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向北(1 / 1)

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隻能根據從車廂連接處的縫隙透進來的光線判斷白天與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靈敏,清晰地感受著與光線一樣滲進來的氣味。有時它根據那潮濕的氣息判斷列車經過了一條河,有時車駛過了一片森林。車駛入車站停靠時,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興奮的時刻,眾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複雜氣味乘虛而入,格桑迅速地將它們與自己記憶裡貯存的那些已知的氣味進行比較,這足以讓它在列車重新開動之後消磨掉更多的時間。吉普車在被大雨衝得支離破碎的簡易公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天,隻前進了不到一百公裡。泥石流幾乎衝毀了所有的路段,有時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車從橫亙在路中央的搖搖欲墜的大石旁邊駛過,而距離車輪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就是摞滿了汽車殘骸的深穀。每前進十公裡,韓瑪和楊炎就要互相交換一次,在這樣的路上駕駛人總是處在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不知不覺間全身已經大汗淋漓。臥在後座上的格桑也並不是真正地趴著,它一次次地在車駛過深坑底盤刮過路麵的險惡摩擦聲中被顛下座位,然後在發動機發出的掙命般的呼嘯聲中重新爬上自己的座位。韓瑪小心地撥開格桑脖子上的長毛,檢查被鋼絲劃破的部位,傷口已經平複痊愈。格桑隻是安靜地臥著,讓韓瑪的手撫弄著自己的脖子。這是一頭藏獒緊係生命的部位,即使是丹增也沒有碰過那裡。自從跳上韓瑪的車之後,格桑開始更多地與人類接觸。在牧場時,它所能感受到的隻是自己是牧場的一部分,它一出生就是屬於那一片牧場的,在星沉日落中默默地成長,風雪無阻地隨著主人出牧,衛護著主人的營地。它沉默而順理成章地按著血液中那種千萬年來形成的本能循規蹈矩地完成著這一切。它是一頭藏獒,它在高原上出生了,成長了,工作了,在牧場裡的生活就是這樣。主人也從未與它有過更多的親近。它總在工作,幾乎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這種事,而且事實上藏獒的天性使它並不善於與人類交流。但遇到了韓瑪之後,它發現自己的生命正在發生變化。韓瑪作為它的主人,是與丹增和老畫師完全不同的(格桑從來不認為那個把它像野獸一樣拴養著的黑臉漢子是它的主人)。甚至有時候它感到自己就是韓瑪與楊炎這個小團體中的一員。每當韓瑪微笑著和它打招呼,或者撫摩它時,格桑都能感覺到體內萌發的那種沉積的衝動,那是另一種令格桑自己都感到驚奇的情感。那應該是愛。傍晚,掛滿汙泥的吉普車像一輛沉重的裝甲車,停在路邊一座簡易旅店旁邊。這將是他們今天晚上吃飯和休息的地方。格桑像往常一樣,在韓瑪和楊炎走進旅店後跳下車,在車邊趴下。其實在乘車駛過了這種煉獄般令人疲憊不堪的道路之後,幾乎沒有人還有精力覬覦彆人車裡的財物,但格桑已經習慣了,這是它新的工作。沒有人可以靠近這輛車子。它保護著主人的財產。格桑吃完了韓瑪拿給它的水和饅頭後,天已經黑了,倚山崖而建的小旅館裡的燈光悄然熄滅。這些在搓板一樣令人難以忍受的路上顛簸了一天的人都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入夢鄉。格桑也累了,但就在它要將頭埋入腹下沉沉睡去時,突然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狂躁所包圍。它的耳鼓隱隱作疼。格桑不知所措地向漆黑一片的小旅店裡張望,那裡一片安靜,除了有人夢中囈語,沒有什麼不祥的聲音。