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一早就來到辦公室,一臉的倦容,顯然昨晚上沒有睡好。一開始他琢磨著胡海軍的話,遲遲難以入睡,淩晨將近睡著的時候,劉長樂又來電話報告說李誌成沒抓著,這樣一折騰,也就睡意全無了,他就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直到天明。陳虎泡上一杯濃茶,正準備喝一口時,劉長樂敲門進來,彙報說:“今天早上已向市局和省廳上報了有關材料,現在對李誌成已進行網上通緝。”“報案人情況調查了沒有?”陳虎沒有抬眼看劉長樂,轉動著手中的派克鋼筆。“已經調查了,這是一張神州行卡,在金通電子商廈購買的,金額50元,從通話記錄來看,僅打過這一次110報警電話,現在一直是無法接通。卡的登記人是金通電子的老板,我們詢問了他,他說每天從他手裡買這種卡的人很多,記不得這張卡是誰買的。”劉長樂說得很詳細。“密切監聽這個電話,另外,派人對李誌成家進行暗中監視,他家的電話也要監聽。”陳虎命令道。“好,我馬上去安排。”劉長樂轉身要走。“等等,長樂啊,坐一會吧,咱兄弟聊會天。我們有好久沒有聊過了吧。”陳虎遞給劉長樂一支煙,又替他點著。劉長樂有些驚訝,今天陳虎這是怎麼了?這可不是他的性格。陳虎從辦公桌後麵起身,坐在劉長樂身邊,說:“老局長最近身體不太好,千斤的重擔壓在你我二人的身上,我確實感到力不從心啊。我早就提出讓你乾刑警隊長,老局長一直沒答應,說刑警隊是公安局的核心部門,大意不得啊。要不是那一次出的差錯,你已早是刑警隊長了。其實你的能力比我強,你最適合乾這個位置了,我這是說心裡話。”劉長樂不知陳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謙虛地說:“陳局太抬舉我了,我能乾好現在的工作就不錯了。陳局有魄力、領導有方,我在您下麵乾最放鬆了。”陳虎打斷了他的話,說:“彆這樣說,我們在一起共事有不少年頭了吧,上次的事我沒有保護好你,是你替我扛了,我是記在心裡的。我這個人向來注重感情,好好乾吧,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劉長樂知道陳虎說的是什麼事。那是一次抓嫖行動,天龍賓館的幾個外圍賣淫女被抓了現行,後來劉天龍找到陳虎請他網開一麵,陳虎知道他在金凰神通廣大,不敢得罪,於是指示劉長樂暗中將她們放了,這事被人捅出來,市紀委組織調查組,劉長樂一口咬死是自己工作馬虎失職,最後被行政記大過處分。因此在刑警隊主持工作副隊長的位置上一乾就是五年,這個“副”字一直去不掉。可是自從這件事後,劉長樂對陳虎有了看法,認為這不是一個公安局長所乾的事,他也一直備受良心和正義的譴責,發誓再不做違反法律和紀律的事。因此,在有些案件的處理上,兩人意見常有分歧,劉長樂在大的原則上堅持自己的意見,小的方麵遷就陳虎,陳虎知道他是實在人,也不好說什麼。劉長樂猜不出陳虎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於是說:“陳局,您知道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話,有事您直接吩咐,我會儘全力去做。”“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去忙吧,這件案子還不知要起什麼軒然大波呢?馬上就要到年關了,年前我們一定要將這起案件破了。”陳虎掐滅煙蒂,用力地握了一下劉長樂的手。劉長樂應了聲“是”,起身走了。陳虎仍然沒有起身,他目送劉長樂的背影離開,心裡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感覺劉長樂並不是自己貼心的人,不能完全信任。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換掉他,也在胡海軍麵前提過這件事,胡海軍卻說:“小虎啊,長樂是你手下,是個能乾事的人,隻不過有點個性,當領導的要有容人之量啊。