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懸於一線(1 / 1)

交鋒 朱曉翔 2726 字 1天前

蕭連厭惡地看著餐桌上過去六天的食物:牛肉方便麵、海鮮方便麵、麻辣方便麵、雞蛋方便麵……夠了,現在一想起“方便麵”三個字他就要吐。身為青藤會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雖談不上夜夜笙歌,頓頓山珍海味,每天至少要趕一兩個場子,半斤八兩白酒那是小事一樁,桑拿、按摩也是家常便飯,什麼時候悶在家裡吃過方便麵?樹大招風,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幾年前青藤會第一次涉足搖頭丸、k粉生意時,蕭連就憂心忡忡地勸過老大:毒品是一本萬利的斷頭生意,做也無妨,但是要低調,不能太張揚,否則容易引起警方注意。蒲桑炯聽了就笑,然後誠懇地說老蕭到底是圍棋高手,未求勝先慮敗,“不錯,你說得不錯,我們是不可以太囂張。”誰知才安穩了兩年,蒲桑炯居然跟辛德諾的特派代表金小咪掛上鉤,著手將毒品業務擴大到海洛因。這次金小咪二度回郭川,蒲老大安排一輛凱迪拉克、一輛勞斯萊斯到機場迎接。接風自然是到最高檔的海天大酒店,住最豪華的套間,除了上廁所,蒲老大一刻不離地跟著,好像捧著瓷娃娃似的。蕭連暗自琢磨,將心比心,如果我是警察,看到青藤會這幫家夥以這麼高的規格接待一個女人,肯定有興趣知道兩件事,第一,她是什麼來頭?第二,他們想搞什麼陰謀?占姆士是在“國際反販毒組織”和美國警方掛了號的人物,倘若查出金小咪與他的關係,青藤會不就與販毒聯係上了嗎?蒲老大笑他杞人憂天,“美國美國聯邦調查局世界聞名,可跟威爾遜鬥了十多年硬是拿他沒辦法,金小咪隻是占姆士的情婦,從法律上講與他毫無關係,總不能見風就是雨套青藤會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吧?老蕭,你是不是年齡大了,不太適宜再在圈子裡混?”蕭連一抖,不敢說三道四。他有自知之明,在黑道上混無非靠兩條,一是鬥狠,對手狠,你就得比對手更狠,對手切小拇指,你就得切大拇指,隻有在氣勢上壓倒對手才能立足;第二是麵子,在黑道上麵子越大道行就越深,比如說幫派裡的小嘍囉過生日,隻能拉幾個朋友在大排檔湊合,可大哥級人物不用撒請柬,黑白兩道自有人主動上門抬轎子。有麵子就有號召力,關鍵時候振臂一呼才有人響應。而他已經四十多歲,早過了在刀口上舔血玩命的年齡,能在青藤會混上第二把交椅,主要是當年跟隨蒲老大的那班兄弟大多投身商海發財,目前青藤會裡就數他資曆最深、功勞最大,從上到下多少讓著他三分,可這個位置說沒就沒,為一個金小咪跟老大翻臉不值。然而蒲老大真栽了,而且栽得很慘。僅僅過了一夜,三家橋商務會館突然被查封,17名主要骨乾被警方拘捕,蒲老大提前幾分鐘倉皇出逃。三個小時不到,苦心經營十多年的青藤會便分崩瓦解。那天蕭連因胃疼去醫院輸液,回去的路上聽到出租車司機繪聲繪色地說起警方查封的經過,驚出一身冷汗,當即改變線路直接去早就安排好的秘密藏身之處。狡兔三窟,這套八十多平方的房子處於市中心最大的居民小區,從購買到裝修隻有蕭連自己知道,從感情上講他很想今生今世都不來這兒,但豐富的閱曆和社會經驗告訴他,青藤會早晚有此一劫,未雨綢繆鋪好後路很有必要。隻是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十多天過去了,外麵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平時連街坊老太太吵架都要恨不得開專欄做現場直播的電視台、報刊像集體啞巴了,絲毫看不到有關青藤會的報道。