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裡跨出浴缸,血紅的水濺在地板上。他抓起一條乾淨的毛巾,打了個結,接著把它用力捆在那麵目全非的大腿上,強忍住就要脫口而出的痛苦號叫。他渾身劇痛,但他可以忍受。為什麼?因為他有自製力,這就是為什麼。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像是頭豬被拿刀放了血一樣。毛巾已被浸染成鮮紅色——他不知道是不是割到了動脈,他不管,因為他已戳穿了那三角形的三隻眼睛。一根汙黑油膩的觸須從傷口裡伸出來,懸垂在肩膀上,鮮血順勢滴落到地板上積出一片血窪。這都無關緊要。不出五分鐘,他就會被抬上一輛呼嘯而至的救護車。他抓住毛巾的兩端,深吸了口氣,把那個結拽得更緊了。手臂上又一波疼痛襲來,但他咬牙沒有叫出聲。三角形們醒了。不,不是三角形們了。他背上的那個三角形已經死了,燃成了焦枯的灰燼;他手臂上的那個被削去了一半。隻剩下一個三角形了。那就意味著現在隻剩一件事要做。沒有任何懸念。“住手住手住手混蛋混球雜種”大腦中的聲音聽起來細小孱弱,飄忽不定。許多詞他都聽不清楚。“你竟敢惹惱達西家族的人,你個蠢驢!現在知道後果了吧,啊?”他慢慢地往前走,靠在水池台子上休息。“婊子混蛋混蛋住手住手救命救命”“沒人會救你的,寶貝。”佩裡說,“現在你們嘗到滋味了。”插著屠刀的刀架放在水池台子上,似乎在向他呼喚。浴室的門突然瘋狂地哢嗒作響。觸須在門下滑動,像瘋狂的黑蛇一樣扭來扭去。眼前的一切令佩裡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努力睜大雙眼,看到門把手在轉動。當門即將被旋開時,他猛地將身子靠在門上,他的右肩使勁一頂,門被關上。他鎖上門向後退了一步,突然瞪大了驚恐的雙眼,黑色黏稠的觸須仍在門下蠕動著尋找出路。他聽到孵化物們發出的劈啪聲,但是他還聽到——聽到它們在他腦中發出女人般的聲音,不像他體內的三角形痛苦的乞求聲那般撕心裂肺,但卻依然強烈、絕望、憤怒。這些聲音暫時沒有形成和音,雖語調相同,但卻是支離破碎的,跟它們在胖帕蒂的身體裡時發出的強有力的和聲不同。這些聲音全部糅合在一起,就好像在暴風雪漫天飛舞時想將注意力集中在一片雪花上一樣,想聽清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聽到了隻言片語。“住手!”“不許這樣做!”“罪人!”“你會忍受地獄的煎熬!”“彆殺它彆殺它!”觸須們不停地推拉著那扇門,想努力把它撞開,但它們缺乏足夠的力氣。佩裡驚恐地看著觸須們開始擠進來,用力推搡著門,在門下蠕動著——數不清的觸須,飛快地蠕動著,無法看清。他轉身回到水池邊,儘量甩開腦中的乞求聲。它們進不來——他還有未完成的計劃。他看著刀架。看著那把雞肉剪。他搖了搖頭,他無法下手。醫生會將它切下來,醫生會治好它的。水池台麵大約與腰同高,他彎下身把陰囊放到台麵上,但當他摸到它時,他的手本能地縮了回去,就好像無意中抓到了一條響尾蛇。它感覺不對勁。它本該是細膩柔軟的,但它現在卻很硬,裹著一層硬殼,腫脹著,裡麵還有一些不屬於它的腫塊。“住手住手你不許做不許不許”三角形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佩裡不知道這是止疼藥的藥效開始在他體內翻騰,還是僅剩的一個三角形在尖叫,或者兩者都有。但這並不重要。他再次彎下身,準備好迎接恐怖的、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把陰囊放在水池台邊緣。這是他所見過的最為駭人的一幕。眼淚倏然滑落他的臉頰。這不是他漫長的自殘過程中偶爾因痛楚滴落的眼淚,而是沮喪的眼淚,一個輸了一切的男人的眼淚。現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醫生能夠幫他。