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死了嗎?”“什麼,終於死了,真的、真的死了嗎?”一第二天上午九點差一刻,斯特萊克慢慢地走下金屬樓梯,心裡又一次問自己,為什麼不想想辦法把鴿子籠電梯修好。摔傷後的膝蓋仍然紅腫酸痛,因此他預留了一個多小時前往蘭仆林,他可沒有錢老打計程車。一開門,一股凜冽的冷空氣撲麵而來,接著便是一片白光,一個閃光燈在他眼前幾寸遠的地方閃了一下。他眨眨眼睛——三個男人的輪廓在他麵前晃動——他舉起手擋住新一輪的閃光燈齊發。“你為什麼沒有把歐文·奎因失蹤的事告訴警方,斯特萊克先生?”“你當時知道他死了嗎,斯特萊克先生?”一刹那間,他考慮退回來,對著他們把門關上,可是那就意味著要被困在這裡,而且待會兒還得麵對他們。“無可奉告。”他冷冷地說,徑直走向他們中間,不肯改變自己的路線絲毫,逼得他們隻好閃身給他讓路,其中兩個連連發問,另一個跑著後退,啪啪地照個不停。平常斯特萊克出來抽煙時經常陪他一起站在吉他店門口的那個姑娘,隔著玻璃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已經失蹤了兩星期,斯特萊克先生?”“你為什麼沒有報警?”斯特萊克一言不發地大步往前走,雙手插在口袋裡,神色冷峻。他們慌慌張張跟在他身邊,想讓他開口說話,如同兩隻尖嘴海鷗朝一艘拖網漁船發起俯衝襲擊。“想再給他們露一手嗎,斯特萊克先生?”“比員警更勝一籌?”“出名對生意有好處是嗎,斯特萊克先生?”他當兵時打過拳擊。他想像著自己猛地回轉身,對準肋骨的位置來一記左勾拳,打得那個小癟三彎下腰去……“計程車!”他喊道。他鑽進車裡時,閃光燈一直閃個不停;幸好前麵路口是綠燈,計程車輕快地駛離人行道,他們追了幾步便作罷了。笨蛋,斯特萊克想,在計程車拐彎時扭頭看了一眼。肯定是警察局的某個混蛋把他發現屍體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不可能是安斯蒂斯,他不會正式公布這個情報,而是某個懷恨在心的混蛋,因為盧拉·蘭德裡的案子一直對他耿耿於懷。“你是名人?”司機從後視鏡裡望著他,問道。“不是,”斯特萊克不願多說,“請把我放在牛津廣場。”司機對這麼短的距離感到不滿,不出聲地抱怨了幾句。斯特萊克掏出手機,又給羅賓發了短信。我離開時門外有兩個記者。你就說是給克勞迪打工的。然後他給安斯蒂斯打電話。“鮑勃。”“我被人堵在門口了。他們知道我發現了屍體。”“怎麼搞的?”“你還問我?”沉默。“事情總會傳出去的,鮑勃,但不是我告訴他們的。”“是啊,我看見了‘他家的一個友人’那句話。他們試圖說明我沒有告訴你們是想自己出名。”“夥計,我可從來……”“最好通過官方管道透露出去,理查。爛事如泥,沾上洗不清,我還要在這一行混飯吃呢。”九*九*藏*書*網“我會搞定的,”安斯蒂斯保證道,“聽著,今晚過來一起吃飯行嗎?法醫給出了初步想法,咱們最好談一談。”“行啊,太好了,”斯特萊克說,這時計程車駛向牛津廣場,“什麼時間?”他在地鐵車廂裡一直站著,因為坐下就意味著必須重新站起來,給酸痛的膝蓋增加負擔。穿過皇家橡樹街時,他感覺到手機在震動,是兩條短信,第一條來自妹妹露西。長命百歲,斯迪克!吻你。他完全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再打開第二條短信。你好,科莫蘭,謝謝你提醒我有記者,剛才碰到他們了,仍然在門外逗留。待會兒見。羅賓。斯特萊克慶幸今天暫時沒有下雨,他在十點前到達了奎因家。