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是在地下室的職工食堂吃的。吃完飯回到大辦公室裡,悠木和雅立即拿起電話,撥了佐山和川島的呼機號。在等待回電話的時候,悠木和雅隨手翻了翻今天的《北關東新聞》。頭版頭條的大標題是“已找到121具遺體,辨明身份者51人”。左側為“墜毀原因,可能是由於尾翼附近破損”。往下翻,本來應該登在頭版頭條的佐山的文章《在禦巢鷹山》,可憐巴巴地躲在第二版的角落裡。憤怒和自責,再次湧上悠木和雅的心頭。悠木提議搞的係列連載,要想占據第一版,已經成為不可能。一個好端端的計劃,就這樣隨便流產了。先回電話的是佐山:“您呼我?”冰冷的聲音,讓悠木和雅覺出了距離感。悠木和雅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問:“你那邊調查出什麼消息了?”“縣警察局找那個乘務組副組長,聽取了情況,夠寫50行吧。”“謔,警察的動作挺快的嘛。”“日本航空公司搶了個先手,縣警察局的頭頭腦腦可生氣了。”“當然得生氣了,日航的行為,純屬妨礙調查。”過了一會兒,佐山才不冷不熱地說:“就是。”“你現在在縣警察局裡嗎?”“在警察局的記者室。”“川島在嗎?”“不在,他出去了。”“看見他以後,讓他給我回電話,我呼過他了,還沒回話。”“知道了。”佐山用公事公辦地口氣回答。悠木和雅看著電話,發起愣來。很明顯,佐山已經沒有采訪熱情了。這也怪不得他,嘔心瀝血地寫的現場直觀,被糟蹋成那個樣子,誰不感到心寒哪!電視畫麵上,正在播出追悼儀式。追悼儀式快結束的時候,川島那柔弱的聲音,才出現在電話裡。“我是……川島。”“你的稿子幾點鐘交過來?”“啊?……”川島吃了一驚,好像很感意外。“要連載第二篇文章啊!……第一篇雖然沒有能夠上頭版,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垮了嘛!”“讓神澤寫吧。”“什麼?……”悠木和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跟你說過,第二篇讓你來寫的!……”川島不說話。“你是記者組副組長,怎麼能讓神澤先寫呢?”“這個……”川島含糊其辭。不用問了,理由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神澤跟佐山,是最早到達禦巢鷹山墜機現場的《北關東新聞》記者,而川島則半途而廢,這使川島跟神澤的力量對比,發生了逆轉。“川島,你來寫!……”悠木和雅堅持命令,川島沉默了。“聽清楚了,5點以前給我交來!……”悠木和雅說完,也不等川島說話,“啪”地把電話給掛了。悠木和雅心想,川島在《北關東新聞》乾不長了。連自己的位置都站不住的記者,在這個報社是生存不下去的。悠木和雅抬起頭來,看見電視下邊,聚集著很多人,馬上就想到,一定是電視台正在直播,首相中曾根康弘參拜靖國神社。果然,電視畫麵上出現了,身穿禮服的中曾根首相,在官房長官藤波和厚生大臣增岡的陪同下,邁著嚴肅的步子,順著台階慢慢走上正殿,深深地行了一個鞠躬禮。眼睛盯著電視畫麵的編輯部主任粕穀,表情十分僵硬,頭版頭條到底是上日九_九_藏_書_網航的空難報道呢,還是上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呢?他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電話鈴響了,是玉置打來的。玉置是《北關東新聞》裡,唯一的一個工科畢業的記者,悠木和雅讓他把藤岡分社的戶塚換下來,專門在上野村,盯住運輸省航空事故調查委員會的成員,打探事故發生的原因。悠木雖然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他知道,玉置在大學學的不是航空工業,不一定能發揮他的專業特長,打探到什麼重要情報。把他安排在上野村,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不想在事故原因的報道上,落在彆的報社後邊。但是,玉置報告的情況,讓悠木和雅大吃一驚。“事故的原因大體上明白了。”玉置開口就說。悠木和雅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可是個爆炸性消息。“你快說!……”悠木和雅催促道。“減壓隔板壞了。”電話那頭說。悠木和雅第一次聽說,“減壓隔板”這個名詞:“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減壓隔板,也叫抗壓隔板,就是飛機後部的半球體隔板,這個隔板的作用,是阻擋飛機內部的氣壓……”“接著說。”悠木和雅似懂非懂,隻知道催著玉置快說。“飛機在高空中飛行的時候,客艙內的氣壓比外麵高。減壓隔板的作用,是減輕客艙內的氣壓,對機身的衝擊,因此,它的負荷是很大的……”悠木和雅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留著三七開的分頭的小夥子,那張嚴肅認真的臉蛋。他於群馬大學工學係畢業,在前橋市負責市政方麵的取材,今年是他當記者的第三個年頭——悠木和雅所了解的隻有這些。“不用說那麼複雜了,說結論吧!……”悠木和雅打斷玉置的報告。“總而言之,超負荷的壓力擠破了減壓隔板,進而撐破了機身,最後把尾翼衝斷了。我是這麼認為的。”“你認為的?不是聽調查官說的呀?”“啊,不是,我隻聽見調查官們在一起,說出了‘隔板’這個詞。”“不是采訪得來的,而是偷聽來的?”“啊,這個嘛……”玉置有些不好意思。“聽見調查官們說沒說,隔板被擠破了?”“那倒沒有聽見。”玉置誠實地說。悠木頓時掃興地垂下了雙肩。結論原來是玉置推測的!但是,萬一他的推測是正確的呢?“今天晚上,你潛入調查官們住的地方,找機會抓住一個問問!”“這可不容易,各報社記者都在這裡,甩開他們單獨行動,簡直是不可能的。”“儘最大努力去做吧!