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偽裝者 張勇 7713 字 1天前

“明台同誌,他很優秀,是一名非常出色且勇敢的戰士。他是在去年冬天的時候在湖南加入的‘軍統’訓練班。”黎叔道。明鏡的耳朵一片“轟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不知所以,從未有過的被蒙騙的感覺湧上心尖。董岩和黎叔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誰也不說話,房間裡陷入一片寧靜。明鏡冷卻了半晌,雙手交叉著抱住自己的胳膊,臉朝竹簾外,看了看樓下的坐客,緩緩轉過頭來,道:“我要知道你們所知道的,我小弟在外的全部經曆。”黎叔點點頭:“我們是通過一條極其秘密的渠道得知令弟的部分經曆,也許不全麵,也可能不完整,還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事實。我們隻能從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講述他的故事。”黎叔和董岩相互交換著,把明台所做過的一些壯舉向明鏡娓娓道來。明鏡靜靜地聽著,眼睛裡淚光閃爍,神情凝重。聽完明台的故事,明鏡一開口,就是很冷靜的一句話。“需要我做什麼?”“上級通知我們,為了配合第二戰區對日寇的背水一戰,國民黨的情報部門擬定了一項‘死間’任務,任務代號:敲響喪鐘。令弟在這個計劃裡,走的是一步‘死棋’。我們上海地下黨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將這步死棋走活,我們要竭儘全力救出您的小弟。”黎叔道。“明台現在哪裡?”明鏡問。董岩道:“76號,汪曼春的手上。”明鏡的氣血一下冰涼,臉色煞白。黎叔緩緩道:“我們知道您與汪曼春的過節,我們也知道明樓先生的身份特殊。所以,我們希望您能給明樓先生施壓,請求他的幫助。”其實,即使黎叔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明鏡這股氣也會撒在明樓身上。可是,明鏡太了解明樓,如果明樓是布局的人,自己就算打死他也無濟於事。縱觀眼下的局勢,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而非攪局。如今局麵,明鏡必須迫使自己置身事外來看待這個問題。可是,她能想到卻做不到,如果此刻明樓或明台就站在自己的麵前,她連一腳踹死他們的心都有。自己嘔心瀝血,為國為家換來得竟是他們的欺騙和偽裝,甚至連一句對自己的真心話都沒有。同樣,她憤慨為什麼連自己信任的組織也不相信自己,偏偏要到了致命的時刻才告訴自己真相,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明鏡終於問出了心底的話。“因為您的身邊藏有日本特務。”黎叔回答得毫不猶豫,“我們不能貿然告訴您真相。您的性格剛烈,眼睛裡不揉沙子,喜怒哀樂幾乎都在臉上。這也是組織上遲遲不能啟用您的真正原因,您以左傾資本家的麵貌為黨工作,是最安全可靠的。因為您沒有扮演任何角色,您就是您,本色出演。”黎叔的這段話,的確一語中的,擊中明鏡的要害。“我們從銀行保險櫃被暴露這件事來分析,您身邊一定有汪曼春派出的眼線,不然,他們不會清楚到保險櫃的號碼及使用時間。”董岩道,“我們一方麵中斷了跟您的聯絡,另一方麵卻加緊了策反明台的工作。”明鏡微微感歎了一聲。“明台是您最疼愛的弟弟,這個我們都略有所聞。當日我們就是擔心,您一旦知道他在從事秘密工作,您會……”黎叔不忍再說下去。“擔心我會不接受,是嗎?”明鏡苦笑道,“我的的確確非常非常疼愛這個孩子,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長大成人。我之所以這樣疼他、愛他,一方麵處於姐弟本身的感情,另一方麵,我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我會好好地把這個孩子教育成人。其實,他並不是我們明家的孩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一個不知道姓名的母親遺留下來的孩子。”明鏡終於講出明台的身世,黎叔靜默地聽著,可心已經劇烈疼痛,他強製自己,不露悲情。董岩身子前傾,很認真地聽著明鏡的講述。“二十年前,我剛剛接手家族生意,為了搶占金融市場,我們明家和汪家成了生意場上的死敵。汪芙蕖當時是金融業的龍頭,他為了一己私利,與日本商人合作,設下陷阱,害死了我的父親。我被迫當家後,他又派人來威逼利誘,我寧死也要保住明家的一份產業,不與日本人同流合汙,堅決不合作。他派出殺手,想置我於死地!”明鏡道,“是明台的母親救了我和我的弟弟,可憐她為了救我們,慘死在車輪之下,丟下了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撒手去了。”黎叔心如刀割,低下頭。“就這樣,這個孩子被我抱回了家。我當時就向警方報警,第一請求捉拿凶犯,第二請求協查孩子的父母。我們想找到這孩子的父親,可惜……我們雖然在戶籍薄裡找到了孩子母親的照片,但是她用的全是假身份、假地址,也沒有孩子父親一絲一毫的信息。我當時就想到孩子的父母一定有什麼難以告人的苦衷和秘密,所以,處於保護孩子和孩子生父的安全,我拒絕了警方的繼續調查和登報尋人。為了避開仇家,我選擇帶著兩個弟弟回到蘇州老宅,我們在鄉下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歲月。”黎叔的眼眶漸漸濕潤,得而複失的孩子,會在一眨眼的工夫再次消逝嗎?他不知道。