在慘澹的陽光下,房子跟他上次來時一樣黯淡、壓抑,但有一點不同:門口站著一個員警。一個高個子年輕員警,長著爭強好鬥的下巴,他看見斯特萊克微瘸著腿朝他走來,便蹙起眉毛。“先生,請問你是誰?”“沒錯,我料到了。”斯特萊克說,從他身邊走過,摁響門鈴。雖然安斯蒂斯邀請他共進晚餐,但他現在對員警並無好感。“這應該在你們的能力範圍內。”門開了,斯特萊克發現自己麵對著一個瘦長難看的姑娘,她滿臉菜色,一頭蓬鬆的淺褐色卷發,一張大嘴,表情單純。兩隻淺綠色的大眼睛分得很開,眼白清澈。身上穿著的不知是長運動衫還是短連衣裙,齊到瘦骨嶙峋的膝蓋上麵,下麵是毛茸茸的粉紅色短襪,平坦的胸前抱著一個大猩猩毛絨玩具。猩猩腳爪上貼著魔術貼,吊掛在她的脖子上。“你好。”她說,輕輕地左右搖晃,把重心先放在一個腳上,又放到另一個腳上。“你好,”斯特萊克說,“你是奧蘭……”“請你把名字告訴我好嗎,先生?”那個年輕的員警大聲問。“噢,好的——但是請問你為什麼站在這房子外麵?”斯特萊克微笑著說。“有媒體對這裡感興趣。”年輕的員警說。“來了一個男人,”奧蘭多說,“帶著相機,媽媽說……”“奧蘭多!”利奧諾拉在屋裡喊道,“你在做什麼?”她跺著腳從女兒身後的門廳走來,麵色蒼白,形容憔悴,穿著一件老氣的藏青色裙子,裙邊都垂下來了。“噢,”她說,“是你。進來吧。”斯特萊克跨過門檻,朝那個員警笑了笑,對方怒目而視。二“你叫什麼名字?”前門關上後,奧蘭多問斯特萊克。“科莫蘭。”他說。“這名字真好玩。”“是啊。”斯特萊克說,不知怎的又加了一句,“跟一個巨人同名。”“真好玩。”奧蘭多搖晃著身子說。“進來,”利奧諾拉短促地說,示意斯特萊克去廚房,“我要上廁所,很快就回來。”斯特萊克順著狹窄的過道往前走。書房的門關著,他懷疑仍上著鎖。到了廚房,他吃驚地發現訪客不止他一個。傑瑞·瓦德格拉夫,羅珀·查德的那位編輯,正坐在廚房桌旁,手裡捏著一束深紫色和藍色的鮮花,蒼白的臉上焦慮不安。另一束仍包著玻璃紙的鮮花,從堆著許多臟鍋臟碗的水池裡豎出來。旁邊放著超市買回的幾袋沒有打開的食物。“嗨。”瓦德格拉夫說,慌忙站起身來,從角質框鏡片後麵真誠地朝斯特萊克眨巴著眼睛。他顯然沒有認出這位偵探是他上次在黑暗的屋頂花園裡見過的,隻見他伸出一隻手問道:“你是這家裡的人?”“家庭友人。”斯特萊克說,他們握了握手。“真是可怕,”瓦德格拉夫說,“必須過來看看我能否做些什麼。從我來了以後,她就一直在上廁所。”“沒錯。”斯特萊克說。瓦德格拉夫重新坐下。奧蘭多側著身子走進廚房,懷抱她的毛絨大猩猩。她顯然一點也不拘束,大大咧咧地盯著他們倆,足足盯了有一分鐘。“你的頭發很漂亮,”最後她大聲對傑瑞·瓦德格拉夫說,“像頭發乾草堆。”“我想也是。”瓦德格拉夫說,笑微微地看著她。她又側著身子走了出去。一時短暫的沉默,瓦德格拉夫焦躁地擺弄著手裡的花,目光在廚房裡掃來掃去。“真不敢相信。”他最後說道。他們聽見樓上廁所傳來響亮的衝水聲,接著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利奧諾拉回來了,奧蘭多跟在她後麵。“對不起,”她對兩個男人說,“我有點不舒服。”顯然是指她的肚子。“是這樣,利奧諾拉,”傑瑞·瓦德格拉夫非常不自在地說,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有朋友在這裡,我就不打擾了……”“他?他不是朋友,他是偵探。”利奧諾拉說。“什麼?”斯特萊克想起瓦德格拉夫有一隻耳朵是聾的。“他跟一個巨人同名。”奧蘭多說。“他是個偵探。”利奧諾拉蓋過女兒的聲音說。