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格雷戈裡穿過冬宮廣場時,停下腳步,想起了母親。十二年前她就死在這裡,死在沙皇衛兵的槍口下。一陣憤怒讓他衝著大樓揮起了拳頭:“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惡魔!”這是11月8日星期四早上五點。俄國革命取得了勝利。布爾什維克占據了領導地位。一沃爾特氣憤地說:“馮·霍爾岑道夫將軍承諾五個月內迫使英國被饑餓拖垮。現在已經過去九個月了。”“他犯了個錯誤。”父親說。沃爾特真想頂撞幾句,但他忍下了。他們是在柏林外交部內奧托的房間裡。奧托坐在大桌子後麵的雕花椅子裡,身後的牆上掛著威廉一世皇帝的畫像,這是現任君主的祖父,描繪的是他當時在凡爾賽宮的鏡廳被宣布為德國皇帝的場麵。沃爾特被他父親生硬的托詞激怒了。“海軍上將以一個軍官的名義發誓不讓任何美國人進入歐洲,”他說,“我們得到的情報是,六月已經有一萬四千人在法國登陸。這個軍官的海口誇得太大了吧!”這話刺痛了奧托。“他儘力做了對國家最有益的事情,”他惱怒地說,“一個人還能做什麼呢?”沃爾特抬高了嗓門:“你問我一個人還能做什麼嗎?他可以不做出虛假的承諾。如果他不確定,就不要說得確信無疑。他要麼說實話,要麼就把那張愚蠢透頂的嘴巴閉上。”“馮·霍爾岑道夫給出了他能給的最好的建議。”這毫無說服力的狡辯讓沃爾特憤怒至極:“要是事前他能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倒還有點用,可他沒有。你當時在場,就在普勒斯城堡,你清楚都發生了什麼。馮·霍爾岑道夫做出了承諾。他誤導了德皇,是他讓美國人卷入戰爭對付我們。一個人如此侍奉他的君主,簡直不能更糟了!”“我覺得你是希望他辭職吧——可誰來取代他的位置呢?”“辭職?”沃爾特氣得大聲嚷道,“我希望他把手槍塞進他那該死的嘴巴,然後扣動扳機。”奧托板起臉來:“你這話太惡毒了。”“他的自大和愚蠢害死那麼多人,死隻是小小的償還。”“你們這幫年輕人,就是缺乏常識。”“還敢跟我談常識?你們這一代把德國拖入戰爭,把我們弄得缺胳膊斷腿,上百萬人喪命,這場戰爭已經打了三年,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打贏。”奧托看向彆處。他無法否認德國尚未贏得這場戰爭。對立雙方在法國陷入僵持。無限製潛艇戰未能扼殺協約國的物資供應。同時,英國海軍的封鎖正在讓德國人挨餓。“我們必須等待,看看彼得格勒到底會發生什麼,”奧托說,“如果俄國撤出戰爭,各方勢力平衡就會發生變化。”“是啊,”沃爾特說,“一切都取決於布爾什維克了。”二十月初,格雷戈裡和卡捷琳娜去看了助產士。格雷戈裡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普梯洛夫機械廠附近的單人公寓裡。他們已經不再做愛——她覺得受不了。她的肚子變得很大。皮膚像足球一樣緊繃,肚臍凸出來,而不是平常那樣凹進去。格雷戈裡從未親密接觸過孕婦,他有點害怕,也很興奮。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正常現象,但仍不免擔心。他們動身去助產士瑪格達家,她是康斯坦丁的妻子。弗拉基米爾騎在格雷戈裡的肩膀上。小男孩快三歲了,但格雷戈裡扛著他毫不費力。小家夥的個性多少已經能看出來,他聰明認真,當然還很稚嫩,更像格雷戈裡,而不是他那個迷人卻任性的父親列夫。一個孩子的成長就像一場革命,格雷戈裡心想,你可以讓他誕生,但後來如何就全然不在你的掌控之下了。科爾尼洛夫將軍的反革命行動被摧毀在萌芽階段。鐵路工人聯盟讓科爾尼洛夫的主力部隊滯留在距彼得格勒幾公裡外的鐵路支線上。那些城市周邊的部隊都被布爾什維克攔截了下來,瓦解他們隻要像格雷戈裡那樣說出真相就行了。士兵們隨後開始反戈,處決了參與陰謀的軍官。科爾尼洛夫本人也被逮捕並監禁。格雷戈裡一下子出了名,人們說他一個人阻攔了科爾尼洛夫的一支部隊。他辯稱這種說法太過誇張,但這一謙虛態度反而提升了他的名望。他被選入布爾什維克黨中央委員會。托洛茨基出獄了。布爾什維克在莫斯科市的選舉中贏得了百分之五十一的選票。黨員人數達到三十五萬人。