他學的是刑偵專業,在刑警隊乾了十多年,又一直跟在你後麵乾,突然換了,難免讓人說三道四啊。”陳虎起身上衛生間,路過胡海軍的辦公室,發現門關得嚴實。他感到奇怪,往常他辦公室門常開著,而且胡海軍的咳嗽聲這一層樓都聽得見。他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顯然人不在辦公室裡。陳虎回想一上午這層樓特彆安靜,判斷胡海軍沒有來上班。他匆匆小解回來,到辦公室一問,辦公室也不知道。他撥打胡海軍的手機,手機關機。他又撥打胡海軍家裡的電話,小保姆告訴他胡海軍住院了,是今天淩晨被救護車接走的。他問是在哪個醫院?小保姆說不知道。陳虎撥通金凰市人民醫院院長的電話,院長告訴他胡局長病情危重,已送往天城市第一人民醫院救治了。陳虎的心“哐”地像被撞了一下,滿身鼓起的氣一下子泄了。他清楚自己沒有什麼後台,之所以走到今天,完全是胡海軍獨排眾議、一手提攜的。胡海軍看重他、重用他,還打算推薦他作自己的接班人。現在他一下子病倒了,這太令人意外了。陳虎瘋了似地開車來到天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在重症監護病房找到胡海軍,他正處於昏迷之中。看著眼前胡海軍的樣子,陳虎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胡海軍的妻子劉蘭英過來安慰他:“陳局,你這麼忙,還抽時間來看他。”“劉姨,是我不好,我早就勸他要去醫院檢查,他一再推說老毛病,就這麼耽擱下來了。”陳虎噙著眼淚說。“我們也勸過,他是個犟脾氣,就是不聽。”劉姨歎著氣。陳虎從包裡拿出一萬元錢,遞給劉蘭英說:“劉姨,胡局待我這麼好,我也一直沒有報答他。這麼多年他沒有收過我一分錢禮,現在這一萬元錢給他看病吧,要請最好的專家來救治。我回去馬上安排專人來值班,一定要讓老局長早日康複出院。”“這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我是不敢收,你要送等他醒過來直接送給他吧。”劉蘭英堅辭不受。正在二人推讓之際,有人喊:“主治大夫來了。”陳虎隻好將錢收起來。一位戴深度眼鏡穿白大褂的人過來問道:“哪位是病人家屬?”劉蘭英說:“我就是。”“請隨我來。”大夫說完,直接向醫生辦公室走去。陳虎和劉蘭英緊隨著大夫後麵,待進了門,大夫將門關上,指著陳虎問劉蘭英:“他是什麼人?”陳虎搶先回答道:“我是金凰市公安局副局長,病人是我的領導。”大夫“哦”了一聲,然後嚴肅地說:“據我們專家組會診,病人患有肺癌,已經到了病發期,如果不立即手術,就會有生命危險。”劉蘭英一聽這話,有些站立不穩,陳虎一把扶住了她。良久,她回過神來,有氣無力地問道:“還能活多久?”大夫思忖片刻,說:“如果立即手術,還能活半年。”“請立即手術,哪怕多活一天也好,老領導…”陳虎嗚咽起來,泣不成聲。陳虎回到局裡,法醫鑒定報告已經放在辦公桌上,結果是溺水死亡。他喊來劉長樂:“李誌成還沒有消息嗎?”劉長樂答道:“還沒有,手機一直關機。”“死者的身份確認了嗎?”“已經確認了,是羅埠鎮小塘村人,名叫許小強,二十歲,在市玻璃廠打工,曾經因聚眾鬥毆傷人被判過一年有期徒刑。”“你辛苦了,做做李誌成親屬的工作,讓他們先賠償一部分錢,將屍體火化了。”“已經談妥了,李誌成的妻子王芳十分好說話,拿出十萬元,許小強的父母也同意了,已經達成了協議,他們也同意在火化文書上簽了字,屍體明天火化。”“好,這樣就好,但案件不能放鬆,這幾天我有點忙,全部拜托你了。”陳虎撓了撓頭,幾絲頭皮屑飄落。“胡局長的病不要緊吧?在哪裡住院?我想抽時間去看看他,他的確是一位很好的領導啊。”劉長樂說。“很嚴重,在天城市第一人民醫院,應該去看看他,應該的。”陳虎一邊回答,一邊望著窗外,目光有些迷離。劉長樂走後,陳虎悵然呆坐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他才回過神來,忙喊了聲“請進”。門開了,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漂亮女孩走了進來。“是陳局長嗎?