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裡坐在看似嶄新的淺黃色沙發上,躲在公寓的陰暗處。他發現呆在另一所溫伍德公寓感覺很奇怪。相同的平麵布局卻有著不同的家具與裝修,就好像他的公寓被彆人占據並重新用水彩海景圖裝修了一番,相配的窗簾,蕾絲的小墊,還有足夠的鄉村藝術裝飾物,這一切都讓人感覺很壓抑。他用力咀嚼著雞肉三明治,謹慎地通過威尼斯風情的百葉窗向外看。呆在胖帕蒂的公寓對他來說是幸運的,從窗戶裡他能看到大樓前的忙亂狀態。七輛警車——五輛當地警方的和兩輛國民警衛隊的——警燈在漆黑的夜晚發出刺眼的紅藍光芒。看到這場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能成功逃脫的原因。胖帕蒂一直在這兒觀察著窗外的情況,從這三層的高度她可以輕鬆地看到遠處的警車。她的三角形警告並解救了佩裡。這確實說得通,它們是在保護同類。確保佩裡活著這一點很重要——畢竟他還是一台可移動的孵化器。如果他死了,這三個混蛋也會小命不保。閃爍的警燈在雪地上製造出一種迪斯科舞廳的效果。午夜已過,天上的星星也躲了起來。今晚一切都被黑暗籠罩,輕柔的雪貪得無厭地吞噬了所有聲音。要行動,就趁今晚。他要等胖帕蒂身上的贅生物孵化出來,在這之前他哪兒都不會去。他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坐在一把與黃沙發很相配的黃椅子上,小口咬著三明治。她雖然還在抽泣,卻不敢出聲,渾身的脂肪隨著她的抽泣而抖動著。她正用一張三層的紙巾擦拭著額上的新傷口。佩裡告訴過她不要哭出聲,但她不聽,所以他就割傷了她,這樣那抽泣聲才停止。就像父親說的,有時你必須讓女人知道誰說了算。他注意到她用膠帶把一張密歇根公路地圖貼在正門門後。一條粗糙的紅線沿著23大道從安阿伯向北延伸,在與83大道交叉後轉向西,然後沿著一條條的小路通向瓦加美伽。在瓦加美伽鎮周圍她畫了幾個紅圈,著重寫著“最後的希望”。在靠近瓦加美伽的地方,用整齊的直尺線,她用紅墨水畫了一個圖案。佩裡看了看他右臂刀割留下的圖案,有新結的痂,所以看不出輪廓,但用屠刀畫直線更困難,不是嗎?那個圖案對三角形們意味著什麼?這意義重要嗎?不,不重要……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它們也讓你去瓦加美伽,是嗎?”佩裡問。她靜靜地點了點頭。“你有車嗎?”她再次點了點頭,他笑了。這就好辦了,他要做的就是等,等警察離開後就和胖帕蒂開車前往瓦加美伽。至於到那裡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但無論如何,瓦加美伽他去定了。這是他的第二塊雞肉三明治。他很快吃光剩下的意大利千層麵、一些巧克力蛋糕、一罐荷美爾火雞和兩個蒸鬆蛋糕。在過去的兩個小時,他一直不停地吃,其實他早就飽了,但三角形一直不斷要求他吃,而他確實照做了。出人意料的是,在大口解決掉這塊三明治後,他竟莫名地感到一陣滿足。但他不確定這種愉悅的感覺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又有多少是三角形傳染給他的。而源源不斷的營養攝入也使那些三角形滿足地眉開眼笑。他與它們在感覺上的界限,就像他早就渴望踏上去瓦加美伽這件事一樣,已變得模糊。夥計,你要小心了,可彆掉進它們的陷阱。要保持自己的思想,否則你就與行屍走肉無異。他決定吃完這塊三明治就再乾掉一個三角形。這樣才能重新劃清他們之間的界線。沒有什麼能像自殘那樣乾脆的解決方法了。大樓前的可倫坡們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佩裡隱藏在三樓的窗邊,把這一切都儘收眼底。樓下所發生的就像是電視連續劇《警察》的無聲遠距版本。警察敲過胖帕蒂的門,她的表現值得嘉獎。不,她沒聽到任何聲音。不,她從未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公寓四周徘徊。