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可惜不是我(1 / 1)

這麼多年 八月長安 1853 字 1天前

陳見夏在看見俞丹的時候還是有點心虛的。李燃在看台上的所作所為,不知道有多少傳入了俞丹的耳朵裡。然而俞丹隻是一如既往地站在講台前,帶著微笑,複讀機一樣誇獎了全班同學,參加了一上午的慶典,又要負責打掃衛生,籌備班會,大家真是辛苦了。我們真是個團結的集體。見夏不由有些失望。陳見夏在被於絲絲舉薦成為勞動委員之後,每天要第一個到班級來開門鎖,晚上要監督完值日,最後一個離開鎖門。而一班又以過分精明的書呆子居多,開學大掃除的時候,五樓的水房因為水壓不足而停水了,她一個人提著水桶跑到一樓去換水擦地,上上下下那麼多趟,除了楚天闊一直在幫忙,其他的男生竟然能夠視若無睹。她早就不是對老師的表揚嗷嗷待哺的一年級小學生了。但是她還是寄希望於俞丹能夠說兩句公道話,改變一下這個一人乾活全班享福的局麵——她又不是美國高中生,做學生乾部還能給高校申請加分——勞動委員乾那麼多臟活又不能換取高考加分政策,她憑什麼每次都坐在那裡聽“大家辛苦了”這種屁話!陳見夏木然地聽完了一通換湯不換藥的表揚,然後所有人在楚天闊的指揮之下開始搬桌子搬椅子,為班會清場地。陳見夏的書桌塞得很滿。她既然拿著班級鑰匙,每天必須最後一個走,索性就在教室自習到很晚,直到收發室大爺來趕人。因此她將大部分練習冊都放在了學校。她和餘周周與其他人一樣將桌子放在地上拖著走,桌腿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俞丹難得地皺了眉頭喊大家停下,要求所有人都必須把桌子抬起來。見夏犯懶,不願意把書都掏出來搬運兩次,就和餘周周一同勉力抬,沒想到桌子一歪,裡麵的東西嘩啦啦地掉了一地。周圍有善意的哄笑聲。餘周周和她一同蹲在地上撿。陳見夏有些尷尬,因為李燃的CD機和自己的愛華隨身聽都被塞在最裡麵,掉出來的時候自然就砸在了書堆的最上麵。旁邊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隨身聽我小時候也有”,她窘得趕緊伸手將隨身聽撿起來塞回到書桌。而這時,於絲絲不解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在她背後。“陳見夏,這是我的CD嗎?怎麼在你書桌裡?”周圍有幾秒鐘的安靜,然後議論聲像潮水一般湧過來。陳見夏還蹲在地上,抬頭看的時候,周圍圍著的人即使眼神不善,嘴唇明明也沒有動,那麼,那些嗡嗡的、讓人腦袋發暈的講話聲,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陳見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抓起隨身聽一把塞進了書桌裡。這個舉動怎麼看怎麼可疑。眼前不遠處,於絲絲微黑的麵孔卻明亮而無辜。“我沒有彆的意思,見夏你彆誤會,”她略帶微笑,講話時眼神卻懇切而坦蕩地看著所有人,“隻是我也有個一樣的索尼CD機,前兩天不小心弄丟了,剛剛看到你的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了,你彆介意。”“什麼彆介意啊,你弄丟的時候不是急得要死嗎?見夏,這是你撿的嗎?怎麼你撿到了也不問問有沒有人丟東西啊!”旁邊的李真萍顯然沒有於絲絲的演技高,這種毫無理由的責怪讓見夏一股火衝上天靈蓋,但是周圍人早就忽略掉了李真萍這股莫名其妙的衝勁兒到底是為什麼,紛紛忙著用好奇的眼神看見夏。“這是我自己的。”陳見夏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回答。“你!”李真萍眼睛一瞪,被於絲絲拉住了。“彆這樣,是我不好,我的CD機開學就帶過來,軍訓第一天放在教室裡轉眼就不見了,急得要死,看到你的就激動了,沒事沒事,大家搬桌子吧。”沒有人動,沒有人希望這場戲就這樣結束,而於絲絲也深知這一點。陳見夏也知道。俞丹恰巧在這件事發生的前一秒踏出門了。楚天闊走過來,帶著溫和的笑意。“怎麼了?”他看了看對峙中的幾個人,目光掃到見夏,頓了頓。“她撿了絲絲的東西還不歸還!”李真萍很大聲地說,“或者根本就不是撿的!”“Sony又不是隻產了一個CD機,彆人為什麼不可以有一模一樣的?你家門口掛著Sony的牌匾嗎?”餘周周忽然在旁邊平靜地說,見夏心中一暖。“要不要臉啊你?”李真萍就像於絲絲手裡的一杆槍,隻是此刻不知道應該對準陳見夏還是餘周周了。“好了彆吵了!”楚天闊難得地收斂了臉上的溫和,李真萍被他喝止,憋得滿臉鐵青。陳見夏早就本能地感覺到這個CD機和於絲絲有著莫大的牽連,她本就有點怕於絲絲的演技和陰晴不定,現在對方既然敢這樣來勢洶洶,肯定想好了萬全之策把她拖下馬。她沒有辦法自己講出CD的來曆,那牽涉到水麵下的李燃,如果真的鬨到俞丹那裡去,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一個小痞子,送了她一個CD機,而兩個人之間實際上是光明磊落的——說出天去也絕對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但是還好,還有楚天闊。他當時是在場的,李燃把CD機給她的時候,楚天闊和於絲絲都是在場的,他們三個人圍著講台寫學籍卡片的時候,CD機就躺在第一排的桌子上。隻要他轉身對於絲絲說一句,他見過這個CD,陳見夏沒有撿或者偷——隻要一句就夠了。楚天闊的確是朝見夏微笑了一下,轉身要對於絲絲講話。