然而,這種狂躁感在黑暗中越來越強烈,以至格桑感到幾乎無法承受這種無形的壓力。它正在一點點地清醒,這其實不是什麼狂躁,這令它感到茫然無措的其實是無所不在的恐懼,是一種正緩緩襲來的巨大的恐懼,壓得它喘不過氣來。格桑用力地拉扯著那根象征性地係在自己脖子上的繩子,隨後又一動不動地僵立著試圖從眾多鼾聲囈語中分辨出韓瑪的聲音。但聲音太雜亂了,它終於沒有聽到韓瑪的聲息。於是格桑更加深切地感到像積雨雲一樣緊迫地壓來的恐懼,幾乎令它喘息困難的壓迫感。與其說是長久地居住在高原上的經驗,不如說是深藏於血液中的非凡的本能在警告它潛藏的某種災難,災難的萌芽其實轉瞬即逝,卻擾亂了剛才趴在地上準備短暫小憩的格桑。也許恐懼隻是來源於空氣中的某種變化,也許是某種微妙的聲音。格桑自己並不能解釋這一切,它隻能以自己的本能行事。它想起了那個大雪的冬天,格桑一生中第一次被這種情緒所感染,在暗黑的夜裡它突然繞著帳篷咆哮狂吠,一次次衝撞著帳篷。主人丹增相信牧犬毫無來由的狂吠預示著某種不祥,當丹增一家剛剛走出帳篷時,被大雪覆蓋的帳篷就轟然傾倒了。那是一種神秘的啟示,與格桑體內深深貯藏著的預知危險的知覺所呼應。格桑已經感覺到,這是比那次大雪之夜更可怕的一次災難。當韓瑪被狂吠的格桑扯醒時,格桑其實已經完成了一係列的動作。它先是扯斷了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用楊炎的半根腰帶製成的頸圈,然後繞著小旅館高聲狂吠嗚咽,確信並沒有人會理會它,格桑不顧一切地衝向旅館的板門,那單薄的板門當然禁不住格桑的衝擊,幾下就被撞開了,格桑幾乎沒有花費一秒鐘的時間就找到了板鋪上的韓瑪。這旅店不過是一個搭在路邊的季節性板房,隻做半年的生意,當冬季到來路況變好就會關閉。旅店隻有前後兩個房間,前麵就是通鋪和兩張大木桌,後麵是廚房。所有路過這裡的旅客和旅店的夥計都住在前間的大通鋪上。那幾個夥計並不像疲憊不堪的旅客那樣睡得人事不省,所以當他們聽到格桑狂吠著衝撞著房門時,隻來得及點燃馬燈,那凶暴的黑色身影已經隨著門板破碎的木屑衝了進來,奔到了韓瑪的床頭。韓瑪被格桑扯醒時,這幾個夥計縮在被子裡目瞪口呆地盯著這魔鬼一樣將睡在韓瑪旁邊的人踩在腳下的巨犬。格桑傾儘全力的吠叫聲震得整個板房裡嗡嗡作響。韓瑪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但被格桑從溫暖的夢鄉裡拖出來確實令他感到不快,不過他也從格桑緊緊地叨住自己袖子緊張地向後拉扯的動作中感到了發生了什麼——它從來沒有這樣狂躁不安過。格桑一直把韓瑪拽到吉普車前才鬆開了口,卻仍然不打算安靜下來,繼續在他的周圍蹦跳吠叫。韓瑪並沒有發現周圍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雨後深藍色的晴朗夜空星河璀璨,萬籟俱寂,吉普車也沒有被撬開的痕跡,也沒有看到什麼陌生人。韓瑪不解地注視著眼前的格桑。格桑突然停止吠叫,那暴烈長嗥的餘韻尚在韓瑪的耳邊回繞,他順著格桑目光的方向望去,小旅店上麵崖頂那棵小樹的枝條在月光下輕輕顫抖著,像是被微風拂動。可這是一個無風的寧靜夜晚。從崖頂的方向,如細小的水流般汩汩的聲響輕輕地傳來。“泥石流!”韓瑪大叫一聲衝進板房,他先一腳踢中了自始至終沒有醒來的楊炎的屁股,然後跳上通鋪,踢打著那些熟睡的司機。在一片午夜的居住區突然遭到空襲般的叫罵嘈雜聲中,衣衫不整的人們互相謾罵著從旅店裡跌跌撞撞地擁了出來,後麵緊跟著像驅趕在暴風雪中走散的羊群一樣恪儘職守的格桑。它的頭用力地撞向走在最後麵那個司機滾圓的腰部,司機痛苦地呻吟著,像一隻被追打的鵝一樣向前跑了幾步。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之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一頭發瘋的大狗和它同樣瘋狂的主人不惜一切代價擾散了他們得之不易的美夢。九個人站在小旅店對麵停滿車輛的空地上,幾個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穿上鞋的司機在冰涼的地上跳著腳咒罵著。