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J·K·羅琳 2153 字 1天前

“哦,塔特爾先生,我們知道你的一切都安然無恙。”一第二天上午九點差十分,斯特萊克拐進埃克斯茅斯市場的時候,一團團冰冷的濃霧仍附著在建築物上。這裡不像是倫敦的街道,儘管許多咖啡館都把座位設在人行道上,建築外牆色彩柔和,還有一座古羅馬風格的教堂:最神聖的救世主教堂,金色、藍色和磚紅色相間,籠罩在氤氳的霧氣中。寒冷的霧,擺滿珍奇小玩意的商店,路邊的桌椅;如果能夠再加上海水的氣息和海鷗惆悵的哀鳴,斯特萊克準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康沃爾,他童年較為穩定的時期大部分都是在那兒度過的。一家麵包店旁邊是一扇沒有明顯特征的門,上麵的小牌子上印著交火出版社的名字。九點整,斯特萊克摁響門鈴,門開後,麵前是一道陡峭的粉刷得雪白的樓梯,他費力地往上爬,一次次地用手去扶欄杆。到了樓梯頂上,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在那裡迎他。男人約莫三十歲,衣著時髦,戴著眼鏡,齊肩的波浪發,穿著牛仔褲、馬甲,和一件渦紋圖案、袖口帶有一圈褶邊的襯衫。“你好,”他說,“我是克利斯蒂安·費舍爾。您是卡梅隆吧?”“科莫蘭,”斯特萊克下意識地糾正他,“不過……”他正要說彆人叫他卡梅隆他也答應,這是多年被叫錯的現成答覆,可是克利斯蒂安·費舍爾立刻回道:“科莫蘭——康沃爾郡的巨人。”“沒錯。”斯特萊克很是吃驚。“我們去年出版了一本童書,講的是英國民間故事,”費舍爾說著,推開白色雙開門,領斯特萊克走進一個雜亂的開放式區域。周圍的牆上貼著海報,擺放著許多亂糟糟的書架。斯特萊克走過時,一個邋裡邋遢的黑頭發年輕女人好奇地抬起頭。“咖啡?還是茶?”費舍爾問,一邊把斯特萊克領進自己的辦公室,那是遠離主要辦公區的一個小房間,窗外是濃霧彌漫的朦朧街道,看上去賞心悅目。“我可以讓傑德給我們買來。”斯特萊克謝絕了,老老實實地說自己剛喝過咖啡,心裡暗自納悶,費舍爾似乎打算跟他長談,而斯特萊克覺得這點事不用大費周章。“那就來杯拿鐵吧,傑德。”費舍爾朝門外喊道。“坐吧。”費舍爾對斯特萊克說,開始在牆邊那些書架上漫無目的地找來找去,“那個巨人科莫蘭,他是住在聖邁克爾山裡嗎?”“是啊,”斯特萊克說,“傑克應該已經把他殺死了。就是那個豆莢的傳說。”“我記得就在這兒的,”費舍爾說,仍然在書架間尋找,“《不列顛群島的民間故事》。你有孩子嗎?”“沒有。”斯特萊克說。“噢,”費舍爾說,“好吧,那就算了。”他笑嘻嘻地在斯特萊克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那麼,我可以問問是誰雇了你嗎?我可以猜一猜嗎?”“請便。”斯特萊克說,他的原則是歡迎彆人推測。“不是丹尼爾·查德,就是邁克爾·範克特,”費舍爾說,“我猜得對嗎?”眼鏡鏡片使他的眼睛顯得圓溜溜的,十分專注。斯特萊克感到很意外,但臉上並未表露出來。邁克爾·範克特是個非常有名的作家,最近剛拿了一個文學大獎。範克特為什麼會對奎因的失蹤感興趣呢?“恐怕不對,”斯特萊克說,“是奎因的妻子利奧諾拉。”費舍爾大吃一驚,那模樣堪稱滑稽。二“奎因的妻子?”他茫然地學說了一遍,“那個不起眼的、長得像羅斯·韋斯特的女人?她為什麼要雇私人偵探呢?”“她丈夫失蹤了。已經消失了十一天。”“奎因消失了?可是——可是……”斯特萊克看得出來,費舍爾本來以為會有一場完全不同的對話,一場他熱切期待的對話。“可是奎因夫人為什麼打發你來找我呢?”“她認為你知道奎因在哪兒。”“我怎麼會知道?”費舍爾問,似乎由衷地感到不解,“奎因不是我的朋友。”“奎因夫人說,她聽見你跟她丈夫談到一個作家靜修所,是在一個派對上……”“噢,”費舍爾說,“比格利府,沒錯。可是歐文不可能在那兒!”