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蒼鷹展翼拎著那隻死狐狸回了居所。推開房門,如意料之中,清朗熟悉的聲音傳來,“怎麼才回來,我可是等了你好久。”簾帳開合間,一個人影正懶洋洋趴在桌上,絲毫不顧及形象。我微微一愣,眼前俊秀挺拔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才幾年不見,想不到他竟也長大了。心中泛起莫名的感慨。已經有三年未曾回去魔界,未曾見過他們了,此時乍然出現麵前,竟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親切又惘然。“這地方這麼簡陋,你竟也住得慣?”打量著四周,他嘖嘖兩聲,毫不客氣地評論起來。我忍不住笑了,個性還是這樣,毒舌又挑剔。手一抬,拎著的死狐狸飛了出去。正砸在他的懷裡。他叫了一聲,“你把這東西扔過來乾什麼?”一邊拽著狐狸尾巴提起來。雖然是分身,可看到他拽著自己尾巴提來甩去的姿勢,還是莫名地好笑:“我可是特意給你帶了回來,你不要我就扒了皮做外套。”白鬱瞪了我一眼,“想要做外套還下這麼狠的手,幾年不見,你的箭法倒是越發精準了。想必這幾年在天源宗的收獲不小啊。”聽得出他對這致命一箭有點兒怨念,我瞥了他一眼,“若不是我這精準的一箭,你現在早就被人逮住扒了皮做帽子了。”白鬱搖頭,微笑不語。我知道他自持身法極快,狡計又多,隻歎了一口氣道:“你是能瞞過那些巡邏弟子,卻未必瞞得過謝遠殊。”說完這句話,我心裡咯噔一下子,最後離彆的時候,謝遠殊有沒有發覺這隻狐狸是個分身呢?整個過程中,他並未觸摸狐狸屍體,應該發現不了才對,可是最後那莫名的疏離感是怎麼回事?“謝遠殊?就是剛才那個穿青衣的男子?”白鬱眉梢一挑,神色終於變化,“我也聽說過他的名聲,是這一代天源宗主的關門弟子,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單看他剛才的速度,倒也名不虛傳。”仔細看著我的臉色。他試探著問道:“你好像和他挺熟悉。剛才你和他是一起過來的吧?”“湊巧遇上了而已。”我隨口搪塞道,心中隱約有些不自在,尤其麵對那明澈的視線,更讓我有種被看穿了的心虛。“對了,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我索性岔開話題問道,“還有前不久的攻擊是怎麼一回事?誰有這種神通,竟然能將地火裂縫憑空挪動到萬裡之外的人界來。”一股腦將心中的疑惑說出,白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陛下命我前來的,為了商議接下來的行動,隻憑著潛龍鏡說不清楚,說不定還會引起天源宗的注意。所以少不得我親自走一趟了。”“你自己跑來就不會引起注意了?”我眉梢抽搐一下。聽他說地乖巧,我卻很清楚,必定是他向母皇主動請纓。“情勢所迫,隻好冒險了。也沒料到從陣法裂縫鑽進來的時候,正遇上那隊巡山的弟子。”白鬱笑道,“至於地火之事嘛,此番這跨越萬裡的乾坤大挪移,還有你我的功勞呢。”我一愣,什麼意思?白鬱笑了笑:“還記得當年在舜城地下的上古陣法嗎?”我點頭,怎麼會記不得呢。那是我童年印象極深刻的一段經曆,精巧的棱光砂,神秘的少年,還有那威力龐大的上古陣法……對了,那古陣似乎擁有突破空間、瞬移萬裡的能力!我霎時想通了其中關鍵,驚訝道:“母皇將古陣徹底修複了?”“不錯,而且還將陣法進一步拓展,與地火裂縫相連,借助此陣的威力,將地火源源不斷地移至天源宗,前幾天那一戰才會勝得那麼輕易。”雖未親眼所見,但想到源源不斷的地火烈焰衝擊到天源宗的護山大陣上,天地間赤紅一片,日月同焚的情景,也禁不住心底一寒。想不到當年的事情還帶來這樣的後果,我感歎著,往複循環,果然奇妙難言。不知為何,回憶起此事,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那個死在冰原上的少年身影,隨著時光早已漸漸模糊的影像又一次清晰起來,他的屍身應該還在冰雪中吧?等回了魔界,去極地冰原一趟,將他安葬了吧!以我現在的功力,入極地冰原應該足夠了,隻是不知能不能找到那處洞穴……說到冰原,立刻又聯想起白天時謝遠殊說的話,他正談到緊要關頭,就被這個家夥給打斷了。隻好改天再問他了。白鬱一直盯著我。眸中靈光閃爍,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我微微一愣,剛才想得入神了。