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高陽公主 趙玫 2008 字 12天前

唐。貞觀二十二年秋季。淒冷的古城長安到處飄舞著蕭瑟的落葉。葉被秋的冷風追逐著。一片淒慘的枯黃。風卷起衰敗的漩渦。然後是秋的冷雨。雨很細密。無聲地落在長安城內那冰冷的石板路上,落在遍地枯黃的落葉上。城內很安靜。狹窄的巷子裡的人似乎都走空了。人們是懷著莫名的喜悅和好奇踩著深秋陰鬱的黎明奔赴長安城西的西市場的。人們聽說那一日在刑台上問斬的,是個和大唐皇帝的女兒私通的和尚。於是人們顯得很興奮。一種盲目的狂熱。桃色的事件是最最吸引人的。所有的人。何況又是與皇室相關。在西市場那個小小的廣場上,從半夜就擠滿了人。人們被籠罩在灰蒙蒙的空氣中,落葉被踐踏成枯黃的泥漿。冷雨不停地下著。細密的雨絲編織起執著的期待。人們議論著。等待。等待至一種瘋狂。當馬蹄聲遠遠地響起時,人們屏住呼吸。終於,天色明亮起來的時候,那輛皇家的囚車呀呀地行駛而來。人們更加興奮。而囚車的木籠子裡關著的便是長安市民們等待已久的那位弘福寺的和尚辯機。辯機一身單薄的灰色布衣,眉清目秀的臉上一片慘白。他雙手緊抓著木欄。他的雙眼空洞地凝視著那個下著秋的冷雨的灰蒙蒙的蒼天。他根本就聽不到當他馳進廣場時人群中發出的那排山倒海般的吼叫聲。一個和尚。偷情的和尚。他哪兒來的那麼大膽子,敢偷皇上的女兒。這小子豔福不淺。可惜了他的滿腹經綸。人們喊叫著……而辯機依然是辯機。他並不懼怕死。他雙手緊抓著那粗糙的木欄。他像是籠中的一隻安靜的待死的野獸。他已形容枯槁。但他的雙眼依舊炯炯。炯炯地望著那蒼天,那是一片望不透的遼遠。他無悔無怨。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那是愛。那愛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他唯一的缺憾是,他再也不能將他淵博的學識奉獻給宗教。那是人生的大痛。也許,他也還懷念著什麼。那個女人嗎?高陽公主。那個他曾深愛並至今銘記的女人。他在想到這個女人的名字時,便不得不想到她的那美麗而柔軟的身體。後來,他遠離了那身體。他是怎樣在青燈占佛旁夜以繼日地克服著來自那女人身體的誘惑。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她也沒有觸摸過她的身體了。他清心寡欲。他是在斷絕了之後才遭此人生終局的。為了一個女人。然而他並不後悔他為了一個女人而被送上這刑台。辯機在廣場上成千上萬的長安百姓的目光中走出囚籠。他做不出大義凜然的樣子,但卻也表現得毫無懼色。他拖著有點僵硬的步履一階一階地走上那高高的圓形的石台。他知道他將在此同他年輕的生命告彆。一切已如這秋季的最後的雨和最後的殘落的枯葉。那是種永恒的衰敗。站在這刑台上辯機才意識到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毫無意義。在此之前,他在弘福寺的撣院殫精竭慮地譯經時,他在與唐僧玄奘共同撰寫那赫赫的(大唐酉域記)時,他甚至還以為自己是一位多麼博學多麼重要多麼不可缺少的大人物呢。現在想起來真是荒唐。在他眼前的這被磨得明晃晃的鍘刀前,難道他還重要嗎?屠夫就站在他的對麵。很近,他甚至能看得見他臉上的胡楂和那一條一條橫著的肌肉。屠夫很輕鬆的樣子。辯機出於職業的本能反而開始在心裡默默地為這個強壯的行刑者祈禱。他很想請佛祖寬恕了這個以殺生為業的罪人。