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819 字 1天前

江懷越緊緊抓住了相思的手,一發力,將她拽了上去。雖然到了小丘上,但她一時站立不穩,還是扣住了他的胳膊才沒跌倒。心在砰砰砰的跳動著,她能感覺到一絲尷尬,江懷越卻已經重新走回亭台。相思站在那裡沒動,他才踏進亭子,忽又背對著她道:“還站著乾什麼?”相思愣了愣,沒有立刻上前。江懷越側過臉,眼神孤寒,隨後居然又走到了小丘另一側,坐在了一塊山石上。他微微仰起臉,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冷冷道:“你去坐那裡,我不進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情感,聲音也是低壓的。相思愕然,片刻後明白了他的含義,心裡更是隱隱作痛。他以為,因為之前自己所做的瘋狂舉動,令得她厭惡鄙視,所以情願忍著劇痛站在外麵,也不肯和他同坐在亭子裡。相思慢慢地向前,不是走向亭台,而是走向他。秋風掠過金銀絲線繁複盤繡的青青衣裙,她站在了江懷越麵前。“大人。”她抿了抿微乾的嘴唇,聲音也有點啞,“您……不冷嗎?”江懷越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在經過了那麼多波折後,相思居然還問出這樣的話。他以為,她對自己已經滿是惡感了。他的身上如今隻穿著孔雀藍的搭護與素白綢緞貼裡袍,在這颯颯秋風中顯得很是單薄。相思見他不回答,便將帶來的鬥篷遞給他,說道:“您披上吧,這裡風很大。”他還是沒有任何回答,隻是注視著她手中的鬥篷。鬥篷是墨黑錦緞的,襯著她纖纖素手潤白如玉。江懷越的心口像是被重物壓住了似的,隔了好久才搖了搖頭,卻說不出話來。相思靜靜地看著他,此時的大人似乎褪去了高傲與暴戾,沉默寒涼,孤寂冷清。她緩緩彎下腰,將禦寒的鬥篷輕輕披在了江懷越肩頭。“您剛才淋了雨,衣服都濕了,為什麼還要自己一個人走到這樣幽暗陰冷的地方呢?”低微的話語,就在他耳旁響起。他僵坐在那裡,好似靈魂出竅動也不動,相思卻還抬起手,輕且柔地為他係著扣帶。溫軟的手,就在心口。這一瞬,江懷越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坐在山石上,身後古楓紅豔勝火,清寒雨水簌簌滴落於手背。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被人這樣溫暖相待了。從整座山寨化為血海,父母姐妹全數慘死以後,沒有一個人,用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哀痛又憐惜的語聲,對他說過一句話,給過一次擁抱。甚至,沒有一次手與手的接觸。卑微時他被人調笑欺侮,得勢後他被人敬而遠之,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永遠都在漆黑無儘的深夜獨行,不需要光亮,也不需要慰藉。可是當她如此安寧地靠近了他,用尋常的動作來為他披上了鬥篷,那手指觸及心口又悄無聲息地拂過之時,他覺得,整顆心都為之顫抖。鬥篷係帶已牢,相思掖著青羅長裙,屈膝半跪在他麵前。咫尺之間,呼吸幾可相聞,她揚起臉,用那雙明如點墨的眼眸望著江懷越,又一次道:“大人……你為什麼不說話?”極柔和無害的語聲拂過他心上,像輕燕飛掠過初春解凍的幽深湖麵,點出波心漣漪跌宕。“你……”江懷越艱難地開口,卻不安地發現自己就連語聲都顯得猶豫低微,全然沒了淩駕在上的專斷強橫。他彆過臉,想以此來掩飾心虛,硬是加強了氣勢,道:“不在船上待著,過來做什麼?”相思的目光卻依舊緊隨於他,與以前有所不同的是,她竟然直截了當地盯著他的臉,望著他的眼,很平靜地道:“我……來找大人。”“……找我乾什麼?”他還是固執地望著斜前方的枯草,唇角帶著寒意。相思撲簌簌垂下長長眼睫,低聲道:“擔心,害怕。”江懷越心裡又是一震,就連呼吸也頓促。“四周又沒有危險,有什麼好怕的?”“可是……大人拋下我,獨自走掉了,是要讓我一個人守著那艘空船嗎?”她懵懂的神情讓江懷越幾乎要坐不住了。他簡直猜不透她的心,莫名錯愕又滿是恨意地自嘲:“害怕?你怕我走掉?不是我留在那裡,才讓你更怕嗎?”相思定定地看著他:“您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麼……”江懷越望向她,一時答不出來。相思緩緩道:“我怕的是,您不分青紅皂白來羞辱責罵;我怕的是,您將我的心不知珍惜踐踏碾壓;我怕的是,您明明心裡想的不是這樣,卻非要強迫著自己變成這樣……我更怕的是,您對所有人刻薄冷硬,將所有人,都推至很遠的地方,隻留下自己一個人……執拗地往前去。”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儘含哀婉,卻又如針尖直紮到江懷越心口。痛。痛到心顫,卻不是冰涼入骨的無望,而是久陷黑暗深淵,忽然有人從背後悄然給予溫軟擁抱。不消說也不需問,那個人同樣生長於孤獨絕境間,是被冰雪覆蓋的蓮心,可她還是儘著自己最大的努力穿透了黑暗,綻放了花顏。