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我主沉浮 周梅森 2286 字 1天前

早上一進辦公室,裴一弘便打電話過來通報了個情況,說是國家部委一位退下來的老同誌對偉業國際股權處理方案有些不同看法,認為獎勵白原崴和管理層20%股份沒政策依據,讓白原崴以少數股權繼續控股經營也不合適,批評漢江省帶了個不太好的頭。裴一弘很策略,話說得也挺含蓄,沒明言那位退下來的老同誌是誰,趙安邦卻已猜到是早年從漢江調離的徐省長。前陣子,於華北到北京開會,去看望過徐省長,和徐說過偉業國際的事,引起了徐的注意。徐省長也曾打過電話給他,建議他決策慎重,他嘴上應著,實際上沒當回事,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了。裴一弘倒沒有責怪他的意思,明確說:“安邦,你也彆想得太多,我就是和你通個氣,讓你了解一些情況!開弓沒有回頭箭,合同既然簽過了,就得執行嘛!”趙安邦不無惱火地道:“咱於副書記嘴也太快了,漢江的事,又是經濟工作,他和那位老同誌說啥!我不說他彆有用心,起碼是添亂吧?看人挑擔不吃力嘛!”裴一弘說:“這我也提醒華北同誌了,華北同誌解釋說,他也是無意中說起的,沒想到這老同誌的反應會這麼強烈!當然嘍,華北同誌本身也有些看法。”趙安邦抱怨道:“要我說,這才是問題的實質!老裴,情況你最清楚,於華北當初還想讓馬達去主持偉業國際呢,這不是笑話嗎?我覺得咱們並沒做錯什麼!”裴一弘卻說:“但是,安邦啊,大方向正確,並不等於說就不存在問題啊!有些問題還是要注意!最近社會上和機關裡對偉業國際和白原崴有不少議論,那個偉業控股炒得熱火朝天,成了證券市場的大熱點,我看不是啥好事哩!以後跌下來怎麼辦啊?股市這個東西我不是太懂,你讓魯生他們研究一下,不要授人以柄啊!”趙安邦知道裴一弘是好意,便也說了真心話,“老裴,你提醒得對,我也一直盯著白原崴呢!這位白總可真是隻燙手的山芋,不行就撿回來,涼一涼再說吧!”裴一弘有些不解,“哎,安邦,你什麼意思?不準備繼續執行股權合同了?”趙安邦道:“合同當然要執行,不過,要加大監控力度,我和省國資委交待了,準備儘快向偉業國際派駐精通業務的專職監事人員,孫魯生這個監事會主席也要馬上到位!”他想了想,又說,“另外,白原崴這麼一折騰,我又有新想法了:看來不能給他們51%的絕對控股權啊,隻能讓他們在相對控股的情況下來經營!”裴一弘略一沉思,不安地問:“如果這麼做了,我們會不會違約呢?”趙安邦道:“不會,白原崴他們目前的股權是43%,那8%還沒完成轉讓!”裴一弘明白了,“好,好,安邦,你這個想法我讚成!這8%的股權可以考慮處理給我省有關投資公司或者能被我們影響的企業,白原崴鬨出軌了,我們就聯合這部分股權予以製約!這樣一來,這個偉業國際既能發揮活力,又不會失控!”趙安邦帶著些許自嘲道:“是啊,這麼做也可以堵堵某些同誌的嘴嘛!”放下電話,原本挺好的情緒低落下來,趙安邦心裡既氣於華北和徐省長,又氣白原崴。白原崴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家夥,不但在證券市場上興風作浪搞名堂,隻怕還要在文山搞名堂,他不能不警惕,這位白總真在文山捅出亂子,他又不得安生了。正想著文山,文山的麻煩就來了,省工行李行長到了,談文山破產逃債的事。李行長很不客氣,在沙發上一坐下就滔滔不絕說:“趙省長,對省委、省政府整合經濟、振興文山的戰略部署,我們各銀行非常理解,而且全力支持!但是,文山的振興決不能建立在我們銀行破產的基礎上!總行對文山目前出現的一股企業破產逃債風非常憂慮,要求我們緊急向您和省政府彙報,采取措施予以製止!否則,我們將聯合其他三大國有商業銀行,采取一致行動,停止對文山的貸款業務!”趙安邦心裡一驚,不禁暗暗叫苦:如果真出現銀行界結盟,停止對文山貸款的局麵,那就被動了!他知道,石亞南、錢惠人這屆班子上任後,整合力度很大,準備對一批負債累累、無可挽救的國有企業實行破產。文山方麵專程派人到省裡彙報過,省政府原則上同意了。