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得起推敲嗎。驗算過嗎。數據都正確嗎。三個問句,和之前慕煊質問紀棗原的一模一樣。旁邊坐著的一組組員們目瞪口呆,隻差沒鼓起掌來。“牛逼啊老大。”魏馳文感歎道,“我說他怎麼忽然要認真聽了,原來……嘖嘖嘖。”在一組的組員們看來,這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情。誰叫那個慕煊之前像個杠精一樣不依不饒地刁難他們組的發表人小紀,如果不是小紀同學臨場反應快,場麵肯定會被搞得很難堪。——就像此刻站在台上那位叫方蔚然的同學一樣。作為最後一組的發表人,她不僅沒有給這場比賽畫上一個漂亮的終句號,反而握著話筒,強撐微笑,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這種萬眾矚目的尷尬和窘迫,連他們底下這些競爭對手們都不忍多看,發自內心地感到同情。怨隻能怨方蔚然運氣不好,攤上了一個豬隊友和一個神對手。慕煊當時質疑紀棗原的時候,架勢很足,趾高氣揚的,但提出的問題卻亂七八糟,槍打虛空。就算紀棗原沒有回複的那麼及時圓滿,評委也完全看的出來是這家夥在無理取鬨。影響不大。但謝夏諺此刻站起來,姿態從容不迫的,語氣平平淡淡的,就好像隻是為了走個過場,隨便提了點無關痛癢的小問題而已。結果說出的每句話,都一針見血,直中要害。ppt上的曲線圖確實是不過關的。經不起推敲。核算不過標。數據肯定有誤。從方蔚然那一瞬間變了的表情中可以判斷出,對方自己也應該知道這個問題,隻不過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隻能強行提交PPT。他們修飾的很好,乍一看沒有任何大漏洞。而這種涉及複雜函數的曲線圖,正常來說,也不太會有競爭對手去很較真地一個個算。結果沒想到,偏偏就被謝夏諺給發現了,還無情地戳穿了。方蔚然握著話筒靜默半晌,終於還是在主持人救場之前,保持了最後的體麵。她鎮定地笑了笑:“這個確實是我們的一個失誤,因為時間上的限製,沒有辦法在數據核算上投入太大的精力,因為我們主要也是希望可以跟大家分享一種設計思想和理想的效果呈現。”——非常耳熟的回答。和之前一組紀棗原同學說的那些話何其相似。謝夏諺點點頭,也不知道是諷刺呢,還是為了救場,慢悠悠道:“好的。感謝解釋,對我的理解很有幫助。”而後把話筒還給主持人,淡定坐下來。遊齊朝他誇張地豎了個大拇指:“真的,牛逼還是我謝哥牛逼。”“嗬。”謝哥翹著二郎腿,冷笑一下,重申隊伍的核心思想:“我們可以允許自己被強大的對手打敗,但絕不能接受被腦殘的垃圾挑釁。”“就是就是。”魏馳文瘋狂點頭,拽拽附和,“我紀姐什麼人?隨隨便便來個智障傻逼就敢跟她搭話了?癡心妄想。”“真的是,頭都給他打歪掉。”“紀姐彆怕,謝哥為你衝鋒,而我們在後麵做你堅強的後盾。”紀姐:……我很感動,謝謝你們。.這場半決賽結束在晚上七點鐘。最後一組成績出來之前,大家其實心底裡都已經有相對比較肯定的判斷了。而最後公布的結果也完全沒有打破他們的預料。第一名:第一組。組長:謝夏諺。發表人:紀棗原。獲得兩千塊錢的獎金和決賽直通名額。意味著組內每個人可以分到兩百多塊錢,以及不用再舟車勞頓,反複搏擊,隻要在三周後比完最後一場國際賽就OK了。他們上去領獎拍照的時候,給了紀棗原最高分的評委還拍著紀棗原的肩,一直誇她,同時高度讚揚了謝夏諺成熟的領隊能力和敏捷的數據分析能力。紀棗原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評委還是A大的物理係教授,期間說到高考和未來專業選擇的話題時,對方直接對謝夏諺說,要是他有興趣的話,可以跟A大提前簽合同。嗯,隻對謝夏諺說。——雖然他之前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大肆誇獎紀棗原。唉,人世間太過複雜。