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推開門,已等候在此的醫院裡的三個醫生護士就一擁而上,將豆豆從王厚剛的懷裡扯出來,反剪著王厚剛的雙手,把他架了出去。“我同你沒完,你這個騷貨,你又在和彆人合夥陷害我。”王厚剛一邊掙紮著一邊怒罵。王厚剛的人影已不見很久了,我還呆站在306室。感覺是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和我不相乾的,我正在向著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飄去,身子輕得沒了重量。身邊正怒放著萬千不知名的豔麗的毒花兒,這些花兒的毒汁正一點一點地將我窒息。窒息。“媽媽,媽媽……”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在兒子的聲聲呼喚中,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的懷裡還有個兒子。“不怕,不怕,有兒子。”“兒子,咱不怕的。”我撫摸著兒子圓皮球似的小腦袋,呢喃不止。“媽媽,我不怕。”豆豆緊緊抱著我的脖子。我是多麼地希望自己能哭出來,兒子也能哭出來啊,可,我沒有哭,兒子更沒哭。在精神病院幾乎沒有患者往來時,我才牽著豆豆一步一步地向家中走去。豆豆很乖,一路上既不要我抱,也不同我說話,十分堅定地望著前方。豆豆的鎮定,使我害怕了。一個勁地問自己:兒子到底多大了,真的還不到四歲嗎?親眼目睹了爸爸被架綁到精神病院的豆豆,該怎麼地理解媽媽騙了爸爸去精神病醫院的事實呢?今天的場麵將給兒子留下怎樣的創痕呢?想同豆豆談談,可不知如何地說,就緊緊地抱著兒子。我想到了回娘家,如少時受了委屈那樣,躲在父母的懷裡哭訴,但路途遙遙,回不去。就是近在眼前,就能回去了嗎?不能了,自從那次偷著跑回來,媽媽再沒理睬過我。在偷著跑回來的半年後,妹妹林晶來看過我一次。妹妹告訴我,我走後,媽媽大病了一場,病愈後,媽媽就經常在夜半,一個人跪在島子的後海灘大哭,一邊哭,一邊發誓:她不再認這個閨女了。就在妹妹來的這天,王厚剛又喝的酩酊大醉,一見林晶就罵:“我操你媽個B,你爸與我姐同歲,我還得叫他爸,你們林家占老便宜了。”“姐,你走不走,你若走,我現在就帶你走。”林晶鄙夷地瞅著王厚剛,靜靜地注視著淒楚的我一會兒,就頭也不回地走出林家,從此不再登門。進也難,退也難。隻得麵對,麵對是什麼,麵對就是忍耐,忍耐是什麼,忍耐就是消耗。很多的時候,生命就是被這般地消耗掉的。“媽媽,不幸的事兒為什麼一定要發生在咱們的家。”沉默了一天的豆豆在晚飯時,終於說話了。“不幸的事兒能發生在彆人的家,也能發生在咱們的家,這是周遭的考驗。”我儘量平靜地說。等待著兒子問,什麼叫周遭,媽媽你為什麼非得送爸爸去醫院,媽媽你為什麼要騙我和爸爸。豆豆他沒問,而是有所思地點點頭。豆豆這一點頭,我的淚就止不住了。又一個不該成熟的心靈早早地熟了。臨睡,豆豆將家中大小的三個影集都搬出來,一一翻看。我將家中的影集按形式和內容分成冊,並結合每一張照片的背景和內容寫下一句有啟迪性的話,將這句話寫在一張紙片上,用透明膠粘貼在每張的照片下。豆豆的目光在他的那張雙手扶著馬路護攔的照片上停住,指著照片下的那句:兒子,你不要扶攔而行,要學會獨立行走:“媽媽,爸爸是不是不會獨立行走,才進精神病醫院的?”兒子的問話驚得我不知該說什麼了,我將兒子攬在懷裡,不時地拍啊拍啊拍的。“媽媽,明天我要找醫生談談。”臨睡前,豆豆說。“談什麼?”“這是我的事情,媽媽,不過得由你帶我去。”說完豆豆就睡去了。我摸著豆豆的頭發,耳朵,眼睛,鼻子,嘴巴,手,腳。伴隨著滾滾的淚水,一遍一遍地說著:“對不起,兒子,兒子對不起的,媽媽是要給你個幸福的家的,可失敗了。你原諒媽媽吧,媽媽欠你的一生一世怕也難還清了。”應了豆豆的要求,第二天的上午,我就帶他去精神病醫院,找到了那個已是兩鬢飛雪的牟醫生。牟醫生是王厚剛的主治醫生。尊重豆豆的要求,談話隻在牟醫生和豆豆間進行。我就在走廊的長椅上靜候著。一會兒,牟醫生就笑哈哈地將豆豆領到了我麵前。“你猜,你兒子同我談什麼?”牟醫生興奮得眉毛也在顫。兒子能說什麼,我的心慌慌的。“你兒子向我提問了三個問題。第一,爸爸得的是什麼病。第二,爸爸的病能不能治好。第三,我們的家能否過上幸福的日子。我的媽媽太苦了。”牟醫生激動地將豆豆提問的內容告訴我後又說:“你有個好兒子啊,不到四歲就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智商指數至少一百三。”我勉強地迎合著牟醫生笑著,心啊,卻吊著一百八十個瓶子,不是個滋味透了。王厚剛入住精神病醫院一個星期後,病檢報告才出來。“我們組成八人的小組做了全麵的回診,千真萬確的,王厚剛是精神分裂症,是偏癡性妄想症。這種病的特點是強迫,妄想,懷疑,狂燥……”王厚剛住院的第八天,我又一次地被通知去醫院,聽牟醫生朗讀課文似地介紹著王厚剛的病情。“精神病分八種類型,王厚剛在他所患的這種病情裡已經相當的嚴重了。”怕我不明白似的,介紹完王厚剛的病情後,牟醫生又補充著。牟醫生已經介紹完了,我還是不說一句話,牟醫生就深深地歎了口氣,就在牟醫生要離去時,我忽然問:“醫生,能告訴我,他這病患了多久嗎?”“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病史少說也有四年多。”我點了點頭又問:“這種病潛伏期大致有多久?”牟醫生警惕地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說:“這就不好說了,十年八年都是它。”我就不再問。“這種病開始是喜歡強迫人做事情,懷疑彆人也不說,但用他懷疑的邏輯去處理事情……”牟醫生又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卻失去了聽下去的耐心,隻心不在焉地大點著頭,牟醫生奇怪地審視了我幾眼,又搖搖頭走開了。“他的確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