格雷戈裡有種迷亂感,覺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包括一場重大災難。革命隨時會被擊敗。這正是他擔心的,那樣的話,他的孩子就會在一個毫無改善的俄國生長。格雷戈裡想到自己童年經曆的一次次變故——父親被絞死,母親在冬宮外被殺,牧師脫下了列夫褲子,以及普梯洛夫機械廠的磨人工作。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會過上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列寧在號召一次武裝起義。”他在去瑪格達家的路上對卡捷琳娜說。列寧藏在城外某處,但他一直在向外發送措辭激烈的信件,敦促全黨采取行動。“我認為他是對的,”卡捷琳娜說,“人們早就受夠了,政府一直在談民主,可對麵包的價格不聞不問。”卡捷琳娜總能說出大多數彼得格勒工人的所思所想。瑪格達已經備好了熱茶,等著他們。“很抱歉家裡沒糖了,”她說,“我好幾個星期都弄不到糖了。”“我真想快點兒熬過去,”卡捷琳娜說,“這身重量真把我累壞了。”瑪格達摸了摸卡捷琳娜的肚子,說她還有兩個星期左右。卡捷琳娜說:“弗拉基米爾出生的時候我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助產士麵目可憎,她叫克謝尼婭,是個西伯利亞臭婊子。”“我認識她,”瑪格達說,“很有能力,不過有點刻薄。”“的確是。”康斯坦丁正要出門去斯莫爾尼學院。雖然蘇維埃不是每天都有會議,但各個委員會和特設小組一直在開會。克倫斯基的臨時政府目前很虛弱,蘇維埃便自然而然獲得了權威。“我聽說列寧回城了。”康斯坦丁對格雷戈裡說。“是的,他昨晚回來的。”“他住哪兒?”“這是個秘密。警方仍然想要逮捕他。”“那他回來乾什麼?”“明天我們就知道了。他呼籲中央委員會召開會議。”康斯坦丁出門去搭電車前往市中心。格雷戈裡陪著卡捷琳娜步行回家。他準備返回軍營的時候,她說:“有瑪格達陪我,感覺好多了。”“好啊。”格雷戈裡仍覺得分娩比武裝起義更危險。“而且還有你。”卡捷琳娜補充說。“實際上當時我不能待在屋裡。”格雷戈裡緊張地說。“不,當然不能。但你在門外來回走,我就覺得安全了。”“好。”“到時候你會在的,是不是?”“是的,”他說,“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守在你身邊。”一小時後他到達軍營時,發現到處亂哄哄的。操場上,軍官們正竭力將槍支彈藥裝上貨車,但沒有成功——所有營委員會都在開會,或者準備開會。“克倫斯基終於采取了措施!”伊薩克興高采烈地說,“他打算送我們到前線去。”格雷戈裡的心一沉:“送誰去?”“整個彼得格勒衛戍部隊!命令已經下達了。我們要跟前線的戰士換防。”“他們的理由是什麼?”“他們說是因為德國打過來了。”德國人奪取了裡加灣的幾座小島,正在朝彼得格勒進發。“真是胡來,”格雷戈裡氣憤地說,“這是企圖破壞蘇維埃。”等他考慮清楚後,意識到這的確是個聰明的計劃。如果彼得格勒的軍隊與前線部隊調換,那就需要數天甚至數周時間重新組織,形成新的士兵委員會,選舉新的蘇維埃代表。更糟的是,這些新人缺乏過去六個月裡積累的政治鬥爭經驗,所有的抗爭就要重新來過。“戰士們有什麼反應?”“他們都很氣憤。他們希望克倫斯基進行和平談判,而不是讓他們去送死。”“他們會拒絕離開彼得格勒嗎?”“不知道。如果他們得到蘇維埃的支持,倒有這個可能。”“我去想想辦法。”格雷戈裡弄了一輛裝甲車和兩名警衛,駕車開過鑄造大橋前往斯莫爾尼。他想,眼前看似出現了挫折,但也可能變成一次機會。到目前為止,並非所有部隊都支持布爾什維克,但克倫斯基企圖把他們送上戰場,這邊就有可能爭取到那些搖擺不定的部隊。他越仔細考慮這件事,就越覺得這是克倫斯基的一大失誤。斯莫爾尼宮是一座宏偉的建築,這裡曾經是貴族女子學校。格雷戈裡的團裡調來了兩挺機槍把守著大門。赤衛軍儘量驗證所有人的身份,但格雷戈裡不安地注意到大批人群進進出出,根本無法進行嚴格檢查。院子裡是一片躁動不安的忙亂景象。裝甲車、摩托車、卡車和轎車不停駛進駛出,爭搶著車位。一條寬闊的台階通往一道道拱門和古典柱廊。格雷戈裡看到蘇維埃執行委員會正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裡開會。