紀棗原在心底裡默默歎息著。枉費她還高興了這麼久,原來隻是個虛情假意的工具人罷了。“怎麼了?”謝夏諺注意到她的情緒,在旁邊關心地問,“獎杯太重了?證書太厚了?還是拿第一名太煩了?”“……滾蛋。”……說實話,菜鳥小紀悲傷歸悲傷,心裡倒也完全能理解老教授的態度。她隻是口頭表達能力好,但動手能力一般,在前期做方案時,幫上的忙非常有限。一是之前確實沒參加過這種類型的比賽,缺乏鍛煉和經驗。二是組員們個個都是大佬學霸,實力和旁邊那些著名重點高中的尖子生比起來絲毫不遜色,所以效率也高的嚇人,紀棗原隻能保證跟上速度打好下手。做方案期間,她其實有看見那位教授在他們這邊轉悠,聽到謝夏諺的分析時還頻頻點頭,一副很滿意的樣子。最後給她那麼高的分數,未嘗沒有對謝隊長的印象分。然而在大神眼裡,可能榮譽、成就和招攬這些東西,早就習以為常了吧。A大物理係是王牌專業,物理係教授給出了提前招生的承諾,對於在場的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深思熟慮的驚喜。——這大部分人,並不包括謝夏諺。少年禮貌道謝,而後謝絕了對方的邀請:“抱歉,我可能還是更想參加高考。”“哦,能問問具體是為什麼嗎?”“給自己更多的選擇餘地吧。”他淡淡一笑,“很多事情都還沒確定,想在塵埃落定後再深思熟慮一下。”最關鍵是,紀棗原曾經跟謝大佬定過一個賭約。如果謝大佬高考能拿省第一,她就當他一個暑假的遊戲小弟,無償幫他做各種限時任務。而如果紀棗原能過Q大分數線的話,謝大佬就把遊戲賬號送給她。紀棗原當時聽到都驚呆了:“你是說,如果我過Q大分數線的話,你就把你熬夜通宵氪金無數辛辛苦苦打了三年的賬號含淚免費送給我?”“嗯。”謝大佬點點頭,非常淡定,“如果你過Q大分數線的話,我就把我熬夜通宵氪金無數辛辛苦苦打了三年的賬號含淚免費送給你。”“真的嗎?為什麼?!你瘋了?”“主要我打算考q大。”“so?”“你要跟我一起考q大。”“why?”“因為好朋友,手牽手,一生一世一起走。”“……”紀棗原翻了個白眼,磨蹭半天,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個賭約。但實際上,她內心裡覺得,謝夏諺還有很大的可能拿省第一,她基本上是沒可能考進Q大的。謝夏諺的承諾,也就是這麼一說,拿來激勵激勵她而已。不過他的理想學校是Q大這一點倒是很確定了,所以拒絕A大教授的邀請,合情合理。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果決心態,見慣了大佬作風的紀棗原完全不意外。…….因為是冠軍隊伍,比完賽後還和評委們聊了一會兒,等到謝夏諺他們出會場時,天色已經非常黑了。大家都還沒吃晚飯,捧著一堆證書和獎品瘋狂喊餓。紀棗原翻備忘錄開始尋找吃飯的地方。明天就要回去了,他們又拿了冠軍,今天晚上這一頓,可以儘情地好好吃。“有一家自助烤肉和一家日料……”“謝夏諺!”身後響起一道清亮的女生,打斷了紀棗原說到一半的話。大家紛紛回頭,發現這次比賽的第四名,也就是抽到最後發表的第十六組同學,一大幫全都站在他們後邊。而喊住謝夏諺的,就是那個站在台上被謝夏諺懟過的方蔚然。女生小跑過來,俏皮地揚揚眉:“大哥,你很不夠意思誒,剛才對我也這麼狠?”指的估計就是剛才提問環節的“報複。”而她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紀棗原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嗖嗖嗖豎起了耳朵準備聽八卦。謝夏諺抱著臂:“比賽麼,習慣就好。”“知道了……還是恭喜你啊,拿了冠軍,不用再參加一輪複賽了。”方蔚然寒暄地問,“你們明天還來現場看比賽嗎?”“不來了吧。”“所以是改簽了機票?”“沒。就差幾個小時,沒必要改。”“這倒也是。可以趁這個時間在這邊多玩玩,謝爺爺謝奶奶估計也挺想你的。”“嗯。”