“噢,”瓦德格拉夫吃了一驚,說道,“沒想到——為什麼……”“因為我需要,”利奧諾拉乾脆地說,“員警以為是我對歐文下的手。”沉默。瓦德格拉夫的不安顯而易見。“我爸爸死了。”奧蘭多對著整個屋子說。她的目光直接而熱切,尋求彆人的反應。斯特萊克覺得他們中間需要有人說點什麼,便道:“我知道,很令人難過。”“艾德娜也說令人難過。”奧蘭多說,似乎希望聽到更加獨到的評論,然後她便又飄飄然地離開房間。“坐下吧,”利奧諾拉邀請兩個男人,“這些是送給我的?”她指的是瓦德格拉夫手裡的鮮花。“是的,”他說,笨手笨腳地把花遞了過去,但沒有坐下,“這樣吧,利奧諾拉,我現在不想占用你的時間,你肯定很忙——忙著安排各種事情,還要……”“他們不肯把屍體給我,”利奧諾拉帶著那種無遮無攔的坦誠說,“所以我目前沒什麼要安排的。”“噢,這是一張卡片,”瓦德格拉夫無奈地說,在口袋裡摸索著,“給……嗯,利奧諾拉,如果需要我們做什麼,隨便什麼……”“看不出有誰能做什麼。”利奧諾拉簡慢地說,接過他遞來的卡片。她在桌旁坐了下來,斯特萊克已經抽了把椅子坐下,為傷腿的負擔減輕而鬆了口氣。“好吧,那我就不打攪你,告辭了,”瓦德格拉夫說,“還有,利奧諾拉,本來在這種時候不該問的,那本《家蠶》……你這裡有備份稿嗎?”“沒有,”利奧諾拉說,“歐文帶走了。”“真是遺憾,但如果……會對我們有幫助的。我能不能看看他有沒有留下點什麼?”她透過那兩個老式的大鏡片盯著他望。“員警把他留下的東西都拿走了,”她說,“昨天他們像掃蕩一樣把書房翻了個遍。最後把門一鎖,把鑰匙拿走了——現在連我自己也進不去了。”“噢,好吧,既然員警需要……沒事,”瓦德格拉夫說,“應該這樣。沒事,我自己離開,彆站起來了。”他走進門廳,他們聽見他把前門關上了。“不知道他為什麼來,”利奧諾拉繃著臉說,“大概是讓自己覺得在做好事吧。”她打開瓦德格拉夫給的那張卡片。正麵是一幅紫羅蘭水彩畫。卡片上有許多人的簽名。“現在都來做好人了,因為心裡有愧。”利奧諾拉說,把卡片扔在塑膠貼麵的桌上。“有愧?”“他們從來都不欣賞他。圖書得去推銷啊,”她出人意外地說道,“得去宣傳推廣啊。出版公司有責任把書推出去。他們從來都不讓他上電視,也不提供他需要的機會。”斯特萊克猜想她的這些抱怨都是從丈夫那裡聽來的。“利奧諾拉,”他說,拿出筆記本,“我可以向你提幾個問題嗎?”“好吧。不過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從歐文五號出走之後,你有沒有聽說有人跟他說過話,或者看見過他呢?”她搖了搖頭。“朋友?家人?”“沒有,”她說,“你想喝杯茶嗎?”“好啊,太棒了。”斯特萊克說,其實他對這個肮臟廚房裡做出的東西不感興趣,隻是想讓她繼續往下說。三“你跟歐文那家出版社的那些人熟悉嗎?”他在往壺裡注水的聲音中問道。利奧諾拉聳了聳肩:“不怎麼認識。在歐文的一次簽售會上見過那個傑瑞。”“你跟羅珀·查德的那些人關係都不近,是嗎?”“是啊。我憑什麼要跟他們接近?跟他們合作的是歐文,不是我。”“你沒有讀過《家蠶》,是嗎?”斯特萊克隨意地問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隻有等書出版了我才願意讀。為什麼大家都不停地問我這個?”她說,抬起頭,她正摸索著在一個塑膠袋裡掏餅乾。“屍體是怎麼回事?”她突然問道,“歐文遭遇了什麼?他們不肯告訴我。拿走了他的牙刷,說要查DNA鑒定身份。他們憑什麼不讓我見他?”斯特萊克以前碰到過這個問題,來自彆的妻子,彆的心神焦慮的父母。