黎叔腦海裡一片混亂。“我在掩埋孩子母親的時候,我對恩人發過誓,明台就是我最親的親人,隻要我活著,我就會給他最好的生活、最美好的未來。我會保護他、愛他、疼他,加倍付出關心和親情,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發過誓!我做到了!不,我以為,我能做到……”明鏡淚水長流,“我不是自私,自家的兄弟舍不得他去拋頭顱、灑熱血!我是羞愧!我連一個孩子都不如!”沉默。茶室裡一片沉寂。“明鏡同誌,希望你堅強起來。”董岩終於打破了寂靜,“我們今天約你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你能全麵了解真相,並且讓你和黎叔的地下黨小組成為一條戰線。我代表黨組織向你正式宣布,你這條隱秘戰線開始啟用了。”明鏡抬起頭,表情嚴肅。董岩繼續道:“希望你能配合這次‘死間’行動,挖出你身邊的日本特務,全力營救明台。具體細節,黎叔會和你再做詳談和布置。”明鏡點點頭。“你們之間的聯絡員,就是程錦雲同誌。”董岩道,“她作為明家未過門的弟媳婦,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明公館,為你們的彼此間的聯絡搭就一座牢固可靠的橋梁。”明鏡的表情漠然,這讓敏感的黎叔有些莫名的擔心。臨走前,黎叔握住了明鏡的手,說了一句肺腑衷言。黎叔說:“感謝你,感謝你的付出。我一定要救他出來。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走出茶樓,明鏡心緒不寧地漫步在街上,她知道自己必須學會克製自己,控製情緒,否則就會害人害己。明鏡站在街邊,仰頭望了一下天,心想著卷天席地的風濤即將來臨了。阿誠把公文包往梁仲春的辦公桌上一放,當著他的麵打開,裡麵全是金條和美金。“全部是現錢,穩穩當當,這隻是一筆預付的款子。”阿誠道。梁仲春看著阿誠,又看看錢,推心置腹地說:“老弟,我知道你想乾什麼,保你家小少爺一條命,對吧?我跟你說,汪曼春根本不讓我碰這個案子,你家小少爺從昨天晚上押到76號,到現在……”他抬手看看表,“已經12個小時了,我連人影都沒看到。”“你是76號第一把交椅,又兼著行動處處長,汪曼春怎麼樣也得賣您一個麵子。”“你第一天認識汪曼春啊?”阿誠無言。“你們跟‘毒蠍’有沒有什麼‘牽連’?”“兄弟間怎麼會沒有牽連。”“你裝傻啊!裝傻彆在我這耗著。”“梁先生,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有可能汪主席這邊靠不住……”話還沒說完,梁仲春立刻截道:“打住!”阿誠不說話。“現在是你求我!威脅我?”“你太太最近給你寫信了嗎?”梁仲春的笑容慢慢收斂,眼光也凶惡起來。阿誠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眼光也變得極其和藹,可親。梁仲春盯著阿誠,問:“你什麼意思?”“我是想幫你處理好76號內部事務,你也知道,如今戰局的格局在變化,歐洲戰場變幻莫測,歐洲戰場反法西斯的勝利會直接影響到亞洲戰場,漢奸的下場是什麼?汪曼春不過是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流之輩,她看棋頂多看三步,梁先生,您可千萬不要跟她一樣,一條路走到黑。”“我現在就可以逮捕你,甚至槍斃你!”“罪名呢?”“你企圖策反!”“空口無憑。”“這滿袋子的現金,就是你意圖賄賂的證據。”“這是我和你長期勾結走私,所賺取的暴利。日本人如果知道你跟軍統局是走私的合夥人,你會有什麼下場?汪曼春正等著看你吃槍子呢。”阿誠用力地把梁仲春摁回到座位上,“梁先生,我們彼此都很了解。我知道你最怕什麼,你卻並不知道我怕什麼,小少爺和明先生跟我都沒有血緣關係,我的養母曾經虐待過我,他們的生死都構不成對我的威脅。你就不一樣了,你有多久沒跟嫂夫人聯係了?”梁仲春“啪”地一拍桌子,阿誠順勢做了個“噓”的手勢:“千萬彆衝動,至少先看看這個……”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梁仲春狐疑地接過來一看,竟是自己的太太和孩子的照片,不過照片的背景不在武漢,而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梁仲春一下就急了,咬牙切齒地吼道:“阿誠!你到底想乾什麼?”“現在還不能說!”“你!”“我要是你,就先坐在這好好想想,自古來成王敗寇,千萬不要一條道走到黑!這些錢你先拿著,抽個空給家裡打一個長途電話。”阿誠準備要走,又回過頭,道:“對了,我想你需要這些信息。”隨即掏出派克金筆,在梁仲春的日曆牌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把日曆牌撕下來遞給他。梁仲春儘管臉色很難看,還是把日曆牌接了過去。阿誠依舊滿臉笑容:“電話號碼非常可靠,不過,不要在76號裡打這個電話,以免坐實了你是軍統局內奸的罪名。”“你不怕我殺了你!就現在!”“找個理由,出門去打電話吧,嫂夫人等這個回頭電話已經等了很久了。走了,你不用送。我還會來。”阿誠說得輕鬆自在。阿誠出門的一瞬間,梁仲春立馬站起來,把一大堆錢都放回到公文包,把公文包鎖進了文件櫃。然後,整理了一下儀容,背熟了日曆上的號碼,用打火機燒毀了日曆牌,轉身出門。梁仲春一頭紮進公用電話亭,撥打電話。街頭停著的一輛汽車開過來,阿誠衝著電話亭裡的梁仲春搖下了車窗玻璃,給梁仲春比了一個“等我電話”的手勢,梁仲春未及破口大罵,阿誠開車揚長而去。陰森潮冷的刑訊室,明台被鐵鏈鎖在刑架上,汪曼春審視著麵前這個乾淨、英俊的大男孩。“我真的希望能夠看見你體麵地離開。”汪曼春靠著審訊桌,兩手支在桌麵上,麵對麵地俯視著明台。