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盛夏的太陽火辣辣地照在水麵上。斷了糧草的“人工湖”高鬆城沐浴在陽光之中,更加顯得陰森可怕,死一般的寂靜。兩艘載著十俵米和時令蔬菜的小船從築前軍營蛙鼻方向靜悄悄地向高鬆城劃來。當然,靠這些米和蔬菜來救濟城中幾千人是不可能的,也許隻會引起他們的食欲來。但接受這些恩惠的人誰也不會去憎恨施主。小船靠近城牆以來便有人高聲向城裡喊:“城裡可能有人病了吧?給他們做點粥喝,讓他們堅持到決戰的那一天!這是我們大將羽柴築前守送來的慰問品!”喊著,便七手八腳地將米和蔬菜拋進了城裡。城裡依然鴉雀無聲,沒有人答話。要在平時一定會有幾十支箭從城上射過來,可今天卻沒有。整個高鬆城好像都接到了毛利輝元的秘令,在等待著安國寺惠瓊新的外交政策的成功。小船返回蛙鼻不久,蜂須賀彥右衛門騎著馬從羽柴築前的本陣大門走出來。毫無疑問,他是去同安國寺惠瓊繼續昨天晚上的會談的。說不定安國寺已經在昨天夜裡到猿掛山毛利輝元本陣報告了同羽柴築前談判的情況,他借住在離兩軍前沿哨位不遠的正源寺。正源寺在密林之中,是座古刹,寺中的方丈和尚同惠瓊相識,這才以雲遊回向僧(為死者作佛事的和尚。)的身分留安國寺住下。寺院周圍的密林之中一定有安國寺的秘密警備人員,彥右衛門剛剛走近寺院的大門,安國寺已經在那裡迎接他了。“噢,是彥右衛門殿下啊!”宛如一種嘲笑人的口氣笑嘻嘻地打著招呼。“昨天晚上九九藏書網嚇了我一跳,殿下真夠壞的。”還沒等彥右衛門坐穩,安國寺就像久逢知己似地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貧僧昨天就當前的時勢問題向您解釋了許多,為的是如何使這次戰役儘量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犧牲。可您卻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還說甚麼‘要想少死人就把城將清水宗治的首級拿來’,真沒想到。不過……,還是築前殿下想得周全,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一定會審時度勢做出果斷的決定,所以我才在這裡等候他的答覆。”看見安國寺一副假親昵的樣子,彥右衛門不禁感到今天有點兒出師不利,便耐著性子重複著昨天晚上築前講的話:“謝謝您的誇獎,您的預言已經變成了事實,我等感謝之至。”“噢?甚麼預言?”嘿,這家夥上鉤了——彥右衛門暗自高興:“我們主人羽柴築前守決定奪取天下。”嗯,果然不出所料——彥右衛門說著說著便有些裝腔作勢起來。可萬萬沒有想到這該死的和尚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慌張。“如此看來羽柴殿下費了不少心機羅,嗯,意料之中。實在遺憾,該放棄對毛利的進攻了吧?”“甚麼?放棄?”“是的。既然築前殿下決定奪取天下,這就證實了明智光秀謀反的傳聞是真實的,對吧?其實為了證實這些傳聞貧僧也費了許多腦筋。好,謝謝您。這樣一來清水宗治殿下也得救了,好險啊!您能特地來通知我,實在感謝!那麼,築前殿下準備甚麼時候撤離此地呢?”安國寺這一連串的問話使平時能言善辯的彥右衛門一時無言以對,他不禁為自己沒能掌握談話的主動權而感到後悔。哼!這和尚果然厲害。照此下去很難按照築前策劃的步驟談下去。彥右衛門儘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動了動身說道:“這……要先把水攻的堤壩挖開,然後再撤軍,大概四、五天以後吧。”彥右衛門想極力爭到談話的主動權,哪怕豁出身家性命。他接著說道:“這樣一來高鬆城得救了,清水宗治的性命也得救了。