那朵花靜靜綻開,從花蕊到花瓣,揮灑了點點金芒,希冀著能帶來一縷光亮。這縷光,淺淡溫暖,從他身後延展鋪灑,映照出前路茫茫。“你……為什麼,要這樣?”他終於啞著聲音問。相思還跪坐在他麵前,略顯意外而又認真地反問:“大人以為,我會因為什麼呢?”他不敢說,也不想說,不忍說。相思卻釋然地笑了笑,輕聲道:“隻是因為,我,喜歡大人啊……”她屏著呼吸抬起手,微微顫抖著,覆上江懷越冰涼的臉頰,剛才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的地方。“隻求大人,不要這樣作賤我,也不要作賤自己。”難言的酸澀湧上心頭,江懷越隻覺呼吸都在發抖,眼前景物漸漸洇染,模糊。一直以來堅硬冷峭的鎧甲寸寸消融剝落,他在這場負隅頑抗中退無可退、一敗塗地。*蕭索秋風挾著雨後寒意穿過林間,濕漉漉的葉尖不斷滴落雨珠,江懷越還怔然坐著,相思已然抬頭道:“大人,去亭子裡好不好?”沒等江懷越反應過來,她已經撐著他的雙膝試圖站起。然而本就腳踝扭傷,又在冰涼地上跪坐了那麼久,這一起身,竟然險些跌倒。江懷越迅疾伸手托住了她,隨後同她一起站起來,帶著她,慢慢走回到亭台中。相思扶著柱子坐在一角,江懷越站在另一側,默默看了她一會兒,道:“怎麼扭傷的?”“從船頭跳下來。”他無語至極,硬是緩和了語氣才道:“……為什麼要跳,不能慢一點?”“因為大人也是跳船走掉的呀。”她竟然還笑得出來,隨後又摸了摸掛在闌檻上的那件蟒袍,小心翼翼地拂過五彩錦繡,“大人你穿這個很好看。”江懷越的眼裡卻有些蕭瑟。很多時候,他情願穿著普通人的衣袍。他走到相思麵前,慢慢解開了鬥篷係帶,將之交予她手。“我不冷了,你自己披上吧。”相思愣了愣:“可您穿得少……”“你是還想再大病一場嗎?”江懷越不顧她的反對,硬是將鬥篷披上了她的肩頭。“您現在相信,我是真的生過病了?”她還有些小小的怨懟,故意這樣問。江懷越瞥了她一眼,不吭聲。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你這些天陪著的蘇公子,就是剛才被我丟到湖裡的那個?”相思訝然:“怎麼可能?蘇公子是個有趣又不失分寸的,不會那樣……”江懷越臉色又有點不好看,生硬地道:“怎麼有趣?天天給你說笑話?所以你看到他就高興?”相思拽著鬥篷的絲帶,好笑地看著他那橫眉冷眼的樣子:“那就是督公您又偷偷監視我了?”“我沒有。”他即刻斷然否認,然而又覺得這樣好像欲蓋彌彰,悻悻然補充道,“手下人十分多事,我沒有下命令,他們自己去淡粉樓四周查探,又將消息告訴我的。”她垂下眼睫,道:“大人,我不會喜歡彆人的。”江懷越愣住了。相思又望向亭中的他,淡淡說道:“我對您說過了那句話,就不會再對彆人講。”她並未說得很透徹,江懷越卻慢慢明白了。隻是心裡始終惶惑,甚至至今還想不通。他猶豫再三,望著相思,低聲問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相思微微一怔,反問道:“那麼大人覺得,這又意味著什麼?”他沒有給予明確的回複,卻緩慢地道:“我是什麼身份,你沒想透?很多事情,也許隻是你一時興起,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改變,甚至忘記。”相思靜默片刻,道:“您的身份?初次與您相見時候,並不知曉,可是直至今日,難道我還是懵懂無知?”她不願過多談及關於身份的話題,轉而道,“小時候母親給我一方絹帕,上麵用金紅絲線繡著一尾活靈活現的小金魚,那是我最喜歡的。可是後來外出遊玩時不慎遺失,我傷心了許久,雖隻是不怎麼值錢的絹帕,可我一直都記在心裡,不曾淡忘。”“那隻是因為……”江懷越本來還想爭論,可看著相思那明媚而滿是情意的眼睛,又忍回了原本想說的話。這一瞬,就連他自己,都不想思考得太過明白。風勢又漸漸大了,天邊雲層未散,像是還在醞釀一場秋雨。“回船上吧。”他低聲說罷,走到相思身前。相思忍著痛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到斜坡前,為難地停下腳步。默默跟在她身邊的江懷越看了看地形,猶豫片刻後,道:“我扶著你下去。”相思看看他,沒有說話。他蹙了蹙眉:“不要?那怎麼走?”“不是……”她似乎唯恐他連扶都不扶,趕緊隨著江懷越前行。小丘斜坡濕滑陡峭,之前是仗著江懷越拖拽才把她給弄了上來,如今要想下去卻更困難了幾分。他扶著她往下挪步,相思起先還隻是抓著他的胳膊,可走了幾步就發現這樣根本不安全,在某一次差點滑倒之後,一身冷汗的相思終於緊緊抓住了他的手。還是第一次,這樣緊張而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微涼,手心卻溫暖。江懷越勞神費力地護著相思慢慢下行,好不容易才安全到達地麵,相思長出了一口氣,額頭上冷汗未乾。腳踝此時更加疼痛難忍,她踮著腳尖挪動了幾步,用哀傷的眼神看著他。不吭聲,隻是望。江懷越歎了口氣,道:“那我背你回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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