儘管這些長期在青藏公路上奔波的司機素以凶悍無禮著稱,但他們懾於立在韓瑪旁邊威猛的格桑,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他們相信自己一個不謹慎的動作可能引來這魔鬼一樣巨犬不顧一切的進攻,沒有誰認為自己是它的對手,這是可以將人撕碎的狗。在一片亂糟糟的質問聲中,韓瑪什麼也聽不見,他甚至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失誤。“你是不是夢遊了?”跑出來時沒有忘記把自己的睡袋裹在身上的楊炎蹲在地上,揉著眼睛問韓瑪。韓瑪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那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就替他回答了一切。似乎是河流衝破河床的聲音,然後是大樹傾倒的瑟瑟聲,隨之而來的是振聾發聵的一聲巨響。當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那家帶給司機們半夜美夢的小旅店已經不複存在了,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旅店上麵那道高高的石崖。上萬噸的石頭泥士覆蓋在他們剛才熟睡的地方。韓瑪隻在這次災難中損失了一條睡袋。“朋友,你不用賠門了。”那個已經徹底清醒的夥計對韓瑪說。在以後幾天的行程裡,格桑一直享受著那些司機贈送的肉罐頭。四個司機,三個夥計,一共送給了格桑十八盒牛肉罐頭。在格爾木,韓瑪和楊炎交接完畢。格桑已經發現了什麼,它似乎具備這種預知自己命運的能力。它注視著韓瑪的一舉一動,握手,告彆。然後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沒有向這邊望上一眼。格桑感到茫然了。不會的,這正是它一直擔心的事。在韓瑪進入房間之前,已經將它拴在院子中的一棵樹上。他們來到街上之後,喧囂的車流聲已經淹沒了格桑那聲嘶力竭的吠叫聲。“還想著它嗎?不知道把格桑留在那裡它會不會想我們。”楊炎背著像他一樣高的背包,問走在前麵的韓瑪。“嗯?”韓瑪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聲,背著背包,他加快了腳步,儘管距離開車的時間還有很久。他們默默地走過了兩條街道。走上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兩邊彌漫著燒烤羊肉串小攤上飄出的煙霧,慢慢地,韓瑪和楊炎發現街上人看他們的目光在發生變化,似乎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他們竟然成為街上人注目的焦點。最初他們隻是以為那裝著他們此次西部之行所有用品的背包過於引人注目,但他們迅速地排除了這種可能性,這是格爾木,進入西藏的必經之路,街上隨處可見背著大型背包的旅行者,這裡的人應該早已見怪不怪。慢慢地,他們發現其實人們的焦點有一個小小的偏差,他們一直在看的似乎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後——“格桑!”回過頭的韓瑪叫了一聲。確實是格桑,脖子上垂掛著一根繩子,還有半棵折斷的樹,站在他們的身後。此時它靜靜地站在那裡,狂奔之後兩肋劇烈的喘息還沒有平複。它看著韓瑪,一動不動,它在尋找韓瑪的眼睛,想從其中發現答案。當韓瑪在它的視線裡消失後,格桑所做的先是不知所措地吠叫,然後突然噤聲,開始一次次地向前衝去,它一次次地被繩子拽回來,但是它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每一次它都傾儘全力,不顧一切,那棵樹劇烈地搖晃著,落下紛紛揚揚的樹葉。那些站在門前的人好像看到一部沒有生命的機械在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它那樣執著,它什麼也看不見,隻想掙斷繩子,去尋找韓瑪。