從他第一次將那個白色的小東西從大腿裡拉出來後,他就從未再查看過這個三角形,從未再檢查過睾丸,一次都沒有。如果他看了的話,他可能早就放棄反抗了。這三角形很大。它在陰囊的皮膚下幾乎呈現黑色。金字塔形的頭部正中心高高突起,就好像他的兩顆蛋蛋在一頂用肉皮支起來的帳篷下。大多數的陰毛已經脫落,隻剩下光禿禿的肌膚。左睾丸隱匿在三角形下方。右睾丸幾乎看不見,邊緣緊緊抵在陰囊內壁,撕扯著那裡的肌膚。他的陰莖以一個奇怪的角度高高聳起——三角形長在它底下。連接陰莖的皮膚組織已經被擠壓得沒有立足空間,令陰莖看起來好像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被在那裡不斷生長的三角形從底部割斷下來。但那並非最糟糕的事。觸須在他皮膚下生長,就像它們曾在胖帕蒂身體裡生長一樣,從三角形邊緣伸出。一個觸須伸到了右睾丸上。另一個從陰囊向下伸到大腿內側,繩尾狀碩大的畸形物正在不停律動。最後一根觸須?最後殘存的卻是它們當中最糟糕的。最後一根觸須伸到了他的陰莖邊上,不斷地拉伸自己,像一根厚厚的黑色靜脈一樣將陰莖緊緊地包圍,幾乎到達末端,就好像它正指著佩裡的龜頭,嘲弄般地指著。他裸露的身體因為恐懼而顫抖。恐懼是因為他無法下手,他不能割下自己的陰莖和睾丸。小混蛋們贏了它們贏了它們贏了!讓它們都下地獄去吧!你們都死到地獄去吧!佩裡向前探了探身,他的陰莖仍在台子上。他從刀架上操起一把牛排刀,把手臂放在水池台子上,手掌向上,然後將刀尖架在手腕處。他曾經聽說必須得一刀割斷手腕,不要交叉,直直地割下去。父親的聲音響起:“你在做什麼,孩子?”佩裡的淚珠滾落進水池裡。他抽泣著,抬頭看著鏡子,這次他看到的不是他被摧殘蹂躪的影像,而是骨瘦如柴的父親緊繃的臉。雅各布·達西雙眼圓睜,嘴巴緊閉,甚至說話時也沒有動——他現在已是皮包骨頭,原本的肌肉被癌症吞噬殆儘。“對不起,爸爸。”佩裡哽咽著說,“我無法下手。我要在這裡將一切結束。”“你會贏,兒子。你會將它們擊敗。”“爸爸,我不能。我不能!”“你必須這樣做,孩子!”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厲,“你已經走到這步了——你不能放棄。要像一個男人般去戰鬥!”佩裡耷拉著腦袋。他無法下手,他不敢看父親的臉。他把刀刃緊緊地抵在手腕上。刀尖處滲出一個小血珠。快速地砍上兩刀,他就會死去。對不起,爸爸,但事情就該到此了結。他看了最後一眼那畸形怪異的生殖器,擠掉眼淚,聚集所有力量去——他一開始並不確定他所看到的景象。它真的又發生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生殖器在抖動。“該孵化了該孵化了該孵化了”不。不,不行,絕不。如果他現在自殺,這三角形仍會從他體內孵化,然後鑽出來,加入它的同夥,做著那些孵化物們所做的勾當,在愚蠢的人類死屍周圍跳舞,打著紙牌遊戲,看著電視劇《布雷迪家庭》,或者做著彆的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他卻再也不能拿它們怎樣了。佩裡對著生殖器大叫:“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甭想孵化,明白嗎?”陰囊裡的三角形開始抖動與扭曲。他驚恐地看著,它開始向外彈,聳動著想掙脫他的皮膚,掙脫它的尾巴——那根給它輸送養分的臍帶時,佩裡開始變得異常憤怒。佩裡拿起雞肉剪。他把身子挪離了水池一點點,以便於使他的髖部與水池之間有足夠的空間,好讓雞肉剪探入,他將其中一個厚厚的剪刀片交叉架在陰囊上。如果佩裡·達西還殘存有半點理智的話,它們早就逃之夭夭了,像一根被拉扯得超越了固有極限的蹦極繩索突然間斷裂,繩索兩端呼嘯著從斷點處向回縮去。“孵化我們來了我們來了”“至少這該死的聲音會停止。”先是雞肉剪金屬刀刃摩擦發出銳利的哢嚓聲。隨後是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