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賞月案子上擺著一份聖旨。質地是明黃的綢子,原本應該是耀眼的,隻是,擱置在這個到處都是明黃和鮮紅的宮殿裡,就顯得十分的平凡了。它胡亂的丟在那裡,沒有什麼規矩。看起來,接受這張最高統治者旨意的人並不在意這東西。蕭婆娑坐在那麵巨大的銅鏡的麵前,手裡拿著一支象牙的木梳在烏黑的頭發上輕輕的劃過,低垂著眼簾,心裡卻想著那聖旨上的內容。“門下,皇帝聖旨:皇後蕭氏與朕結發十載,溫良恭順,表率後宮,實乃國之楷模,後日夜操勞,朕深感欣慰,聞後感風寒,特賜後修養生息,三月有餘。故茲昭示。”不就是軟禁嗎?何必說得那麼好聽?她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站了起來,朝著放著聖旨的案子走去,居高臨下看著那份軟綿綿的綢絹,唇角飄過一絲的涼意。真不知道這個蕭氏的皇後原來到底過得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居然落得要被男人掐死的境地裡。而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鮮紅的玉璽印子的時候,唇邊的笑容更涼了,這又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不但要掐死自己的結發妻子,在她養傷的這半個月中送來了這張聖旨,連一個照麵都沒有打過。這還是天下萬民表率的夫妻的嗎?她緩緩的轉過身,看著鏡子裡那張難以用詞彙來形容的容顏,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吧,動靜皆是風liu,放眼望去,隻怕這諾大的皇宮裡不會再有比著更加動人的風景了吧,隻可惜,如此的風景卻不受丈夫的待見。身為後宮之主,不過處罰了皇帝的愛妾就要遭受如此的的冷遇和折磨,真是可憐。愛情。不過是一個用甜言蜜語和謊言編製出來的甜蜜陷阱。男人。隻要轉過了身子,就不管從前的溫柔愛戀。這兩者皆是可悲可恨之物,又有什麼值得留戀,才引得古今無數癡情女人演繹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劇。哼。蕭婆娑冷笑一聲,她可管不著原來的蕭皇後對這個皇帝是什麼樣的感情。她是蕭婆娑,隻為了自己活而已。她抬頭看去,今夜的月亮正圓,冰冷的清輝落在了院子裡,染得到處都已是一片蒼涼,她有些來了性子,這樣的夜不該是這麼冷清的。在大隋朝的天下,在隋煬帝的後宮裡,是不該這樣的冷清的。思量至此,她揚聲道:“碧珠,若瑾,把院子收拾出來,本宮要賞月。”一直守在門口的兩人連忙答應,下去了。而蕭婆娑拉開了那兩道沉重的雕花木門,緩緩的走向了院子。她身上那件朱紅的袍子在這一片蒼涼的銀光中拖出了一道極為耀眼的絢爛。毯子鋪上了,案子擺上了,就連樂班舞班也到齊了。案子上擺著時令的水果和一道剛剛烤出來的乳鴿肉,據說這是原來的蕭皇後最愛吃的東西。蕭婆娑坐在上位上,聽著那一片浮華的音樂和幾乎能把人眼睛都晃花的舞蹈,有一絲無奈浮上了心頭。她不過是要看個月亮,怎麼也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呢?隋唐的歌舞大概都是這樣的吧,歌功頌德,一支支看下來聽下來就好像是吃了一桌子的大餐,雖然是享受,卻也有幾分膩味了。“你們能不能換個舞。”“娘娘恕罪……”她不過提個小小的意見,就看見那歌舞班子近百八十口子人全部撲啦啦的跪在了地上,甚至有幾個已經抖成風中的樹葉,看樣子是怕極了。蕭婆娑頓時覺得索然無味。這些古代人不會好好的說話嗎?遇見任何事都是要跪下去的,真是沒意思。她看起來似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這裡跪著的每個人的生死不過是捏在她指尖的線,可是,這又能如何?她的命運不過是捏在曆史手中的一條線。丈夫被殺,連續五嫁,後世隻知道傳說這位皇後的天人之姿,誰有知道她的無奈和苦楚。蕭婆娑微微一笑,不過,她不打算就這麼向已知的命運妥協,隋煬帝才剛剛即位,離他被殺還有整整的十四年呢,她,有的是時間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月光還是靜靜的播撒著清輝。撒在院子裡那跪著的一地人的身上,蕭婆娑總覺得好像來到了一片豐收的蘿卜田。