按說這麼大的動作,鏟除的又是郭川市最有影響的黑勢力,應該是件大事,可從地方台新聞以及報紙上看,無論是市領導還是公安係統官員都絕口不提,好像根本沒這回事。越是這樣越讓蕭連不安,就好比犯人被押上斷頭台,鍘刀老是懸在半空不往下落,這種感覺簡直是殘酷的精神折磨。之所以如此提心吊膽,因為他擔憂警方突然出手卻嚴密封鎖消息的目的不僅僅是掃黑製暴那麼簡單,可能想深挖販毒這條致命線索,萬一這個罪名坐實,等待青藤會核心成員的不是十年、二十年的牢獄之災,而是死刑!眼下蕭連有兩個期盼,一是蒲老大潛逃成功,隻要他不歸案,一切罪名都無法坐實;二是自己能躲過警方搜捕,挨個兩三個月伺機逃出郭川市,過隱姓埋名的生活。九*九*藏*書*網在他看來這兩個願望都不難實現。表麵看蒲老大有些大大咧咧漫不經心,其實他考慮問題非常細致縝密,精於謀略、果敢敏銳,很多事情都比幫內一班兄弟高看一眼,幾乎能用“高瞻遠矚”來形容,因此十多年來青藤會才能屹立於江湖不倒。大概三年前,或是更遠,蒲老大就開始在外省秘密購房,那時房價便宜得驚人,他一出手就是四五套,有時甚至把整個單元都買下。開始蕭連替他跑過幾次腿,訂協議,辦手續,交費用,後來改由萬琪負責,兩人均守口如瓶從未向任何人泄露過。隻要蒲老大能跑出郭川,至少有二十處地方供他藏身,每處地點都不為外人所知。至於自己,在外地也有房產,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和蒲老大重逢做鄰居……這些年青藤會生意不錯,老大吃肉,老二啃骨頭,再下麵的弟兄喝湯,蕭連並沒有浪費這個機會,這也是他多年來執意不肯離開青藤會到外麵獨立發展的原因。以前一起闖蕩江湖的哥兒們不知勸過他多少次,早點洗白出來,生活安定些,將來也有保障,他反在心裡嘲笑他們膽子太小,目光短淺,青藤會憑什麼在郭川經曆那麼多風浪始終屹立不倒?那是有靠山的,而且是相當大的靠山,雖然蒲老大從未提起過,但他多少猜出幾分,隻要那個靠山在,不管什麼問題都能解決。想到這裡蕭連心裡寬慰了幾分,覺得方便麵並不那麼難吃,連續吃兩個月雖有困難,撐十天半個月應該沒問題。他懶洋洋打了個嗬欠,一步三搖進臥室看每天必定關注的郭川台新聞。腳剛踏入臥室半步,他驀地全身一震,身體宛若墜入萬年冰窟,僵直在原處不能動彈半分。臥室中央的床上半躺著一個人,一個黑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無臉人”!“無臉人”笑得很詭異,不是那種正常的、自然的笑,臉上幾十塊肌肉好像相互疊加,胡亂拚湊成笑容,與其說是笑臉,不如稱之為鬼臉更恰當。蕭連從未見過有人能這樣笑,更想不到笑也會如此可怕!更可怕的是自己在屋裡待了十多天,沒有踏出屋子一步,四周門窗用的是最好的防盜材料、由手藝最好的工匠施工,彆說人,連蒼蠅都彆想飛進來,可這個人居然大模大樣躺在床上,姿勢放鬆得好像在自家床上睡覺剛剛醒來一樣。若非樓下隱約傳來大嬸們聊天的聲音,蕭連簡直懷疑是在做夢。大概過了半分鐘,也許更長時間,總之在蕭連看來似乎比一個世紀還漫長,他還沒想好是進還是退,是嗬叱還是責問。“無臉人”微微一動,也沒見什麼動作,人已站到麵前,兩人相距頂多二十厘米。“蒲……桑……炯,在哪裡?”“無臉人”開口道,語氣生硬而彆扭。蕭連稍稍恢複鎮定,腦中急劇盤算並得出三點結論:第一,這家夥是個老外;第二,他不是警察;第三,他找蒲老大應該與販毒有關。他擺開談判的架勢反問道:“你是誰?你找他乾什麼?”“無臉人”凝視著他,眼睛裡透出幽幽藍光,閃電般捉住他的左手食指向後一拗……“啊!”蕭連發出一聲慘叫。他半跪在地,驚恐地看著軟搭搭垂下的食指,鑽心般的痛楚使他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流。