在她看來,搞定眼前這個大男孩,隻是一個時間問題。看著明台衣衫淩亂,她知道明台是一個很愛乾淨、愛麵子的人,於是走上前,主動替他翻好衣領。“你穿的衣服很名貴。”微笑著暗示明台本身是一個名貴的瓷器。明台笑笑:“可惜被你的臟手給弄臟了。”汪曼春給他順衣領的手,倏然停在半空中,揮手一拳打在明台的臉上。明台倔強地昂著頭,從嘴裡吐出一口血來,神態很是不屑。汪曼春的手指滑過明台的麵頰、脖子和精美的鎖骨,道:“你還不清楚你的處境吧?”“正好相反。”與此同時,在隔壁的監聽室裡,岡田芳政和明樓正在監聽著刑訊室裡的審訊過程。“你都不為你大哥著想?”明台冷笑:“我大哥做漢奸,有沒有為我著想?”“漢奸”兩個字一說出口便觸及到汪曼春的痛楚。“你認為和平救國,就是做漢奸?”“你彆給自己臉上塗脂抹粉,賊就是賊,鬼就是鬼。上一次,我精心部署好獵殺計劃,聽說是你心血來潮,改變了他的行程,算他命大……”明台怒目而視,口氣冰冷,寒氣颼颼,“不過,感謝你把南雲造子送到我的槍口,算起來,你我還算同謀。”汪曼春感覺明台在偏離話題,她要把該說的話都說清了,至少,她要讓自己的心無愧於明樓。“他是你大哥,你也能下手?”“大義當前,兄弟照殺!不然,他為什麼不出麵叫你把我放了?他在等著看我上刑場,看我在他麵前咽氣,嗚呼哀哉!他比我更凶殘!”汪曼春急道:“你誤會你大哥了。”“是嗎?但願你沒誤會他。”“明台,其實我覺得你真的不應該選擇這條路。還有,我希望你清楚一點,在這裡是我說了算。隻要你合作,我一定善待你。你不肯合作,你大哥真的是保不住你。”明台譏諷地一笑,陰森森地冷笑道:“你弄死我,我大哥一定感謝你一輩子!”監聽室裡,明樓聽著明台最後那斬釘截鐵的話,徹底明白,他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自己:“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隻要明少肯認罪,願意跟我們合作,你還是會有出路的。”汪曼春還在為能夠將明台拉攏到自己身邊而做著努力。“出路?”“當然,隻要你能夠說出誰是你的上線?”“我的上線?我的上線是誰,你會不知道?哎呀曼春姐,我是被上線出賣的。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有病就去看病嘛。”汪曼春被氣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那我們換一個問題,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誰指使啊?這個名單有點長,怕你記不住。”“你說。”“衛青、霍去病、李廣、嶽飛、文天祥、戚繼光、史可法、鄭成功……”汪曼春斷喝住:“夠了。”明台不緊不慢:“還有一個花木蘭。”汪曼春忍住怒火,從口袋裡甩出一張照片,正是“明台和於曼麗”的結婚照。“她是你口中的花木蘭吧?”明台低頭看了看:“隨便就摔人的結婚照,真沒教養。”汪曼春氣急敗壞,眼睛裡噴著怒火:“你明少爺有教養,家裡有了未婚妻,外麵還要霸占自己的下屬!”明台不以為然:“你都了解了,那還問什麼?”“明少爺,你想讓我花多長時間在你身上,才能解決問題。”“依我看,曼春姐就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直接殺了,所有問題都不存在了。不是嗎?”汪曼春笑起來:“你才多大啊?明台,虛歲也才22,你懂什麼是救國?就憑你這樣一個無知的毛孩子,能扛下所謂救國的重擔?你也太自不量力,太愚蠢了。你以為‘死’是什麼?你不懂,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看看,這些被執行死刑的照片。”說著,拋下一疊死刑犯被執行後的照片,“你睜大眼仔細看看,看看這些抗日分子的下場,你想跟他們一樣嗎?像個畜生一樣,讓我當活靶子打?”明台冷笑不語。“你跟彆人不一樣。”汪曼春還在極力勸說。“是嗎?”“你是名門驕子,你精致、富有、驕傲,就像一個典藏的青花瓷器,一不小心碰碎了就再也扶不起來了。就算是扶起來,粘粘補補……粘也粘不牢了。”明台笑起來:“你一定很害怕吧。”汪曼春一愣:“你說什麼?我會害怕?”“你一定怕的要死!”“明台。”汪曼春一拍桌子,“我提醒你,在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的時候,請你好好跟我講話。你以為你在跟我作對嗎?你是跟日本人在作對!”“知道你為什麼會害怕嗎?因為你也不是在跟我作對,你是在跟全中國人民作對,跟你汪家的列祖列宗作對!”“你!”“我的確很精致,很富有,但是我不是花瓶,我是一尊佛!”汪曼春笑起來:“你,簡直瘋了。”明台鏗鏘有力道:“我是一尊千刀萬刻,烈火鍛造的鐵佛!我的眉目怎麼會不精致?我的富有就是用我的生命去護衛我的祖國!”“你在這個地方喊口號,你不覺得幼稚嗎?當你渾身上下體無完膚,死得像條狗的時候,誰會記著你?沒人記著你……”“我乾嘛要人記著我,我富有我自己知道就足夠了,你在我麵前就是一個乞丐,不僅是你,還有我大哥,你們在我眼裡就是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汪曼春氣急:“你有沒有想過,你會死得很慘!也許,生不如死!你還有疼愛自己的大姐,對吧?你死了,可不比剜了她的心,割了她的肉還要狠毒?”這幾句,句句是刀,割到明台痛處。突然,明台“哈哈”狂笑起來,咬牙切齒地一陣狂笑。明樓放下監聽用的耳機,臉色凝重。同時,岡田芳政也放下耳機,臉色難看道:“很遺憾,明樓君。我會將令弟的案件呈文大日本軍部,以待定奪。我希望令弟能夠迷途知返。”邊說著,右手按住明樓的肩膀,深替他惋惜,“我知道,你現在內心一定非常痛苦,麵對一個連大哥都要殺的冷血殺手,你要撐住,維持現在新政府的金融局麵,實屬不易。”