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1)

高陽公主 趙玫 1967 字 12天前

在劫難逃的死亡。那清肅皇室的殺戮就要開始了。而那岔子究竟出在哪兒?是誰泄了密?是那個房遺愛嗎?還是荊王元景?抑或是已被關進牢獄的房遺直?在高陽被刀劍逼著退回到她房間的那個瞬間,腦子裡驟然出現了這很多的問號。這許多的問號相互交織著。一時理不出任何的頭緒。但她知道她一直預感的那死亡就要來了。那樣的大兵壓境。山雨欲來風滿樓。高陽從此被軟禁在她的房子裡。沒有人對她說什麼。但高陽知道這是長孫無忌要她在恐懼裡等待死亡。高陽很憤怒。她在她的心裡依然是頤指氣使地想著,她堂堂皇室的公主,又是當朝帝王的妹妹,此刻怎麼竟真的成了一名階下囚呢?其實高陽並不是不知道皇權的殘酷。也許直到此時,高陽公主才真正體驗到失去父親對她的擁失。她儘管恨著她的父親,刻骨銘心的恨,但至少唐太宗不會把自己的女兒監禁起來,更不會剝奪女兒的生命。高陽被關起來之後,先是一大陣很長久很長久的寂寞。高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房間裡很寒冷。空氣像被凍住了一般很緩慢地流動著。高陽就那樣躺著。炭盆裡的火早就熄滅了。了無聲息。一天,高陽驟然從她的床上跳下來。她披頭散發。她衣冠不整。她使勁地去拍她的房門。她喊著,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她用儘渾身的力氣去撞擊那門。她拚命地撞著。一聲又一聲地。那撞門聲和喊叫聲劃破了僵冷的寒夜。那時候已經是深夜。本來在嚴寒中守衛的士兵們已經昏昏欲睡,高陽的吵鬨卻使他們陡然來了精神。他們很快地會集到了高陽的門前。他們覺得很希奇。他們不知道這個淫蕩的女人想乾什麼。領兵的侍衛軍官反拍著高陽的房門。深更半夜的,你要乾什麼?他大聲地嚇唬著高陽。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因為你有罪!我有罪?我有什麼罪?我堂堂的公主……公主就不能有罪啦?你沒罪能讓我們沒日沒夜地守著你嗎?好吧。她平和了一些,她說,就算是我有罪,可那罪名又是什麼呢?你自己難道還不清楚嗎?那小官不屑地回答她說,是謀反罪,此罪可是死路一條。謀反?我怎麼謀反了?我反誰了?那個李治嗎?他值得我反嗎?我是他妹妹,我們是皇室的親兄妹……親兄妹算什麼?你們真那麼看重這手足之情嗎?你們皇室裡的人不要說是親兄妹,就是親娘老子也敢殺。你們彼此之間殺得還少嗎?你這麼聰明的公主怎麼連這點都看不透?你,你怎麼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忘了我是誰嗎?我怎麼敢忘了你是誰呢?你在咱們長安城裡可是大名鼎鼎。不信您親自去打聽打聽,這京城的大街小巷裡有誰不知道您。想當年您和那和尚……你混蛋!你們這群混蛋!您先彆急。跟您說吧,甭管您是誰,可您現在被我們看著。您這次可是躲不掉了。您怕是死定了。否則我們這群小兵子怎麼敢如此放肆地對公主這樣講話呢?我死定了?你是說我死定了,怕還沒有那麼容易吧?高宗自會救我的。他會救你?你們膽大妄為和大宰相較勁,這一次怕是親娘老子也救不了你羅。就算是我死定了,我也想死個明白。能告訴我是誰告發了我們嗎?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見對方這副光景,高陽公主便遞出去幾串珠寶。好吧,就看在你已死定的分上告訴你。讓你們倒黴的不是彆人,正是你們房家的大公子。那小官說到這裡,又鄙夷地評論道,他怎麼能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呢?你們這群王孫貴族乾起傷天害理的事來,真叫我們黎民百姓想都想不出來。房遺直?高陽不再說什麼。她默默地退回到她的床前。