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前世的種種,長公主的疼愛、維護,點點滴滴都還記在阿霧的心頭,她如何割舍得了。阿霧回屋的時候,崔氏並不在房裡,上老太太那兒伺候去了。老太太本來眼見著三房就煩,平日並不多留崔氏,但從上回榮的事後,就愛叫崔氏去伺候,也算是變相的折磨。可是做媳婦的在婆母跟前孝順,那是天經地義的,崔氏推托不得,這一招老太太算是用得好的。阿霧勸崔氏裝病,崔氏卻反過來責備阿霧,“伺候婆婆怎麼能裝病,若被人知道了,你爹的名聲,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崔氏怕阿霧心眼太靈活,又道:“你將來嫁了人可萬萬不許裝病不去婆婆跟前伺候的,那要被人指著鼻子罵的。”崔氏怕嚇唬不住阿霧,又加了一句,“指不定嫁了人還要被人退回來。”阿霧臉一紅,誰要跟她討論嫁不嫁的事兒啊,卻也隻好敷衍地點點頭。今日崔氏不在,阿霧鬱鬱地回了自己屋裡,吩咐紫硯取她的琴來。琴名,清鳶,是榮三爺一位文友蔡觀硯所贈,蔡觀硯家裡世代製琴,阿霧當初擁有的那柄傳世名琴,鳴鸞,就是蔡家祖上做製。這柄清鳶雖是今人所製,但琴身古雅,琴聲潤、圓、清、勻,落在好琴、喜琴、擅琴的人手上,假以時日必定又會是一代名琴。阿霧自得了這柄琴後,無論是心有煩緒,或是心有歡悅,都喜歡撫琴一曲,以抒胸懷。紫硯見阿霧要彈琴,趕緊去取了來,又將前日燒的香灰裝入蟹殼青鬲式三足宣德爐裡捧到琴案邊的小幾上。阿霧從香筒裡取了香鏟將雪白的香灰抹平,用香箸捅出一個小孔來,直通下麵的木炭,這才慢條斯理地從銀葉罐裡取了一片銀製的隔火片放在爐上,心下感歎,若是有火浣布製的隔火片才好,金、銀是最不可用的,偏偏紫扇從管家那兒領的就是銀片。阿霧一時感歎,爐子也欠了些,隔片也差,隻有她自製的香餅還算得宜。阿霧拿香箸從青花魚戲蓮花香罐裡取了一塊她早些時日自製的香餅放在隔火上,然後拿羽塵小心將周遭的香灰掃乾淨。紫扇以手撐著下顎,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瞧著阿霧熏香,隻覺得她拿著羽塵細細掃灰的模樣,有著說不出來的美,光是美字兒還不足以形容,裡麵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兒,紫扇隻覺得光是這樣瞧著,都是一種享受。每回阿霧焚香撫琴,紫扇都眼巴巴地看著,連有小丫頭來尋她玩,她都不出去。末了,阿霧為香爐蓋上特地配的宋玉帽頂,這就算是齊備了。香餅受熱,漸漸地散發出馨香來,淡淡的,飄渺無垠,若無微風,簡直是捉不住氣味的。“姑娘,這是什麼香?”紫硯問道,阿霧熏香,隨心緒而擇,紫硯雖然陪著阿霧調香,卻也不知其內裡。阿霧吸了口氣,“就叫寸暉吧。”阿霧鼓勵自己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此馬非馬也可騎品了香,阿霧淨手撫琴,一番做作下來也費了小半個時辰。比起箏的清越,阿霧更喜愛琴的古韻,撫琴時腦子裡老盤旋著當年林下嵇康彈廣陵散的散淡瀟灑。紫硯、紫扇不懂琴,可每當阿霧彈的時候,屋裡、屋外的丫頭都忍不住放輕腳步聲,院子裡踢毽子的小丫頭也歇了,趴在門檻上側耳傾聽。阿霧自己絲毫不覺她們的不同,隻沉浸在自己的念想裡。今日長公主的冷遇,二哥的怪異,瀾池的恐懼,無一不能成曲,無一不能訴情。末了,紫硯道:“姑娘,怎麼見天兒你彈的曲子都不同啊,不過都好聽。隻是今日的似乎悲傷了些。”阿霧驚訝於紫硯的敏感,她所彈之曲,皆是信手拈來,若讓她第二回再彈,決計是重複不了的。這邊收了琴,有丫頭來回話,說太太回屋了。紫硯抓了一把糖給小丫頭,瞧她臉色有些怪異,嘴裡支支吾吾的,“怎麼了?”小丫頭搖搖頭,推了紫硯手裡的糖,一溜煙跑了。阿霧見狀,甚是奇怪,起身去了崔氏屋裡。才剛轉過遊廊上的門,阿霧就察覺了院子裡的怪異,崔氏對下人最是和緩的一個人,哪一回過來,這院子裡都是熱熱鬨鬨的,或有安靜的時候,那就是丫頭都出去偷懶了。今日卻好生奇怪,各個都在,斂聲屏氣的,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有人見阿霧來了,趕緊對著她示意,又朝屋裡努努嘴,可阿霧沒領會出意思來。進了屋,阿霧才發現裡麵不是崔氏一個人,她跟前兒還立了一個陌生女子。柳葉眉、櫻桃口,腰肢纖細,身段窈窕,簡單梳個側寶髻,斜插了一支白玉喜鵲鬨梅簪,露出一股子閨秀的文雅氣兒,讓人忍不住道一聲,“好一個美人兒。”可是這樣的美人擺在彆人家裡就是一種享受,若放了自己屋裡,那絕對不是一樁趣事兒。崔氏臉色陰沉,手裡端著茶,半日不語,嘗了一口,便開口罵道:“這茶怎麼沏的,涼了還拿來我喝。”“我給姐姐重新沏一杯來。”說著那陌生女子就要接過崔氏手裡的茶碗。阿霧一眼就看出了這女人的身份,她是個多麼玲瓏心腸的人兒,雖然沒人敢把這等汙糟事兒說給她聽,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八歲孩童,這女人是個什麼身份了,指不定她比崔氏還清楚這女子的來曆些。阿霧以為,這女子少說身價銀子也值個一千兩,若是個黃花閨女,三千兩也是值得的。揚州瘦馬可不是那麼好養的。揚州瘦馬是江南那邊兒專門養出來,供奉達官貴人的閨女。南邊多少上京送禮的人,都喜歡帶上這麼一、兩位揚州瘦馬,保準能敲開京城任何一座府邸的大門。這些瘦馬從小叫人從爹娘手裡買過來,山珍海味、穿金戴銀地伺候著,養得跟大家閨秀一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延請名師教導。這也就罷了,也不知他們有些什麼法子,使這般女子內裡不知有什麼乾坤,男人樂得吃她們那一套,總之手段厲害得緊。阿霧是個老閨女,自然不懂這些女子的內裡乾坤,也不懂男人對帳內風情的看重可遠遠勝過一張臉。若說阿霧怎麼認出那女子是揚州瘦馬的,卻就不得不提一提衛國公當年的風流韻事。福惠長公主下嫁衛國公顧長錫為妻,但並不以公主之身為尊,推卻了做皇帝的弟弟的好意,並沒有另辟公主府,而是以媳婦的身份住進了衛國公府。先頭兩年兩夫妻還算和和美美,長公主懷了大公子後,就給衛國公親自安排了通房。之後兩夫妻之間也漸漸淡了。福惠長公主本就瞧不上懦弱無能卻又空談好色的衛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