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洗過澡之後,穿上白襯衫躺在床上,疲勞忽然一股腦兒湧出來。但是神經反而變得緊繃,今天早上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在頭腦裡像跑馬燈一樣反複地播放。就算辛島那麼說,但鬼貫堅信凶手就是直美的信念,卻絲毫沒有動搖。他盯著房間天花板,尋找直美不在場證明的漏洞,思索檢討各個麵向。但是,在他這樣做的時候,就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剛才浮現的疑問。也就是直美在案件發生之後的十一月四日,搭乘包租車到八代的真正意義,會不會是為了要把警方的注意力誘導過去,所施行的調虎離山之計呢?如果是的話,直美特地分散警方注意的原因,是因為她的不在場證明有其他缺失,為了避免被戳破所以混淆視聽。那麼,到底哪裡有缺失呢?鬼貫認為那個缺失,就在熊本車站。她一定在熊本車站裡耍了什麼詭計吧。為了揭穿她的詭計,鬼貫決定明天要把案發當天,直美從通過熊本車站剪票口之後的行動,毫不遠漏地徹底調查。第二天,鬼貫一大早就去找辛島說明計劃,得到辛島同意之後,就派刑警去各處探訪。有的人去造訪一三五號列車的車掌,有的人去詢問熊本車站的站員,有的人為了證實White出租車行的營業部長是否被收買,去調查她的賬戶。然後到熊本車站的刑警有了回報。回答者是三十多歲,體格強壯的車站行李員,他對到訪的鬼貫和辛島,說出下麵的話:所謂的行李員,記憶力要非常好才行。試著想象一下,收下來來往往見也沒見過的旅客的行李,要在紛亂的人群中穿梭之後,再無誤交還給本人,若非有很好的記憶力不足以勝任。而且行李員和旅館掌櫃對於記憶顧客長相,就像呼吸一樣極為自然,並不需要特彆努力去記。因此被行李員看到,絕對是柳直美一生中最大的失敗,但是車站裡會有行李員是理所當然的,會被看到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那天行李員非常忙碌,從天橋往返二號、三號月台與剪票口好幾次。就在他走樓梯的時候,他看到直美若無其事站著。關於她當時的模樣,行李員是這麼說的:“因為一三五號列車正好來了,所以咱忙得緊的咧。然後就在樓梯上麵哪,這漂亮美人兒就那兒杵著啦。咱的眼總是看美人兒的,哈哈哈哈。”“然後那位小姐就搭上了一三五號列車了吧。你看到她上車了嗎?”鬼貫緊接著問。“沒咧,她沒上唷。”行李員一副“你在說什麼東西啊”的表情。“什麼?你說她沒搭上一三五號列車?”“是呀,下班急行客人的行李也是咱管的,來回月台好幾趟兒所以記得熟。一三五號列車走了之後,咱見她還是杵在那兒呀。”這真奇怪……鬼貫在心中喃喃地說。辛島一臉可說是癡呆的表情,但還是不忘用手撚著鼻子下方的胡子。雖然很囉唆但還是要講一下,直美如果要在犯案時刻到達人吉車站,搭上她所說的那班一三五號列車是趕不及的。因此目前為止是如此假設:她宣稱搭乘一三五號列車,卻在途中下車,搭上包租車一路開往八代。假如說她搭一三五號列車到八代是事實,就隻能肯定直美的不在場證明;而現在又說她並沒有搭上一三五號列車,那她的嫌疑就更小了。現在的問題是,這位行李員的話是否能夠信任。就算知道他沒有故意說謊,搞不好是他記錯了。就算他在鬼貫麵前指著直美的照片說“就是這位小姐沒錯”,但也許他的印象並不深。之後再回過頭來看的話,表麵上鬼貫似乎完全落入直美設下的陷阱,簡直是一籌莫展;但他為了解決這瞎子摸象的狀況,依然持續前進,絕不停滯或後退。沒多久又有列車要到站了,與行李員之間的問答結束,辛島說他要去聽直美賬戶的調查報告,自己一人先行離開。留在當場的鬼貫,雙腳張開站著,盯著掛在剪票口上方的玻璃時刻表看。如果剛才行李員說的話是可信的,沒有搭上一三五號列車的直美,到底是如何能趕上十二點五分從八代出發的八一七號列車呢?從昨天的調查裡,已經得知她從熊本到八代並非搭一般汽車。如果一三五號列車後麵,有一班急行列車會追過它的話,也許她搭的是那班車;可是如同昨天辛島所說,並沒有那班急行列車存在。