孟什維克們呼籲駐軍準備開赴前線。格雷戈裡一直痛恨孟什維克不戰而降的策略,眼前情景讓他擔心革命是否會就此告終。他擠進執委會其他布爾什維克委員的人群裡,他們正在擬訂更為激進的解決方案。“保衛彼得格勒防範德國入侵的唯一途徑是把工人們動員起來。”托洛茨基說。“就像我們在科爾尼洛夫發動叛亂時那樣,”格雷戈裡激動地說,“我們需要組建另一個鬥爭委員會負責保衛城市。”托洛茨基潦草地寫了些什麼,然後站起身來提出議案。孟什維克被激怒了。“這等於是在陸軍總部之外創建另一個軍事指揮中心!”馬克·布羅伊多說,“一仆不侍二主。”格雷戈裡氣憤地發現大部分委員都同意這種觀點。孟什維克的議案獲得通過,托洛茨基失敗了。格雷戈裡失望地離開了會場。經受這種挫敗,戰士們還會對蘇維埃保持原有的忠誠嗎?當天下午,布爾什維克在36號房間碰頭,商定絕不接受這一決定。大家同意當晚在蘇維埃全體會議上再次提出自己的議案。在這第二次會議上,布爾什維克的議案獲得投票通過。格雷戈裡這才鬆了一口氣。蘇維埃支持戰士們成立另一個軍事指揮部。這是向權力邁出的一大步。三第二天,格雷戈裡跟其他布爾什維克領導人三三兩兩離開了斯莫爾尼宮,避免引起秘密警察的注意。他們都很樂觀,前往加林娜·弗拉克斯曼同誌寬敞的公寓舉行中央委員會會議。格雷戈裡擔心著開會的事,因而很早就到場了。他在附近的街上轉圈子,想看看有沒有四處閒逛的秘密警察,但沒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他在樓內偵察著三個不同的出口,考慮著哪一扇門能最快撤離。布爾什維克圍坐在一張大餐桌邊,許多人穿著皮大衣,這成了他們的一種製服。列寧遲遲未到,會議也就不再等他了。格雷戈裡擔心他會不會遭到逮捕,但他在十點鐘的時候來了,經過了喬裝改扮,頭上戴的假發一直往下滑,顯得很滑稽。不過,他提出的決議毫無可笑的成分,他呼籲進行一次由布爾什維克領導的武裝起義,推翻臨時政府,奪取政權。格雷戈裡很高興。的確,大家都期盼著來一場武裝起義,但多數革命黨人認為時機尚不成熟。現在他們之中最強大的人終於說話了。列寧講了一個小時。與往常一樣,他聲嘶力竭,邊敲桌子邊叫嚷,隨口謾罵跟他意見不同的人。他的工作作風實在對他不利,誰願意投票支持他這種粗暴無禮的人呢?但他的確很有說服力。列寧見多識廣,政治直覺準確無誤,何況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他鐵錘一樣結實的邏輯論證。一開始,格雷戈裡就站在列寧一邊。最重要的事情是奪取政權,結束緊張不安的狀態,他想。此後,所有其他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不過,其他人會同意嗎?季諾維也夫表示反對。這人平日儀表堂堂,但現在也改了裝扮來迷惑秘密警察。他留出一撮大胡子,濃密而卷曲的黑發剪得很短。他認為列寧的戰略太冒險,害怕起義會讓右翼找到借口發動軍事政變。他希望布爾什維克黨集中精力贏得製憲議會選舉。這種膽怯的言論讓列寧勃然大怒。“臨時政府永遠不會舉行全國大選!”他說,“誰要是看不清這個事實,就是白癡。”托洛茨基和斯大林支持起義,但托洛茨基又說應該等到十天後召開的全俄蘇維埃代表大會以後,這更激怒了列寧。格雷戈裡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托洛茨基的想法總是合乎道理,但列寧咆哮著說:“不!”讓格雷戈裡不知所措。托洛茨基說:“我們可能在代表中占大多數……”“如果代表大會形成了一個政府,那肯定是聯合政府!”列寧氣憤地說,“能進入聯合政府的布爾什維克必然是中間派。對此求之不得的除了反革命的叛徒以外,還能有誰?”托洛茨基受了侮辱,滿臉通紅,但他什麼也沒說。格雷戈裡發現列寧說得對。列寧一貫比彆人看得更遠。在聯合政府中,孟什維克首先要求總理必須是中立派,他們或許能夠接受任何人,唯獨接受不了列寧。格雷戈裡漸漸明白——他猜測委員會的其他人也看清了這個問題,列寧要當上總理的唯一方法是通過一場政變。激烈的爭論一直持續到淩晨。最後,他們以十票對兩票讚成了武裝起義。不過,列寧並沒有完全達到自己的目的。政變日期未確定。會議結束後,加林娜端來一套茶具,拿出奶酪、香腸和麵包招待這些饑腸轆轆的革命者。四小時候,格雷戈裡曾在安德烈王子的莊園看過一次轟轟烈烈的獵鹿活動。