他想起他走在寧靜的弘福寺的小路上,將雙手在胸前合起,在心裡不停地默誦著“阿彌陀佛”的時候,是要連地上的螞蟻也要繞開的。而他此刻在這強壯的滿臉殺氣的劊子手麵前,競也成了這樣一隻脆弱的毫不重要的任人踐踏的螞蟻。皇家的獄吏端過來一碗酒。這一次辯機聽到了民眾的歡呼聲。他認為這是對他人格的最大的羞辱。他聞到了那酒的氣味。他閉上眼睛。扭轉頭。意思是,不!酒是他畢生從未沾過的東西。那是他獻身佛教的高潔。他堅信他是一個極好的教徒,無論在哪一方麵都是無可指摘的。但唯一的,是他不能夠拒絕那個女人。他在麵對著那個女人,在享受著那生命的快樂時,怎麼能六根清淨?他違背了教規。於是,他才被帶到了這死刑台上。在千人萬人的目光中。儘管他已視而不見但是他感覺到了。他覺得那每一隻眼睛射出的目光都像是一支箭,深深地刺進了他那瘦削而又柔弱的身體中。所以當辯機英勇地趴在鍘刀上的時候,他覺得他早已被亂箭射穿,他早已經死了。他眼前驟然如夢幻般出現了他愛的那個女人,他仿佛看見她正娉婷向他走來……多麼美麗!然後是屠夫舉重若輕地將那鍘刀狠狠地按下……眾人的高聲歡呼……頓時血花四濺。那鮮紅的帶著辯機體溫的血水驟然如泉水般噴湧了出來,在半空中開出無比豔麗而恐怖的血花。眾人都看到了。辯機被攔腰斬斷的身體抽搐著。那抽搐的姿態使人想到一個男人趴在一個女人身上的那最後的抽搐。原來死亡也是一種興奮。然後辯機就不動了。促進入了那個永遠的境界。慢慢地,血不再噴湧,也不再翻出恐怖的血花。血流在刑台上,同細密的雨絲融會在一起,順著石階一直向下流著,流著……劊子手揚長而去。刑台上的雜役趕緊冒著雨收拾殘局。他們將辯機被鍘斷的身體一半一半地扔進了另一輛破舊的收屍的馬車。蓋上席子。那車將一直駛出長安城,將屍體扔在城郊的亂墳崗上,暴屍荒野,然後,喂了荒野中的那群饑餓的狼。辯機便如此地回歸了自然。人們滿足地散去。很快西市的廣場上空無一人。雨下得越來越大。衝刷著刑台上的血汙。不久,一輛官府人家的豪華馬車從刑台前穿過。那車奔馳著繞著刑台轉了一圈又一圈,將地上帶著血汙的泥漿濺起……她們哆嗦著,後退著。死亡的恐懼擠壓著她們。十幾個姑娘,累縮在一起,她們一直退到那牢獄的房角兒,再沒有退路了。牢獄的石壁粗糙而冰冷。磨破了姑娘們嬌嫩而細膩的皮膚。她們隻穿著薄薄的一層布衫。不再有綾羅綢緞,也不再塗脂抹粉。眼睛裡是絕望驚恐的目光。她們害怕的這一刻終於到來。她們有什麼過錯?她們的錯就是她們天生是奴婢。打開鐵鎖的是皇宮裡的宦官。他們滿臉是冰冷的奸笑。他們一步一步地向姑娘們走來,他們身後便是端著鍘刀的屠夫們。屠夫膀大腰圓。他們一個跟著一個走進來。他們在冷酷之間眯上了色迷迷的眼睛。牢獄裡很黑。他們一時看不清楚。但顯然他們對宰殺這麼一大群年輕貌美的姑娘很感興趣。穿著灰色棉袍的宦人們開始一個一個地強迫姑娘們脫下身上那單薄的布衫。宦人們想,不能糟蹋了那些衣服。姑娘們不情願。她們緊抱住自己緊抱住身上的衣服。宦人們開始動手了。他們有的是用不儘的力氣。他們撕扯著。一件又一件。姑娘們終於被剝光,終於露出了她們美麗而堅挺的青春的乳房。一片絕望和羞辱的哭喊。姑娘們緊摟住自己的前胸。她們哆噱著,避退著。她們驚恐地張大著眼睛,絕望地披散著頭發。救救我們!姑娘們赤身裸體地跪了下來。一個又一個那麼美麗的身體。她們求饒。求宦人和屠夫們發發善心,留給她們一條性命。她們說我們是無辜的。我們所做的無非是聽從主子的旨意,我們怎麼管得了主子的那些臟事呢?求饒聲此起彼伏,充斥著冰冷的牢獄。宦人們奸笑著。他們說他們也是服從皇上的旨意,他們根本就管不了她們是不是無辜。最後一個被脫下衣服的姑娘胸前還戴著一個繡花的布兜兜。