……”悠木和雅說了一句鼓勵的話,把電話掛斷了。悠木和雅轉向政治部的岸本,問道:“岸本,咱們報社有參加運輸省記者俱樂部的人嗎?”“沒有,以前好像有過,現在沒有了。”“哦……”這樣的話,除了讓玉置在上野村,抓住事故調查的官員以外,就沒有彆的好辦法了。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玉置一個人行嗎?悠木和雅走到地方科的山田那裡,問道:“山田,前橋的玉置能行嗎?”“玉置啊?怎麼說呢?……”山田笑著說,“屬於那種說他不行也可以,說他行也可以的那種人。”悠木和雅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視線頓時落在了電話上。他想再找個人問一問,玉置作為一個記者的資質、能力、獲取情報的可信度,等方麵的事情,想來想去,覺得隻有問佐山。悠木和雅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給佐山打電話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從背後叫他,原來是銷售部主任伊東康男,嚼著口香糖過來了。“耽誤你一會兒行嗎?”伊東康男突然問道。“什麼事?”悠木和雅沒好氣地回道。“占用你15分鐘的時間,跟你談一談。”伊東康男摸著仁丹胡說。悠木和雅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表現出為難的樣子。“那就十分鐘,為安西的事情。”悠木和雅的臉色馬上變了:“安西的病情惡化了?”“沒有,不是談他的病情。”伊東康男磨磨唧唧地說著,把臉轉向了門口。二人來到樓道裡。一般需要說什麼事的時候,都是在自動售貨機旁邊的沙發那邊,但伊東康男經過那裡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奔樓梯下樓了。看著伊東那自信而傲慢的背影,悠木和雅心想:這小子肯定知道,死去的母親的秘密……伊東康男在一樓準備了一個房間,是營業員談業務的小接待室。伊東康男硬讓悠木和雅在沙發上坐下之後,自己才落座了。悠木和雅憑直感知道:伊東康男今天,肯定有某種惡意的企圖。“我算是服了!……安西耿一郎這麼一病,窟窿大了去了,現在派了三個人去堵都堵不上!……”伊東誇張地比畫著說。悠木和雅沉默著,很明顯,伊東康男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事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嚴肅地說:“已經十分鐘了,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上去了。”伊東康男一點兒都不著急地說:“你看你,我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呢。”“今天確實忙得要命。”悠木和雅抱怨了一句。伊東康男好像正等著悠木和雅這句話似的,馬上興奮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十指交叉在一起:“為中曾根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的事吧?”悠木和雅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伊東康男,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詞來——“總經理的偵探”。伊東康男眯縫著眼睛笑了:“咱們準備怎麼報道?”悠木和雅沒有感到吃驚。他完全明白了:飯倉總經理派伊東來編輯部打聽消息,伊東康男呢,把悠木當作編輯部的內奸,把他給叫出來了。憤怒和懊惱同時衝上了悠木和雅的頭頂,悠木感到最窩心的是,自己被“總經理派”的偵探,選為他的“諜報員”了。“為什麼選中了我呢?難道我被他們當作編輯部裡,吃裡爬外的人了?……要不然就是因為我,經常跟他們銷售部的安西一起去爬山?很有可能!……”悠木和雅心裡激烈地琢磨著,“安西耿一郎也是‘總經理派’的,還說過‘伊東是他的救命恩人’之類的話呢,伊東康男也把安西耿一郎,當作了他的左膀右臂。因為自己跟安西接近,才引起了伊東的注意,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成了‘總經理派’的人了……”“你怎麼了?臉色可夠難看的!……”伊東康男仿佛很關心地問,悠木和雅還是不作聲。“參拜靖國的報道,要上頭版頭條?”悠木和雅直視著伊東康男,那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打聽這個,對您有什麼好處嗎?”說完,他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伊東康男仰著頭,看著悠木和雅:“那當然啦。對了,昨天你乾得真漂亮!……”“什麼?”“在社長室嘛!……”伊東康男得意地說,果然,他什麼都知道了。“你也明白了吧?”伊東康男笑著說,“白河最壞了!……那種色鬼,當社長是不行的!……”悠木和雅沉默不語。伊東康男接著說:“隻要白河在,你就永無出頭之日!……有了昨天那樣的事,到了秋天,不把你發配到邊遠地區去才怪呢!……”“那也比把自己賣了好!……”悠木和雅說完,轉身就朝門口走。身後追趕過來的,是那個令人感到惡心的聲音:“你以前不是在中新田町住嗎?”悠木和雅不由得站住了。他慢慢回過頭來,看見的是伊東康男那雙,瞪得圓圓的眼睛,像一隻發現了老鼠的貓。悠木沒有勇氣,直視那雙貓眼,把視線轉移到彆處去了。刹那間,悠木和雅的眼前,浮現出母親那包裹著雪白的肌膚的後背,那個雪白的身子,正在從後門溜出去,貪婪地盯著她的,是男人們色眯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