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978 字 1天前

含著調笑的問話猶在耳畔縈回,江懷越有意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是嗎?我隻不過見到此物掉在地上,以為是你不慎丟失,就撿拾回去。本來想找個機會還你……”說到這裡,之前屢次三番派人去還,卻被她找借口拒之門外的惱火感覺又浮上心頭。於是他冷笑幾下驕矜道:“可你倒是好,說是生病,卻和那個蘇公子出雙入對,手下便將銀盒子交回給我。”相思一撐他肩頭,站好了撇撇嘴:“您好意思說?我為什麼不想見外人,您心裡不清楚?”他被噎了一下,繼而慍惱起來:“什麼叫不想見外人?姓蘇的難道算是你自家人了?”見他好像真的介意了,相思才又委屈地湊近他臉頰,輕聲道:“隻是看他不像其他客人那樣急色粗魯,交談了幾次而已,大人實在無須耿耿於懷。”江懷越瞥了她一眼,還是不太樂意的樣子:“這人怎麼忽然就出現了?以前沒來過淡粉樓?”“是啊,他說是從揚州來的,家裡經商,這次是替父親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務才來了京城。”相思轉回坐下,又倒了一杯酒給江懷越,款款道,“大人怎麼追問個不停了?”“萬一是可疑之人呢?自然要問個清楚。”他冷著臉道,“剛才說過,隻喝三杯,不能再喝。”“算我給您賠罪,還不行嗎?”她索性雙手捧著昭君杯,虔誠地呈送至他麵前,又惆悵地望著他的眼睛,“大人馬上就要離開,這酒,就算是給您餞行吧。”他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拗不過她,飲下了她那杯中酒。入口辛辣,果然喝多了也有感覺。隻是為了保持自己一貫的姿態,仍舊沒顯示出一絲異常。相思又與他閒扯一些雜七雜八的話語,她講得多,他聽得多,畫船在湖上隨風起伏,也不知飄到了何處。風雨重又起,雨點劈劈啪啪砸落窗戶,即便艙門與窗戶都關了,船內還是漸起寒意。相思見他衣衫單薄,又將那鬥篷披到他肩後。江懷越卻抬頭道:“我不冷。”“不冷?”她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手心。確實溫熱得很。“是因為喝了酒嗎……”她還未說完,隻覺手一緊,居然被江懷越反手握住。她一愣,抬眼望向他,正撞上他的目光。直望到心底的那種目光。他的眼睛很多時候給人的感覺似乎過於冷厲,美則美矣,卻讓人不太敢於直視。現在倒是消減了幾分乖戾與陰狠,但仍是缺少柔情,隻是直接的,如同無形之刃一般,直刺入她的心間。相思心弦躍動,手被他攥著,動也動不得了。江懷越的眼神逐漸逐漸緩和了幾分,她端詳著他,卻又覺他的眼神在緩和的同時,似乎有些渺遠迷離。“大人?”相思謹慎地湊近了,喚著他。江懷越的神思本已如春風駘蕩縹緲浮沉,忽被相思一喚,連忙收攏了散亂的神思,端正道:“乾什麼?”她笑道:“我以為您喝醉了。”“沒有。”他斷然否認,然而腦海中不時浮現各自淩亂的想法,這讓他有些不安。相思還在誇他:“上次在和暢樓,就聽鎮寧侯說您酒量不錯,不過……”她話鋒一轉,抿著唇笑,“我在教坊裡見過太多喝醉的男人,清醒時都是衣冠楚楚溫文爾雅,一旦醉了就大哭大笑,還有些話多得拉著姐妹談天說地,恨不能將祖宗八代做過什麼小吏都說與我們聽。我在想,大人如果喝醉了不知會是怎樣?”江懷越撐著下頷:“我就沒有喝醉的時候,你不必異想天開了。”