明樓極力掩飾著內心的痛恨,故作平靜道:“多謝岡田君的信任,到了這個時候,信任比一切都重要。”“我先回軍部了。”“好。您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裡的一切。”明樓站起來,目送他出去。岡田芳政前腳離開,汪曼春就走進了監聽室。汪曼春歎道:“我儘力了。”明樓看著她:“我知道。”“我很想幫他。”汪曼春頓了頓,“其實,不是幫他,我是真心想幫你。”明樓很難過:“曼春,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仍抱有一絲希望,雖然希望不大,我根本就沒想過會是這樣一種結局。”“我明白。”“儘管他想殺了我,我還是盼著有朝一日他能幡然悔悟,回到我們的身邊……”明樓再也講不下去了,突然站得筆直,深深地給汪曼春鞠了一躬。汪曼春頓時難過起來:“師哥,你乾嗎?”“我,我求求你曼春。”“師哥。”“他犯了死罪,我無話可說。不過,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都怪我疏於管教,我大姐一味地寵溺嬌慣,才有今日之禍。不管他對我如何,對明家如何,我都難以割舍骨肉之情,我拜托你曼春,你救救他。”汪曼春一時不知所措:“我,當然想救他,也要他配合才行啊,師哥。進了76號,不死也得脫層皮。不過,明台自幼嬌生慣養,我想他一定會配合的,隻是時間問題。師哥,你彆太擔心,交給我吧。”明樓理解汪曼春話中含意,她料定這嬌生慣養的少爺熬不住刑罰,一定會從實招來。明樓繼續請求道:“曼春,明台還是個孩子,你……彆弄得太難看,如果他真的頑抗到底,如果我救不了他。曼春,你記著,他去的那天,我要親自送。”“明白。”汪曼春長歎了一口氣,道:“你放心。”刑訊室裡,酷刑開始了。一把粗劣醫用手術鉗子,把明台修長的指甲蓋死死鑷住,然後,慢慢地連根拔起,因為拔得速度時快時慢,尖銳的疼痛感,折磨得明台一次又一次地發出野獸被撕裂獸皮的嚎叫。十指連心。明台幾度死去活來。明樓走在76號辦公樓的走廊上,腦海裡縈繞的是明台一陣陣的狂笑聲。神情堅毅,懷有一顆義無反顧之心的明樓,他清楚,自己最愛的小弟此時此刻正在經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酷刑。這一刻,他必須咬緊牙關堅挺過去。明公館門口,明鏡頗感意外地看見了程錦雲。“大姐。”程錦雲喊得很親切。“你來了。”明鏡的話有些冷。說完後,又覺得不妥,勉強擠了一絲笑容出來,很難看的笑。“大姐,我想跟您談談。”明鏡擋在門口,問道:“現在嗎?”程錦雲疑惑:“不行嗎?”“不,當然不是。”明鏡擋著門,仿似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她覺得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和修飾過的笑容太過自相矛盾,禮貌性歡迎的同時又不打算讓她進去。“我想問程小姐一個問題。”“您說。”“你愛明台嗎?”程錦雲果斷回答道:“愛。”“策反前還是策反後?”程錦雲一愣,脫口而出一句:“我真心愛他。”“但願。”明鏡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像一把小刀子,不經意地割破人皮膚的表皮,沒有絲毫痛感,卻能看見血花浸出。“大姐。”“如果,我說如果他死了。”明鏡說完這一句,恨不得甩自己一個耳光,停頓一會兒,道:“他沒了,你會永遠不嫁嗎?為了他?”程錦雲愕然,腦海裡一片空蕩蕩,她沒有回答。“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16歲的女孩子,就像你現在一樣,站在我家門口,她告訴我,她要嫁給我弟弟。我告訴她,行,除非我死!你知道她怎麼回答的?她說,行,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所以,那個瘋女人到現在了依然沒有嫁。我厭惡那個瘋子的一切,唯獨承認她愛人的勇氣。我欣賞你的一切,唯獨……”她在措詞,畢竟不想把關係搞僵,“唯獨不相信,你會愛他到永遠。”程錦雲有些難過,長長的睫毛耷了下來,淚水盈眶。她隻有一句話,還是那一句:“我真心愛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堅定,“直到永遠。”這句話,多多少少讓明鏡找回了一點心理平衡。她伸出手來,道:“來吧,錦雲。我們需要同舟共濟。”她把程錦雲拉進了屋。明台被綁在刑架上,渾身上下一片血汙,連頭發上都粘著血漬。每當他臨界與生死模模糊糊的時刻,汪曼春就給他注射清醒藥劑,讓他無時無刻不置身於殘酷的煉獄。每當他被劇痛強迫地撕裂神經,張開眼睛,他所麵對的就是汪曼春那一張冷豔驕橫的麵孔。“你叫得太難聽了,真該讓你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姐來欣賞一下你明少的風采。”汪曼春奚落著,貓戲弄老鼠般的羞辱。明台冷笑相對。“我知道,麵對新政府的時候,有些問題我們無法強求觀點一致。”“曼春姐。”“嗯?”“你長殘了。”汪曼春氣道:“你說什麼?”“你以前不這樣,自從你當了漢奸,越長越殘廢……哈哈哈哈……你都不敢照鏡子……哈哈哈哈。”明台邊說邊譏笑著。汪曼春一把將明台的頭塞進水缸,又從水缸裡拎出來,明台痛苦地吐著水。“嘖嘖嘖嘖,明少,你的肺是不是已經快炸開了?有沒有想過,求求我,讓你死得像一個男人!”汪曼春一副恨人入骨的模樣。明台就像死了一般,沒有生氣,沒有聲音。“慢慢考慮,我們有的是時間。”明台被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拋進水缸裡。