱的天,又是個星期六的下午,城裡到處都是來觀光的汗臭熏人的北方佬,我才不會在這種時候下樓去,像個沒有教養的痞子,用手槍從背後朝他開槍呢。”“不管怎麼說,你想讓警察做出這樣的推測。”“逆向心理學?我可沒那麼聰明,哈蒙德。”他看著她,那神情像是在說:哦,不,你很聰明。“好吧。”她準確地破解了他的表情,“我很聰明。可是我還得很勤奮。不管是什麼原因,還沒有人指責我,說我願意給自己帶來不便或者願意犧牲舒適生活呢。我對任何東西都不那麼熱衷。”“我相信你。”他對她說,而且說得真心實意。“可是我認為,把懶惰作為辯護根據的事還沒有法律上的先例。”“辯護?你真的認為我需要辯護?斯米洛探長當真會認為我是疑犯?這簡直是瘋了!”她鄭重地說,“跟我相比,斯米洛更想殺掉盧特。因為他妹妹的事,他是不會原諒盧特的。”哈蒙德的眉頭緊鎖起來。“記得嗎?斯米洛的妹妹瑪格麗特是盧特的第一個妻子。也許她是個未確診的狂躁抑鬱症患者,嫁給盧特是她犯病的原因。有一天,她失去了自控,午飯前吞下一瓶藥片。她自殺之後,斯米洛就怪到盧特頭上,說他對她毫不關心,感情上虐待她,對可憐的瑪格麗特的特殊要求一點也不敏感。反正,在她的葬禮上,他們吵得很凶,成了一大醜聞。你還記得嗎?”“這一說倒提醒了我,我想起來了。”“斯米洛從此對盧特懷恨在心。所以我不會為他擔心的。”她邊說邊根據桑德羅的意思把臀部貼在按摩床上,“如果他指控我謀殺了盧特,我就反過來提醒他,問他威脅要殺人的話說過多少次。”“我花錢也願意看到這一點。”哈蒙德笑著對她她也對哈蒙德報以微笑。“你的香檳喝完了。再來一點兒?”“不了,謝謝。”“我還要再來一點兒。”在他給她倒酒的時候,她問道,“我在想,門羅·梅森已經跟你聯係過了嗎?他們把凶手抓到之後,由你來提出起訴。”“是這樣安排的。謝謝你的推薦。”她接過他遞過來的酒,喝了一口。“不管我這個人其他方麵怎麼樣,哈蒙德,我是個忠實的朋友。對這一點絕對不要懷疑。”他真希望她彆這麼說。縣法務官梅森已經把他即將退休的事跟手下的人都說了。副法務官沃利斯得了不治之症,在11月的選舉中,是不會去爭那個第一把交椅的。論資排輩的話,哈蒙德要排第三。他實際上肯定能得到梅森的認可,讓自己當他的接班人。可是達維為哈蒙德向梅森說這件事,就使哈蒙德感到不安了。雖然他感謝她的推薦,如果將來她因丈夫被謀殺一案受到審判,就可能出現有利害衝突的問題。“達維,我有責任問一下……你的抗辯有多大的力度?”“我認為可以用‘鐵證如山’這個詞吧。”“好。”她把頭向後一仰,笑起來。“哈蒙德,親愛的,你真是太可愛了!你實際上是害怕由你來指控我犯了謀殺罪,對不對?”她從按摩床上下來,用被單遮在胸前,讓另一頭拖在地上,慢慢走到他麵前。她踮起腳,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你儘管放心。如果我要向盧特開槍,那就不會從背後。那有什麼樂趣?我要是扣動扳機,就要看著那個混蛋的眼睛。”“這種辯護並不比說自己懶惰更有力,達維。”“我不需要辯護。我發誓我沒殺盧特。”她說著在胸前畫了個無形的十字,“我絕對不會殺人。”聽她如此堅定地加以否認,他如釋重負。接著她又說了一句不中聽的話:“監獄裡的號衣太難看了。”達維平躺著,閉著眼睛,充分放鬆地享受桑德羅的按摩。“奇怪呀。”桑德羅低聲說著帶有外國腔的英語。“什麼?”“你那個朋友做過不少暗示,可是從來沒問你丈夫是不是你殺的。”她把他推到一邊,抬起眼看著他說:“你這話什麼意思?”他聳了聳肩。“因為他是你的朋友,他不想聽到那肯定是你乾的。”達維看著他肩膀後麵的某個地方,不由自主地說道:“也許他早就知道那肯定不是我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