她終於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內暮。房遺直。好一個房遺直。高陽異常地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都很驚異。她覺得她在聽到告密者是房遺直的時候竟一點兒也不吃驚。她儘管沒想到是他,但對於是他並不意外。當然是他。高陽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片很燦爛的得勝者的微笑。她突然覺得很滿足。她覺得這一次終於是把她深恨著的房遺直逼到了死角上。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她了解了他十幾年。她知道這個男人倘不是被逼無奈,是輕易不會出此告密下策的。他是一向很在乎良心的人。如今他竟也把良心出賣了。多麼可憐。高陽公主想著這個曾與她有過恩恩怨怨的男人。她覺得她心靜如水。她甚至覺得她並沒有因這個男人告發她而怨恨他。她沒有怪罪。那是因為她也曾無數次地向父皇告發過他。她覺得誣告謀反不過是一場有趣的遊戲。而高陽沒有想到的是,從她一個嬌慣任性的女人口中告發的謀反也許是一場遊戲,是閒極無聊之中一種心智的角逐;而出自一個擲地有聲的一向沉穩的男人口中的謀反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謀反不再是兒戲。而充滿了血淋淋的刀光劍影的內容。高陽更沒有想到的是,如今她所麵對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對她寵愛備至的父皇唐太宗,而是被足智多謀且心狠手辣的長孫無忌牢牢控製著的高宗李治了。畢竟歲月如逝水。畢竟已事過境遷。然而被囚禁的高陽卻並沒有泯滅她心底的生還的希望。她想李治儘管天生懦弱,但他也是生性善良的。他雖然已是坐在皇位上的傀儡,但總不至於連一點自主的權力都沒有吧。她想到了求見高宗。這時她才覺出這個一向被她蔑視的李治是多麼的重要。她要見他。她要向他解釋。她要高宗相信她一個皇室公主,好端端地怎麼會謀反呢?她怎麼會想把高宗從皇位上拉下來呢?不,她沒有那樣的心也沒有那樣的力。她隻不過是作為皇室的成員去關心大唐社稷是不是會旁落外戚手中。她隻不過是和朝廷眾多文九九藏書武百官一樣,對長孫無忌的專權跋扈不滿罷了。這就是罪嗎?這是什麼罪?高陽被困在她的房間裡。高陽到底是女流之輩,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心中振振有辭的道理是多麼的幼稚。終於她提出要見高宗。她等待著善良的高宗能再善良一次答應召見她。她的請求被截斷在長孫無忌的手中。儘管長孫多日來一直沉浸於一個贏家的喜悅中,但他十分清醒。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殺了這些宗室的成員們。他怎麼能放虎歸山,讓高陽等輩去麵見那個心腸軟耳朵根子也軟的高宗皇帝呢?高陽公主的請求被駁回。然而這隻是高陽公主被監禁後遭受的第一個打擊。恪被從夢中驚醒。恪被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長安來的禁軍們已騎著馬闖進了吳王府。馬蹄聲凶惡地踏碎了長夜的寂靜。王府裡頓時混亂不堪,大人孩子慌作一片。吳王府的衛兵們被繳械。鬆明火把中到處是京城禁軍們騎在馬上的猙獰的臉。刀光劍影。恪家所有的親屬全都被趕到恪的院子裡。孩子們被嚇得周身顫抖,使勁往女人的懷裡紮。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江南的深夜也很寒冷。濕的冷。浸潤著肌膚。還有,被驚嚇的恐慌。禁軍們的態度蠻橫。他們用劍逼著吳王的一家大小。他們大聲喝斥著。他們的坐騎在恪手無寸鐵的家人麵前冷酷傲慢地來回走著。