看著被折磨得精疲力儘的明台,汪曼春露出了些許不忍:“對於我來說,你大哥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真的不舍得你受罪。”同時,岡田芳政的辦公室裡,明樓雖沒有像明台一樣經受著肉體被摧殘的折磨,但心裡卻被煎熬著,這份折磨比明台並不輕鬆到哪裡去。岡田芳政給明樓倒茶,明樓正襟危坐,接受內部調查。“明樓君在經濟戰略謀劃上的確非常能乾,想不到在特務工作中卻很不稱職。”岡田芳政說道。明樓頷首歎道:“不是不稱職,是一敗塗地。”“你認為你弟弟是‘毒蠍’嗎?”岡田芳政直接問。明樓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是!”“明台身上的確有第二戰區的防禦情報,這非常重要。”“我認為,他身上的情報存在太多的疑點,太多的不確定性。明台還是個孩子,你相信一個孩子會承擔第二戰區的重要情報傳輸嗎?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受了蠱惑的所謂的愛國青年!他就是一個靶子,用來打擊我的活靶子。”岡田芳政拿出一疊“王天風”、“於曼麗”、“郭騎雲”的死亡照片,放到明樓麵前,一臉嚴峻道:“你對‘毒蜂’怎麼看?”“有沒有可能是苦肉計?”“出賣自己的手下,投靠新政府,有可能是苦肉計,可是他不會連自己也‘殺’死吧?他是被令弟親手殺死的!他投靠了我們,出賣了兄弟,高官厚祿在手,怎麼可能舍得去死?”明樓歎了口氣:“是啊,對於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話到一半,突然覺得頭疼得厲害,“有阿司匹林嗎?”岡田芳政讓人拿來藥片,又倒了杯水遞到明樓的麵前。明樓服了藥。“感覺好點了嗎?”“不好。”明樓撫著額頭,說道。“令弟現在也不好,汪處長正在嚴格地拷問他……”明樓抬起頭:“嚴格的來說,遭受了酷刑且意識模糊的人,他的口供不太可靠。錯誤的口供會誤導情報地甄彆,我覺得郭騎雲和於曼麗兩個人身上的情報都要徹查,送到軍事委員會去做技術甄彆,科學地分析比刑求逼供更可靠。”岡田芳政點著頭:“你說得對,我們已經把兩份文件都送到軍事委員會了。”“明台隻是一枚棋子,用來攻擊我的最佳武器。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弟弟是抗日分子更具殺傷力的了。重慶政府是一石二鳥,卑鄙、無恥!”岡田芳政無言。明樓繼續道:“我想知道真相,為什麼我養了二十年的弟弟會變成冷酷的殺手?越快知道真相越好,我真怕自己會崩潰。”刑訊室裡,汪曼春還在對明台做著分析:“第二戰區的文件,我們都分析過了,全都是假的。你們隻不過是重慶政府拋棄的棄子而已,何必為了出賣你們的政府而賣命呢?”這段話分明是惺惺作態,代表新政府胸懷寬大,不似重慶政府殘忍無情。“我被停職了嗎?”明樓詫異,“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被限製自由了?我想回政府大樓,我知道你停我的職是出於保護的目的,可是岡田君,你要知道,幫我挺住的唯一方式,就是讓我呆在政府辦公廳,哪怕不工作。”酷刑令明台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鑽心的疼痛讓人窒息。明台大叫著:“大姐救我,我還活著嗎?大姐?”昏厥的感覺來了一次又一次,他掙紮、喘息,他期待死神地降臨,仿佛烈火焚身,一場場的噩夢在不間斷地輪回。明台不是鐵打的男人,但是他是一個把自己當成死人的男人。除了痛楚難當的生理反應,他沒有哭過一聲,他也從心底為自己驕傲和自豪。在出賣與被出賣的問題上,明台管不了那麼多,無論是誰出賣了他,他都心甘情願地去殉國。不管明樓是黑是白是灰是紅,他都執意相信,大哥是中國人。他總是笑,儘管笑得很瘮人。他笑,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會挺過來。如果半途受刑死了,他要讓敵人看見他的笑,誓死如歸的笑,勝利者的笑,永不屈服的笑。汪曼春第一次感到明台內心的強悍和可怕。從刑訊室裡的對峙到特高課裡的鬥智,明樓、明台各自承受著不同程度的煎熬,這煎熬中除了想方設法地保全自己,就隻剩下兄弟間的掛念。“我弟弟他還是一個孩子。”明樓再次強調著。“你並不了解他,你心目中的小孩子,隻是你所看到他的冰山一角。”明樓臉色倉皇。“我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的是,一個孩子,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到現在了,一個字也沒有吐,你弟弟,銅澆鐵鑄的英雄。我們日本人是敬仰英雄的,我們尊重這樣的敵人!”明樓腦海裡漸漸浮現明台“狂笑”的畫麵,喃喃自語道:“也許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明樓和岡田芳政的目光相接,各種複雜情緒交織。明台被扔在一張門板上,對於此時的明台來說,把汪曼春的勸降時間,權當是汪曼春給自己養精神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詢問第二戰區的情報真假;一回又一回地注射致幻劑引導他說出實情。在“致幻劑”的作用下,明台有斷斷續續的真話流露。明台問:“王天風為什麼要出賣我們?”“對啊,為什麼?”汪曼春反問,“於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於曼麗,於曼麗身上的情報很重要,比命還重要,寧可丟了命……”“郭騎雲呢?”“郭騎雲是誰?郭騎雲死了,為了掩護一份真情報。”