一群獵狗把雄鹿叼到村外,所有人都過去觀看。格雷戈裡趕到的時候,鹿早已奄奄一息,一條條獵狗已經貪婪地爭搶撕裂肚皮裡流出來的腸子,獵人們則騎在馬上,狂飲白蘭地以示慶祝。儘管落到這步田地,那可憐的野獸仍在奮力進行最後的還擊。它甩動那對凶悍的鹿角,刺穿了一條狗的身體,接著又刺向另一條,有一陣,它似乎要掙紮著站起來,接著卻慢慢倒在血泊中,閉上了眼睛。格雷戈裡覺得臨時政府總理克倫斯基就像那頭雄鹿。除了他自己以外,每個人都知道他已經完蛋了。俄國的寒冬像隻拳頭砸中了彼得格勒,危機發展到了頂點。鬥爭委員會不久更名為軍事革命委員會,由充滿魅力的托洛茨基領導。他長相不算英俊,大鼻子,高額頭,一雙鼓脹的眼睛透過無邊眼鏡盯視著彆人,但他有魅力和說服力。列寧習慣大呼小叫、威脅恫嚇,而托洛茨基則以理服人,循循善誘。格雷戈裡懷疑托洛茨基跟列寧一樣個性強硬,隻是隱藏得更好。11月5日星期一,兩天後全俄代表大會就要開始了,格雷戈裡去參加了一次由軍事革命委員會召集的群眾大會,彼得保羅要塞的所有部隊都來參加了。會議從中午開始,持續了整個下午,數百名士兵在堡壘前的廣場上進行政治辯論,而他們的軍官則氣衝衝地站在一旁,無可奈何。隨後,托洛茨基趕到會場,引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在聽取了他的講話之後,他們投票決定聽從委員會的命令,拒絕接受政府領導,要托洛茨基,不要克倫斯基。格雷戈裡徒步離開廣場,他想,政府絕不會容忍如此關鍵的一支部隊效忠於其他人。要塞的大炮直接對準河對麵的冬宮,臨時政府的總部。他想,現在克倫斯基應該承認失敗,自動辭職。第二天,托洛茨基宣布采取預防措施,避免軍隊發生反革命政變。他下令赤衛軍和各部隊忠於蘇維埃,接管橋梁、車站和派出所,外加郵局、電報局、電話局和國家銀行。格雷戈裡站在托洛茨基一邊,詳儘解釋這位偉大領導者的命令,然後下達給具體的作戰單位,派出信使騎馬、騎自行車或開車將命令傳達到城市各處。他認為托洛茨基的“預防措施”幾乎意味著“接管”。他驚喜地發現,實施過程中幾乎沒遇到任何阻力。一個潛伏在馬林斯基宮的密探報告說,克倫斯基總理曾要求預備議會——負責組建製憲國會議但慘遭失敗的機構,進行信任投票。預備議會予以拒絕。沒有誰去在意他。克倫斯基已經成為曆史,不過是又一個企圖統治俄國結果卻失敗的人。他回到冬宮,他的無能政府繼續在那裡裝模作樣地實施統治。列寧躲在一個同誌的公寓裡,她名叫瑪格麗塔·福法諾娃。中央委員會命令他不要在城裡走動,擔心他被捕。格雷戈裡屬於少數幾個知道列寧在哪兒的人。晚上八點鐘時,瑪格麗塔趕到斯莫爾尼,帶來一張列寧寫的字條,命令布爾什維克立即發動武裝起義。托洛茨基氣哼哼地說:“他以為我們在做什麼?”但格雷戈裡認為列寧是對的。雖然發生了這些變化,但布爾什維克畢竟沒有完全奪取政權。一旦成立了蘇維埃代表大會,它便擁有了全部權力——否則,即使布爾什維克占多數,結果仍然會是另一個妥協的聯合政府。這次大會定於明天下午兩點開始。似乎隻有列寧一個人明白形勢的緊迫性,格雷戈裡心急如焚。列寧必須來這兒,他必須出來領導這一切。格雷戈裡決定把他接過來。這天晚上冷颼颼的,北風穿透了格雷戈裡中士軍服外的皮大衣。市中心一切正常,正常得令人吃驚——衣冠楚楚的中產階級走出劇院,漫步進入燈火通明的餐館,乞丐糾纏著他們討要幾個小錢,妓女則站在街邊賣笑。格雷戈裡見到一個同誌正在叫賣一本列寧寫的小冊子——《布爾什維克能夠掌握政權嗎?》,便朝那人點了點頭。格雷戈裡沒買。他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瑪格麗塔的公寓位於維堡區最北邊。格雷戈裡不能開車去,擔心這會讓人注意到列寧的藏身之處。他走到芬蘭站,然後搭上一趟有軌電車。路途漫長,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想列寧會不會拒絕前往。不過,他沒費太多口舌便說動了列寧,這讓他長舒了一口氣。“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同誌會采取最後決定性的一步。”格雷戈裡說,隻這一句話便說服了列寧。他在廚房桌子上放了一張字條,省得瑪格麗塔以為他被逮捕了。字條上寫著:“我去了你不想讓我去的地方。再見。