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絲絲後來不止一次地誇獎過,見夏九*九*藏*書*網的名字很好聽。當她回答對方自己叫陳見夏的時候,這個剛剛揶揄她是軍訓積極分子的漂亮女孩笑得更燦爛了,“這名字真好聽!……唉,為什麼我一定要叫於絲絲?”十幾年前,絲絲婷婷一類的名字正流行,家長喜歡用這些聽起來洋氣的疊字給孩子取名字。然而當孩子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卻又都紛紛喜歡上那些含義不明朦朧傷懷的字眼,娜娜婷婷玲玲這些名字,終歸被嫌棄。於絲絲似乎很討厭自己的名字,“絲絲絲絲,念起來就嬌滴滴的,膩人。”見夏被她的直爽嚇了一跳,隻好說,“於絲絲……挺好聽的,真的。”於絲絲聳聳肩,並沒有搭理她這種乾巴巴的安慰。“其實一開始我爸想讓我叫於湘,因為我媽是湖南人。雖然也很普通,但是念著挺好聽的,總比於絲絲好。都怪我媽非要給我取這麼個名,這麼中年婦女,俗死了!”見夏第一次聽說有人稱呼自己媽媽為中年婦女——雖然她的確應該是中年婦女。“我還是喜歡我的英文名,雖然很普通,但是對我有特彆的含義。以後就叫我Rose吧。”見夏笑了,“如果你的名字叫於湘,那麼你的英文名就得一起換,不能再叫Rose了。”於絲絲完全沒有聽明白,“為什麼要換?”因為魚香肉絲。見夏在心裡想了一下,傻笑了一聲,然後才連忙搖頭說,“不,不為什麼。”那些說出來一定會冷場的小笑話,打死也不敢在剛認識的新同學麵前說起,否則誰也不會再跟她講話了吧。這時候站在一旁被忽略很久的男生忽然笑起來,見夏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個男孩一定是聽懂了自己沒說出口的玩笑,她抬起頭,男孩逆光站著,背後正好是直射的大太陽,她還暈著,看不清對方的臉。“於絲絲你陪著她吧,看樣子沒什麼事兒,我先回去了,一會兒俞老師還找我呢。”“沒問題”,於絲絲大笑,“謝謝帥哥班長給我機會偷懶!”男孩的笑聲很溫和。見夏垂下眼睛,“真是謝謝班長了。”班長剛離開醫務室,於絲絲就貼近她的耳朵輕聲說,“呀,你臉紅了。”見夏很詫異,認認真真地否認,“沒有啊。”她看到眼前的於絲絲愣了一下,笑嘻嘻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也許是她這種認真地態度讓對方覺得很無趣。見夏有點懊惱。自己果然是個呆子吧,連開玩笑都不會。想要補救點什麼——她是那麼希望這個新班級裡麵優秀的同學們喜歡自己,比如眼前的於絲絲。見夏還在為自己蹩腳的社交表現思前想後,於絲絲已經踱步到窗台邊饒有興趣地向外看了。看得很出神。“對了,你初中是哪個學校的?”見夏冷不防被她問起,有點遲鈍,“我……我不是省城的學生。我是外地生。”她知道新同學都是來自各個初中的尖子生,很多人都對彼此至少有所耳聞,即使初中不是同校同班,也可以聊聊“你們班的xxx和我認識”一類的話題。尤其是省城很出名的師大附中,才一天的時間,來自那個學校的同學就因為龐大的家譜結成了團體。為了把話題繼續下去,見夏也試探性地問,“那你……你是師大附中的嗎?”於絲絲回頭看了她一眼,搖頭,回答得很乾脆,“不是。我是八中的。你們隻聽說過師大附中吧?”見夏對著她有些冷的眼神,想了想,說,“八中我也知道的,八中在我們那裡很有名的。”於絲絲的表情似乎又重新熱情起來了一點。其實見夏根本沒聽說過八中。不過她覺得自己終於說對了一句話。“你是外地生,那你住在?”“就在學校後穿過一條馬路的家屬區裡麵有個教師宿舍,空出來了幾間給我們這些外地生。反正我們人也不多。”“哦。挺好的。”半響無話。於絲絲看著窗外好像蠻有興致的,把剛才被她稱為“好可愛好可愛”的陳見夏扔在床上發呆。她忽冷忽熱的樣子讓見夏有些惶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很不招人待見,初中如此,高中的第一天也如此。陳見夏低頭穿鞋下床,窘迫地發現自己左腳襪子的大腳趾位置上破了一個小洞,雖然看上去並不明顯。這雙白色薄棉質襪質量一般,洗了幾次就開始破洞,她本來打算今天晚上趕緊拿針線補上的,誰想到這種突發狀況?她家並不窮,偏偏第一次就在新同學麵前表現得像一個小縣城營養不良的貧困生。見夏默默係上鞋帶,心裡一直在猜測到底是誰幫她脫了鞋——她倒希望是男班長,而不是於絲絲,因為男生相對來說不是那麼細心,也不那麼願意傳閒話。