忽然,鬼貫的背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犬童副站長眼中帶笑,親切地對他展露笑顏。“您還真是辛苦哪。”這番問候,聽在鬼貫耳裡有些諷刺。“嗨,之前真是謝謝了。”鬼貫回答時,心中感到一陣落寞。對方愈是笑容滿麵,鬼貫就愈覺得受不了。特地跑到南方來,被一個年輕女孩玩弄於股掌間,自己這難看的模樣在心中被放大特寫。是不是該撒手不管,逃離這裡比較好呢?若非自己這樣恬不知恥跑來,案子應該就會以橫田自殺來結案。這麼一想,以追根究柢的正義為信條的鬼貫,也開始認為自己還是早點抽身為上。他發覺自己正漫不經心地敷衍對方,於是紅著臉告彆犬童副站長。副站長輕輕地揮著手的時候,手上的白色繃帶在他眼中留下印象。先回警署的辛島,用不甚開心的表情叫鬼貫坐在他旁邊,告訴他直美的賬戶金額並沒有很大的變化,隻提了兩千圓出來,那些錢應該是包租車的車資,因此她收買White出租車行的司機這個推理很難成立。“他們被直美收買,所以亂說日期這點是我想的,看樣子也猜錯了。”看著這個肩膀無力下垂的老朋友,讓鬼貫很難開口說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熊本了。“哎呀,不用那麼沮喪啦,一定可以從哪邊找到破綻的,先來重新討論看看吧。”鬼貫想要鼓舞他似地拍拍他的手。一定要在這裡找到線索,他想讓辛島高興。他把手肘撐在桌麵上,手掌抵著下巴,正要集中精神思考時,他注意到辛島警視的手腕上纏了白色繃帶。“發生什麼事了嗎?”“什麼?撞到釘子了啦,真是倒黴透頂了。”辛島用十分漠然的語氣說。鬼貫看了那白色的繃帶,自然而然聯想到犬童副站長的手,然後也一樣很理所當然的,想起副站長受傷的原因。就是在十一月一日淩晨,一個醉漢到車站迎接客人,由於新時刻表上記載的列車沒有到站而發飆這件事。但是現在盤踞在鬼貫腦子裡麵的,是為什麼時刻表上寫的列車沒有到站。如果醉漢不知道時刻表已經修改了,就會發生這種問題,但副站長說的確是新的時刻表沒錯。如此說來,為什麼時刻表上寫明會到站的列車卻沒有到呢?也許是途中發生事故,所以誤點了。可是從副站長說話的口吻聽來,又好像並非如此。副站長說那件事很莫名其妙,他的意思也許不是說那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會不會是說那個男人到車站來等一班沒有到站的列車,這個行為很“莫名其妙”呢?鬼貫認為,副站長那句微妙的話,好像也可以這樣解釋。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麼犬童副站長認為那班列車沒到站是理所當然的,也就顯得醉漢莫名其妙了。如此一來,新時刻表上所記載的列車沒有運行,算是理應發生的事嗎?就算從常識的角度來想,也不應該是這樣。但是隻要想到副站長的話中,似乎隱含“發生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口吻,從常識角度出發的想法就被否定了。鬼貫從口袋裡拿出時刻表,試著找出深夜到達熊本站的列車。例如,有一班二十二時從鹿兒島發車,開往門司港的九二六號列車。那是一班準急行列車,抵達熊本站時是兩點三十一分,三十八分發車。那個醉漢為了迎接搭乘這班列車的客人而到車站去,但為何這班列車沒有到站呢?鬼貫不厭其煩地反複思索這個問題。在與這個問題苦鬥的同時,他發覺到這個小事件是發生在十一月一日的淩晨。十一月一日這個日子,在這個問題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說到十一月一日,也就是改用新時刻表的日子,難道是因此才會發生這種問題嗎?想到這裡時,他發現了一個奇妙的事實,對於非鐵路相關者來說是一個盲點;不,那個事實一點也不奇妙,奇妙的是那件事會變成盲點,而其實那件事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辛島。”“嗯?”鬼貫忽然出聲叫他,警視一不留神把香煙的灰掉在膝蓋上了。“剛才啊,我注意到一件小事情。然後我想,搞不好這個可以打破直美的不在場證明。總之你先聽我說。”