伊裡奇。”黨員們都叫他伊裡奇,這是他的中名。格雷戈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槍,列寧忙著戴上假發,外加一頂工人的帽子,穿上一件破舊的大衣。兩人隨後便出了門。格雷戈裡警覺地看著四周,隨時提防不要撞到警察小分隊或外出巡邏的部隊,讓人認出列寧。他打定主意,萬一列寧遇到被抓的威脅,他就毫不猶豫地開槍。他們是電車上僅有的兩個乘客。列寧詢問女售票員對近來的政治動向有什麼看法。走出芬蘭站時他們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便立刻躲了起來,結果是一隊政府軍學員外出尋釁滋事。午夜時分,格雷戈裡終於成功地將列寧帶到了斯莫爾尼宮。列寧立刻來到36號房間召集布爾什維克中央委員會開會。托洛茨基報告說,赤衛軍目前控製了城裡不少要害地點。但這對列寧來說遠遠不夠。他認為,出於象征性的目的,革命軍隊必須奪取冬宮,逮捕臨時政府的部長。這一舉動會讓民眾相信權力已經更迭,最終,確鑿無疑地掌握在革命黨人的手中。格雷戈裡知道他是對的。其他人也一樣清楚這一點。托洛茨基開始擬訂奪取冬宮計劃。這一夜,格雷戈裡沒有回卡捷琳娜那兒。五必須萬無一失。格雷戈裡知道革命的最終行動必須果斷徹底。他要確保所有命令準確、準時送達各自的目的地。整個計劃並不複雜,但格雷戈裡擔心托洛茨基的時間表過於樂觀。進攻部隊的主體由起義的水手組成。其中大部分來自芬蘭地區的首府赫爾辛基,他們乘坐火車和輪船抵達。他們淩晨三點鐘出發。更多的部隊來自喀琅施塔得,那座設為海軍基地的小島離海岸三十多公裡。襲擊計劃在正午十二點開始。就像戰場進攻一樣,以炮擊作為先導——彼得保羅要塞的大炮朝河對麵開火,擊垮冬宮的外牆。然後,水兵和戰士們就將占領整個大樓。托洛茨基預計這會在兩點時結束,蘇維埃代表大會隨即在那時舉行。列寧準備在開幕式上宣布布爾什維克已經奪取了政權。這是唯一防止出現另一個優柔寡斷、毫無效率的妥協政府的辦法,隻有這樣才能確保列寧最終掌管一切。格雷戈裡擔心一切不會像托洛茨基希望的那樣快。冬宮的防守十分薄弱,黎明前後,格雷戈裡派伊薩克去裡麵偵察。後者報告說裡麵大約有三千名政府軍士兵。如果這些人組織得當,表現英勇,這一仗就會很艱苦。伊薩克還發現克倫斯基已經離開了城裡。由於赤衛軍控製了車站,他無法坐火車逃跑,最後還是征募了一輛汽車匆匆離開。“這到底是什麼總理啊,竟然在自己國家的首府都搭不上火車!”伊薩克說。“不管怎麼說,他走掉了,”格雷戈裡滿意地說,“我覺得他永遠也回不來了。”不過,中午的時候水兵們連一個人影都沒出現,這讓格雷戈裡又悲觀了起來。他過橋來到彼得保羅要塞,確認一下那裡的大炮是否已經各就各位。讓他大為震驚的是,那些火炮竟然都是博物館展品,隻能展示,根本無法射擊。他立刻命令伊薩克去找些能用的火炮。格雷戈裡自己則趕緊返回斯莫爾尼,告訴托洛茨基他的計劃滯後了。門口的警衛說:“剛才有個人來這兒找你,同誌。好像說到什麼助產士的事。”“我現在沒空理這件事。”格雷戈裡說。事情接連發生,進展神速。格雷戈裡得到消息,赤衛軍奪取了馬林斯基宮,兵不血刃地驅散了預備議會。監獄裡的布爾什維克已被釋放。托洛茨基已下令所有彼得格勒以外的部隊待在原地,部隊聽從了他的命令,而不是他們的上級軍官。列寧正在寫一篇宣言,開頭是:“俄國公民們,臨時政府已經被推翻了!”“但攻擊並沒有開始,”格雷戈裡麵色愁苦地對托洛茨基說,“我看,三點鐘之前根本無法結束戰鬥。”“彆擔心,”托洛茨基說,“可以把大會開幕式推後。”格雷戈裡返回冬宮前的廣場。下午兩點鐘的時候,終於,他看到了“阿穆爾號”布雷艦駛入涅瓦河,甲板上滿載著來自喀琅施塔得的上千名水兵,彼得格勒的工人們在岸上排成一行朝他們歡呼著。如果克倫斯基在幾個狹窄的水道布設水雷,他或許能夠成功將水兵們攔在城外,打敗革命力量。但是這裡沒有水雷,穿著黑色厚呢短大衣的水兵開始登岸,一個個身背步槍。格雷戈裡準備將他們部署在冬宮周圍。整個計劃仍不斷受到阻撓,讓格雷戈裡惱怒不已。伊薩克找到了大炮,費了不少力氣將它們拖入射擊位置,這才發現沒有炮彈。同時,冬宮的政府軍開始布設路障。格雷戈裡又急又氣,匆忙驅車回到斯莫爾尼宮。彼得格勒蘇維埃緊急會議即將開始。女子學校漆成童貞般雪白的寬敞大廳裡,幾百位代表擠得滿滿當當。格雷戈裡走上前台,坐在托洛茨基旁邊,後者正準備宣布會議開始。