“於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汪曼春又問了一遍。明台氣息奄奄:“曼麗……曼麗……”“告訴我,於曼麗身上的情報是真的嗎?”“我愛錦雲。”明台岔開話題,“錦雲是誰?不知道,不清楚,反正不是我們的人。”明台奄奄一息。汪曼春的身體也扛不住了,困頓到了極致。在消磨明台意誌的同時,連自己的意誌也在被一點一點地消磨著,幾近崩潰。此刻,甚至有一種想踩在奄奄一息的明台背後,開上一槍的欲望。攫取明台殘存的最後一口氣,除掉他。殺掉明台,毋庸置疑地能想到最心痛的會是明鏡,可同時她也會想起明樓。她絕不能開這一槍,至九-九-藏-書-網於這一槍由誰來打並不重要,關鍵是明樓將來對於明台的死,會不會心生愧疚,而牽連到自己的感情。梁仲春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接起電話,便傳來阿誠淡定的聲音:“明台在閘北有一家麵粉廠,應該是他的聯絡站,帶人去抄了它。”梁仲春有點懵:“阿誠?”“你聽我的,現在,馬上,行動。”說完,掛斷了電話。梁仲春掛了電話,罵了句“混蛋”,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妻兒的照片看了看,拿起電話:“行動處緊急行動!”梁仲春帶隊衝進麵粉廠,開始全麵搜查。明台的辦公室裡一片狼藉,特務們搜出所有文件,又把牆上的油畫拆了,從裡麵掉落出一些機密文件。梁仲春手抓著這些文件,如獲至寶。“阿誠,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梁仲春嘟囔著。特務跑步過來:“報告梁處長,裡麵發現一間密室,有電台。”梁仲春一揮手,帶人走進了密室。看著麵前的電台和密碼本,命令道:“全部帶回76號。”掛鐘不停地轉著,漫長的三天三夜,對於明樓來說也是極其黑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更不敢回家。此時此刻,他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明鏡的憤怒和責難。他守著時鐘,漫無目的,隻能等待,等待一個謀劃已久的結局。“大哥。”阿誠走進來。明樓詢問道:“情況怎麼樣?”“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梁仲春帶領人抄了明台的麵粉廠,在麵粉廠當場起獲了電台和密碼本,還有一些沒有來得及銷毀的密碼記錄。我做得很謹慎,萬無一失,所有密碼記錄都偽造得嚴絲合縫,但是都有軌轍可尋。”明樓點點頭,問:“汪曼春那裡呢?”“我去打聽了,汪曼春立功心切,得知梁仲春起獲了新情報以後,到特高課那裡告了梁仲春一狀,梁仲春迫不得已,交出了所有的密碼記錄。汪曼春正在派人連夜分析情報,從這些斷篇殘簡裡,他們一定會找到我們故意留下的線索,從而認定於曼麗身上的情報確為真實無誤。”“但願如此,隻有如此,死了的人才沒有白死。”明樓歎了口氣,“明台怎麼樣?”“明台真是一條鐵打的英雄漢子。”阿誠隻說了這一句。明樓的淚水終於衝破了防線:“我當初做了兩手準備,第一就是賭他垮掉。你知道,酷刑是考驗人體極限的承受力,明台從小嬌生慣養。”說到此處,話像是被堵住一樣,哽咽著,“我太可惡,太不是東西。我居然賭他垮掉,我們的目的就達成了。受過酷刑再招供,可信度達到80%。我當他是一枚棋子,想著他如果垮掉,我就順理成章地把他接回家,送出國。當然,從此以後,他將不再是一名戰士,因為他是一名逃兵。”“大哥。”阿誠為明樓的心態擔憂,“您承受得太多了。”明樓擺擺手,忍住淚繼續道:“第二,我賭他贏。他戰勝了一切,他能熬到刑場上,我們的目的也算達成了一半。從此以後,他會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大哥,我覺得是時候下最後一步棋了。”“是啊,是時候了。”明樓重複著阿誠的話。“大哥,您一定要撐住,成敗在此一舉。”“成敗之數,誰也無法預見。”明樓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說。“忠奸之判,在於天理昭彰,問心無愧。”阿誠進言,算是安慰明樓。明樓慘然一笑:“下最後一步棋吧,但願天佑忠良。”阿誠走到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說道:“喂,接明公館。”汪曼春懶洋洋地從76號西式大門裡走出來,戴著一副太陽鏡,穿著一身大紅色的旗袍,披著裘皮披肩,足蹬一雙紅色的皮鞋,皮鞋麵子光亮無比。一步三搖地“哼”著江南小調走出戒備森嚴的76號大門。一出大門,斜睨著眼睛就看見了明鏡。汪曼春一看見明鏡那張因焦慮而顯得憔悴的臉,淨是發自內心的得意,滿臉都是傲氣和嬌氣。“您好,汪小姐。”明鏡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叫著汪曼春。“明大董事長,你知道嗎?我剛才接到阿誠的電話,說你要親自到76號門口來見我,我真是嚇了一大跳啊,明鏡大姐。”汪曼春笑笑,一副小人得誌模樣。她不介意自己變成什麼樣子,她就是要看看明鏡怎樣哀求她。明鏡克製著、隱忍著,強作鎮定地道:“汪小姐,我原本是不該來麻煩汪小姐的。可是,我家明樓最近公務太緊,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回家了。我是不得已才來懇請汪小姐的。”她的意思很清楚,我來求你並不是無路可走,而我家裡還有用得上的人呢。“是嗎?明大董事長?你究竟是真不懂事呢?還是裝不懂事呢?”汪曼春的鼻孔裡噴著冷氣。“你!”明鏡臉皮漲紫,氣得手足冰涼。“我告訴你,明鏡!”