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904 字 1天前

昏暗的燈火下,本已泛黃的紙張更顯陳舊,墨黑的字跡有些地方洇染化開,間雜著細細的灰塵,看起來模模糊糊。江懷越以極快的速度掃視卷宗內容。與一般案件的記錄類似,上麵書寫著雲岐所犯罪行以及他被押解至東廠詔獄後,受審畫押的詳細經過。正如之前所探聽到的消息,這案卷中也同樣記錄了雲岐私下與臨湘王結交的事實,甚至還夾著從雲府和臨湘王府搜出的書信證據。那兩封信中,有互通消息的語句,雲岐居然還真的將某日承景帝與他在禦書房內,商議重要政務的話語轉述給了臨湘王,這對於朝臣而言是難辭其咎的罪狀。而臨湘王寫給雲岐的信中,亦對其寄予厚望,要求他在朝中多留心君王動向,尤其是假如君王有意要削減藩王配兵以及其他權限,請他要多加勸諫,並及時通告。兩封信擺放在一起,顯然就是確鑿的證據,然而……江懷越看著這兩封言辭懇切,情誼拳拳的書信,眉間微蹙。——是怎樣的緣由,才會使得這兩人在書信往來的期間,會將信件都收存在府中?尤其是雲岐泄露君王言論的信件,對於臨湘王而言,看過即可,何必還要保存下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審理案件的人員名錄上,東廠提督曹經義,刑部尚書鄭晟,大理寺卿李茗山。看到這三個名字,江懷越心中又是一動。除了曹經義如今病退閒居在家之外,鄭晟也早就告老還鄉,前幾年傳來了病故的訊息,而當時貴為大理寺卿的李茗山,此後也卷入了另一樁案件,很快就被降職貶謫至湖南偏遠處,後來抑鬱而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飛速搜尋起所有參與問詢的人員名錄,上至主審官員,下至負責記錄的小吏,一個個名字在腦海中盤旋。憑著對朝廷官員情形的掌握,江懷越居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所有審問過此事,或者目睹審問的人員,幾乎都已經不在朝中,甚至多數都已經不在人世。十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或許人世滄桑難以意料,然而如此多的變數集中在一起出現,若隻說是天意弄人,怎讓人信服?他再次看向那兩封並存在一起的書信,心裡隱隱浮起了寒意。“督公?”寂靜中,密室門那邊忽然傳來了楊明順的喚聲,帶著些忐忑不安。江懷越一凜,迅疾將案卷恢複了原狀,放歸格架間。提著那一盞油燈,他繞出狹窄空間,朝著入口處快步折返。才靠近門口,就聽外麵傳來了東廠眾人的說話聲,其中還夾雜著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江懷越一蹙眉,推門而出,恰望到有一人陰沉著臉踏進書房,朝這邊走來。居然是許久未見到的裴炎。江懷越反手將密室之門一帶,淡漠道:“裴公公,你不在家中修身養性,又來東廠做什麼?是對此間事務還念念不忘嗎?”裴炎一看到江懷越,就氣憤難平,原本承景帝罰他三月閉門思過,眼看期限已過,他曾托人在君王麵前提及,卻沒有得到任何恢複他原職的消息。再加上聽老部下說江懷越幾次三番過來整治,他就更確信了是江懷越在背後搗鬼,妄圖借著機會將東西廠合並,全都收歸自己掌握。故此裴炎毫不留情地狠狠盯著他:“怎麼,萬歲隻是讓我暫時退出東廠,可沒下令禁止我踏入此處,我記起有些重要東西沒整理清楚,再回來看看也不行?江廠公倒是不辭辛苦,特意來我暗室尋什麼東西?你這鑰匙又是從何而來?”江懷越平和道:“萬歲既然命我管理東廠事務,那我自然得儘心儘責,大大小小事情一概不能怠慢。密室裡存放了重要卷宗,若是放置不當起了火,或是防護不妥潮濕漏水,都會使得卷宗毀損,因此我才進去查看一番。至於這鑰匙……”他頓了頓,取出鑰匙握在手中:“自然是我向義父他老人家要來的,裴公公又有什麼好介意的?”裴炎眼神複雜,哼哼冷笑幾聲:“就為著這等小事,曹公公能給你鑰匙?”“替萬歲爺管理東廠,怎可算是小事?!”江懷越臉色一肅,“裴公公,我看你這說話不經腦子的習性還是要改一改,這樣的話語若是被萬歲聽到,我恐怕你在家閒居的時間還得再多些!”“你!……”裴炎怒不可遏,“江懷越,我看你行蹤可疑,是不是在密室裡搗鬼了?”江懷越冷哂:“你既然不信,那就自己進去看看,我大可以寬宏一些,隻是怕你自己不好收場。”裴炎狐疑地看著他,思忖再三還是氣勢洶洶地闖入了密室。他在裡麵搜尋許久,想找出江懷越搗鬼的證據,然而折騰半晌還是一無所獲,隻好悻悻然出來。“怎樣?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了嗎?要不要再叫人手一起幫忙?”江懷越不失時機地譏誚。裴炎心有不甘,然而眼前又無計可施,隻得惡狠狠盯著江懷越,低聲咒罵了一句,憤憤然離開了書房。先前那陪在旁邊的千戶目睹這一情形,既不敢追上勸解,又不敢出言詢問,尷尬地站在一邊向江懷越窺伺。江懷越冷著臉,吩咐道:“裡麵牆角都已經有些發黴了,快去取些吸潮的木屑石灰粉末。”那人隻好應聲而去,江懷越向楊明順使了個眼色,低聲交待了幾句話。楊明順明白事態緊急,隨即匆忙離去。