他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隻提供部分事實。“他在那裡躺了有一段時間。”他說。“多長時間?”“他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被害的?”“我認為他們還不是非常清楚。”“可是他們必須……”她打住話頭,因為奧蘭多拖著腳走了回來,手裡不僅拿著毛絨大猩猩,還有一遝色彩鮮豔的圖畫。“傑瑞到哪兒去了?”“回去上班了。”利奧諾拉說。“他的頭發真漂亮。我不喜歡你的頭發,”她對斯特萊克說,“毛卷卷的。”“我也不太喜歡。”斯特萊克說。“渡渡,他現在不想看圖畫。”利奧諾拉不耐煩地說,可是奧蘭多不理會媽媽,把她的圖畫攤在桌上讓斯特萊克看。“是我畫的。”是一些可以辨認的花、鳥、魚。其中一張背後印著兒童菜單。“畫得很好,”斯特萊克說,“利奧諾拉,你是否知道,昨天員警搜查書房時,有沒有找到跟《家蠶》有關的什麼東西?”“有,”她說,一邊把茶葉包扔進缺了口的茶杯,“兩個舊的打字機色帶。它們掉到寫字台後麵去了。員警出來問我,其餘的色帶在哪裡,我說歐文離開時都拿走了。”“我喜歡爸爸的書房,”奧蘭多大聲說,“因為他拿紙給我畫畫。”“那書房像個垃圾堆,”利奧諾拉說,給水壺接上電,“他們花了好長時間仔細搜查。”“裡茲阿姨也進去了。”奧蘭多說。“什麼時候?”利奧諾把手裡拿著兩個杯子,瞪著女兒問道。“她來的時候你在上廁所。”奧蘭多說,“她走進爸爸的書房。我看見了。”“她有什麼權利進去!”利奧諾拉說,“她亂翻東西了嗎?”“沒有,”奧蘭多說,“她隻是走進去,然後走出來,看見我就哭了。”“是啊,”利奧諾拉說,似乎放了心,“她跟我在一起也是眼淚汪汪的。又是一個心裡有愧的人。”“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斯特萊克問利奧諾拉。“星期一早晨就來了,”利奧諾拉說,“想看看能不能幫忙。幫忙!她造的孽夠多了。”斯特萊克的茶淡而無味,而且渾濁不清,似乎根本嘗不出茶葉包裡是何物,他喜歡的是顏色如木焦油般的濃茶。他禮貌地、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想起伊莉莎白·塔塞爾曾公然宣稱,希望歐文被她那隻杜賓犬咬了之後一命嗚呼。“我喜歡她的口紅。”奧蘭多大聲說。“你今天喜歡每個人的每樣東西,”利奧諾拉淡淡地說,端著自己那杯淡茶重新坐了下來,“我問她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告訴歐文那本書不能出版,惹得他那麼生氣。”“她是怎麼說的呢?”斯特萊克問。“她說歐文把一大堆人都寫進了書裡,”利奧諾拉說,“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此這麼生氣。歐文總是這麼乾的,”她喝了一口茶,“在許多書裡都寫到了我。”斯特萊克想到魔女,那個“老妓女”,發現自己在暗暗鄙視歐文·奎因。“我想問問你塔爾加斯路的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那兒,”她不耐煩地說,“他討厭那房子。這麼多年一直想把它賣掉,可是那個範克特不讓。”“是啊,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奧蘭多輕輕坐在斯特萊克旁邊的椅子裡,一條赤裸的腿墊在身子底下,開始給一幅畫上的一條大魚添上色彩斑斕的鰭,那盒蠟筆仿佛是她憑空變出來的。