於絲絲卻搶在楚天闊開口前微笑著堵住了他的話:“班頭,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李真萍太衝動了,她也是因為知道我丟了東西有多心疼才這樣的。那個CD對我很重要,有特殊的意義。但不管怎樣我和李真萍都不應該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這樣為難見夏,是我欠考慮。”於絲絲在班裡的人緣一直很好。陳見夏也曾經在醫務室被她“熱情對待”過,雖然這種熱情當中含有極大程度上的敷衍和試探,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陳見夏一樣敏感自卑,於絲絲也不會像輕視見夏一樣輕視所有人,所以她在一班是非常吃得開的。這一番話大氣又誠懇,陳見夏眼見著周圍很多人都露出了讚賞的表情。她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甚至比剛剛李真萍氣勢洶洶的血口噴人時還要危險一萬倍。見夏驚惶地環顧四周,發現連楚天闊都緩和了表情,隻有餘周周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陳見夏,你還是把CD機拿出來,讓我看一眼,好嗎?”於絲絲笑得極為溫柔和善。“我的CD機上麵刻了一朵玫瑰花,因為我的英文名字叫Rose,這個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是懷疑你,你彆誤會。隻是既然由於我的失誤,這個尷尬已經造成了,我擔心如果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反而給你造成不好的影響,不如就在這裡把事情了結了,大家看到你的CD上沒有這朵花,誰也不會到外麵亂嚼舌根,我是為你好,你覺得呢?”果然。陳見夏的心直接沉到了湖底。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個CD機的模樣,放在懷裡摸索了很久,李燃擦了許久的劃痕,還有那朵玫瑰一樣的雕刻。她死定了。正如於絲絲的眼角眉梢,每一分笑意都明明白白地寫著三個字,去死吧。然而她的說法無可挑剔,全班都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們。楚天闊擰著眉毛,擔憂地看著見夏,剛要開口講話,就被李真萍的啞嗓子打斷。“對啊,不是一模一樣的,證明給大家看啊!”“那倒是,這樣最簡單。”陸琳琳的大眾臉出現在見夏視野中。這種笑話陸琳琳是不可能不找個雅座從頭看到尾的。那種找不到來源的議論再次像浪潮一樣包圍了她。周圍每一道目光都被陳見夏收進眼底,上午被李燃教訓的兩個男生帶著一臉譏誚在旁邊上躥下跳得格外起勁兒。她的心冷得像掉進了冰窟窿。陳見夏的腦子已經不轉了,她們要看熱鬨,就看個夠好了。她彎腰低頭去書桌裡拿CD機,卻被人抓住了袖子。“你這種做法很侮辱人。”餘周周抓著見夏的袖子,冷漠地看著於絲絲。“如果我現在說你偷了我的錢包,讓你把書包和身上所有口袋翻個底朝天亮給所有人看,還說是為了還你清白,你樂意嗎?報案的也是你,判案的也是你,有點過分了吧?”見夏滿臉通紅地看著餘周周,眼淚在眼圈裡轉了好幾圈,忍著沒有落下來。“周周!”有人出言阻止。見夏知道是餘周周的朋友,辛銳,擔心餘周周也被牽扯進去。陳見夏扯開了餘周周的手。其實這樣就夠了。這個狗屁班級,這個狗屁學校,她一秒鐘也不想呆下去了。她朝餘周周露出了一個近乎訣彆的笑容,然後掏出CD機遞了出去。李真萍上前一步要接,被陳見夏一巴掌打在手上,直接拍了下去。“把你的臟手拿開。”陳見夏冷冰冰地直視著李真萍。李真萍張張嘴正要反擊,望進陳見夏冰霜般的眼底,嚇得收了回去。見夏將CD機遞到了楚天闊手上。“班長,”她毫無感情地說,“你主持公道吧。”楚天闊微微蹙眉,然而見夏將CD交上去之後就垂下了眼睛,沒有理會他關切的目光。他歎了口氣,低頭隨意地看了看CD機。“上麵沒有什麼玫瑰花。於絲絲,這不是你的東西。”於絲絲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一絲裂痕。“不可能!”李真萍倒是第一個叫出來的人,她直接跳起來從楚天闊手中奪過了CD,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查看,甚至還對著陽光轉著圈地仔細端詳。見夏這時候才忽然想起,這個CD機,是李燃自己的,不是那位“表姐”的。她那天被李燃折騰了好幾回,氣得要命,忙著安撫,忙著不被同學圍觀,所以乾脆就把調換CD機的事情給忘記了——當然她巴不得要忘記,否則也不會把它塞在書桌最裡麵三個禮拜動也沒動過。陳見夏悵然。老天爺總歸還是給她留了一條活路的。可她沒感覺到這種劫後餘生的喜悅。終於,李真萍放下了CD機,失落地望著於絲絲,將CD遞給她。於絲絲在手中摩挲著CD,沉默半晌才轉過來望著見夏,眼神裡不僅僅是陷害沒有得逞的驚愕和惱怒,更多的竟然是一種悲哀。不過見夏沒工夫理會。她看到周圍許多人失望的眼神。他們不是對見夏有什麼偏見,他們隻是想要看熱鬨。真可惜她不是個小偷。陳見夏在於絲絲構陷她的時候都沒覺得如此灰心,卻在這一刻感到了鋪天蓋地的疲憊。她上前兩步從於絲絲手中拿回CD,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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