他笑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戴眼鏡的頑童:快樂中帶著一點促狹,“歐文·奎因即使付錢,他們也不會讓他進去的。他是個天生的攪屎棍。經營靜修所的那幫女人中間,有一個女人對他深惡痛絕。歐文寫了篇特彆惡心的文章評論那女人的處女作,那女人一直沒有原諒他。”“你還是把電話號碼給我,行嗎?”斯特萊克問。羅斯·韋斯特,英國的一名女殺人犯,曾夥同丈夫一起殺害十名年輕女子,其中包括自己的女兒。她被英國人稱為最惡毒的女人。“我就記在手機裡,”費舍爾說著,從牛仔褲的後兜裡抽出手機,“我現在就打電話……”他把手機放在兩人之間的辦公桌上,調成揚聲狀態,讓斯特萊克也能聽見。鈴聲響了整整一分鐘,一個氣喘籲籲的女聲說道:“比格利府。”“喂,是香農嗎?我是交火的克裡斯·費舍爾。”“哦,你好,克裡斯,最近怎麼樣?”費舍爾辦公室的門開了,那個邋裡邋遢的黑頭發姑娘從外麵走進來,一言不發地把一杯拿鐵放在費舍爾麵前,離開了。“香農,”門關上時,費舍爾說,“我打電話是想問一下,歐文·奎因是不是在你們那兒。他沒去那兒吧?”“奎因?”香農的聲音雖然離得很遠,而且隻說了一個詞,但那厭憎和輕蔑的語氣在擺滿圖書的房間裡回蕩不已。“是啊,你們見過他嗎?”“有一年多沒見了。怎麼啦?他不會想到來這兒的,不是嗎?而且實話跟你說吧,這兒也不歡迎他。”“好吧,香農,我想是他妻子搞錯了。咱們回頭再聊。”費舍爾沒等對方說完再見,就掛斷電話,急切地轉向斯特萊克。“聽見了嗎?”他說,“我說什麼來著?他即使想去比格利府也不可能去成。”“他妻子給你打電話時,你乾嗎不對她這樣說呢?”“噢,怪不得她一直給我打電話呢!”費舍爾帶著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我還以為是歐文讓她打的呢。”“歐文為什麼會讓妻子給你打電話呢?”“哦,怎麼說呢,”費舍爾說,咧開嘴笑了,看到斯特萊克沒有和他一起笑,便隻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道,“因為那本《家蠶》。我以為克利斯蒂安的簡稱。奎因又搞他的那套老把戲,讓他妻子給我打電話,探聽我的底細。”“《家蠶》。”斯特萊克重複了一遍,既不想顯得茫然不解,也不想顯得像在提問。“是啊,我以為奎因在糾纏我,看是不是還有機會在我這兒出這本書。這種事情他做得出來,讓他妻子打電話。但目前即使有人願意染指《家蠶》,也不會是我。我們是一家小出版社,打不起官司。”三斯特萊克見不懂裝懂撈不到什麼,便改變策略。“《家蠶》是奎因的最新?”“是啊,”費舍爾喝了一口外賣咖啡,循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這麼說他失蹤了,是嗎?我還以為他會留下來看熱鬨呢。我還以為這才是最重要的戲碼的呢。難道他臨陣膽怯了?這聽起來可不像歐文呀。”“你們出版歐文的書多長時間了?”斯特萊克問。費舍爾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我從來沒出版過他的書!”他說。“我以為……”“他最近的三本書——也許是四本?——都是在羅珀·查德出的。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我在一個派對上碰到他的代理裡茲·塔塞爾,她出於信任告訴我——之前已經告訴了幾個人,說不知道羅珀·查德還能容忍奎因多久,於是我就說願意看看奎因的下一本書。目前奎因屬於‘可惡,他居然寫得不錯’那一類作家——我們可以在行銷方麵弄出一些新花樣。而且,”費舍爾說,“他寫出過《霍巴特的罪惡》。那是一本好書。當時我就估計他肚子裡還有料。”“裡茲把《家蠶》寄給你了?”斯特萊克問,他一邊謹慎地探索,一邊暗罵自己前一天對利奧諾拉·奎因的詢問不夠全麵。這就是累得半死時接待客戶的結果。斯特萊克習慣了在與走訪物件麵談時比對方知道得多,此時覺得自己隨時都會露怯,非常彆扭。