她走到窗台邊,坐到於絲絲旁。對方才突然回過神來,站起來大叫,“你怎麼下床了?不行不行趕緊回去躺著去!”見夏心裡一暖,“悶得慌,我站著透透氣。”醫務室窗子對著的這片區域有兩個班級在軍訓,正好就是一班和二班。見夏和於絲絲沒什麼話說,就並肩坐著看他們練習踏步正步的分解動作。“看見二班那個正在喊口號的男生了嗎?”見夏趕緊順著於絲絲的指引看過去。有個高個子男孩麵對窗子站得筆直,正在指揮他們班同學向右看齊。“看見了,怎麼?”“那是師大附中好幾次區模擬的第一名,林楊。我初中和他上同一個語文補習班,那個班是市教研員主講的,數語外和理化分彆開班,一堂課80塊。不過林楊好像隻上語文課。那可是三百人的大教室,每次連過道上都坐滿了人,好多人想進那個班還進不了呢。”見夏認真地聽著於絲絲提起這些毫無關聯的事情,她覺得很新奇。那種場麵一定有種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感覺。“想進都進不去”的補課班,怎麼聽都覺得有種貴族氣。許多年後見夏後頭想起自己的這些小心思,都羞愧得想要往地縫裡鑽。一個充滿了“貴族氣”的補課班。她一定是吃錯藥了。然而她不明白於絲絲特意讓她看林楊到底是為什麼。“前兩天來學校報到領教材的時候,我發現那個補習班的好多人都考上振華了,真夠神的。倒不一定每個我都認識,不過現在看著都眼熟。中考結束之後,我們這些人還在同一個補習班裡一起提前學了一點高一的數理化。”今年暑假?見夏低下頭,心中忐忑不安。人家已經提前起跑,基礎又比她好,自己怎麼比得上?天知道她今年的暑假被親戚朋友捧上了天,被邀請去給人家的孩子“傳授學習經驗”,光顧著得意,根本沒有為競爭激烈的高中生活做什麼準備。她惴惴不安地望著那個林楊的背影,輕輕地歎口氣。“不過,”於絲絲的口氣變得很輕快,嘴角也有了一絲含義不明的笑容,“他們師大附中一直在補課班裡顯擺,好像中考狀元已經是他們林楊的囊中之物。結果,林楊中考隻考了全市第四名。”“隻”考了……見夏長歎一口氣。記得在初中的時候,老師告訴她,想要考上縣一中,就要認真對待每一次考試,把總分穩定在550分以上。所以很早以前,陳見夏的目標就已經不滿足於第一名了,她要用全縣的目標來要求自己。最後一次模擬考試公布成績,仍然考了第一名的見夏卻因為總分隻拿了530分而伏在桌子上掉眼淚,從她桌邊經過的女生本就看她不順眼,當場就把隻得了30分的數學卷子卷成筒敲在桌子上罵她神經病。那一刻見夏轉過頭,含著眼淚惡狠狠地對那個一臉不屑的女生大聲說,我不滿足是我的事,我不是你,我也沒有跟你比較!比你強也沒什麼好滿足的!那幾乎是見夏唯一一次在班級裡麵大聲講話,也是安靜靦腆的她唯一一次顯露出來屬於優等生的驕傲自負。年少輕狂,以為不爭就是沒自尊的孬種。然而此時聽到於絲絲用有些幸災樂禍的口氣說出“隻考了全市第四”這種話時,見夏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後桌那個把數學卷子敲在桌子上的女孩。沒有人有資格教育彆人要知足。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的男孩。那你呢,考第四,你是不是很不甘心?“林楊倒也挺可憐。我估計他壓力太大了,所有人都說他肯定是第一,難免會發揮失常的。”於絲絲聳聳肩,口氣裡倒是沒有一絲同情。發揮失常的第四。見夏仍舊在心裡碎碎念。“其實他倒是挺和氣的男生,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師大附中,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見夏終於想起來,“對了,那最後考了全市第一的是誰?”於絲絲停頓了一下,語氣昂揚,“就是剛才背你過來的咱們班長啊,楚天闊,我們八中的。”見夏笑了,“這麼厲害呀!真好。”於絲絲那一刻的表情,和被她所不屑的師大附中眾人一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左邊第二排那個小個子男生,看見了沒?他叫邢帥,彆看又瘦又小的,他是省數學、化學、物理、計算機四科一等獎。這種人的大腦都是生化武器,咱們理解不了。還有最左邊的那個短頭發的女生,陸琳琳,她中考語文得了116分,作文是全市唯一一個滿分。哦,還有倒數第二排排頭最高的那個女生,阮一秋,她參加過中央電視台的希望英語競賽,得沒得獎我忘了,反正口語特彆好。”