“隻回答,不提問,明白?”“無臉人”揪著他的衣領緩緩說,兩人靠得如此之近,以至於能嗅到黑衣人混濁而刺鼻的氣息,蕭連膽怯地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蒲桑炯去了哪兒?金小咪和喬是不是跟著他?”“沒人知道,警察包圍商務會所時他單獨逃跑的,我不在現場。”他看到“無臉人”垂眼看自己的手指,心裡一顫,急忙補充道,“不過我可以提供他在附近城市購置的房產位置。”“寫,但不準玩花樣!”蕭連小心翼翼指指書房:“那邊。”受影響他也說得簡潔起來。“無臉人”不置可否“唔”了一聲,拉著他走到書房裡寬大氣派的老板桌旁邊。蕭連從桌上材料堆裡抽出一本信紙,然後坐到椅子上拉開抽屜找筆。第一個抽屜沒有,第二個抽屜又沒有,第三個抽屜……第三個抽屜拉開後,蕭連右手飛快地握住藏在雜誌下的手槍,左手拿起桌上煙灰缸砸向“無臉人”的臉,同時單腳踢中辦公桌底下側麵機關,一張布滿倒刺的鐵網從天花板上撒下來,正好將“無臉人”罩住。這時“無臉人”隻做了一件事。他抓住蕭連的胳膊向後一甩,一百六十多斤的漢子在他手裡像紙糊的假人,被重重甩在身後的牆上,蕭連低低哼了一聲,如同一攤爛泥從牆壁上慢慢滑下來癱倒在地。“無臉人”這才慢條斯理地清理罩在身上的鐵絲網,然後走到蕭連麵前,蹲下來,單手托起他的下巴。此時蕭連滿臉是血,呼吸粗重,全身劇烈地顫抖,他分明想說幾句卑微求饒的話,可一口血堵在嗓子口,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寫。”“無臉人”冷冷地說,一抬臂又將他送回書桌前。十多分鐘後,一份“血書”……紙上沾滿了鮮血,出現在“無臉人”麵前,上麵詳細羅列了蒲桑炯在六個城市的十處房產所處位置,包括街道、小區、樓牌號和套型。“無臉人”滿意地點點頭,眼光轉向瑟瑟發抖的蕭連。“無臉人”……他知道國際刑警檔案中自己的名字叫“無臉人”,他不喜歡這個名字,如果可能的話寧可他們叫自己nl……沒有生命。因為凡是在作案現場見過他的人都得死。蕭連自然也不例外。一串血珠掠過,他悶哼一聲,咽喉間多了道血痕,軟軟栽倒在地。“無臉人”折好紙揣入懷中,悄無聲息出了書房,打算到臥室簡單化妝一番再光明正大地開門出去,才走出兩步突然生出警兆,閃電般衝到對麵廚房。“208,是這一家?”鄭陽看著門牌號問。方晟笑道:“你是郭川地麵的地頭蛇,你說了算。”鄭陽搖頭笑道:“不行不行,原來我對特種兵的印象無非是會開坦克、能爬高,飛簷走壁,但走訪裝修公司調查蕭連的秘密據點這一招實在是高,徹底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買房、辦手續可以用假名字,可裝修非得他本人出麵……”“話雖如此,不是堂堂的派出所所長出麵,人家一句‘商業機密無可奉告’就把我打發走了,誰肯講真話?”“這麼說我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了?”“當然……”才說出兩個字方晟用力翕翕鼻子,表情刷地嚴峻起來。“怎麼了?”鄭陽已用萬能鑰匙將防盜門打開一半,見狀趕緊停下來。“血腥氣!”方晟沉聲道,“哢嚓”打開手槍保險。鄭陽也掏出槍,猛地將門拉開,兩人一齊衝進去,舉槍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凝神戒備,屋裡異常安靜,隻有冰箱“噝噝”的聲音。書房門邊沁出一道細細的血痕,鄭陽朝方晟眨眨眼,示意血腥氣是從書房裡傳來的,方晟搖搖頭,讓他彆著急進去,再等等。“無臉人”緊緊貼在廚房與客廳的隔斷邊上,聆聽外麵兩人的動靜。正常情況下無論警察還是普通人,必然沿著血腥味跑進書房看個究竟,從而將後背留給“無臉人”,他可以射擊後從容逃逸。