“是啊,她上上個星期五送來一本,”費舍爾說,頑童般得意的笑容顯得更狡黠了,“這是可憐的裡茲一生中最大的失誤。”“為什麼?”“因為她顯然沒有好好讀一遍,或者是沒有讀完。我收到書大約兩小時後,手機突然接到這條非常恐慌的短信:‘克裡斯,出狀況了,我寄錯了書稿。請勿,直接寄還。我會在辦公室接收。’我從來沒聽過裡茲·塔塞爾這樣說話。她一向是個非常強悍的女人。大老爺們見了都害怕。”“你把書寄回去了?”“當然沒有,”費舍爾說,“我整個星期六基本上都在讀它。”“後來呢?”斯特萊克問。“沒有人跟你說嗎?”“跟我說……”“書裡寫了什麼,”費舍爾說,“奎因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費舍爾的笑容隱去了。他放下咖啡。“倫敦幾位最好的律師向我發出警告,”他說,“不許我透露。”“那些律師是誰雇的呢?”斯特萊克問。他看到費舍爾沒有回答,又加了一句,“除了查德和範克特以外?”“就是查德,”費舍爾說,一下子就落入斯特萊克的圈套,“其實如果我是歐文,會更擔心範克特。他壞起來可以壞到極點。特彆記仇。不要引用我的話。”他趕緊叮囑一句。“你說的那個查德呢?”斯特萊克說,在半明半暗中摸索著。“丹尼爾·查德,羅珀·查德的執行總裁,”費舍爾帶著一絲不耐煩說,“我真不理解,歐文怎麼會以為能夠輕易騙過出版公司的頭頭,但歐文就是那樣一個奇葩。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麼高傲、那麼執迷不悟的混蛋。我猜他以為自己能把查德描繪成……”費舍爾不安地笑了一聲,打住話頭。“我要給自己惹禍了。這麼說吧,我很驚訝歐文竟然以為自己能像個沒事人兒似的。也許,他後來意識到大家都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就喪失勇氣,於是一走了之。”“誹謗,是嗎?”斯特萊克問。“算是裡的灰色地帶吧,”費舍爾說,“就像用一種荒誕的方式講述事實——我可沒有暗示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他趕緊撇清,“不可能百分之百真實。但每個人都能對得上號;他給許多人改頭換麵,做得非常巧妙……感覺很像範克特的早期作品。大量的象征手法,晦澀難懂……有的地方完全不知所雲,但是你又想知道,袋子裡是什麼,爐子裡是什麼?”“爐子裡……”“沒什麼——就是書裡的內容。利奧諾拉沒有跟你說過這些嗎?”“沒有。”斯特萊克說。“真奇怪了,”克利斯蒂安·費舍爾說,“她肯定知道的。我以為奎因是每次吃飯都給家裡人大講特講自己作品的那種作家呢。”“你在不知道奎因失蹤的時候,為什麼認為查德或範克特會雇用私人偵探呢?”費舍爾聳了聳肩。“怎麼說呢。我以為他們中間的一個也許想弄清奎因打算怎麼處理那本書,以便及時阻止他,或警告彆的出版商當心吃官司。或者,他們希望能有辦法對付歐文——以火攻火。”“所以你才這麼急於見我?”斯特萊克問,“你有辦法對付奎因嗎?”“沒有,”費舍爾笑著說,“我隻是愛管閒事。比較八卦。”他看了看表,翻開麵前一本書的封麵,把椅子向後推了一點。斯特萊克便明白了。“謝謝你花時間見我,”他說著站了起來,“如果有了歐文·奎因的消息,請告訴我,好嗎?”他遞給費舍爾一張名片。費舍爾一邊從桌子後麵繞出來送他,一邊蹙著眉頭看名片。“科莫蘭·斯特萊克……斯特萊克……我知道這個名字,是嗎……”費舍爾恍然大悟,一下子活躍起來,好像剛換了電池。“媽呀,你就是破了盧拉·蘭德裡案的那個人!”斯特萊克知道他可以重新坐回去,要一杯拿鐵,讓費舍爾專心致誌地跟他再聊一小時左右。但他客氣而堅決地抽身而出,幾分鐘後,就又獨自來到陰冷的、霧濛濛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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