於絲絲就像一個裝滿了學籍檔案的活動文件夾,給見夏介紹著一班所有潛力風雲人物。見夏默默聽著,努力記著,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記住這些做什麼——於絲絲所說的一切,對她來說隻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加重心理負擔。仿佛羊入狼窩,四麵楚歌。和這麼多優秀的人在一起,哪怕想隨波逐流都很吃力。見夏抬起頭,笑笑,“對了於絲絲,你也肯定很出色啊,不比他們差的。”於絲絲誇張地搖頭,“什麼啊,我考進這個班純屬幸運,和這些牛人哪是一個級彆的?估計摸底考試考個倒數,我就能跟這個班級徹底say goodbye了。”“摸底考試?”“你不知道嗎?軍訓結束了就考。”“啊?!那……我沒準備,考不好的話……”“當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考不好就要被踢出這個班。不過你準備什麼啊,你從外地被振華花重金挖過來,肯定特彆厲害,該擔心的不是你,是我!”於絲絲大大咧咧的安慰並不怎麼真誠,見夏隻好搖搖頭說,“沒,我一點都不厲害。”仿佛一群武林高手被聚到某個山頂開比武大會的前夕,互相恭維,互相試探,哦哈哈哈笑得胸腔和山穀一起共鳴,手卻永遠按在刀鞘上蓄勢待發。見夏心中僅剩的一點點考上振華的喜悅和驕傲也在這一刻被陽光曬了個乾淨。“不過,二班也有很多牛人,除了剛才提到的林楊——看到現在正被教官拎出來單練的男生沒有?他叫路宇寧,拿過化學奧賽的金牌。哦,還有那個矮胖的女生,鄭桐,戴了一副啤酒瓶底的那個,她今年中考全市第二,隻比咱們大班長低了0.9分,是匹黑馬。鄭桐旁邊那個女生也跟我是同一個補習班的,叫淩翔茜。師大附中的校花。都說她跟林楊關係不一般,一天到晚總在一起,估計是一對兒。”見夏不自覺微笑。所有被於絲絲用誇張語氣介紹出場的各路神童,隻有淩翔茜沒有任何金光閃閃的資曆,被稱為牛人的原因,竟然是漂亮和緋聞。她歪頭看向遠處正在休息時間與同學聊天的美麗女孩,有些同情,又有些羨慕。“我得回去軍訓了,”於絲絲說完這些,忽然站起來,“不能再偷懶了。”見夏感覺自己臉頰發熱,好像於絲絲那句偷懶也把自己囊括在內了一樣。“我跟你一起出去,我也休息夠了。”“得了吧你,桌子上的妙芙,還有雀巢巧克力牛奶是大班長給你買的,趕緊吃完了再說。要不然你站不了五分鐘又得暈倒。有機會還不好好歇著,軍訓上癮啊你?”於絲絲說完就把桌子上的零食推到她麵前,快步走出了門。見夏呆坐了一會兒,用目光把於絲絲介紹的每一個人都重新認過一遍,然後拿起妙芙撕開包裝袋。的確有些餓了。她昨晚第一次獨自睡在宿舍裡,太興奮了,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天快亮了才迷糊了一陣,所以早晨起晚了,來不及吃飯就跑來站軍姿。本以為午飯能多吃點,偏偏到了中午才想起來,他們這些外地生的飯卡被收上去集體辦理餐飲補助,老師怕是忘記及時發還給他們了。見夏沒有什麼認識的同學,茫茫人海中尋找不到一個相熟的麵孔,又不好意思問彆人借卡吃飯,隻好餓著。於是順理成章地暈倒了。突然門被推開,見夏抬起頭,眼前赫然站著一個血流滿麵的男生。她嚇得倒抽一九九藏書口氣,妙芙的碎渣就被吸進氣管裡,嗆得她咳嗽不止,肺都快嘔出來了。淚眼朦朧中抬起頭,發現男生已經走到自己麵前,迅速地拆開吸管外麵的塑料包裝,插進牛奶紙盒遞到她手中。她連忙喝了好幾口,終於慢慢平息了劇烈的咳嗽。“你沒事吧?”被一個血淋淋的人關心,見夏有點哭笑不得,“我沒事。謝謝你。”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緊捏著蛋糕邊。她不好意思地把妙芙塞回到袋子裡,對那個男生說,“校醫幫我看完之後就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男生沒說話,那一臉的血讓見夏沒有辦法辨認出他的表情。見夏忽然沒來由地緊張。她想去暑假時候,弟弟一直在看一部偶像劇,她也偶爾瞄兩眼,當時剛好就看到女主角給籃球隊的男主角包紮胳膊上的傷口,連消毒都不做,就把繃帶往上纏,她還在一邊嗤笑了好一陣。此刻卻鬼使神差地開口問,“要我幫你嗎?”“行。”對方的回答,乾脆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