他把時刻表攤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翻開的頁麵上,不疾不徐地說:“犬童副站長說,十一月一日淩晨有一個醉漢去接朋友,但時刻表上寫的列車卻沒有到站,因此當場發飆。假設他等的是這個開往門司港的準急行列車好了。如果他原本要去接搭乘十一月一日的兩點三十一分的這班車的妻子,但一直等一直等,列車卻都沒有來,你認為怎樣?”“什麼怎樣,大概發生什麼事誤點了,再等等看囉。”“可是啊,如果一直等到天都亮了都沒有來,又怎麼辦?”“怎麼辦,既然時刻表上都有寫了,應該不可能會不來吧?我又不是吉田茂(吉田茂(1878~1967),日本政治家,二戰後曾任內閣總理大臣。),假設性的問題我答不出來啦。真是的。”“然而,在現實中是有可能發生這種事的喔。如果寒冷的秋夜裡,不管再怎麼等那班列車都沒有來,你就會急得跳腳,一邊自言自語發牢騷抱怨,一邊去和出租車殺價然後乘車回家吧。豈料,等你回到家中打開電燈,卻發現妻子已經到家了。‘人家明明有打電報給你,你卻連接都不來接我,也未免太薄情了吧’,妻子這麼罵你,身為丈夫的你卻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妻子搭乘九二六號列車是事實,而且那班車在你到熊本車站之前老早就已經到了,聽到這件事,就算不是那個醉漢,也會想一刀把鐵道大臣的腦袋給砍了吧。”“然後你昏沉沉地坐在地板上,等到第二天,你一拍膝蓋說,哈哈,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你說‘原來是這樣’,可是我還是完全沒搞懂。”“我這就說明給你聽。也就是說,妻子到站的時刻,是舊時刻表上的時間。”“咦?不是說換成用新時刻表了嗎?怎麼會有列車在舊時刻表的時間到呢?”“多著呢。你先仔細想想,這就是關鍵。十一月一日開始要改用新的時刻表,所以書店有賣修改過的時刻表,熊本車站裡那片大玻璃板上的時刻表也重新寫過。所以也難怪那位喝醉酒的先生會大半夜特地跑到車站去。雖然說也難怪,但是,隻要多動點腦筋,應該馬上就會知道那班列車並不會在十一月一日的淩晨行駛。懂了嗎?你仔細聽好。所謂的切換成新時刻表,並不是那天所有的列車都會依照新時刻表運行。”“拉拉雜雜的,這個我從剛才就一直聽你講,耳朵都要長繭了。拜托你快說重點。”“所謂的切換成使用新的時刻表,指的是那天出發的所有列車都要遵照新的時刻表。這是個常識,不用我說吧。例如,啊,你有沒有舊的時刻表?修訂前的。”辛島輕輕點頭,拉出抽屜往裡麵看,拿出一本沒有封麵的舊時刻表。“啊,謝謝。”鬼貫翻到鹿兒島本線那一頁,“我看看舊時刻表的九二六號列車……啊,在這裡。好了,你看一下。你妻子所搭乘的車班寫在這裡,怎麼樣,抵達熊本的時間是一時十分,停七分鐘之後再出發,因此就算你兩點半的時候揉著惺忪的睡眼出門,也不可能會碰到那班車。好了,回到主題,如果說所有的列車都要在改換成使用新時刻表的那一刻起,切換成按新的時刻行駛的話,就會發生很不得了的事呢。拿這九二六號列車來說,舊時刻表上寫它在十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時五十九分時會到八代那一帶,但下一分鐘它就必須到出水那邊才行。變成它在那一瞬間要走六十公裡。所以為了不要發生這種無厘頭的事,按照舊時刻表發車的列車,就算到了十一月一日,也一樣依照舊時刻表行駛,這是當然的。一直到終點為止,這些列車都不受新時刻表約束。”“唔,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十一月一日這個改用新時刻表的日子當天,其實混雜了按舊時刻表和新時刻表的列車囉?”“正是如此。土月一日淩晨零時以後出發的列車,全部都是按照新的時刻表,但在那之前就出發的列車,全部都是照舊的時刻表。”“這樣啊。被你一說就覺得這是當然的事,但一不留意就會忽略了。”“就是啊。雖然我也是個愛好旅行的人,但之前都沒有在改換時刻表當天搭過車,所以一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鬼貫臉上終於出現先前的笑容。