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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挑 伊阪幸太郎 1556 字 1天前

新宿車站前的某個小酒館裡,男人正滔滔不絕地對女人說著:“那個,關於前一陣子的單挑,你知道背後的故事嗎?”“單挑?”“就是半年前的世界杯預選賽,日本國家隊的小津在最後的時刻踢進點球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玻璃杯中的雞尾酒幾乎見底。醉意漸濃,舌頭不聽使喚,男人卻像要發表什麼重大演講一般微笑著說:“我說的就是關於那個時候小津為何踢進點球之謎。”“啊,那個單挑啊。”“除此以外還有彆的嗎?”“念力不是也叫單挑嗎?”“不知道。”“你知道最近都在傳的那個超能力者嗎?”女人毫不在意地打斷了男人的話,“擁有預知能力的殺人魔王。”“那是什麼啊?科幻?電影?”“有個殺人犯。”“在哪兒?”男人左看看右看看。“某個地方啦。某個地方的某個人要殺人。然後呢,那個人事先能預知有人會殺人。”“好複雜。”“於是,在發生殺人案之前他先殺了那個殺人犯。”“為了防止殺人而殺人,感覺有點奇怪。”“但因為那個人殺的都是壞人,就不能否認他的行為是正義的。然而,以旁觀者來看,他隻不過是個連續殺人犯。因為他去殺人都發生在殺人案發生之前。”“好可怕。”“不可怕哦。如果不是壞人,就不會被盯上。”“不是這個意思。這樣一來,那個家夥在對方實際犯下殺人罪行之前就已經做了審判。”“是啊,因為是在事情發生之前去阻止。”“也就是說,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會不會發生殺人事件,對嗎?因為是在發生之前阻止,那就有可能殺害了並沒有罪的人。不,就算不是那樣,隻要開始擔心‘我是不是乾掉了無辜的人’,就相當恐怖了。要是我就會害怕,做不到。”“就是因為他有預知能力呀。”“到開始煩惱可以相信預知能力到什麼地步就很可怕了啊。也有可能並不是預知,而隻是自己的妄想嘛。而且,不管以什麼名義,殺人都是絕對不行的。絕不能做。”“不管對方有多壞?”“是啊。如果照著這可怕的思路一路猛衝,喏,就會演變成可怕的虐殺。”“也不一定是虐殺,或許會有相反的模式。”“相反的模式?反虐殺?”“虐殺就是濫殺無辜,對吧?與之相反的,就是為了保護多數人而殺掉一個人。”“那是什麼情況?”“你死了,世界就會得救,如果有人這麼告訴你,你會怎麼做?會有去死的勇氣嗎?”男人交抱雙臂,“嗯”了一聲想了很久,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辦不到。”因為他的語氣有些粗魯,女人這才意識到或許改變話題令他不愉快,於是又把話題轉了回去。“話說,足球比賽裡的單挑,一般都是罰球的一方有利吧?”“是啊,點球。”“所以說進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雖然不太了解足球,但也知道小津君是一名很厲害的球員,沒有什麼謎不謎的吧。”“唔,雖說如此,但那場比賽中的小津有些怪。到下半場的傷停補時之前,他的表現都稱不上活躍,簡直是失誤連連,解說員都說他是不是患了病毒性感冒。但就在傷停補時階段,他上演了令人震驚的好戲。果斷帶球直衝對方陣地,晃過了守門員,逼得對方在禁區內犯規。堪稱神技。神一樣的帶球。”“神會帶球嗎?”“比喻啦,比喻。然後就是點球。通過轉播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津的表情,之後那段視頻被反複播放了好多次,差不多有上百次呢,我覺得你肯定也看過。”“沒看過。”“那你應該看一看。”“我現在下定決心,堅決不看。”“總之,小津在罰點球前非常嚴肅。”雖然覺得沒必要,男人還是使出渾身解數,認真地重現在屏幕上看到的、罰點球前小津選手的表情。男人說那是一張扭曲了信念,正要出賣自己靈魂的男人的臉。又說要是打比方的話,他那樣子就像正在苦苦思索,該不該把躲在自家閣樓裡的少女交給追捕者一樣。或者說像把自己的性命與一起悲劇事件放在天平上稱量比較一般。對了,若用剛才的話來說,那表情就像是在自問:“自己能為了世界而去死嗎?”“就在這時,宇野走近表情陰鬱的小津,說了些什麼,接著小津也說了什麼。這才是那個點球之謎。”“不過是鼓勵的話吧。‘加油啊’、‘放輕鬆’之類的,然後小津說‘交給我吧’之類的,不是嗎?”