汪曼春一字一頓地叫著明鏡的名字,“我不怕你!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你就該看我的臉色,該對我低聲下氣、奴顏婢膝!你知道嗎?我要是不高興了,那牢裡的囚犯就得去死!你那寶貝兄弟明台,嘖嘖嘖,真是一身賤骨頭啊,怎麼敲打都敲不醒啊?”明鏡急道:“你把他怎麼了?”“我想把他怎樣就能把他怎樣。”汪曼春抬起自己的腳來,紅色的鞋跟上沾染著泥汙,“你看看,我好好的一雙意大利皮鞋,進口的,還是明樓買給我的生日禮物。被那個小畜生給弄臟了,你看,全是他手上的汙血,濺得一地都是……”明鏡被她徹底逼瘋,吼道:“汪曼春,你這個畜生!”衝上去就要打,汪曼春眼疾手快,一下製住她,猛地把明鏡推倒在地。“明鏡!我汪曼春16歲的時候,就在你家門口發過誓。我一定要嫁給明樓,我就等著看你咽氣!你頭天死了,我第二天就進門,作為明家的女主人,我親自給你發喪。還有啊,看在你是明樓的姐姐份上,我就饋贈一點小禮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因為那是明台的東西。”明鏡的心緊縮成一團。汪曼春居高臨下地扔給她一個打了結的手帕。明鏡難以抑製內心的恐懼,麵色倉皇地打開滲透血跡的手帕。指甲,十根指甲蓋,一根不少,指甲上的餘溫猶存,十根指甲俱是連根拔起,甲掛肉屑,鮮血淋漓。這十根修長的指甲用手帕裹著,這張手帕明鏡認得,是當年汪曼春繡的並蒂蓮送予明樓的。當年,是自己把這張手帕扔還給汪曼春。現在,汪曼春依然用這張手帕包了明台的手指甲贈還自己。這比一千句辱罵,一萬遍耳光還要殘酷無情。“明董事長,你認得這張手帕吧,想當年是我一針一線繡了一對並蒂蓮花送給我師哥的。被你給剪成兩半,扔還給我。我哭哭啼啼地把這張手帕縫起來了,珍藏到現在,終於有用處了。這張手帕拿來包裹明台的骨灰可能小了點,不過,包他的殘渣廢料還是綽綽有餘的。對不對,大姐?”明鏡捧著明台的指甲,痛徹心扉:“汪曼春,你不得好死!”“是嗎?”汪曼春冷冷道,“不過,你和你的寶貝兄弟一定死在我前麵!你知道明台在死去活來的時候,叫了幾聲姆媽?幾聲大姐嗎?哈哈,我告訴你,他叫了兩聲姆媽,無數聲大姐救我!當然,救你是救不了了,收屍還是有機會的,我一定會給你這個機會,隻要你跪下來求我!”明鏡隻覺得天旋地轉,世界一片黑暗。汪曼春微笑著:“我順便跟您說一聲,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才把這些殘渣廢料送些給你,等死刑執行後,你可能連灰都找不到,留著做個念想吧。”明鏡崩潰了,這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蹣跚學步,看著他宛如朝陽,看著他蓋世風華……居然,還要看著他淋漓血透,看著他慘死成灰!心被撕裂了,錐心刺痛,當場昏倒在76號門口。汪曼春全然不理,揚長而去。明樓穿著一身筆挺的海軍製服從周公館裡走出來,阿誠打開車門,明樓上車。阿誠開車駛離周佛海公館。天空一片灰暗,下著綿綿細雨,車底經過的地方濺起水滴。“大哥,我全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阿誠開口說道,長時間的工作關係早已讓兩人之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點到為止。“好,阿誠,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汽車轉過街角,阿誠看到頹然搖晃的明鏡,雖然心裡已有準備,可還是被明鏡的滄桑感震撼了。“大姐。”阿誠一個急刹車,閃得明樓一個踉蹌。明鏡披頭散發地站在新政府辦公廳門口,風雨中,眼神憔悴,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已被雨水淋透,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乾的。阿誠嚇得趕緊從車裡下去,撐開一張傘,向明鏡跑了過去。明樓也從車上走下來,卻沒有即刻上前,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辦公廳門口的路燈下,來往的工作人員都止不住地回頭看。“大姐。”阿誠脫下外套,趕忙替明鏡披上,侍立在明鏡身後,撐著一把傘。明樓向明鏡走過來:“大姐。您?您還好吧?”明鏡抬眼望著他,麵露寒意:“我好不好,你還在乎嗎?”明樓低下頭。“明台到哪裡去了?”明鏡質問。明樓支吾著:“我……我會想辦法的。”“怎麼想啊?想什麼辦法?說給我聽聽。”明鏡逼視著他。明樓往後退了一步。“我問你想什麼辦法?”明鏡的手裡捧著明台的指甲蓋,把一張鮮血淋漓的手帕攤開,“這是什麼?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聲音撕裂般地痛吼著。明樓不知所措。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竊竊私語。劉秘書也擠在人群裡窺探著。突然,讓明樓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明長官!”明鏡在新政府辦公廳大門前,“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直直地跪在雨地裡。“大姐!”明樓臉色驟變,倉皇不堪。他用力挽住明鏡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明鏡哭喊著:“明長官!我求求你,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把我也送到76號去吧,讓我去替你弟弟死!