根據以往的經驗,這破產中肯定會有一些名堂,有些企業是破一半、留一半,也確有趁機逃債嫌疑。過去在寧川搞國企改革時,分管市長錢惠人就來過這一手,曾和有關債權銀行鬨得不可開交,他出麵調解過。不過,當時寧川逃債的規模較小,寧川的整體經濟實力也比較強,銀行方麵還沒這麼強硬。李行長仍在叫:“趙省長,我今天必須鄭重彙報一下:到上月底為止,文山四十五家大中型國企已欠我們工行曆年貸款二十九億八千萬,其中近二十億已拖欠三年以上,至於拖欠其他兄弟銀行多少資金,我們不清楚,估計也不是小數!破產逃債風一旦刮開,局麵將不可收拾,文山各銀行都將破產,行長們都得去跳樓!”趙安邦自知理虧,雖說心裡不悅,臉上卻強做笑容,“李行長,你說的情況我還真不是太清楚!不過,你今天既然說了,我相信有一定的根據,我先表個態:如果文山這次真的借破產之名,行逃債之實,省政府一定會認真對待,堅決阻止!”李行長滿臉苦笑,“趙省長,你會不清楚?石亞南、錢惠人可都是你們省裡派到文山的大將啊,哪個不是花果山上的精猴子?誰不在拚命維護花果山的利益!”趙安邦故作輕鬆地開玩笑說:“照你這麼說,我還是花果山的猴王了?”李行長眼皮一翻,“趙省長,但願你彆做這個猴王,咱們都要對國家負責!”趙安邦笑道:“李行長,你放心好了,漢江省決不會不變成花果山,我這個省長也不是什麼猴王,談起對國家的責任,我的責任也許比你還大一些!”略一停頓,又軟中有硬道,“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了,省政府會采取措施的,你呢,也幫我們做做總行的工作,不要搞得這麼劍拔弩張的,更不要搞什麼銀行聯盟!我不太相信建行、中行、農行他們就一定會和你們結盟!文山目前欠點債不錯,我省可是經濟大省啊,你們四大國有銀行當真會因為文山出現的問題就放棄整個漢江省?”李行長這才軟了下來,“趙省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也是狗急跳牆嘛!”趙安邦半真不假說:“彆跳,彆跳,摔傷了不值得,我們認真對待就是!”送走李行長,正要打電話給石亞南了解文山破產逃債的具體情況,秘書一處林處長突然敲門進來了。趙安邦注意到,小夥子行色匆促,臉色不是太對頭,似乎出了什麼意外的大事,便放下手上的電話問:“小林,你怎麼了?出啥事了?”林處長彙報說:“趙省長,咱……咱們老書記劉煥章同誌突然去世了!”趙安邦一下子怔住了,“什麼?什麼?這……這又是啥時的事啊?啊?”林處長說:“就是一小時前的事,裴書記和於副書記已經趕到醫院去了!”趙安邦仍不太相信,癡呆呆地說:“這……這怎麼可能呢?三天前我還見過煥老的,老人家精神挺好的,和我聊了那麼多,還……還說想再去寧川看看呢!”林處長道:“省委辦公廳劉主任在電話裡說,昨夜零點左右,老書記的情況突然逆轉,陷入昏迷,上午清醒了一陣子,中午又昏迷過去,就再也沒醒來……”趙安邦把手一揮,打斷了林處長的話頭,“彆說了,走吧,馬上去醫院!”林處長卻仍跟在身後彙報:“劉主任在電話裡說,裴書記、於書記他們馬上就從醫院回來了,要研究老書記的治喪問題,讓您去……去裴書記那裡!”趙安邦已向門外走去,“告訴劉主任,我去醫院先向煥老告個彆,再到省委!”坐在自己的專車上,一路趕往醫院時,老省委書記劉煥章的音容笑貌,疊印著車窗外不斷閃過的繁華街景,不時地浮現在眼前。趙安邦禁不住一陣酸楚難忍,儘管老書記的去世在意料之中,但他仍覺得有些突然,感情上一時還是接受不了。老書記是一座山啊,是一座曾經支撐起漢江政治天空的奇峰巨碑啊!因為有了這麼一位開明大度,充滿政治智慧的成熟領導者,包括他和裴一弘在內的一大批開拓型乾部才在這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中一個個脫穎而出,經濟大省漢江才有了今天的大好局麵。從某種意義上說,老書記實際上是他和漢江省一大批乾部的政治靠山,不但是他和裴一弘的靠山,也是於華北的靠山。當然,於華北不會承認,在於華北看來,老書記是下政治棋的高手,讓他於華北上來不過是種政治平衡術罷了。