宦人走過去。他覺得那布兜上的花兒繡得很美,把就揪下了那很美的花布兜。那姑娘的脖子被布繩勒破後,便立刻有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白皙光潔的胸膛流下來。那姑娘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因為疼。宦人注意看那姑娘的臉。緊接著他又用手去抓姑娘的頭發。他對著姑娘那悲哀的臉說,我認識你。你是宮裡出去的。一直跟著你那不要臉的主子。聽說你主子還把你給了駙馬,你在房家也算享儘了榮華富貴。淑兒,可惜你的死期就在眼前。這宦官說罷就去脫淑兒的褲子。淑兒拚力地掙紮著,宦官便開始打淑兒。他揪著淑兒的乳房把她往牆上撞。他一邊打一邊罵著,你以為你是誰?是皇帝的大公主嗎?姑娘們。他們一個個看得四肢酥軟,淫心萌動。他們甚至不忍心將這些年輕的女人們殺掉。那宦人拖著淑兒第一個來到鍘刀前。他猛地將淑兒按倒在鍘刀上。淑兒尖利的喊叫像雷一般炸響在這石壁的牢獄。隨之,縮在牆角的姑娘們也哭做一團。你們他媽的哭什麼?你們這是活該!誰讓你們攤上了這個浪蕩的主子呢。這是命。是命該你們倒黴。彆哭了。誰哭就先斬誰。還看什麼?宦人又轉向屠夫,彆愣著了,還不快斬了她。躺在鍘刀上的淑兒被捆住手腳。她儘管被捆住手腳卻依然在拚力掙紮著。那是最後的掙紮。她用儘平生氣力。她已被宦人脫得精光。那麼赤條條的身體一直在不停地扭動著,她想逃離那鍘刀。快點!下手吧!宦官喊著。但屠夫卻無法忍受刀下的這女人赤裸修長的上下蠕動的身體。屠夫不是宦官。他沒有被閹割。他覺得他的激情在鼓脹,他想他此刻如果能……於是他的手開始顫抖。他的精神不能集中。他是在宦官一聲聲陰森森的催逼下,不得已才按下鍘刀的。他按下鍘刀時想的是,伺苦要殺了這女人,還不如讓我帶回家去……他這樣想著手一軟,鍘刀按下去隻割斷了淑兒的半個脖子,沒有能立刻解決掉這女人的性命。那活著的疼痛使淑兒的身體猛烈地抽動著。她大聲喊著並立刻被淹沒在血泊中。淑兒更加奮力地掙紮。死亡的疼痛使她爆發出死亡的瘋狂。淑兒竟驟然間站立了起來。血從她脖頸上的那傷口噴濺了出來。瀕死的淑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了她腳上的繩索,於是她在牢獄裡轉著圈兒瘋狂地跑了起來。她一邊跑一邊喊著救命。她跑到哪兒哪兒便是鮮血淋漓。淑兒變成了一個血人兒。她先是跑到門口,拚命撞擊著那緊鎖的鐵門。然後她擺脫了屠夫伸過來的那隻血淋淋的大手。她又跑。她跑進牆角兒的姐妹們中間,她想尋求支撐,可姑娘們卻被嚇得立刻躲閃開,並發出絕望的震耳欲聾的喊叫。沒有人救淑兒。最後淑兒無助地倒了下來。她終於鮮血流儘,氣絕身亡。這一幕實在太可怕了。而殺戮持續著。淑兒的奔跑使屠夫們的眼睛裡發出了凶猛的藍光。他們的心遇到血之後變得堅硬了起來。屠夫們恢複了他們心狠手黑的本性。姑娘們一個個乾淨利落地命喪刀下。不再有淑兒般的失誤。很快,那青春的屍體如小山般堆積了起來。牢獄中,那血腥的氣息久久不散。長安城內弘福寺的伽藍中,在那個秋的冷雨的早晨異常寂靜。所有譯經的和尚都獨自坐在自己的房中,對著案台,無法做事。他們難以忘記辯機被宮廷的禁軍們帶走時的情景。誰也不能救辯機。連深受唐太宗李世民器重的高僧玄奘也無能為力。已經很久了。他們不願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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