明長官!”“阿誠!你是死人啊!”明樓拉不動明鏡,衝著阿誠就是一嗓子。阿誠急忙扔了傘,雙手用力,將明鏡扶了起來。“大姐,大姐你彆這樣。”如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一身偽政府的軍裝在身,看著明鏡捧著明台手指甲的淒慘樣子,明樓真的很想說出實話,“大姐,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去說。”“家?!家在哪啊?家裡的人呢?人在哪啊?”明鏡臨近崩潰道,“汪曼春這個畜生,她要殺埋了你弟弟,你在哪啊?她這樣待你的家人,你的血性到哪裡去了?你還是不是明家的男人啊?!”說著,狠狠的一記耳光抽在了明樓的臉上。因為動作過於猛烈,姐弟倆距離很近,明樓被打了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風雨中。阿誠儘力地抱住明鏡的雙臂,好控製局麵,不至於全麵失控,他附在明鏡耳邊低聲說:“大姐,大哥是有苦衷的,大姐,您千萬彆這樣。”明樓站穩身形,一步一步又走近明鏡,看著辦公樓上下的燈光,四麵八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軍裝領子上的風紀扣,橫下了一條心。“你鬨夠了沒有?!”明樓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著明鏡,他所敬愛的家人,怒目相視。“你鬨夠了沒有?!”他喘著粗氣,仿若自己的忍耐已到極致。有生以來第一次,明鏡看見明樓在自己麵前橫眉冷對,耀武揚威。明鏡心寒到底,明樓眼眸冰涼,冷血。“如果不是我坐這個位子,大姐,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你早就進了76號了!你求我?你求我什麼?你要是今天晚上就進去了,我賭你活不到明天早上!你還要我怎麼樣啊?我怎樣做,才能稱了你的心?”明鏡站不穩,雙腳都在顫抖。“我已經受夠了替你們收拾殘局!”此時此刻,聞訊開車趕來的汪曼春就坐在汽車的駕駛位上,麵帶微笑愜意地欣賞著這一幕,她期盼了很久的情景。“明鏡,你也有今天。”汪曼春開心地點燃一支煙,在心裡幸災樂禍道。她的心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暢快淋漓,十年的怨恨,一朝報複在眼底。“真是現世現報!”她想著。“大姐!”明樓快速想著下一步,再放一把火。“你不要叫我!”明鏡雙眼噴著怒火,“我沒有你這個毫無血性、無恥的弟弟。”明樓聲音高亢起來:“我們是親姐弟!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明台是什麼人啊?一個來曆不明的東西。我們養他、教他,到頭來,他做了什麼,他居然要殺我!好在蒼天有眼!汪曼春救了我的命!她才是我們明家的恩人!”“你瘋了!簡直瘋了!”明鏡被氣得聲音顫抖著,她意識到了什麼,天生聰明的明樓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她瞬間就懂了,隻是一時半會依舊回不過神。好在阿誠半扶半扼製著她,失去平衡的柔弱身體,才不至於倒下去。“我沒瘋!是你瘋了!你看看你,大姐,你還有一點大家長的風範嗎?你人鬼不分!我難道不愛護明台?不待他好嗎?他恩將仇報!你是非不分!你叫我這個為人弟、為人兄的人怎麼做?”明樓幾乎貼著明鏡,眼光清澈,並無一絲餘渣泛濫。發自內心地道,“我也想救他,可是愛莫能助!”“我不會輕饒你!”明鏡恨著他,咬著牙。她心底想著,無論你出於何種目的何種原因,我都不會饒你!咄咄逼人的眼光宛如利刃插在明樓胸口上,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決不饒你!你記著!”“新政府不是大戲院,你表演夠了就該下場了。否則,誰也保不了你。我也一樣,無能為力。”明樓口中強硬,心實為虛,眼睛根本不敢直視著明鏡。說完,轉身打開自己的車門,對阿誠吩咐道:“送她走!”“大姐,我們回家。”阿誠輕聲說著,手上微微用力,就將明鏡半推半搡地送到車門前。“大姐,我們離開這。”阿誠的話仿佛含著一種暗喻,明鏡恨著明樓,被迫“送”上了車。阿誠關緊車門,坐進駕駛室。汽車在風雨中飛速駛離。辦公廳大門口聚集了很多文職人員,女人占了多數,看見明鏡走了,仿佛一場話劇謝幕,眾人也紛紛散去。汪曼春看著明樓在風雨中前行,掐滅了煙,準備把車開過去。突然,她看見明樓一頭栽倒在雨地裡,驚叫了一聲“明樓”急忙把車熄了火,趕緊撐開一把雨傘,從黑暗的角落裡跳出來。“明樓。”她朝明樓跌倒的地方跑過去。“彆過來!”明樓看見了她,決絕地道,“我不需要同情和憐憫!”“我愛你!”汪曼春直撲過去,根本不顧及明樓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滿地的淤泥濺起的汙漬,撲到他的懷裡。“明樓,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再拋棄我了。你還沒看清楚嗎?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是真心真意愛著彼此的。”汪曼春喊著。“我沒前途了,事業毀了,家被我弄成這個樣子。”“我給你家,明樓。我們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就是一個家嗎?血緣能夠與夫妻相比嗎?明樓?”明樓緊緊將汪曼春抱在懷中,一把雨傘落在二人身邊。汪曼春仿佛一瞬間得到了整個世界。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