其實這也沒什麼錯,一個身居高位掌握全局的領導者,當然要講政治藝術和領導藝術,必要時也得搞些政治平衡,這是中國的國情、政情和改革過程的複雜性決定的。趙安邦認為,這位前省委書記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不論在何種複雜的背景情況下,都清楚地知道該把哪一顆棋子擺在哪個位置上,比如,對他和於華北的一次次安排使用,就很值得玩味。既往的事實充分證明,老書記是位嚴謹的現實主義政治家,這位政治家從沒把改革開放之路想像得一帆風順。也正因為如此,在老書記主政漢江省的漫長歲月裡,省委才能運籌帷幄於風雨之中,決策於雷霆落下之前,才使得漢江省的改革步伐於進進退退、反反複複之中,始終保持著螺旋形上升。現在,煥老走了,老人家所代表的那段蔚為壯觀的曆史也隨之徹底結束了。煥老會安心地走嗎?估計不會。這位老人的時代結束了,而一個經濟大省的改革實踐和改革曆史並沒有結束,讓煥老放心不下的事太多了!煥老最後一次和他談話,還談到了寧川,擔心有些同誌在腐敗問題上付出代價。煥老的擔心不是沒根據的,黨的確在為腐敗不斷地付出代價。對錢惠人,煥老就很不放心,看得出,老人家的心情很複雜,和他一樣有著難言的苦衷。腐敗當然要反,老人家也怕有人打著反腐敗的旗號,讓那些拚命做事的好乾部流血流淚。現在,煥老在錢惠人的問題暴露之前走了,這也許是好事情。不管有多少疑惑,老人臨終前看到的事實還是光明的:從裘少雄、邵澤興,到他和邵澤興,再到王汝成、錢惠人,這三屆由他和前省委主持任命的寧川黨政班子都沒有栽在腐敗問題上,對老人家應該是個安慰了……正這麼胡思亂想著,手機突然響了,來電話的竟是錢惠人!錢惠人在電話裡開口就問:“趙省長,怎麼……怎麼聽說煥老去世了?”趙安邦儘量平靜地說:“是的,就是今天的事,我正往醫院趕!”錢惠人沉默片刻,歎息說:“趙省長,我對煥老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想馬上來省城,向煥老告彆,也順便向你彙報一下文山的工作,不知你是不是有空?”趙安邦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說:“還是不要這麼急吧?省委、省政府要舉行遺體告彆儀式的,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你那時再來好不好啊?”他本能地覺得錢惠人想和他談的不是工作,便問,“惠人,你想彙報什麼?是不是個人的什麼事?”錢惠人承認了,吞吞吐吐道:“趙省長,我……我想和你談談盼盼的事!”趙安邦心頭的怒氣一下子躥了上來:“這事我知道,有什麼好談的?!”錢惠人呐呐道:“趙省長,我……我知道你肯定要罵我,我也想讓你老領導好好罵一通,你……你一直不罵我,也不找我,我……我倒真……真是個心思!”趙安邦意味深長說:“錢胖子,我現在已經懶得罵你了,你就好自為之吧!”錢惠人黯然道:“趙省長,不行,我……我就辭職吧,這我早和汝成說了!”趙安邦故意問:“就為盼盼的事辭職嗎?你這個同誌是不是有點心虛啊?”錢惠人嘴很硬,“趙省長,我沒什麼心虛的,真的!除了盼盼這事,於華北他們絕對做不出我啥文章了,我再次向你老領導保證:我在經濟上是清白的,既沒貪汙也沒受賄!我估計於華北或者裴書記很快就會和你通氣,澄清我的問題!”趙安邦心想,你錢胖子的問題可不是簡單的貪汙受賄啊,你騙得了於華北,卻騙不了我!可他嘴上卻不好說,隻道:“那好,那好,那你不必來見我了,想辭職你就去辭,自己給省委打報告吧!”他終於摟不住火了,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錢胖子,你乾的事你自己知道,我看你還是等省委來撤吧!”說罷,狠狠地合上了手機。這時,專車已馳到省人民醫院大門口,緩緩停下了。趙安邦勉強鎮定著情緒,動作遲緩地走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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