不,不止這些,就連毛利殿下的性命也危在旦夕的時候……啊?哈……哈……哈……”蜂須賀彥右衛門朗聲大笑起來,這笑聲終於掩飾住了他那狼狽不堪的表情。蜂須賀彥右衛門一笑遮百態,安國寺也張開大嘴開心地笑起來。“哈……哈……哈……,明智光秀背叛了織田信長,危在旦夕的毛利輝元從而保住了性命,彥右衛門真會說話。哈……哈……哈……”看著安國寺那破顏大笑的樣子,彥右衛門不禁心頭起火。氣歸氣,既然這和尚能夠看得那麼遠,同他談話就不能粗心大意。他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問:“安國寺殿下,您大概還不知道吧?九*九*藏*書*網”“甚麼?”“您對眼前的事態究竟怎麼看?我想先向您請教,然後再談談我們的愚見。”“哈哈……,這倒有趣,織田殿下被明智奪去了性命。如此看來,羽柴築前守殿下毫無選擇的餘地,必須立即返回京城討伐明智。而首先嘛,必須同毛利講和,彆無他路。否則被毛利大軍追著屁股撤退成何體統呢?”“嗯,說得對!”彥右衛門越發認真地應道:“那具體該怎麼辦呢?”“這倒沒想到,不過……即使您不過問,我安國寺也要出麵調解。首先要無條件地解除對高鬆城的圍攻,使毛利不追擊你們,否則雙方就談不上有甚麼誠意。而從毛利方麵來看,若出兵幫助殺害君主的明智,追擊急於返城討賊的羽柴築前殿下,似乎有損大將的名譽。好,愚僧雖能力有限,但我願意前去進言不讓毛利派兵追擊。同時也請彥右衛門殿下回去勸說築前殿下立刻無條件撤軍,越快越好。假如你們一麵撤軍一麵掘開排洪堤的話,到水全部撤乾需要一、兩天時間。在這一、兩天之內你們的先頭部隊就可以到姬路城啦。這樣即使毛利方麵有人想追擊也來不及了。所以時機不可錯過,必須立即撤軍。”蜂須賀彥右衛門聽著聽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這和尚對我們的秘計了如指掌。如果照他說的這樣不聲不響地撤走的話,我蜂須賀大統領還有何臉麵去見世人?彥右衛門想到這裡故意裝出一副非常滑稽而無聊的樣子又一次大笑起來。“啊……哈……哈……哈……,這就怪了。不可思議,真不可思議!啊……哈……哈……”不用說,這大概是彥右衛門得意的一笑。如果這笑能夠使妙計像白蓮花突然開放似地一下子蹦出來就好了,可事情偏偏沒那麼簡單,他的對手是軟硬不吃的安國寺惠瓊和尚。“有甚麼可笑的?用笑聲蒙混過關的把戲太俗氣了,彥右衛門殿下!你想一笑了事的話還不如把我安國寺當成自己人,我也好給您出些點子。”“啊……哈……哈……,啊……哈……哈……,不可思議!您想不讓我笑嗎?安國寺殿下!不,不!這就是……是殿下的鬼點子嗎?啊?哈……哈……哈……”“唉呀,這是怎麼笑呢?照您這種笑法以後的事就無法收場了。”“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哈……哈……哈……,說實話安國寺殿下……”“甚麼?如果是我判斷錯了的話,願意領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啊……哈……哈……,殿下……不是說明智背叛了信長公嘛,是吧?”“這不是事實嗎?難道您還能起死回生不成?”“不,不。信長公確實死了,但殺他的並不一定隻是明智!”彥右衛門脫口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開始後悔起來。糟了,這不是和黑田官兵衛說築前殿下時一樣了嗎?無奈,等著築前發脾氣殺我吧!“甚麼?你是說羽柴築前守和明智同謀一起殺死了你們的君主嗎?”不出所料,安國寺惠瓊果然認真起來,臉上現出了緊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