這些人已經感覺到這頭狗的那種迫切,並有人試著要靠過來解開繩子——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頭狗再重複這絕望的掙紮,但被其他的人勸阻,此時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是危險的。當那棵樹終於折斷時——繩子比樹更結實一些,格桑因為突然失去了束縛而險些跌倒,但它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就跑出了院子。格桑什麼也看不見,它緊張地在大街上尋找韓瑪的氣味,追尋著這氣味它大步奔跑,有幾次,它以為自己已經失去嗅源,在絕望中它又發現了自己的生命:韓瑪那細若遊絲的氣味。它撞開一切,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向前奔跑。一頭拖著半棵樹的巨犬在格爾木的街頭狂奔。終於,它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它感覺自己平靜下來,或者是說它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裝做沒有發生任何事的樣子,它跟在韓瑪的後麵。韓瑪蹲了下來:“過來,格桑。”格桑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將那發熱的巨大頭顱靠在韓瑪的胸前,它伸出發乾的舌頭舔著他的手指。此時這就是它的一切。格桑輕輕地嗚咽著,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竟然像小狗一樣。“我就說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在火車上藏獒也是可以托運的。”楊炎適時地在一邊說,“我們還是走吧,在火車開車前大概還來得及辦理托運手續。”他有些著急了,因為周圍已經聚集了眾多看熱鬨的人,而那些人中很多都是一邊吃著格爾木著名的羊肉串一邊觀看這一切的。他不太習慣這種被圍觀的場麵。他們領著格桑加快步子向火車站走去。“你不是故意選了一棵不結實的樹吧?”“這……倒是沒有。”楊炎說。他們在格爾木登上了列車。在火車的行李車廂裡,格桑被韓瑪關進一個籠子裡。它本能地拒絕這僅僅可以在裡麵轉動身體的狹窄的籠子,但它知道必須相信他。它知道自己正在離開高原,那個它曾經生活過的牧場已經遙遠得不可想象,奇怪的是它並沒有感到恐慌,也沒有傷感。現在它隻相信韓瑪,相信這個比高原牧場更重要的年輕人。格桑在狹窄的籠子裡耐心地臥下了。車廂的門關閉之後一片黑暗,韓瑪再也沒有出現過。每天給它送食喂水的乘務員總是擺出一副可憐相,好像格桑隨時會撞破籠子撲出來。他總是戰戰兢兢地把食物和水從籠子下麵那個活動門裡塞進來之後就鎖上車門急匆匆地離開。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隻能根據從車廂連接處的縫隙透進來的光線判斷白天與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靈敏,清晰地感受著與光線一樣透進來的氣味。有時它根據那潮濕的氣息判斷列車正在經過一條河,有時車駛過了一片森林。車駛入車站停靠時,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興奮的時刻,眾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複雜氣味乘虛而入,格桑迅速地將它們與自己記憶裡貯存的那些已知的氣味進行比較,這足以讓它在列車重新開動之後消磨掉更多的時間。它看不到外麵的一切,但有一點它是可以肯定的,它正在進入一個氣味異常豐富的世界。中間轉了兩次車,在繁忙的車站上,那些急急忙忙趕車的人們仍然不忘在看到籠中的格桑時發出由衷的讚歎,並將這震撼的景象保留的興奮一直帶到車上,在放好行李之後對坐在對麵的旅客說:“我看到那樣大的一頭狗。”夜晚降臨時,格桑會在夢裡回到自己出生的高原牧場。