這是一個局,“無臉人”經常在危急關頭利用周遭環境即興發揮,設計出令人拍案稱絕的創意。但就在鄭陽開門一刹那“無臉人”發現自己太依賴小聰明,失去了第一時間逃跑的機會,因為來的人中有方晟,而方晟絕對不可能被這種小伎倆所騙。“無臉人”乾燥穩定的手輕微顫抖,手心裡有些潮濕,他屏息靜靜等待,等待雙方正式攤牌,展開殘酷的近距離槍戰。方晟閉上眼聽了許久,朝廚房方向做了個手勢,向旁邊讓開兩步,與鄭陽形成犄角,兩隻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廚房,然後兩人同時邁出一步。從門口到廚房隔斷大約有六步,雙方都在緊張地盤算何時是動手的最佳時機。方晟和鄭陽又邁出一步,雙方實際距離已不足三米!“無臉人”微微仰起頭,準備出擊!方晟全身肌肉繃得如拉滿弓弦的箭,隨時迎接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這時意外發生了……兩人背後陡然傳來一個聲音:“哎,你們兩人找誰?”好管閒事的對門鄰居踱進來問。鄭陽下意識回頭,方晟喝道:“小心!”廚房裡扔出一個如手榴彈大小、黑不溜秋的東西,落到地麵上滴溜溜直轉。方晟拉著鄭陽向後急退兩步就地臥倒。“砰!”瞬間滿屋子煙霧彌漫,白茫茫一片,原來是煙幕彈。鄭陽爬起來要向前衝,方晟將他拉回原處,湊在耳邊道:“小心!”趁著難得的機會,“無臉人”躍上大理石灶麵,緊握不鏽鋼鋼條用力向兩邊扯,硬生生扯開一條縫,一腳踹破雙層玻璃,縱身跳下去。聽到動靜兩人飛快衝過去,伏到窗台正好看到“無臉人”落地時打了兩個滾,靈貓般消失在黑夜之中。“嗨!”鄭陽又氣又恨,可惡的鄰居不知輕重,讓煮熟的鴨子飛掉了。兩人進入書房,裡麵滿地血汙,蕭連雙目圓睜仰麵躺在書桌前,渾身上下到處是血,咽喉處一道深深的切痕顯然是致命傷。桌上斜放著一本信紙,紙麵上沾了不少血漬,方晟戴上手套將信紙移過來,湊在放大鏡前細細看了幾分鐘,臉上綻出一絲喜色,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在瓶蓋裡,用水調好後潑到紙上,眼前頓時浮現出幾行字跡。這是目前最尖端的顯影劑,即便肉眼看不見的印痕也能被完整地恢複出來,正常成年男子書寫印痕四頁之內,女孩子筆鋒纖細些,也有兩頁,均可以達到複印般的效果。“銀月大廈、尚王堂、柳堤公寓……”方晟一行行念道,臉上慢慢浮起笑容。“銀月大廈地處晉東城黃金地段,房價高得離譜兒,尚王堂、柳堤公寓等幾處房產也都是郭川附近縣市的高檔商品房,我想隻有蒲桑炯具備這種實力。”鄭陽道。“這表明除了萬琪,蒲桑炯、金小咪和喬也是‘無臉人’獵殺的目標。”“或許‘無臉人’不想跟你正麵對抗,因此先找蒲桑炯的晦氣。”“他並不怕我,問題是格蕾絲和萬琪在東穀小區被嚇跑後,短時間內無跡可尋,‘無臉人’唯有暫時放棄,先從蒲桑炯入手。”鄭陽點點頭,過了會兒問:“你打算怎麼辦?按上麵的地址跑一圈?”“不,讓‘無臉人’自個兒去,那是狗咬狗的鬥爭,”方晟道,“找到萬琪才是當務之急,無論於公於私。”“你還是不放棄?”鄭陽道。“你放棄過?”方晟反問。兩人麵麵相覷,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手機響了,鄭陽一接聽就驚訝地脫口而出:“什麼?城東郊區湖畔花園發生槍戰!?”方晟精神一振:“鱷魚殺手團!他們跟蹤到了格蕾絲!”鄭陽“啪”地合上手機:“快走,去湖畔花園!”“等等,”方晟目光閃動,“磨刀不誤砍柴工,先到你所裡找張地圖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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