一陣輕柔、溫軟、優美的哼唱在院子裡彌漫開來,這是一首從來沒有人聽過的調子,可以讓每個人繃緊的神經都舒緩了下來。隻是,不是在這裡,不是在這皇後的安仁殿,這樣的哼唱讓整個院子裡更加寂靜下來,沒人敢抬頭,更沒有人敢出聲,甚至有些膽子小的人已經要尿褲子了。每個人就這麼戰戰兢兢的等待著自己生死的宣判的時候,蕭婆娑落下了歌聲,她掃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緩緩的說:“你們都起來吧。”歌舞班子的人這才齊聲謝恩後抖抖索索的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不敢言語。“誰能把我剛才的調子在彈一次?”自已一個人哼了半天沒有人叫好,更沒有人有反應,這讓蕭婆娑有點鬱悶,她打算找幾個人來附和一下,讓自己也能再自娛自樂一下。幾個大樂師互相看了一眼,紛紛走上前來跪在地上,齊聲道:“小人願意一試。”蕭婆娑看著他們身邊的樂器,她就認識三樣,琵琶、古琴、笛子。於是她壓低聲音朝著碧珠吩咐,讓那三個人再奏一遍。碧珠就下去吩咐了,沒有多大的功夫剛才那首被蕭婆娑的哼唱過的調子就在次被三件樂器輕柔的演奏了出來。這是蕭婆娑經常聽的一張輕音樂裡的一首曲子,很古風,此時此刻,似乎也隻有這樣的曲子是最應景的。她閉上了眼睛聽著那輕緩的樂曲在這個安靜的院子裡彌漫,過了一會,她跟著又哼起來。三位大樂師見皇後在哼唱,額頭上的汗水又滲了出來,他們緩緩的壓低了樂器的聲音,讓這動人的曲子襯托著蕭婆娑那輕柔的嗓音在這月夜裡如同水波一樣蕩漾開來。遠處的宮門口站著一個人,他穿著青色的袍子,身材挺拔高挑,烏黑的頭發整齊的挽在了頭上,用一隻碧綠的玉簪簪住,眸如星辰,唇若塗朱。他的眉毛舒緩著,目光卻緊緊的粘在蕭婆娑的身上。蕭婆娑自然是看見這個男人了,從他剛站在那裡,她就看見了,不過,她卻假裝沒有看見。這個人,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認得,一切要害她的人她都是記得。她閉上了眼睛,將脊背靠在了椅子上,繼續哼著。忽然站在蕭婆娑身邊的碧珠發現了那個男人,連忙跪下:“見過陛下。”這一喊不要緊,樂聲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院子裡震天的喊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蕭婆娑睜開了眼睛,想繼續哼也是沒有辦法的。她緩緩的站了起來,走朝前來,最終站在距離楊廣一丈遠的地方不卑不亢的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臣妾見過皇上。”楊廣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蕭婆娑,她頭發烏黑,像是一條緞子從頭上流瀉而出,不帶一點首飾,甚至連發髻也沒有梳,就這麼披散著,這是不符合女子的言行的,可是,這個時候的她卻如此的美麗。他看著這個行禮的女人,覺得有點陌生,剛才她明明是看見自己了,卻隻是冷冷的掃了過去,又自顧自的哼唱起來,那聲音是這樣的仿若天籟,這是他從來不從聽過的。她朝著自己走過來,目光清冷,心無雜念,看起來近在咫尺,卻又讓他覺得遠在天涯。今日的蕭婆娑,無論哪一條都不符合一個皇後的作為,甚至不符合這個時代一個女人的作為,可是卻讓他覺得如此的動人心魄,挪不開眼睛。這陌生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懷疑,這是自己已經結發十年的妻子嗎?蕭婆娑見楊廣久久沒有說話,她的腿有些酸了,於是抬起頭來,看著楊廣又一次輕輕的道:“臣妾見過皇上。”楊廣這才回過神來,“都起來吧。”又是一番隆重的謝恩,各人才各居各位,回複了正常。蕭婆娑看著楊廣,兩個人之間十丈的距離仿佛是一條銀河,無法逾越。原來的蕭皇後這個時候要怎麼做?她垂下了目光,在楊廣的袍子邊上微微作了一點停留後,抬起頭對著碧珠說:“碧珠,再去搬個椅子來,讓皇上歇息一下,皇上在外麵走了那麼久,許是累了。”楊廣微微一愣,狐疑的看著蕭婆娑,這個女子怎麼知道自己在外麵走了一陣子?他緩緩的走上前去,坐在了剛才蕭婆娑剛才的坐過的地方,這才對著還站在一邊的蕭婆娑說:“你也過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