“真的?那你再喝三大杯怎樣?”“不喝!”“既然不會醉,為什麼怕喝?”“……那你為什麼非要叫我喝?”江懷越覺得她越發難纏起來,執拗了幾下,還是被那激將法擒獲。他在慢慢飲酒的時候,眼睛一瞟,就注意到相思始終都在窺伺自己,好像真的很想看他是不是會醉倒一樣。他倒是不會像她說的那樣,什麼喝多了就話多興奮,隻是仍舊安安靜靜坐在桌邊。相思卻一會兒冒出一句,總之是不會安靜。不知不覺間天色越來越暗沉,本就是陰霾天氣,時間已臨近黃昏,船內自然更是光線昏暗了。相思不顧江懷越的勸阻,執意去翻箱倒櫃尋找燭台了。等到尋著了之後,回頭高興道:“大人,你不用怕黑了。”……她詫異地發現,就在這短短一會兒時間內,江懷越已伏在桌邊,好像睡著了。相思小心翼翼地捧著燭台回到了桌邊,猶豫再三,還是沒點亮蠟燭。大人,是醉了麼?還是太累了?她悄寂地坐在他對麵,過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沉睡著,便按捺不住地挪到了他近旁。原本披在肩上的鬥篷滑落到了地板上,相思扶著桌沿為他撿拾起來,握著那鬥篷躊躇了好一會兒,怕小小的動作就將他驚醒,終於還是將之放在桌上。隨後,屏聲息氣地同樣伏在了桌上,與他就在同一處趴著。長風浩蕩橫掠茫茫秋水,船內卻是寂寂無聲一片沉靜,昏暗光線中,她隻能朦朦朧朧地看著江懷越的側臉。此時的大人,不再是平素那般倨傲刻薄,倒顯得寧謐安閒,美好得好似清水沉玉,無瑕溫潤。她怔怔地看,看了許久覺得還不夠,便伸出手指,輕輕地按住了他的袖角。不敢再去摸他碰他。就用指尖,輕且牢地按住那一角袖口。然後,抿著唇,眸子裡慢慢浮現笑意。這一刻,大人他……是我的。*或許是病後身體還未徹底恢複,今日又忽然大悲大喜的緣故,相思趴在桌邊靜靜看著江懷越沒多久,自己反倒覺得困意襲來。她本意是想閉著眼睛稍微休息一會兒,可沒想到這一合眼,居然就真的睡著了過去。畫船在黃昏湖麵起伏漂流,四下裡除了風聲水聲,唯有輕淺呼吸。她才合攏眼睛沒多久,江懷越就睜開了雙目,坐直了身子。相思是真的睡著了。畫船輕輕晃,杯中殘酒隨之漾動。琥珀般的美酒,彌散著醇厚的味道。他低眸,取過桌上的鬥篷,蓋在了相思的身上。手撫過她的肩頭。隻一瞬,若再往上幾分,便是凝脂似的臉頰。若再往裡幾分,便是嬌憨微啟的丹唇。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唇上。卻隻是看,眼神深邃,好似幽潭靜映,閒花落入後,轉瞬便沉至千尺水底,不見蹤影。隨後,他轉過了視線,望著微微晃蕩的杯中殘酒,舉杯慢慢品味。辛辣的感覺在舌尖侵繞,逐漸蔓延至心底。*暮色越來越濃重了,湖上風聲蕭颯,江懷越透過窗戶往外看,隱約望到有小船正快速朝這邊駛來。他認得出,正站在船頭的正是先前被他趕回去的那個番子檔頭。此時又匆匆追來,想必應該是有事發生。他沒有驚動相思,輕輕出了船艙,來到船尾。那個番子檔頭見了他,才想大聲回報,被江懷越做了個手勢製止。“督公……”那人連忙放低了聲音,急切道,“宮中傳來萬歲口諭,說是讓您儘早動身,以免夜長夢多。”“儘早?”江懷越一挑眉梢,“之前說是兩日內。”“聽那意思,是叫您今夜就啟程……據說那邊越來越亂了,當地官員根本不敢據實相報,萬歲這才要求大人儘快啟程,務必將這場騷亂鎮壓下去。”江懷越微微一怔,若是以往,最多也隻是少休息一晚,連夜動身離開京城。然而現在……他略一思忖,揮手示意檔頭先在外等候,隨後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船艙。