“可是這和直美的不在場證明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她是在十一月一日作案的話我還能理解,可是案子發生在二日喔。”“哎呀,你先等一下,這點我也還無法確定。我打算等一下來調查時刻表,不過在那之前我先說說我的推理給你聽。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在十月三十一日裡行駛的列車,不管是短距離還是中距離都沒有問題。而我剛才所舉例的九二六號列車,則是因為它抵達終點站時是第二天,十一月一日。所以不能輕易放過的是長距離的列車。”“嗯。”“假設十月最後一天深夜,有一班列車從東京出發要到鹿兒島去的話,這班車從熊本出發時會是十一月一日正午左右,然後抵達鹿兒島站時會是當天傍晚。如果有像這種情況的列車,她就能夠加以利用,將不可能犯罪變為可能了。”“你這麼說,是指真的有這樣的列車存在嗎?”“沒有的話,她不就作不了案了嗎?我確信有這種列車存在。先來看這本舊時刻表吧。”鬼貫的視線投射在這本老舊時刻表南下的頁數上,忽然發出一聲歡呼,啪地拍了辛島肩膀一下。“你看,跟我想的一樣喔。這邊有一班從東京出發開往鹿兒島的急行列車吧,從東京出發時是二十三時五十分。因此這班在十月三十日的二十三時五十分從東京出發的列車,會在十一月一日早上八時十分經過京都,到熊本站時是十一時十五分。了解嗎?這就是她的詭計所在。她確實說要搭十一時十分出發的一三五號列車,並在十一時七、八分時通過了剪票口。但是實際上她沒搭上那班車,這是行李員所看到的。她要搭的,是在那之後五分鐘進站,停靠五分鐘之後再發車的一班依照舊時刻表行駛的列車。普通列車從熊本到八代要花上一個多小時。可是因為急行中途不停車,隻需要四十分就到了。也就是它在途中超越一三五號列車,在十二時零分的時候抵達八代車站。然而從八代始發的肥薩線當然是按照新時刻表,十二時五分始發的是八一七號列車,而她利用那班急行列車,充分地趕上了這班八一七號列車。你看,有五分鐘的轉車時間。在八代站裡,南下的鹿兒島本線和北上的肥薩線,是在同一個月台的左右兩側,所以隻要一分鐘就可以換車了。接下來這班八一七號列車抵達人吉站是兩點整,橫田被殺害時是兩點二十分,她這讓我們想破頭的不在場證明,終於到此被破解了。”辛島一語不發地交互看著新時刻表與舊時刻表,然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同時喃喃地說:“是這樣的啊,哎呀,鬼貫真是謝謝你了。這樣一來我總算是放下心頭大石。”不僅辛島高興,鬼貫也很開心。直美的不在場證明在第一時間讓他們束手無策,等他們到死胡同裡走投無路時,事情急轉直下解決了,著實讓人出一身冷汗。解開了這個難題之後,現在再也沒有什麼事好讓他留在熊本了。一段沉默之後,鬼貫換了一個語氣說:“辛島,我的假期也沒多久了,我想中途到佐賀一下再回去。現在出發的話,應該傍晚就會到了吧。我想在此向你告辭,回旅館拿行李。”“怎麼啦,這麼突然。我本來還想和你今晚好好喝兩杯,你到佐賀要乾嘛?”辛島的表情像個要哭出來的孩子似的。“我想去見見滿城警部補。”“啊啊,那個胖嘟嘟、一年到頭都叼著BBB(創於1847年的英國煙鬥品牌。)煙鬥的警部補啊。你雖然是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男子漢,可是,我們就聊他個通宵,明天再出發怎麼樣?我希望可以早點申請逮捕令去逮捕直美。”“哈哈哈,我的確像你說的那麼固執,就算我自己知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總之我想馬上出發。如果到佐賀時天黑了的話,就不太好了。”鬼貫用笑臉蒙混過去,站起來。但是實際上,他是不想見到那個失去未婚夫,又屠殺三名好友的天真殺人鬼束手就縛的模樣。然後,他在心裡暗暗自嘲著,這個尚未脫離多愁善感的青年時期的自己。“隨你愛怎麼做吧!”辛島有些生氣似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