她害怕佩裡,但三角形讓她對警察沒有絲毫恐懼。因此她選擇了兩個勁敵中的弱者。他小心地躲在暗處,仔細地觀察著外麵的一舉一動,他在想,那些警察知不知道他在暗中觀察他們。但這樣就說不通了:如果他們知道佩裡的藏身之處,他們就該來抓他了。除非他們正在監視他。佩裡眯著眼打量著公寓。這兒會不會有個隱秘的攝像頭?或竊聽器?也許他們正在監聽?毫無疑問,他們一直在他的公寓裡監視他,那麼他們可能也會監視胖帕蒂。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那精心策劃的大逃亡豈不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海。並且,再仔細想想,他怎能確定地知道她也有三角形?也許這隻是陷阱,也許她身上根本什麼都沒有。也許她利用某些機器把信息傳遞給佩裡身上的三角形,告訴它們這兒是絕對安全的。也許她是來監視他的。也許他們正在他的公寓“收集數據”,他們可能非常清楚他正與胖帕蒂在一起,吃著雞肉三明治和油炸玉米餅。他眼睛緊緊盯著坐在黃色椅子上的胖帕蒂。她像是隻被老虎捕獲的羚羊,臉上帶著那種在接受最後致命一擊——被咬破頸靜脈之前的恐懼表情。他把碟子放在咖啡桌上。“它們在哪?”佩裡平靜地問道。“什……什麼?”眼淚再次充滿她的眼眶,並順著她胖乎乎的臉頰滾落下來。難道她還認為這隻是個遊戲?他拿起屠刀並用近10英寸長的刀麵輕拍著手掌——每當刀麵輕輕地拍在他皮膚上時,她就像被電擊般皺皺眉。“彆跟我耍花招。”佩裡麵帶微笑地小聲說道,他笑並非因為他喜歡這樣或他想嚇唬她,他笑因為控製權在他手中。“它們在哪裡?讓我看看。”佩裡的話字字擲地有聲,令她那胖乎乎的臉上神色大變。“你說的是我的三角形,對嗎?”她以一種奴性的聲音迅速地問。一股強烈的思念之情湧上心頭——這聲音透著一股想急切地平撫憤怒、極力地避免挨打的強烈願望,這讓他想起了他母親。他母親對父親說話時的神情。“你非常清楚我在說什麼。”“我發誓,我並非在玩遊戲。”她被嚇壞了,這一點他看得非常清楚。雖然無形中她很害怕,但她還是把音量控製得很低,這很好。她站起來,迅速卻悄無聲息地脫下鬆垮的睡衣。但她那通紅的臉暗示這對她是多麼大的羞辱。佩裡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肚子上。是的,她也有三角形。他數了數,共三個——但很難看清它們三個,因為三角形的某些部分消失在她堆積的脂肪裡。眼淚從她的臉龐流下,滑過顫動的下巴,跌落到乳房上,形成閃耀的淚滴。她主動轉向左邊。他看到了她左邊髖關節的三角形,雖然它們每隔幾秒鐘就會眨次眼,但黑色的眼睛仍冷冷地盯著佩裡。這是一種更深的藍色。一些又黑又硬的細繩般的東西從三角形身上向各方向延伸出來,並在她皮膚下蜿蜒擴展,還有一條在她屁股周圍盤旋。她的皮膚看起來一點都不健康。三角形的邊緣布滿了滲血的水皰。三角形上方的皮膚緊繃,就好像這生物大得連這柔軟的組織都容不下。他看了看自己的三角形,它們的眼神仍然透明而茫然。而她髖部上的三角形則不一樣。它惡狠狠地盯著他,三隻眨動的眼睛清晰地傳達著憤恨的神態。“叉死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佩裡平靜地說。當他對胖帕蒂動手之前,他會再乾掉一個。“解開你的短褲。”佩裡說。她沒穿內褲,卻毫不猶豫地把睡褲脫到地上並踩著睡褲站了出來。她慢慢地脫著,屁股兩邊和右大腿上的三角形也漸漸露出頭來。可以明顯地看出,它們都用憎恨的眼神盯著他。他在想它們在說他什麼壞話,向她傳輸了什麼信息?他突然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她身上的三角形看起來如此完好無損?滲血的水皰當然是自己長出來的。他從未想到有人會這樣任其發展而不做任何反抗。這想法太可悲了,但顯然她就是這樣想的。父親是正確的,父親說過的很多事情都是正確的。佩裡非常驚奇他以前的想法與父親怎麼會這麼不同。佩裡厭惡地說:“你這個脆弱的婊子。你從來就沒想過要做些什麼嗎?你就這樣任其肆意發展嗎?”