船中已是昏暗一片,幾乎沒有光亮,隻能隱隱約約看到相思伏在桌上睡覺的身影。他遲疑了一下,坐到她身邊,點燃了幽幽燭火。一點橘紅色的光焰忽忽燃起,暈出了淺淡光亮,照拂在相思的臉上。江懷越靜默注視片刻,才想將她叫醒,相思卻似乎有所感應,迷迷糊糊睜了睜眼睛,隨後訝異地道:“大人?你怎麼醒了?”“剛醒,你卻睡著了。”他淡淡說著,將原先放置在她麵前的燭台往中間推了推,“相思,我們要回去了。”相思還有些迷茫,看看外麵的天色,才回過神來。“天都黑了!您送我回淡粉樓嗎?”江懷越點了點頭,隨後看她一眼,道:“先派人送你回去……我得走了。”“走?去哪裡?”她更加疑惑了。“保定府。之前跟你講過。”他見相思一臉震驚的樣子,便又解釋道,“宮中有旨意,必須今夜就走了。”“什麼事這樣著急?!”她不由問出口,又生怕他不肯回答,焦急道,“是不是十分緊急又危險的事情?不然為什麼本來說後天才動身,一會兒功夫又催促您啟程?”“隻是一些百姓散布謠言罷了,我去核查了就會回來的。”他還是沒細說,望向窗外叮囑道,“你回淡粉樓後,自己當心。”相思心中悵然,忍不住道:“大人,您自己更要小心才是……”江懷越側過臉看看她,眼裡居然浮現幾分笑意。“我又不是去上戰場,有什麼可小心的?”他頓了頓,又道,“倒是你,彆什麼蘇公子王公子見個不停。”相思瞥他一眼:“那您還不如將我帶走,免得背後猜忌。”“胡說八道,我是去辦公事,怎麼可能帶你走?”江懷越說罷,收起還未乾透的蟒袍,相思見之前那個銀盒仍在桌上,不由伸手想拿,卻被他隨手帶走。還沒等她開口,江懷越已經打開了船艙,步至船頭。相思連忙跟隨其後,江懷越叫來一艘小船,吩咐手下將她送回。那些番子都是識趣之人,隻知服從不會過問。相思默默無言地登上了那艘小船,猶豫回望之際,隻見畫船船頭光影朦朧,江懷越獨自留在那裡,素袍飄飛,眉目沉靜。不知為何,明明隻是尋常畫麵,卻讓她心生悵惘,如有所失。原先在船上說過一些話,此刻覺得都是浪費,該說的,似乎什麼都沒說。可是今夕過後,明日便要分隔山川。酸澀之感襲上心頭,然而當此情形之下,卻什麼都不能再講。她甚至,後悔沒有在江懷越走出船艙的時候,抱他一下。“大人,您多保重……”她隻來得及說了這一句,小船很快調轉了方向,載著相思朝湖岸那邊駛去。水波漫漫,燈影爍爍。江懷越目送相思乘船遠去,最終隱沒於沉沉夜色間。番子頭目這才敢道:“督公,小的剛才聽船工們說,保定那邊都已經有人夜間出行就被掏了心肝,很多老百姓都說是妖人降世,還說……”他猶猶豫豫不敢再往下說,江懷越揚起眉,冷哂一聲:“妖人降世,正是因為天道大亂,這大亂的緣由,便是因萬歲寵信奸宦。若想要天下太平,必須讓我這奸宦以心肝相償,血肉相抵,我說的可對?”番子頭目悚然拜倒:“督公既然知曉,為何不向萬歲言明,就這樣前去保定府,小人隻怕……”“我知道,萬歲就不知道?此事既然因我而起,萬歲自然要讓我前去解決。弄好了,便是鎮壓有功,弄砸了,我被那些愚民生吞活剝了,也是罪有應得。”江懷越言既至此,不再多說什麼,撩起衣衫躍上小船船頭。他手中還持著那枚精巧的銀盒,掂量了一下,淡淡道:“我離開之後,你們多照看著淡粉樓。還有,去查清楚那個姓蘇的揚州富商之子,彆讓他再接近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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