我是市電視台的見習記者姚琴,我們電視台每周辦一期‘直擊現場’欄目,重點是報道各類刑事案件,展現我們公安乾警的風采。這一期想報道金魚灣命案,請您支持。”陳虎一聽是記者,忙客氣地讓座,說:“你們的欄目我每期都看,辦得很不錯。你是新來的吧?”姚琴回答說:“是啊,我剛工作不久,今天是第一次來拜訪。聽說胡局長生病了,局裡的工作由您負責,還請您多多支持啊!”陳虎說:“怪不得我不認識你呢,你們史主任是我好朋友。好說,我對你們媒體可不敢怠慢。”姚琴說:“您太客氣了,我是個新手,還請您多多指點呀。”陳虎又問了些姚琴的情況,然後話鋒一轉說:“你怎麼知道金魚灣發生命案了?”姚琴將手中的《金凰報》遞給陳虎,說:“陳局長忙得連今天的報紙還沒來得及看吧,喏,這上麵都有呢。”陳虎這兩天忙得焦頭爛額,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看報紙,他接過來展開一看,隻見上麵有一行“金凰快訊”:我市金魚灣漁場發生命案,漁場老板神秘失蹤。心想記者的信息來得好快啊,他們的嗅覺就是靈敏。陳虎放下報紙,說:“姚記者,這件案件正在偵查之中,如果有什麼進展我會安排人和你聯係的,目前還不宜報道。”“叫我小姚就行,好的,我聽您安排,不過您一定要把第一手情況告訴我,再說您還是我們史主任好朋友。我就不打擾您了,咱們一言為定,下次我做東請您。”姚琴說完要告辭。“好啊,我一定恭敬不如從命。我還有事,也就不送了。”陳虎站起來,與姚琴握了一下手,隻覺得這女人的手柔若無骨,身上散發出一種少女特有的體香。陳虎望著姚琴離去的背影,怔了半天。姚琴出了公安局的大門,就撥通了張劍的手機。“張警官,在忙嗎?”“不忙,在所裡值班呢。”“你猜我剛才見誰了?”姚琴興奮地說。“見誰了?是美國總統布什還是胡總書記?瞧你那興奮勁。”張劍從電話裡聽出姚琴歡天喜地的樣子。“你扯那裡去了,諒你也猜不出。實話告訴你吧,我見到你們陳局長了。”姚琴顯得有些激動。“他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值得嗎?”張劍挖苦道。“他是你們領導啊,人很好的,也沒領導架子。”姚琴說。張劍見姚琴這麼誇陳虎,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高興地說:“他到你們單位去了還是你到他那裡去了?”“當然是我到他去了。”“你去找他做什麼?”張劍俞發不高興,冷冷地問道。“你怎麼了?我當然是為工作的事。問你個事,你知道金魚灣漁場命案的事嗎?”姚琴不知道張劍和陳虎之間有些隔閡。“我當然知道,那案子還是我發現的呢,我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張劍說到案件,馬上興奮起來。“真的嗎?那太好了。”姚琴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好什麼?大呼小叫的,人家不知發生什麼事呢?”張劍覺得現在的年輕女人真是太感性了,容易衝動。“當然好了,你忘了我是記者啊,你快點爆點料給我。”姚琴激動地說。“哦,我差點忘了,我們可是有紀律的,無可奉告。”張劍在電話那頭一臉嚴肅地說。“你就彆賣關子了,求求你可行?”姚琴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低聲下氣地說。“不行,你還是找陳局長去吧。”張劍故意逗她說。“就當你女朋友求你也不行?”姚琴可真有一股為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那要看她是不是真是我的女朋友?你剛才說什麼?你要當我女朋友?”張劍心裡一陣驚喜,但語氣儘量保持平和。“你這人,壞!我哪裡要當你女朋友,人家是一時情急說出來的,你不說就算了。說了這麼久,我不跟你煲電話粥了,我掛了。”姚琴佯裝生氣,卻並沒有掛斷電話。“彆生氣,看在你今天主動打電話給我的份上,我告饒。但怎不能在電話裡說吧,這樣吧,你今晚破費請我一次可行?”張劍提出了條件。“該不是找理由見我吧?行,老地方見。”姚琴爽快地說,然後掛了電話。