她全身赤裸地站在他麵前,身體因為恐懼與羞辱而顫抖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遮住私處。“我能做什麼呢?難道將它們從我身上切除?”佩裡沒有回答。他把刀放在咖啡桌上,用眼神警告帕蒂不要有任何大動作。他脫下襯衫。膠帶邊緣已被染成黑色,一些黏性物質粘在膠帶上。他拿起刀,將刀片滑到膠帶下麵,隻聽到細小的膠帶撕裂的聲音。他不斷舞動著刀來割斷膠帶。毛巾上滿是凝固的血跡和果凍狀的黑色黏稠物,被他扔到地板上。那股味道立即向兩人撲來——一個隱形的惡魔鑽進他們的鼻子,滑過他們的喉嚨,攪騰著他們肚裡的食物。她雙手捂著嘴巴,而佩裡卻大笑著,深深地呼吸這腐爛並令人惡心的死亡味道。“我喜歡早晨死亡汽油彈的味道。”佩裡說,“那是勝利的味道九-九-藏-書-網!”嘔吐物從她指間溢出,噴落到房間的各個地方——沙發上、茶幾上和地毯上。這惡臭就像芥末味一樣從他的肩膀處飄散出來。胖帕蒂在地板上抽搐、乾嘔著,身體散發出一股臭味。他並不管她,而是盯著窗外。三層,並不像20層或其他一些致命的東西,但也不可小覷,尤其是當你頭先著地的時候。他儘力回憶樓下是否有叢林。他曾聽說一個人從10樓跳下,因落在灌木叢上而未能如願升天的事兒,他可不希望樓下有灌木叢。他走向窗戶。外麵一片漆黑,來自廚房的燈光反射到玻璃上,可以模糊地照見人影。若跳得姿勢正確,他就可以衝個玻璃澡,最終降落在樓下人行道上,一了百了。佩裡抓著百葉窗的繩尾往下拉。百葉窗被拉起來了。他發現他正盯著父親的肖像,骨瘦如柴的父親也盯著他,他那憔悴的臉上擠出僵硬的冷笑,生氣地緊眯著眼。佩裡清楚地記得這神情,這是父親在打人前的一貫表情。“孩子,你在乾什麼?”佩裡眨了眨眼,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父親仍在那。“爸爸?”“我不是你爸,你也不是我兒子。我的兒子是不會放棄的。你要放棄嗎?”佩裡試圖找到答案,卻一無所獲。爸爸死了,這隻是幻覺。“我死了但是並不意味著你不會使我感到丟臉,你這小混蛋,”映像繼續道,“當爸爸忍受癌症折磨時爸爸放棄了嗎?”“沒有,長官。”佩裡機械而快速地脫口而出那在他腦子裡早已根深蒂固的答案。“見鬼,我確實沒有,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奮力反抗那混蛋癌症嗎,孩子?”佩裡點了點頭。他知道答案,也曾經從那裡得到力量。“因為你是達西,爸爸。”“因為我是達西。我一直反抗著,直到變成站在你麵前這樣一堆空架子。我反抗過,你這混蛋。我很堅強,我曾教過你如何堅強,兒子,我教過你的。看你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佩裡的麵龐開始浮上一層堅毅的色彩,絕望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的堅定。他可能會死,但他要像個男人一樣死去。“我是達西。”佩裡說。窗戶上,父親模糊的臉龐微笑著。佩裡鬆開繩尾,百葉窗放了下來,玻璃窗上他的影像更加地模糊了。他轉過身,看著還在邊咳邊嘔的胖帕蒂。她屁股上的三角形抬眼盯著他。他對她沒有半分同情,隻是對她的軟弱感到厭惡。怎會有人可悲到麵對這樣的情況竟坐視不管,任由其自由發展?“這世界很殘酷,公主,”佩裡說,“隻有強者才能生存。”佩裡非常清楚,如果她自己都不為自己爭取,他是絕對不會救她的。而且,他也想看看它們是怎樣孵化的。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她的身體仍在繼續扭動著,急促的抽搐令她開始在地上打滾。佩裡想知道她怎麼了,當然,不可否認,這味道讓人難以忍受,但也不至於讓她癲癇發作吧?她到底怎麼了?問題好像自己有了答案。她肚子上的三角形們開始在她鬆弛的皮膚下緊張不安地抽搐著,就好像肌肉痙攣似的。但他立刻就看出這抽搐並非來自她的肌肉。三角形們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