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吉郎從森長可那裡帶回治郎左衛門,兩人走出城堡中心曲輪的甕城之後,藤吉郎自覺慚愧,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兩人並肩而行,大澤治郎左衛門默默地、一聲不響地走著。他一定不想殺死藤吉郎後自己逃跑的。藤吉郎先開口說:“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接著說道:“信長平時不是這樣的人。你們兩人之間過去是不是有甚麼積怨?”大澤治郎左衛門,沒有回答,隻是一笑,似乎在說:“——瞎說甚麼呀!一切都是事先策劃好的。”“我男子漢的身價全掉光了……您看見了,在墨俁,我藤吉郎是軍隊的出色指揮者,可是在家裡隻有仆人和妻子,我的生活就這樣。總之,我們先回家去吧。”治郎左衛門既沒有表示高興,也沒有不安的樣子,隨著藤吉郎很悠閒地向桐畠家走去。一進家門,藤吉郎便叫起來:“寧寧!勞駕準備些酒菜!”治郎左衛門目光敏銳地看著藤吉郎,心裡想著——(這個小子準備怎樣執行信長的命令呢?)於是他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信長那樣嚴厲地命令他殺死治郎左衛門,他不會不殺的。假如他不殺治郎左衛門而遠走他鄉的話,他就必須放棄下了一切賭注而終於到手的升官本錢。總而言之,藤吉郎從養馬、當侍仆開始,現在立了可成為一城之主的奇功。他是打算先用酒灌醉再殺呢?還是埋伏刺客暗殺呢?不管打算怎麼殺法,鵜沼之虎相信自己有能力應付得了。不了解禦前見信長詳情的寧寧急急忙忙地準備好酒菜端了上來。“您請用,沒有準備甚麼,請慢慢喝。”寧寧拿起酒壺準備斟酒時,大澤治郎左衛門微笑著說:“首先請從您久彆重逢、凱旋歸來的丈夫開始吧……”不言自明,這種客氣是怕酒裡有毒,而寧寧不明其中原委,便高興地對藤吉郎說:“既然這麼說,就先給您了……”寧寧羞答答地先給藤吉郎斟滿酒。藤吉郎端起酒杯一飲而儘。他對寧寧說:“你可以到裡麵去了,我和大澤先生有重要話說。”寧寧到廚房去了。藤吉郎雙手著地跪在治郎左衛門麵前,低頭說:“大澤先生,我們有約在先。您割下我藤吉郎的腦袋,日落以後,請您從後門走。您在後門喊‘星星’有人回答‘鬆樹’,這時您就說‘月亮’。這樣,我妻子父親的部下就會把門打開的。”大澤治郎左衛門知道酒中無毒,微笑著連乾了三杯。“怎麼?你是說你違抗信長公的命令,不殺我治郎左衛門了嗎?”“不,不隻這樣,這樣也不能算完。我把性命交給您了,希望您忘掉今天的事。”“嗯,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剛剛成為一城之主啊!”“正因如此,我才灰心了。信長竟然是那樣的君主,自己卻不知道……說明自己太愚蠢了,相比之下,我們的誓約更重要。出城之後,閣下熟悉地理,沒問題。但是您提著人頭走路,將會引起人們的疑惑。所以希望您在天亮之前趕出清洲城。”“不錯。”這期間,大澤治郎左衛門仍然悠閒地笑著說:“這麼說,你是不想殺我了。我也不想殺你,那麼我們一起走如何呢?”治郎左衛門的態度也開始變了,於是便反問藤吉郎。藤吉郎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怎麼?您也不殺我?”“怎麼也不想殺你!”“這就難辦了。這樣的話,我就必須要殺你,可是不能無故殺生,比智慧還可以,總而言之吧,一對一比勝負,我不是您的對手。”藤吉郎很輕鬆地講完後,又雙手著地跪伏在治郎左衛門麵前:“還是如此好,您快殺了我逃走吧,大澤先生!”藤吉郎如同開玩笑似地,蠻不在乎地說。大澤治郎左衛門馬上把酒器放在餐盤上。此時他像個孩子一樣,眼淚巴答巴答地從眼眶中掉下來。戰國時代的武士是以意氣相投而相交相處。藤吉郎的行動一定感動了鵜沼之虎的心。“我服了!”