有一次它以為自己正在努力地攀爬上一個羊毛垛,四隻粗大的爪子陷進了鬆軟的羊毛裡,但就在將要爬到頂端時卻跌落下來。刺目的手電筒光照亮了車廂。一個體積更大的籠子被抬進了車廂,放在格桑籠子的旁邊。噩夢開始了。當晨曦從車廂上麵狹小的縫隙中透進來時,格桑看到旁邊的籠子裡密密匝匝地擠著七條它從來也沒有見過的狗。它們身體細長,毛很短,幾乎可以見到毛下的粉紅色皮膚,光潔的白色皮毛上均勻地點綴著黑色的斑點。它們此時都眨動著亮晶晶的黑眼睛打量著格桑,那眼睛看上去與它們身上的斑點沒有什麼兩樣。也就是說,格桑要睜大眼睛,才能分辨出哪隻是眼睛,哪隻是它們頭上的斑點。格桑當然不會知道。一部叫做《101斑點狗》的電影放映之後,大麥町犬的價格立刻飆升,人們突然發現這種短毛斑點狗是多麼的可愛,是多麼適合成為人們的伴侶,總之是擁有諸多的動人之處。於是這些狗在某一天突然間被關進一個籠子,運上列車,送到另一個可能會賣出更好價錢的城市。對於這些狗格桑並沒有什麼興趣。它們也不是真正地吠叫。也許是因為過於擁擠,或者是一隻狗被另一隻狗壓到了身上的什麼部位,這些長相上幾乎沒有任何區彆的狗中的一隻像受了委屈一樣,將臉緊緊地貼在鐵籠上,伸長了脖子,閉起眼睛嗚嗚咽咽地哀鳴。這隻是一個類似序幕的簡單的開始,隨後其他的狗似乎都受到了它的感染,為自己的處境深感不安。於是車廂裡頓時響起一片被遺棄的幼犬般孤苦伶仃的合唱。這種不顧一切的合唱一旦開始,沒有一個小時是不會結束的。這些狗像受了驚嚇的小妖一樣扯著脖子呐喊。列車從車站駛過時,正在等候上車的人會以為呼嘯而過的車廂裡一定有一群喝了烈性酒的狗在舉行新年聚會。它們第一次齊心協力地上演這種聲勢浩大的合唱,是因為對關上車門後一片漆黑的車廂感到恐懼,不過被格桑幾聲惡聲惡氣的吠叫製止了。格桑不知所措地發現七雙淚汪汪的眼睛正可憐兮兮地望著它。但格桑的影響力也就到此為止,後來無論格桑怎樣聲嘶力竭地吠叫,或是衝撞籠子發出可怕的響聲,都不能阻止它們這種無望的合唱。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折磨,它們的情緒也影響了格桑。此時格桑也感覺到車廂內無限的黑暗是如此難以忍受,禁閉著它的籠子也同樣被它無窮儘地憤恨,它開始衝撞結實的籠子,撕咬因為運送過無數動物而遺留下它們久遠氣味的鐵柵。還好,與這群斑點狗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一天,列車已經抵達了終點站哈爾濱。如果格桑繼續與它們待在一起,要不了多久,它就要真的瘋掉了。走出車廂之後,剛剛見到韓瑪的興奮立刻被眼前的景象衝得煙消雲散。車站裡到處都是人,男人,女人,孩子,各種氣味的人。格桑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眾多的人,把它以前所有見過的人都加在一起也無法達到它在車站裡看到的這些人數量的一半,而且這些人散發出的複雜氣味擾得它暈頭轉向。韓瑪收緊了繩子,格桑也不由自主地緊緊地貼著韓瑪的腿側。韓瑪的出現畢竟消解了格桑要撕破一切的瘋狂情緒。格桑在高原上見過雪山草原和那些更適合用寬廣壯闊這些詞來形容的景物,但麵對眼前由人類構築的一切,卻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敬畏。這些參天而起的高樓的表麵上貼附著深藍色的玻璃,像終年積雪不化的冰峰,在夕陽的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是唯一讓格桑感到似曾相識的東西。“也許這是第一頭來到哈爾濱的藏獒吧?”背著巨大登山背包的楊炎問韓瑪。“差不多真的是第一頭。”他們避開了人群,從行李車出站口離開了車站。在旅客出站口,麵對著羊群一樣擁擠在一起的人流,誰知道格桑會做出什麼來。在火車上已經決定了格桑的去處。作為一頭精力充沛的大型犬,格桑需要足夠的活動空間。楊炎家帶著巨大草坪的彆墅可以滿足這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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