“這麼多年,邁克爾·範克特怎麼能一直阻止你們賣房呢?”“這跟那個喬當年把房子留給他們的條件有關。好像是規定了怎麼使用。我也不清楚。你得去問裡茲,她什麼都知道。”“據你所知,歐文上一次去那裡是什麼時候?”“許多年前了,”她說,“我不知道。許多年了。”“我還想要紙來畫畫。”奧蘭多大聲說。“我沒有了,”利奧諾拉說,“都在爸爸的書房裡呢。用這個的背麵畫吧。”她從亂糟糟的操作台上抓起一張產品宣傳單,在桌上推過來給奧蘭多,可是女兒一把掃到一邊,懶洋洋地走出廚房,大猩猩在她的脖子上晃悠。他們幾乎立刻就聽見她拚命想踹開書房的門。“奧蘭多,不許這樣!”利奧諾拉吼道,從椅子上跳起來,衝進門廳。斯特萊克趁她不在,仰身把大半杯渾濁的茶水倒進水池。茶水濺在執拗地粘在玻璃紙上的花束上。“不許這樣,渡渡。不能這麼做。不許。我們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快停下……”四一聲尖利的哀號,接著是砰的一聲巨響,表明奧蘭多跑到樓上去了。利奧諾拉滿臉通紅地回到廚房。“我這一天都不得安生了,”她說,“她情緒不穩定。不喜歡員警上家裡來。”她緊張地打了個哈欠。“你睡眠好嗎?”斯特萊克問。“沒怎麼睡著。因為我一直在想,是誰呢?是誰對他下的毒手?”他得罪了一些人,這我知道,“她心煩意亂地說,”可他就是那樣的人。喜怒無常。為一些小事大發雷霆。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根本沒什麼惡意。誰會為了這個殺害他呢?“邁克爾·範克特肯定還有那房子的鑰匙,”她跳到另一個話題,把手指頭扭在一起,“昨天夜裡我睡不著覺,就想到了這點。我知道邁克爾·範克特不喜歡歐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歐文從來沒做過邁克爾說的那件事。絕對不是他寫的。可是邁克爾·範克特不會殺害歐文的。”她抬頭看著斯特萊克,兩隻清澈的眼睛像女兒的一樣天真。“他很有錢,是不是?而且有名……他不可能。”斯特萊克總是驚歎公眾賦予名人們的這種奇怪的神聖感,儘管報紙在詆毀他們、通緝他們、追尋他們。不管有多少名人被判有強奸罪或謀殺罪,這種信念仍然頑固存在,幾乎像邪教一樣執著: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他是個名人。“那個該死的查德,”利奧諾拉憤憤地說,“給歐文寄恐嚇信。歐文從來都不喜歡他。結果他還在卡片上簽名,還說什麼如果有什麼需要他做的……那張卡片呢?”印著紫羅蘭圖畫的卡片從桌上消失了。“她拿走了,”利奧諾拉說,臉一下子氣得通紅,“她拿走了。”接著衝著天花板大吼一聲,“渡渡!”聲音那麼響,把斯特萊克嚇了一跳。這是人在悲傷初期非理性的憤怒,就像她的鬨肚子,顯示了在她乖戾的表麵背後,正在經受怎樣的痛苦。“渡渡!”利奧諾拉又喊了一聲,“我跟你怎麼說的?不許拿走不屬於你的……”令人吃驚的是,奧蘭多突然又出現在廚房裡,仍然抱著她的大猩猩。她肯定是像小貓一樣悄沒聲兒地溜下樓來的,他們都沒聽見。“你拿走了我的卡片!”利奧諾拉氣呼呼地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許動!卡片呢?”“我喜歡花。”奧蘭多說著,拿出那張泛著光澤、但已是皺巴巴的卡片,她媽媽一把奪了過去。“這是我的,”利奧諾拉對女兒說,“你看看,”她繼續對斯特萊克說,指著精美的銅版紙上那行最長的手書文字:“‘如果需要我做什麼,請一定告知。丹尼爾·查德。’該死的偽君子。”