治郎左衛門歪著長著胡須的臉說:“我大澤治郎左今天……隻有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男子漢……信長之輩算個屁!可是,木下藤吉郎,我真服你了!”“甚麼?……您說甚麼呀!”“我也崇拜蜂須賀小六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木下藤吉郎了!好,為了你,我情願準備一份禮物,將美濃全國奉獻給你的主公,而讓你高升,哈哈哈……我第一次見到男子漢……見到了男子漢。”因為講話聲音比較大,寧寧聽了誤以為是催酒。“來了,馬上就來……”邊說邊急急忙忙地拿著酒壺跑過來了。寧寧拿著酒壺走到前廳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那個滿臉胡須的大漢正在傷心地哭泣。(他並沒有喝多少酒,應該不至於醉了才對,想不到他這樣不善酒量……)她想著想著回頭一看,自己的丈夫也在哭泣呢!寧寧還沒有見過藤吉郎哭泣的表情。“如果需要甚麼的話,我去做。喂!酒來了,再喝點兒吧……”“非常感謝!喝……”大澤治郎左衛門擦了一下眼淚,舉起酒杯說:“夫人的命運真好!”“啊……啊……是的,謝謝您!”“真令人羨慕,您有位日本第一的丈夫。”“是嗎?”“是的,首先,能讓我鵜沼之虎流淚的人物可說是當今能取天下的人物。”“啊,您說是他能取天下……”“是的,為了他交好運,我鵜沼之虎剛才已經堅定地約好,我要奉獻上美濃國。”寧寧認為,這位客人的頭腦開始不正常了。三歲兒童都知道,美濃國的太守是齋藤龍興……喝了五、六杯酒,喝醉了就說拿美濃國作賀禮,奉獻美濃國等,這隻能認為是個酒後連哭帶吹的人。然而,寧寧的丈夫雖然也在流淚,但可以看得出,他對這個人的吹牛說大話表現出高興的神態。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吧……已經說過當大名的話,現在又說要取天下,吹牛未免吹得太大了。“真是太感謝了。那麼感謝您以美濃國為禮物相送,讓我再為您斟一杯酒吧。”寧寧應酬著拿起酒壺,治郎左衛門說:“不勝感謝!那麼我也不客氣了。取天下者的夫人親自斟的酒,更得喝了!”他越來越認真起來,寧寧給他斟滿酒後,不知道他在想甚麼,隻見他將酒器放在餐盤裡說:“夫人!”“啊……您有甚麼事嗎?是不是酒中有灰塵等?”“不、不,沒有!有一件事,這裡必須向夫人強調一下。”“不知是甚麼事?”“就是奉獻美濃國。但我毫無因此而希望木下先生將來關照提拔等那種小氣卑賤的意念。”“我也這樣認為,您是一位慷慨豪放的人,非常大方,再沒有比奉獻美濃國更大方的了。”“是嗎?您能如此認為真是太好了。夫人,假如木下先生將來平定天下了,也不要把鵜沼之虎當做家臣相待。”寧寧側眼瞧了瞧丈夫。藤吉郎正以一種奇妙的表情專心聽治郎左衛門講話。(兩人看來都開始有些不正常了……)寧寧這樣想時,治郎左衛門又一次加強語氣強調說:“怎麼樣?可以吧?您丈夫平定天下後,希望我鵜沼之虎無論甚麼時候拜訪你們時,都能以朋友相待,如以家臣相待的話,礙難從命。”“那……那是平定天下之後的事了。”“到那時,無論如何我都希望我們能像今天這樣平等相待。”治郎左衛門是那樣的認真,寧寧隻好回答:“明白了,請您放心!”“啊,這樣我就安心了。那麼我該回去了,我情願將美濃作為禮物奉送。”大澤治郎左衛門說完,舉杯乾了一杯酒。“十分感謝款待,再見了……”治郎左衛門說完,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舉好大小兩把武士刀。“希望您不要送了。暫時就裝作是趁夜逃跑的。”“那麼就不送了。”“再見!”寧寧默默地送到大門口,治郎左衛門走後,她立即回到藤吉郎身旁。藤吉郎正襟危坐還在抽抽答答地哭泣。“喂!您鎮定一點兒!是否在酒中放控梫木仔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