張劍意猶未儘,自己的心思還真被她看出來了。看出來也好,“見錢不抓,不是行家”,“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像姚琴這樣的美女,不知暗中有多少雙眼睛在虎視眈眈呢。胡海軍手術以後,清醒了過來。陳虎買了一大籃花趕過來看他,見他頭上插著吊管,麵容憔悴,連忙俯下身去問候說:“老領導,可把我急壞了,同誌們都要來看您呢。”胡海軍掙紮著要起來,被陳虎攔住了:“手術後不能亂動,您躺著,咱們就這樣說說話。”“你給我帶個話,叫他們不要過來,工作要緊,我已經是一個病人不能為黨工作了,不能影響他們工作。”胡海軍有氣無力地說。“他們來看看您也是應該的,這個您就不要阻攔了。”陳虎勸說道。“我雖躺在病床上,可心卻還在金凰。你給我說說案子的事,有進展嗎?”胡海軍提到案件,兩眼放出光彩。陳虎把案件的情況跟胡海軍說了,兩人又就下一步的偵破方向進行了交流。“小虎啊,你幾次來看我你劉姨都對我說了,你這個人我沒有看錯,但你拿錢就是不對了,你劉姨做得對,我這個人一輩子兩袖清風,你可不要最後關頭壞了我的名譽。”胡海軍批評說。陳虎直點頭,說自己錯了,接受老領導批評。胡海軍又說:“我知道我的病一時好不了,就是好了也不能上班了,我已向組織上打了報告,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啊。”陳虎寬慰說:“老領導最要緊是把病養好,大家還盼著您回來工作呢,可彆想許多了。”兩個人又談了些工作上的事情,胡海軍興奮過頭,一陣猛烈咳嗽,陳虎拿來手巾給他接痰,痰上滿是濃濃的血絲,他馬上勸慰胡海軍好好休息,然後告辭了。張劍是從姚琴口裡得知胡海軍生病住院的消息的,他平時不大上局裡,對上麵的消息也就來得遲。初聽姚琴說感到很吃驚,他很奇怪出了這麼大的事,局裡還風平浪靜的。後來一想也就通了,現在的人勢利得很,你要是有權有前途生個小病,可以發筆大財;如果你要是馬上退休或者得了絕症,人家都離你遠遠的。胡海軍在局裡總寵著陳虎,難免得罪其他副職,就是一些乾警也頗有微詞,有些思想不健康的人巴不得他早點完蛋。張劍自己也對他有些看法,但那總是因為工作,胡海軍畢竟是個好人,至少是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他有著良好的品格和個人操守,這些在當今社會是不常見的。張劍決定上天城去看看這位垂死的老人。他提著一籃花走進胡海軍的病房,這裡到處是花,從四麵圍攏過來,胡海軍就躺在花叢中間,這些給張劍一些不祥的預感。他想起殯儀館裡也是這樣布置的。胡海軍看見張劍來,布滿深溝險壑的臉上綻開一絲笑容:“是小張啊,來,坐。”“您還好嗎?可要注意休息呀。”張劍一時語塞,他想不出用什麼語言來安慰一個垂死的病人。“好,你來我心裡高興,我也正想找你談談呢。當初我沒有讓你進刑警隊的原因是發現你太嬌氣了,這兩年來我暗中觀察你,你變成熟多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已讓陳虎調你到刑警隊工作,你不是要辦大案嗎?現在我就讓你辦,你可不能讓我老頭子失望喲。”胡海軍眼裡露出慈愛的光芒。張劍驚喜交集,結結巴巴地說:“胡局長,我怕不行。”胡海軍看著張劍的眼睛,嚴肅地說:“怎麼不行?要拿出你當初的英雄氣概來,當初你到局裡來的時候我就喜歡你這一點,這兩年就把你的銳氣磨掉了?我要磨掉你的不是銳氣而是嬌氣。刑警從事的工作就像在戰場上和敵人短兵交接,狹路相逢勇者勝,不但要有勇還要有謀,現在的社會治安形勢嚴峻呀,就是需要你這樣有勇有謀的人來打出我們刑警的聲威。你現在還敢不敢說我要辦大案?隻要你敢說一聲,我老頭子即使看不到,死也瞑目了。”張劍被這一席話徹底震驚了,老局長深謀遠慮啊,他感到羞愧難當,也激發起他的雄心鬥誌,他向胡海軍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滿腔熱血地說:“敢,我要辦大案!”胡海軍聽了這話,臉上綻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