回過神來,我指了指桌上的死狐狸:“先把這個分身收回吧,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失效了。”凝結分身,需要消耗的功力不少,至少也抵幾個月的苦修,能不浪費還是不要浪費的好。白鬱點點頭,拎起狐狸往胸口一拍,銀狐連同地上的血跡化為一道銀光竄入他體內,不留分毫形跡。死掉的分身雖然不能完全補足消耗,但也聊勝於無。“你好像變了不少?”將分身收回,白鬱低聲道。“怎麼變了?”“比起以前的樣子,更像是一個天源宗弟子了吧。”我頓時笑了:“若不像,豈不早被人發現,然後消滅了。”“其實,這三年我一直期待著你出現在分光殿,想不到你竟然堅持下來了。”他搖搖頭,說道。我眨了眨眼睛,“原來你一直期盼著我的失敗啊。”為保安全,我身上不僅帶著數件威力龐大的法器,還帶著須臾芥子珠。一旦有危險,可以直接瞬移回魔界皇城的分光殿,萬無一失。隻不過真的動用這個逃生,也說明行動失敗了。白鬱隻是望著我,沒有回答。竟然沒有和我抬杠,真有些不習慣,還有這眼神,不就是三年沒見嗎?明明上次用潛龍鏡傳遞消息時,還說過話的,犯得著用這種好像幾百年未見的眼神盯著我嗎?我輕咳了一聲,道:“這幾年在天源宗。我一直暗中探查神璽的下落,卻始終未得到確切的消息,但這幾年我統合天源山的各處靈脈,卻發覺一件怪事,這千萬年來天源宗的靈脈分布,竟然從未變化過。”靈氣是自然凝結的東西,也會隨著風水格局,氣候變化而有細微的變化,而最影響靈氣的,則是眾多修道之人的修行汲取。天源宗曆代弟子無數,占據這處靈脈修行,縱然天源山為天下靈脈之巔峰,靈氣渾厚無比,也應該有些影響才對。見我提起正事,白鬱也嚴肅起來,仔細聆聽著。“天源宗曆代宗主傳承盤古神璽,最初的幾代經常使用神璽的力量來鍛造法器,布設陣法,後來使用逐漸減少。尤其近些年來,幾乎銷聲匿跡。會發生這種變化,一方麵可能是神璽作為宗主信物的地位越來越尊崇,不敢輕易動用,但我卻傾向於另一種可能。神璽被禁錮在某個功能上,難以分身了。”“這麼說來,你的推測是?”白鬱一邊思索,問道。“沒錯,我懷疑,天源宗如今也遇到了與我們魔界一樣的麻煩。”我緩緩道,“所以盤古神璽禁錮難出。”天源山與魔界皇城同屬於兩界靈氣的最頂峰,不過天源宗幸運的是他們地底並沒有地火裂縫這種靈氣過度凝結所造成的致命危害。但千萬年來天源宗的靈氣從未變化過,想必是以神璽鎮壓調節才能這麼穩定。凡事有利必有弊,魔界以神璽鎮壓地火,如飲鴆止渴,使得地火危害加倍爆發。而天源宗的這種行為,也同樣會留下了弊端。白鬱麵上泛起喜色,隨即又憂慮道:“若此事為真,陛下的計劃豈不是難以實施。”“放心吧。就算天源宗需要依靠神璽維持天地靈氣平衡,也不會像我們魔界一般危急,真正需要神璽的情況下,應該還是能夠動用。”我推測道。******************************************************本來以為謝遠殊第二天會再來找我,正愁著怎麼隱藏白鬱的行蹤,卻不料連接數日,一直未見他的蹤跡。慶幸之餘,卻又有些失落。十餘日之後,一片沉寂的天源宗內掀起新一重波瀾,術部首座程挽新返回了!之後便是緊鑼密鼓的高層密談,也不知諸位前輩長老和首座執令們都說了些什麼,這場會談竟然持續了數日之久。天源宗眾弟子中也隱約有了議論。“聽說程首座在鐘彤山那邊中了埋伏,九死一生。陪同的師兄有好幾位沒有回來的。”“彆瞎說,程首座回來的時候大家不都看見了嗎,是有傷在身沒錯,但並未危及性命,至於幾位沒回來的師兄,是被派去各地探查,並且疏散附近的居民了。”“我聽說此番魔皇親自來了才將程首座打傷的。據說那魔皇凶神惡煞,滿臉橫肉,魔力強橫,有萬夫不當之勇……”“喂,等等……魔界的魔皇不是女的嗎?你也太沒見識了吧。”“呃,這個……”“胡說,我聽說是……”對這些議論紛紛,我不動聲色,隻趁著護山大陣尚未被完全修複的時機,與白鬱商定好下一步的行動細節後,將他送了出去。萬眾期盼的目光下,大殿的會議結束了,同時也將程首座冒死帶回的消息公布出來,魔界此次動用的是一種奇異的靈火為主要攻勢,隨同前來的高手卻並無多少。所以程首座等人此行雖中了埋伏,也能及時殺出重圍。想必是對這火焰有極度的自信。至於如何對付那魔火,眾位前輩正在緊鑼密鼓地商量對策,一旦有消息,便是天源宗的反攻時刻了。天源宗上下浮動的心思才逐漸沉靜下來,不幾日,謝遠殊飛信傳訊請我前去他的居所。他的住處是一座精巧的閣樓,坐落在半山腰的一處湖泊中心,四麵遠山浩渺,碧波蕩蕩,是個景致清雅、靈氣充沛的好去處。初見麵,謝遠殊的神情雖然正常,卻隱有種意料之外的憔悴,像是耗費了極大的精力,我禁不住詫異地問道:“這些日子巡守很勞累嗎?”