“出了一係列問題,突擊不得不推遲了。”格雷戈裡說。托洛茨基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壞消息。要是換了列寧就會大發雷霆。托洛茨基說:“你們什麼時候能拿下皇宮?”“按實際情況看,六點鐘。”托洛茨基冷靜地點點頭,站起來開始發言。“我代表軍事革命委員會宣布臨時政府已不複存在!”他喊道。台下一片暴風般的歡呼和叫喊。格雷戈裡想:真希望我能讓這種謊言變成現實。喧囂停止後,托洛茨基列舉出赤衛軍各項成就:一夜之間拿下幾個車站和其他幾個主要建築,驅散預備議會。他還宣布幾位政府部長已分彆遭到逮捕。“冬宮還沒有被占領,但它的命運即刻就會見分曉!”下麵是一陣更響亮的歡呼聲。一位持不同政見的人士喊道:“你在預支蘇維埃代表大會的決議!”這是溫和的民主主義言論,格雷戈裡本人在舊時代就有可能提出這類見解,但他後來成了一個現實主義者。托洛茨基的反應十分迅速,看來他預見到會有這種批評:“大會的決議在工人和士兵的起義前就製定了。”他回答。大廳周圍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格雷戈裡朝門口望去,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麼。他看見列寧走了進來。代表們開始歡呼。列寧走上台,嘈雜變得如雷鳴般響亮。他跟托洛茨基並肩站在一起,麵帶微笑,鞠著躬,對人們起立鼓掌表示謝意,人群在歡呼著,仿佛政變已經完成。大廳裡歡慶勝利的氣氛與混亂和拖延的現實形成強烈反差,讓格雷戈裡難以承受,他轉身溜了出去。赫爾辛基的水兵還沒有到,要塞那邊的大炮也沒有做好開火的準備。夜幕降臨,天上下起了寒冷的細雨。格雷戈裡站在廣場邊沿,前麵是冬宮,身後是總參謀部大樓。他看見一支軍校學員隊伍從冬宮開了出來。軍服上的臂章說明他們來自米哈伊洛夫斯基炮兵學校,他們帶著四挺重機槍離開了。格雷戈裡放他們走了。七點鐘,他下令戰士和水兵們進入總參謀部大樓,奪取了那裡的控製。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八點鐘,二百名負責冬宮警戒的哥薩克決定返回兵營,格雷戈裡讓他們通過了警戒線。他發現令人厭煩的反複耽擱算不上什麼重大災難——需要他擊敗的部隊正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減少。快到十點的時候,伊薩克報告說,彼得保羅要塞大炮終於準備好了。格雷戈裡命令先發射空炮彈,然後暫停下來。不出他的預料,更多部隊從冬宮裡麵逃了出來。難道一切就這麼容易嗎?在水麵上,“阿穆爾號”上拉響了警報。格雷戈裡朝下遊瞭望探尋究竟,隻見那邊燈光閃爍,幾條船正在靠近。他的心一涼。難道克倫斯基成功派出忠實於自己的隊伍來拯救他那奄奄一息的政府?但隨後“阿穆爾號”的甲板上傳來一陣歡呼聲,格雷戈裡這才看出這些人就是赫爾辛基的水兵。當船隻拋錨固定,他終於發出了炮擊的命令。一時間槍炮聲大作。有些炮彈在半空炸開了花,照亮了河麵上的艦船和陷入圍困的宮殿。格雷戈裡看見一發炮彈擊中了三樓的一扇角窗,心想不知屋子裡麵是否有人。令他吃驚的是,燈火通明的有軌電車依然在附近的聖三一大橋和宮殿橋上穿梭往來,並沒中斷。當然,這一切跟戰場沒有可比之處,在前線,會有好幾百,甚至上千支槍炮齊發,而這裡隻有四門火炮。一番炮擊過後就會停頓很長時間,浪費也十分驚人,很多炮彈不能擊中目標,直接掉進河裡。格雷戈裡命令停止炮擊,派一小股部隊進入冬宮偵察。他們回來後說裡麵隻剩下為數不多的警衛,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午夜後不久,格雷戈裡帶領一支人數更多的分遣隊進入冬宮。按照事先安排的戰術,他們在宮殿內部散開,沿著黑洞洞的寬大走廊疾跑,壓製抵抗力量並搜尋政府部長。宮殿看上去就像一座毫無秩序的軍營,士兵的床墊堆在金碧輝煌的貴賓客房的拚花地板上,到處是煙頭、麵包屑、帶法國商標的空酒瓶,想必那是警衛們從沙皇價值不菲的酒窖裡拿出來的。格雷戈裡隻聽到零星的幾聲槍響,但沒有經曆什麼像樣的戰鬥,他沒在一樓發現任何政府部長。他意識到這些人可能已經走光了,一時間有些驚慌失措。他實在不願向托洛茨基和列寧報告說克倫斯基的政府成員從他的手指縫裡溜走了。