“目前流傳得最煞有其事的說法是這樣的。”那天,小津選手正上小學一年級的獨生子被陌生人帶走了,帶到遠離父母的地方關了起來。不用說,身為雙親的小津和其妻都擔心得發了瘋,但又不能去找警察幫忙。一方麵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歹徒所說的“記住,一旦報警,你兒子的命就沒了”這樣的慣用台詞,另一方麵原因是,歹徒要求的不是金錢,而是‘在亞洲預選賽決賽中得分’這種性質完全不同的事。換句話說,他們覺得實施這次犯罪的團夥應該隻是日本國家隊的狂熱支持者,以這種極端的方式為其加油。因此,隻要小津如他們所願得了分,兒子大概就會被毫發無損地釋放。“小津在預選賽開始前失蹤了兩星期左右。有人說他和教練發生爭執,和宇野一起去自主訓練了;也有人說他去調查對手了。但實際上是不是因為綁架事件而心力交瘁呢?”“警察那裡怎麼說?”“他應該沒有報警。孩子在世界杯預選賽開賽前被綁架,作為父親一定會失去判斷能力。”說這話的男人自己才是因為不勝酒力而失去了判斷能力吧。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做的並不是揚揚得意地大談特談足球八卦,而是該問問怎麼沒看到女子平時從不離身的戒指,再慢慢問出她剛和交往中的男性分手,然後婉轉地表示一直想有朝一日坐上她的戀人寶座——但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所以,那時的小津是抱著一死的決心。攸關兒子性命,怎麼理智?而他在那場比賽中表現出的萎靡狀態,也是因為太過緊張而空忙活。然後,在最後的最後,他獲得了點球。這該說是執念取得了效果,還是運氣呢?果然,有才能的人終會等來出手的時機。”“是因為不進球孩子就會沒命,他緊張過度,才會露出那種陰鬱的表情吧?”男人對女人良好的理解力表示滿意,他用力點點頭,說:“是的。然後,宇野走到他身邊時是這麼對他說的:‘小津,放心吧,你的孩子已經被釋放了。自由了。’”雖然一開始並不理解宇野話裡的意思,但過了一會兒,小津臉上馬上放出光彩。被告知兒子平安,他放鬆得幾乎要當場癱坐在地上。他露出少年一般的微笑,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添了幾分燦爛。“這種說法有些勉強哦。”女人突然像在法庭上提出異議的律師一般,直截了當地反駁。她還微微舉起手來,像在模仿舉手說“我能發言嗎”的學生。“為什麼宇野選手會知道小津孩子的事?被綁架,還有被釋放?”“因為宇野也是綁架團夥中的一員,具體說來是負責聯絡工作的。”“哎?是嗎?”女人總算有了興趣。男人的情緒也略有好轉。喂,就是現在,該注意到女人伸給他看的手上沒有戒指啦。但是,男人依舊沒有察覺。“總之有這樣的說法。但如今宇野死了,真相也就沒人知道了。”“咦,宇野先生已經去世了嗎?”女人忽然在宇野後麵加了“先生”兩個字。男人鼻孔放大,繼續加以說明。世界杯預選賽上小津罰進點球後兩個月,宇野在自家附近的小道上被一名興奮劑上癮者襲擊,導致死亡。“這該不會又被說成綁架團夥的暗中活動吧?”“嗯,我覺得這是巧合。”“但是,小津君和宇野先生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吧?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兩個人都是在學校被欺負的孩子。”男人也記得看到過這樣的報道。他們加入了學校的足球部,卻多次被高年級學長嫌棄,又因為當時身體尚弱小,受到身體方麵的攻擊時隻有防守的份。二人經常請假不參加部裡的活動,放了學就害怕地回家。“但在某一天,一切都改變了。”小津曾如此坦白,“那一時刻,那個瞬間,我們突然認識到,必須更認真地去麵對。那一刻,就是決定性的一刻。”“那麼,那時的點球會不會也純粹是童年好友宇野先生對他說‘跟被欺負的時候比起來,現在已經好太多了’?然後,小津選手聽了他的話後放鬆了。”“實際上,確實有這樣的說法。”男人說完這句後,酒精似乎迅速衝腦,隻見他咚地垂下頭,連話也說不出了。“我啊,現在開始對你的遲鈍感到討厭了。”女人撫摸著沒有戴戒指的手指,男人卻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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