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恪從他的房子裡出來。等待的時間越久,那縮成一團的家人們就越是心裡發慌,禁軍們的態度也就愈加殘暴。終於,恪走了出來。恪如往日一般氣宇軒昂。他甚至穿著得格外精心,仿佛要去出席一個隆重的儀式。他的目光也如往日般依舊炯炯。他挺拔著。大義凜然。氣勢非凡。他的出現,即刻把禁軍們那囂張的氣焰壓了下去。他對那些馬上的士兵說,你們不要太耀武揚威了。恪沉靜的聲調竟使那些驕橫的士兵頓時啞然。恪說,你們放了我的家人。他們有什麼罪?他們中有的連長安都沒有去過。聽見沒有,放了他們,收起你們的刀劍。然後恪轉向了他的家人。恪語重心長。他用一種很平緩很鎮靜的語調對他們說,你們都回去吧。這是我早就料到的結局。我即或是遠離京城,長孫無忌的毒手也是不會放過我的。如今我隻能是視死如歸。我隻想請你們記住,我李恪是清白無辜的。我的死隻能是令世人更加看清那長孫的狼子野心,看清他是怎樣地壟斷朝政,濫殺無辜。但願我的死能警醒懦弱的高宗皇帝。倘皇帝能由此悟到大唐的江山就要丟失,那我李恪就是死也死而無怨了。恪的親人們淚流滿麵。他們不得不服從恪的命令,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恪的院子。然後恪更加鎮靜地麵對著那些禁軍。恪說,上路吧!他氣若長虹。他扭轉身跨上了他的馬。恪是在馬上被五花大綁的。禁軍們在捆綁恪的時候內心裡充滿了恐懼。吳王李恪被上百名禁軍押解著走出了吳王府。王府門前的廣場上擠滿了王府裡的人。有恪的親屬,府中的衛兵和大小奴役們。被押解的吳王走來的時候,他們紛紛下跪。他們流淚。卻不敢哭出聲來。他們就那樣默默地跪著。跪著為他們的親人送行。漫漫長夜。長歌當哭。吳王走了。他們的親人走了。吳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隻有讓他的魂靈夢遊於江南。他隻能在無儘的冥冥之中與他的親人們再度相聚。然後,江南的冬日照亮了那片清冷而秀麗的碧綠。高陽終日被封鎖在那荒寒的房子裡。死一般的寂靜。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靜。高陽等待著死亡。她原以為不久便要麵臨的死亡將會是生命中最終的打擊,不會再有什麼更大更深刻的摧殘了。因謀反而被定罪,無非是一個死。死又有什麼呢?高陽無所畏懼。然而高陽不知道,此刻還有一個更大的打擊正懸在她的頭頂。那是比她個人的死亡還要深刻得多的打擊。那是超越她生命以外的心靈的重創。那更為可怕的打擊是高陽公主從門外的看守那裡得知的。一個早晨,她朦朦朧朧地仿佛聽到門外的守衛在議論著吳王李恪。吳王李恪?她突然清醒了。她光著腳飛快地跑到門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其中的一個衛兵問,把吳王恪也押解回長安了。吳王怎麼啦?吳王可不是他們這種人。這也是我剛剛才聽說的。又一個衛兵說,聽說吳王也參與了這次謀反。不會吧,吳王那麼遠,見也見不到這邊的人,他謀什麼反?他肯定是連坐,是冤枉的。長孫早就盯上他了。聽說是房家的二公子招出的吳王。他說吳王在那次奔喪時,秘密來見了高陽公主。還說吳王和這個淫蕩的女人眉來眼去……我不信。吳王決不是那種人。那朝廷要是沒有把柄,他們敢把吳王從江南押解歸案?這是長孫的欲加之罪。這個老臣遲早要遭報應的。你可不敢瞎說!反正吳王肯定是冤枉的。如果他們連吳王這樣的人也不放過,那他們就是成心讓天下絕望了。咳,誰懂得他們這些皇室的人。一個個都沒了人性。人心難測呀!算啦算啦,不說了,咱們就等著看熱鬨吧。高陽公主披頭散發。她自從被軟禁就再沒有梳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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