他帶著伊薩克和另外兩名戰士跑上大樓梯去檢查二樓。他們闖入一扇對開的大門進入會議室,在那裡發現了臨時政府的殘部——一小撮驚慌失措、穿戴齊整的男人散坐在桌邊和房間四周的扶手椅裡,驚惶不定地看著來人。其中一個強撐著門麵:“這裡是臨時政府,你們想乾嗎?”格雷戈裡認出這人是亞曆山大·科諾瓦洛夫,他是富裕的紡織製造商,克倫斯基的副總理。格雷戈裡回答:“你們統統被捕了。”這是個了不起的時刻,讓他回味無窮。他轉身對伊薩克說:“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他一一辨認著這些人,“科諾瓦洛夫、馬利安托維奇、尼基京、捷列申科……”整理完名單後,他說,“帶他們到彼得保羅要塞,關進牢裡。我去斯莫爾尼宮,向托洛茨基和列寧報告好消息。”格雷戈裡離開大樓。穿過冬宮廣場時,他停下腳步,想起了母親。十二年前她就死在這裡,死在沙皇衛兵的槍口下。他轉過身去,看著那座輝煌的碩大宮殿,那一排排白色廊柱和幾百扇反射著月光的窗戶。一陣憤怒讓他衝著大樓揮起了拳頭。“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惡魔,”他大聲說,“你們殺了她,罪有應得。”他靜靜站在那裡,等著自己慢慢平靜下來。我都不知道這是在跟誰說話,他想。那輛布滿灰塵的裝甲車正等在一段被拆除的路障旁邊,他跳上去,對司機說:“去斯莫爾尼。”汽車駛過這段短短的路程,他心情輕鬆,得意起來。現在我們真的贏了,他對自己說,我們是勝利者。人民推翻了壓迫者。他跑上斯莫爾尼宮的台階進入大廳。這裡擠滿了人,蘇維埃代表大會已經開幕。托洛茨基無法再推遲下去。這實在是個壞消息。孟什維克和其他膽小怕事的革命黨派會要求在新政府內占有一席之地,儘管他們對推翻舊政府無所作為。煙霧在吊燈周圍彌漫。主席團成員都在台上就座,其中大多數人格雷戈裡都認識,他仔細打量著他們,琢磨著這些人是如何組成的。他發現布爾什維克占據了二十五個席位中的十四個。這意味著這個黨派擁有數量最多的代表。但他震驚地看到主席是加米涅夫,這位溫和的布爾什維克對武裝起義投了反對票!正如列寧曾警告過的,代表大會正在完成另一次軟弱無力的妥協。格雷戈裡掃了一眼大廳裡的代表,在前排發現了列寧。他走過去,對坐在旁邊的人說:“我有話要對伊裡奇說,請把這個位子讓給我。”男人很生氣,但片刻後他站了起來。格雷戈裡貼近列寧的耳朵。“冬宮已經在我們手上。”他說。隨後他把逮捕的幾位部長的名字告訴了他。“太晚了。”列寧沮喪地說。這正是格雷戈裡擔心的:“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列寧陰沉著臉:“馬爾托夫提出了議案。”朱利葉斯·馬爾托夫是列寧的宿敵。馬爾托夫一直希望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像英國工黨那樣,用民主手段為勞動人民的利益奮鬥。他與列寧在這個問題上的爭吵讓社會民主工黨早在1903年分裂成兩個派係,一個是列寧的布爾什維克,一個是馬爾托夫的孟什維克。“他主張結束巷戰,隨後展開成立民主政府的談判。”“談判?”格雷戈裡難以置信,“我們已經掌握了政權!”“我們支持了這個議案。”列寧不動聲色地說。格雷戈裡十分驚訝:“為什麼?”“如果反對的話我們就輸了。我們在六百七十位代表中占了三百個。我黨人數遠遠超過其他黨派,但整體上不占多數。”格雷戈裡簡直想哭上一場。政變實在拖得太晚了。另一個聯盟就要產生,它的組成將由相互間的交易和妥協決定,政府會繼續戰戰兢兢看著俄國人餓死在家裡,或死在前線的戰場上。“就算這樣,他們還是會攻擊我們。”列寧補充道。格雷戈裡聽了聽現場的發言,他不認識那個演講者。“本次大會目的在於討論新政府,但我們有什麼發現呢?”這人氣憤地說,“已經出現了一場不負責任的奪權行動,代表大會的意誌被人搶占了!我們必須把革命從這個瘋狂的冒險中挽救出來。”布爾什維克的代表們發出了暴風雨般的抗議聲。格雷戈裡聽見列寧說:“蠢豬!渾蛋!叛徒!”加米涅夫呼籲大家保持秩序。但接下來的發言同樣敵視布爾什維克及其發動的政變,隨後的幾個演講也如出一轍。孟什維克黨人列夫·金楚克呼籲與臨時政府展開談判,這引發了代表們的強烈憤慨,以至於幾分鐘內金楚克無法繼續說下去。