“爸爸不喜歡丹尼查,”奧蘭多說,“他跟我說過。”“他是個該死的偽君子,我知道。”利奧諾拉說,眯著眼睛端詳其他簽名。“他給了我一支畫筆,”奧蘭多說,“在他摸完我之後。”一陣短暫的、意味深長的沉默。利奧諾拉抬頭看著女兒。斯特萊克杯子舉到唇邊,呆住了。“什麼?”“我不喜歡他摸我。”“你在說些什麼呀?誰摸了你?”“在爸爸的辦公室。”“彆胡說八道。”她媽媽說。“爸爸帶我去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多月前,歐文帶她去過,因為那天我約了要看醫生,”利奧諾拉緊張、慌亂地告訴斯特萊克,“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我看見他們給書畫的圖畫,都是彩色的,”奧蘭多說,“然後丹尼查就摸了……”“你連丹尼爾·查德是誰都不知道。”利奧諾拉說。“他沒有頭發,”奧蘭多說,“後來爸爸帶我去看那個女人,我把我最好的圖畫給了她。她的頭發很漂亮。”“哪個女人?你在說些什……”“丹尼查摸我時,”奧蘭多大聲說,“他摸我,我就喊,後來他給了我一支畫筆。”“這樣的事情你可不許到處亂說,”利奧諾拉說,緊張得聲音都顫抖了,“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彆說傻話了,奧蘭多。”奧蘭多臉漲得通紅,氣衝衝地瞪著母親,離開了房間。這次她把門摔得山響。門並沒有關上,又彈了開來。斯特萊克聽見她跺著腳往樓上走,剛走幾步,就開始不可理喻地尖叫起來。“唉,她生氣了。”利奧諾拉沮喪地說,淚水從淺色的眼睛裡滾落。斯特萊克探身從旁邊那卷粗糙的廚房卷紙上撕了幾張遞給她。利奧諾拉不出聲地哭著,單薄的肩膀不住抖動,斯特萊克默默地坐著,喝著杯中所剩的難喝的茶水。“我跟歐文是在酒吧認識的,”她忽然嘟囔道,把眼鏡推上去,用紙吸乾臉上的淚水,“他在那兒參加藝術節。海伊小鎮。我以前從沒聽說過他,但看得出來他是個人物,穿著和說話都不一般。”她疲憊的眼睛裡再次隱約流露出對英雄的崇拜,這種崇拜幾乎已經被生活磨滅殆儘,這麼多年遭受冷落和不幸,容忍他的臭架子和壞脾氣,在這座破舊的小房子裡勉強支付吃穿用度,照顧他們的女兒。也許因為她心目中的英雄跟所有最優秀的英雄一樣,已經死了,所以又重新喚起了她的崇拜;也許這種崇拜會像永恒的火焰一樣,從此不熄地燃燒,她會忘記種種的不快,緬懷她曾經愛慕的那個歐文……隻要彆讀到他最後的那部傑作,讀到歐文對她的那些惡劣的描寫……“利奧諾拉,我還想再問你一件事,”斯特萊克溫和地說,“問完我就離開。上個星期,還有狗屎塞到你家的信箱裡嗎?”“上個星期?”她沙啞著聲音說,仍在擦拭眼淚,“有過。好像是星期二,也許是星期三?但肯定有過。又有過一次。”“那個你認為跟蹤你的女人,你見過她嗎?”她搖搖頭,擤了擤鼻子。“也許是我看錯了,我也說不清……”“你現在缺錢用嗎?”“不缺,”她擦著眼睛說,“歐文有人壽保險。是我讓他投保的,為了奧蘭多。所以應該沒問題。在我拿到索賠之前,艾德娜會借錢給我。”“那我就告辭了。”斯特萊克說著,把椅子一推,站了起來。利奧諾拉跟著他來到昏暗的門廳,仍然抽著鼻子,斯特萊克剛一出門,就聽見她在大喊:“渡渡!渡渡!快下來,我不是故意的!”門外那個年輕員警把斯特萊克的路擋住一半。他一臉怒氣。“我知道你是誰了,”他說,手機仍攥在手裡,“你是科莫蘭·斯特萊克。”“你很了不起嘛!”斯特萊克說,“讓開,小夥子,彆人還有正經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