而江懷越自己又趁機折返密室,沒過多久,重新返回門口、當千戶帶著手下抱著祛除潮濕的材料趕來時,他已經站在書房門口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了。他又借機訓斥他們速度緩慢,待等千戶等人急急忙忙進入密室安排妥當後,江懷越皺著眉叮囑了幾句,隨後也離開了書房。一出東廠,他馬上吩咐車夫趕向西廠。夜幕已降,街上亮起了或明或淡的燈火,才行出一程,不遠處便傳來救火的急促梆子聲,一時間百姓騷動,儘朝著西南方向奔去。江懷越撩起簾子望了一眼,西南方向的長街儘頭火光赤紅,有濃煙滾滾,直衝天幕。他的唇邊浮現一絲冷哂,隨即放下了碧青紗簾。與此同時,原本已經上了轎子,正趕向南薰坊曹經義府邸的裴炎,也聽到了這嘈雜的吵嚷聲。他本來還沒放在心上,一心隻想去曹府詢問曹經義是否把鑰匙交給了江懷越。誰知跟在轎子邊的仆人忽然大喊起來:“公公,那著火的地方怎麼看著像咱們家在的地方?!”裴炎一驚,連忙掀開轎簾往回探出身子。這一張望可不得了,濃煙滾滾處,不正是自己半年前才搬入的宅院所在的胡同嗎?!一想到費儘心思和財力拾掇起來的那座精致宅院,和家中收藏的各種古玩字畫,裴炎一口氣險些沒上來。“蠢材,還愣著乾嘛?!趕緊回去看看是不是咱們家失火了啊!”他急得恨不能自己撒腿跑回去,轎夫們趕緊調轉了方向,抬著轎子飛快往失火方向奔去。*江懷越坐著馬車,很快趕回了西緝事廠,他匆匆進入書房後,隨即招來了黃百戶,將袖中的東西給他過了一下眼。“按照老規矩,仿造一份,務求做真做舊,越快越好。”黃百戶有些為難地問:“督公,什麼時候要?”“今天,最晚明天。”黃百戶咋舌:“這可難殺我了!做這得要時間!”“以前不是沒做過,拖延不得,速去辦妥!事成之後重賞便是!”江懷越肅然發話,黃百戶隻好帶著那封已經微微泛黃的書信離開了書房。江懷越這才背靠著椅子,微微出了一口氣。他隨即又叫來姚康,認真地吩咐一番,待等姚康奉命出去後,自己也隨即換下了宮內的服飾,穿上鴉青色萬字紋曳撒,微微沉思片刻後,走出了西廠。*明時坊的燈火似乎都要比彆處來得更為明豔璀璨,就連光暈裡也蘊含著奢靡金粉,幽幽暖香。大廳內,有狂歡的富商子弟正借著酒勁追逐眾多美人,一時間佳麗巧笑奔逃,長長的緞帶隨風起揚。相思趁亂閃身退到了屏風後,整頓著快要搖落的花鈿。門外的小廝匆匆奔來,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說是外麵有人等待。相思詫異道:“天都黑了,要接我去哪裡?”“沒看到馬車啊,就有人說是前些天借了你的東西,要來還給你。”相思納悶,但還是跟著小廝出了淡粉樓大門。粉蓮花燈層層疊疊映照下,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賓客往來不絕,也不知小廝說的那人到底在哪裡。她正四處張望,有一名隨從打扮的男子上前來向她作揖,說是主人在附近等她。相思本想拒絕,然而一看那人倒是眼熟,細細一想,方記起曾在西緝事廠內見過這麵孔。她心生歡悅,便向小廝說了一聲,跟隨著那人轉過了街角。長街背後,是清冷寧靜的小巷。也曾是她望到江懷越馬車離去後,追逐而出卻被他拽進去的地方。她惴惴不安地張望著,期望著,在那燈火闌珊處,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圍牆下,還是在那個昏暗的角落裡,一身鴉青曳撒,身披玄黑狐絨鬥篷的江懷越靜靜地等著她的到來。相思的心,砰砰躍動不已。很奇怪,雖然早就不是初次相會,可每天每夜想到他,每回每次見到他,竟還是情難自已,好似總是綺麗的夢,不願醒來,惟願長睡。她抿著唇笑,提著繁複奢華的石榴花明珠裙,踏著一地清寒,輕輕地,飛快地,向他奔去。不知為何,心海裡忽然浮現出以前念過的詞。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大人。”相思微微喘著,站定在他麵前,望著他,眼裡滿是笑意。“嗯。”他應了一聲,抬起手來,借著對麵樓上漏下的淡淡光亮,撫了她微涼的臉龐。“很冷?”江懷越低聲問。蕭颯寒風吹透了她的衣裙,那對翡翠耳墜在夜風間不住搖曳,暈出微弱明光。她卻覺得整顆心全是滾熱的。“臉上被風吹了而已。”她自己捧著臉頰,往手中嗬氣。“以後出來,不能穿得這樣單薄。”他皺了皺眉頭,解開了鬥篷的係帶。相思卻道:“出來的時候又不知是你,要是彆人,我才不會特意奔出來見麵。大人也真是,還挑這寒風嗖嗖的小巷子裡站著。”“……附近沒彆的僻靜處。”他悶悶地回了一句,隨即展臂,將鬥篷兜住了相思。“真重!”她皺起了鼻子,向他沒好氣地抱怨,雙手卻緊緊拽住了係帶。“你不是說這裡風大嗎?”江懷越怪她難辦,索性將鬥篷連著的帽子一下子給她戴上了,相思嚇了一跳,隨即大驚小怪地叫起來:“眼睛都被擋住了,什麼都看不見怎麼辦?”“至於嗎你……”他還沒說完,身前一軟,相思已經裝作辨不清方向,驚慌失措撞進了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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