最後他連喊帶叫壓過嘈雜的抗議聲,說道:“我們離開本次大會!”說完便走出大廳。格雷戈裡發現他們的策略是撤出會議,以便有借口說大會缺乏權威。“逃兵!”有人喊道,一時間喊聲響徹大廳。格雷戈裡驚駭不已。畢竟他們對這次大會期待了這麼久。代表們代表了俄國人民的意願。但現在一切正在崩潰。他看了看列寧。讓格雷戈裡驚訝的是,列寧的眼睛裡閃爍著喜悅。“簡直好極了,”他說,“我們得救了!真沒想到他們會犯下這種錯誤。”格雷戈裡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難道列寧喪失理智了嗎?下一位發言者是米哈伊爾·根德爾曼,他是社會主義革命黨的領軍人物。他說:“我們認定布爾什維克奪取政權,並認為其應對這一瘋狂的犯罪行為負責,我們發現不可能與他們進行合作,因此,社會主義革命派決定撤出大會!”他走了出去,所有的社會主義革命黨人也隨之離開。餘下的代表們朝他們發出譏嘲的噓聲和口哨聲。格雷戈裡深感羞辱。他的勝利怎麼會這樣快就變了味道,墮落成眼前這場鬨劇?但列寧看上去更興奮了。幾位士兵代表發言讚成布爾什維克的政變,格雷戈裡心裡快活起來,但他仍然無法理解列寧為什麼喜形於色。伊裡奇正在一個記事本上塗寫著什麼。演講一個接著一個,他也不斷更改著,重新寫過。最後,他寫滿了兩頁紙遞給格雷戈裡。“這要馬上交給大會立即采納。”他說。這是個很長的聲明,都是些平常說辭,但格雷戈裡注意到了關鍵的一句:“大會謹此決定將政府的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正是格雷戈裡心裡想的。“讓托洛茨基宣讀嗎?”格雷戈裡問。“不,不是托洛茨基。”列寧掃了一眼台上的那些男人,其中還有一位女性,“盧那察爾斯基。”格雷戈裡猜到列寧覺得托洛茨基獲得的榮耀已經夠多了。格雷戈裡拿著文告過去交給盧那察爾斯基,後者朝主席做了個暗示。幾分鐘後,加米涅夫叫到盧那察爾斯基,他站起來宣讀了列寧的話。每一句都引起了雷鳴般的歡呼。主席要求進行表決。現在,格雷戈裡終於開始明白列寧為什麼高興了。孟什維克和社會主義革命黨人離開了房間,布爾什維克便成了壓倒性的多數。他們可以任意而為,再也沒必要采取妥協做法了。表決開始了。隻有兩名代表反對。布爾什維克贏得了權力,現在他們具有了合法性。主席宣布會議結束。這是11月8日星期四早上五點。俄國革命取得了勝利。布爾什維克占據了領導地位。格雷戈裡跟在約瑟夫·斯大林和另一個人後麵離開房間,斯大林是位格魯吉亞革命者,他的那位同伴穿了件皮大衣,像不少布爾什維克一樣,身上挎著一條子彈帶。但是,這人身上的某種東西觸動了格雷戈裡的記憶。當他轉過身來跟斯大林說話的時候,格雷戈裡認出了他,立時一陣驚恐。這人正是米哈伊爾·平斯基。這個家夥竟然參加了革命。六格雷戈裡感到精疲力竭。他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他一直忙個不停,沒有注意到時間匆匆而過。裝甲車是他乘坐過的最不舒服的交通工具,但他坐車回家時仍不小心睡了過去,等伊薩克叫醒他時,已經到了他家門外。他想,不知道卡捷琳娜是否知道發生的一切。但願她對此了解不多,好讓他親口將革命勝利的喜悅告訴她。他走進樓裡,跌跌撞撞上了樓梯。房門下麵露出一束光。“我回來了。”說著,他推門進了屋。卡捷琳娜坐在床上,懷裡抱著一個小嬰兒。格雷戈裡心裡立刻充滿了喜悅。“寶寶出生了!”他說,“他真漂亮。”“是個女孩。”“是女孩!”“你答應過會守在我身邊的。”卡捷琳娜責備道。“我不知道!”他看著寶寶,“她的頭發真黑,跟我一樣。我們給她取個什麼名字呢?”“我給你捎過口信。”格雷戈裡記起警衛曾告訴他有人找。那人說過助產士的事。“哦,上帝,”格雷戈裡說,“我當時忙得不可開交……”“瑪格達當時正在給另外一個人接生,”卡捷琳娜說,“我隻能去找克謝尼婭。”格雷戈裡關切地問:“讓你遭罪了吧?”“當然遭罪了。”卡捷琳娜搶白道。“真是對不起。不過你知道嗎,那裡發生了一場革命!真真正正的革命,這次我們終於獲得了權力!布爾什維克正在組建政府。”他彎下身子去親吻她。“這我早就想到了。”她說,把臉扭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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