自那次會議之後,術部和器部的頂尖兒高手都受命全力以赴地鑽研那詭異的靈火,而劍部和丹部全權負責宗內的警戒,兼修補破損的陣法,大戰臨近,天源宗的巡守比往日增加了五六倍還不止。“沒有,日常巡守還輪不到我,最近是在忙另一件事。”謝遠殊搖搖頭,臉色雖然蒼白,目光卻出乎意料的明亮剔透,帶著冰砂般的冷光。他帶著我來到閣樓頂端,看到上方玉石雕刻般的鯤隼,我立刻明白過來,驚喜地問道:“你成功了?!”“沒錯,從今往後,它會這裡和我一同修行,一同吸納天地靈氣,我終於有一個真正的同伴了。”一邊說著,他上前撫摸著鯤隼的頭顱。為休養方便,鯤隼暫時進入了休眠的狀態,卻似有所覺,溫和地低低咕了一聲。最後一句話莫名地有些刺耳,我刻意忽略,問道:“耗費了很多功力吧?怎麼不說一聲讓我來幫忙。”“我一個還能應付過來,”謝遠殊笑了,“再說,如今還是戰時,你還是儘量保存實力的好。”“也不知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談了片刻,我故意歎了一聲,“不知諸位前輩對靈火的鑽研進行地如何了。我來時聽說程首座結束閉關,匆匆前往求見宗主了。想必是已有了頭緒吧。”謝遠殊卻黯然搖頭道:“隻怕沒有這麼容易,昨天我得到的消息還是毫無進展。”當然是毫無進展,魔界鑽研了幾千年都束手無策,天源宗再厲害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數日之內有成果。我憂心道:“這麼困難?!那豈不……”“放心吧,上次五部公議,宗主和諸位前輩已經決定,一旦危機不可解,就動用那樣東西。”謝遠殊安慰道,“這次程首座前去拜見宗主,想必就是為了此事。北方火焰持續蔓延,每拖延一日,就要有萬千生靈塗炭。”“什麼東西?”我驚訝地問道。“自然是我們天源宗最堅實的屏障,盤古神璽了。”謝遠殊笑道,“按照程首座所查看的情況,那靈火不僅暴烈,更蘊含著一股極殘毒的陰寒之氣,詭譎無比,非是平常法術所能抗衡,必須得有浩大的天地元氣方能壓製。能調動這麼多天地元氣者,世上唯有盤古神璽了。”一切都如預料之中,心臟砰砰直跳,我發自肺腑地笑著拍手道,“那太好了。我們可省力了。”“護送神璽的這一戰我也準備參加。”下一句話就讓我純然的喜悅多了一份雜質。心神一顫,難以言喻的滋味湧上心頭,我含糊道:“難得你這麼有決心。”一旦動用盤古神璽,天源宗就是決定一戰定勝負了。此行之危險,必然儘起頂尖兒高手隨同。他不僅是天源宗年輕一輩的翹楚,還是宗主的關門弟子。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都是義不容辭。“這些日子,我閉關不出,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得失之間,有些心情,真的隻能放下。”他凝視著我,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此次請你前來,也是為了道彆。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有再見麵的一天。”這樣前所未有的鄭重讓我感覺陌生,一時間心思紛亂,也未細細推敲他的話語。同時也想到,這一戰,無論結果如何,我在天源宗的生活也將要到終點了。可是就這麼回到魔界嗎?“上次見麵,你曾說起過你的過去……”謝遠殊身形一顫,錯開視線,緩緩道:“等到這一戰結束吧,等我如願以償的那一刻,若你我還能相見,到時候,我就將我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你。”“一定會有再見麵的時候的,”氣氛忽然壓得人喘不過氣,我搖搖頭,甩開這莫名煩雜的心情,道,“等這一戰完結,我也有些話要告訴你。” 這些秘密刻印在心裡,始終沉甸甸的,坦白說出,不僅是為了彼此,還有道魔並存的和平理想,以及更久遠的未來……暮色漸沉,他送我走出閣樓,晚風帶著絲絲涼意吹過水麵,一片湖光山色的幽雅嫻靜,我們並肩走出門。我轉頭望了閣樓一眼。他也隨之轉身,順著我的目光落在門樓頂上,忽然笑道:“我這裡還一直沒有名字呢。今日此情此景,倒是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說著,手一揮,“展翼閣”三個字憑空出現在匾額上,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雄鷹,更如他的人,已積蓄了許久的力量,就要鼓舞羽翼,衝天翱翔。那一刻,我忽然感覺離他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