約莫是謝夏諺問一句答一句的冷淡態度,讓方蔚然實在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話。她偏過頭,開始跟紀棗原他們打招呼,笑容爽朗,語氣率直:“不好意思啊,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方蔚然,是謝夏諺的朋友,小時候跟他在同一個大院裡長大的。之前比賽的時候不好過來打招呼……主要這家夥也不跟我說一聲,嚇我一大跳。”魏馳文很捧場地附和道:“原來被謝哥的青梅竹馬啊,你好你好。”被譚桐狠狠撞了下胳膊。“嘶——”方蔚然一笑:“你們這是要去吃飯嗎?”“是啊,比賽時間這麼久,都快餓死了。”“那你們打算去哪吃啊?我們也去吃飯,說不定還能順路一起走一道。”魏馳文下意識看向紀棗原:“紀姐,我們去哪吃?”“……”紀姐被謝大佬在背後抓緊胳膊,憨憨茫然。她瞅了瞅謝夏諺,又瞅了瞅方蔚然,最後瞅了瞅自己的手機備忘錄,乾脆放棄:“問謝隊長吧,這邊他熟”謝夏諺:“……”“如果沒想好的話,要不然跟我們一起?”方蔚然笑眯眯地,“我們定了日料包廂,就小時候常去的那家,現在還開著呢。我請客,大家一起吧?”謝夏諺還沒來得及回答,方蔚然身後的慕煊先炸了:“憑什麼啊?我拒絕跟他們一起吃,倒胃口!方蔚然,這家夥之前比賽的時候怎麼陷害你的你忘了?”剛剛這家夥一直被韓隊長摁著,估計之前已經私底下罵過一通。方蔚然過來打招呼的時候,他雖然冷著臉,一副看全世界不爽的樣子,但並沒有多說什麼。直到這會兒,突然得知自己要跟最討厭的人一起吃飯,才暴跳如雷。但方蔚然根本懶得理他,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她笑盈盈地望著謝夏諺:“怎麼樣啊老謝,要不要一起聚聚?你看,韓樹也在呢,你要是想,我把馬奇邁他們都叫過來。”剛剛還押著慕煊的韓隊長咳嗽兩聲,走了過來:“好久不見啊謝……謝夏諺。”年少的時候,韓樹一直是喊謝夏諺謝哥的。那時候男孩子們都很單純,打個架就能心服口服。後來謝夏諺離開了大院和這座城市,大家的聯係就變得很少很少,甚至好幾年都沒見過一麵,如今突然重逢,同齡人之間,再喊“哥”什麼的,就完全喊不出口了。謝夏諺也沒在意,隨意點了點頭,就當是打過了招呼。他對著方蔚然平靜道:“吃飯就不用了,這麼晚了,興師動眾的不太好。況且大家好多年沒見過麵,也都不是很熟,吃這頓飯沒什麼意義。”……譚桐在身後戳了戳紀棗原的胳膊,小聲道:“他一直這麼直接嗎?”“甚至更直接。”“……牛逼。”方蔚然之前那副熟稔的口吻,真的差點讓大家誤以為謝夏諺有一幫很熟的發小,而她是其中的佼佼者,和謝夏諺青梅竹馬非常親近。結果現在小謝同學在線辟謠,讓大家剛升起的八卦熱情又瞬間消散。方蔚然究竟對謝夏諺有沒有意思——這件事,他們其實並不是很關心。對謝夏諺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班花級花校花藝術團之花,各種花追男神的方式五花八門。而男神拒絕她們的說法千篇一律。這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圍觀群眾已經看不能更厭。不過謝夏諺拒絕吃飯邀約後,方蔚然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她一直都是大咧咧,坦蕩蕩的樣子,笑了笑:“那行吧,那就不打擾你們勝利者的慶祝時光了,國際決賽的時候再見哈。”“嗯。”去日料店還有段路程,方蔚然他們打的車很快到了,他們在車窗內揮揮手,除了慕煊最後的憤怒一瞪之外,沒有留下任何雲彩、仿佛剛才那些“往事酸澀儘在不言之中”的氛圍壓根不是他們製造的。“彆發呆了。”紀棗原這次是真的等到肚子咕咕叫,百無聊賴地問:“究竟去哪吃啊?烤肉還是火鍋還是日料還是海鮮?”謝夏諺看了幾眼手機,遲疑片刻,道:“要不然……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