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國民族的由來(1 / 1)

中國通史 錢穆 1252 字 1天前

社會是整個的,作起文化史來,分門彆類,不過是我們分從各方麵觀察,講到最後的目的,原是要集合各方麵,以說明一個社會的盛衰,即其循著曲線進化的狀況的。但是這件事很不容易。史事亡失的多了,我們現在,對於各方麵,所知道的多很模糊(不但古代史籍缺乏之時,即至後世,史籍號稱完備,然我們所要知道的事,仍很缺乏而多偽誤。用現代新史學的眼光看起來,現在人類對於過去的知識,實在是很貧乏的),貿貿然據不完不備的材料,來說明一時代的盛衰,往往易流於武斷。而且從中學到大學,永遠是以時為經、以事為緯的,將各時代的事情,複述一遍,雖然詳略不同,而看法失之單純,亦難於引起興趣。所以我這部書,變換一個方法,下冊依文化的項目,把曆代的情形,加以敘述,這一冊依據時代,略述曆代的盛衰。讀者在讀這一冊時,對於曆代的社會狀況,下冊就會略有所知,則涉及時措辭可以從略,不至有頭緒紛繁之苦;而於曆代盛衰的原因,亦更易於明了了。敘述曆代的盛衰,此即向來所謂政治史。中國從前的曆史,所以被人譏誚為帝王的家譜,為相斫書,都由其偏重這一方麵之故。然而矯枉過正,以為這一方麵,可以視為無足重輕,也是不對的。現在的人民,正和生物在進化的中途需要外骨保護一樣。這話怎樣說呢?世界尚未臻於大同之境,人類不能免於彼此對立,就不免要靠著武力或者彆種力量互相剝削。在一個團體之內,雖然有更高的權力,以評判其是非曲直,而製止其不正當的競爭,在各個團體之間,卻至今還沒有,到被外力侵犯之時,即不得不以強力自衛,此團體即所謂國家。一個國家之中,總包含著許多目的簡單,有意用人力組成的團體,如實業團體、文化團體等都是。此等團體,和彆一個國家內性質相同的團體,是用不著分界限的,能合作固好,能合並則更好。無如世界上現在還有用強力壓迫人家,掠奪人家的事情,我們沒有組織,就要受到人家的壓迫、掠奪,而浸至無以自存了。這是現今時代國家所以重要的原因。世界上的人多著呢?為什麼有些人能合組一個國家,有些人卻要分做兩國呢?這個原因,最重要的,就是民族的異同,而民族的根柢,則為文化。世界文化的發達,其無形的目的,總是向著大同之路走的,但非一蹴可幾。未能至於大同之時,則文化相同的人民可以結為一體,通力合作,以共禦外侮;文化不相同的則不能然,此即民族國家形成的原理。在現今世界上,非民族的國家固多,然總不甚穩固。其內部能平和相處,強大民族承認弱小民族自決權利的還好,其不然的,往往演成極激烈的爭鬥;而一民族強被分割的,亦必出死力以求其合,這是世界史上數見不鮮的事。所以民族國家,在現今,實在是一個最重要的組織。若乾人民,其文化能互相融和而成為一個民族,一個民族而能建立一個強固的國家,都是很不容易的事。苟其能之,則這一個國家,就是這一個民族在今日世界上所以自衛,而對世界的進化儘更大的責任的良好工具了。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個民族國家,這是無待於言的。一個大民族,固然總是融合許多小民族而成,然其中亦必有一主體。為中國民族主體的,無疑是漢族了。漢族的由來,在從前是很少有人提及的。這是因為從前人地理知識的淺薄,不知道中國以外還有許多地方之故。至於記載邃古的時代,自然是沒有的。後來雖然有了,然距邃古的時代業已很遠,又為神話的外衣所蒙蔽。一個民族不能自知其最古的曆史,正和一個人不能自知其極小時候的情形一樣。如其開化較晚,而其鄰近有先進的民族,這一個民族的古史,原可藉那一個民族而流傳,中國卻又無有。那麼,中國民族最古的情形,自然無從知道了。直至最近,中國民族的由來,才有人加以考究,而其初還是西人,到後來,中國人才漸加注意。從前最占勢力的是“西來說”,即說中國民族,自西方高地而來。其中尤被人相信的,為中國民族來自黃河上源昆侖山之說。此所謂黃河上源,乃指今新疆的於闐河;所謂昆侖山,即指於闐河上源之山。這是因為:一、中國的開化,起於黃河流域;二、漢武帝時,漢使窮河源,說河源出於於闐。《史記·大宛列傳》說,天子案古圖書,河源出於昆侖。後人因漢代去古未遠,相信武帝所案,必非無據之故。其實黃河上源,明明不出於闐。若說於闐河伏流地下,南出而為黃河上源,則為地勢所不容,明明是個曲說。而昆侖的地名,在古書裡也是很神秘的,並不能實指其處,這隻要看《楚辭》的《招魂》、《淮南子》的《地形訓》和《山海經》便知。所以以漢族開化起於黃河流域,而疑其來自黃河上源,因此而信今新疆西南部的山為漢族發祥之地,根據實在很薄弱。這一說,在舊時諸說中,是最有故書雅記做根據的,而猶如此,其他更不必論了。範昧的古史,雖然可以追溯至數千年以上,然較諸民族的緣起,則是遠後的。所以追求民族的起源,實當求之於考古學,而不當求之於曆史。考古學在中國,是到最近才略見曙光的。其所發現的人類,最古的是1903年河北房山縣周口店所發現的北京人[Peking Man。按此名為安特生所名,協和醫學院解剖學教授步達生(Davidson Bck)名之為Sinanthropus Pekinensis,葉為耽名之曰震旦人,見所著《震旦人與周口店文化》,商務印書館本]。據考古學家的研究,其時約距今四十萬年。其和中國人有無關係,殊不可知,不過因此而知東方亦是很古的人類起源之地罷了。其和曆史時代可以連接的,則為民國十年遼寧錦西沙鍋屯,河南澠池仰韶村,及十二三年甘肅臨夏、寧定、民勤,青海貴德及青海沿岸所發現的彩色陶器,和俄屬土耳其斯單所發現的酷相似。考古家安特生(J. G. Andersson)因謂中國民族,實自中亞經新疆、甘肅而來。但彩陶起自巴比侖,事在公元前3500年,傳至小亞細亞,約在公元前2500年至前2000年,傳至古希臘,則在前2000年至前1000年,俄屬土耳其斯單早有銅器,河南、甘肅、青海之初期則無之,其時必在公元2500年之前,何以傳播能如是之速?製銅之術,又何以不與製陶並傳?斯坦因(Sir Au農耕民族所為,其遺物多與有孔石斧及類鬲的土器並存,與山東龍口所得的土器極相似。可見我國民族,自古即介居南北兩民族之間,而為東方文化的主乾了(步達生言仰韶村、沙鍋屯的遺骸,與今華北人同,日本清野謙次亦謂貔子窩遺骸,與仰韶村遺骸極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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