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棗原擅長裝相,卻非常不喜歡和無聊的蠢人浪費時間。更不喜歡在一件已經成定論的事情上浪費精力。所以,從那天晚上互掐脖子起,她就再沒主動跟季圓音說過話。就算吃午飯的時候,對方當著紀父紀母的麵主動在餐桌上cue她,她也懶得配合對方表演出一副闔家團圓的模樣。寒假放假這麼多天,也就除夕夜和春節這天,她禮貌性地說了幾句祝福語。其餘時間,紀棗原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複習功課,就是出門找同學一起建學習小組討論錯題。她們之間的這種冷戰狀態,搞得紀父很焦心,也搞得紀母很為難。作為父母,他們都覺得這樣下去實在很影響紀棗原備戰高考的狀態。但從另一個角度講,紀母也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季圓音開口說想把她送回去這件事。季圓音估計是察覺到姨夫姨媽的心理了,這幾天表現的異常乖巧。主動洗碗主動收衣服主動打掃衛生,沒事的時候完全不出現在眾人麵前,簡直就像是回到了剛來紀家時候的狀態。她一方麵過了心緒最激昂的那個點,事後反思也知道那天晚上是自己過於衝動了,不該這麼輕率地撕破臉皮。所以拚命裝乖扮好,希望能夠繼續留在這個家裡。另一方麵又忍不住猜測紀棗原每天出門是不是去見謝夏諺,有時候不經意望向紀棗原的眼神裡,都帶著抑製不住的恨意。她的情緒,當刑警多年的紀爸爸注意到了。教了無數學生的紀媽媽也注意到了。在紀父的不斷催促下,紀棗原補課開始這天,紀母終於在心底裡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圓音啊,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跟你爺爺奶奶還有姑姑通了個電話,他們都說還挺想你的呢。”——上午九點多,日程繁忙的準高三生季棗原已經參加開學前補課去了,偌大的紀家隻剩下紀父紀母和季圓音三個人。客廳內,紀母調小電視機的聲音,像閒聊一般緩緩開口。然而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旁邊的季圓音怔住了。她握著掃把,手指僵直。“你姑姑也回縣城了,她說接下來幾年都會在暨安住,幫著照顧你爺爺。所以呢,你回去之後,也不用擔心……”“回去?”女生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姨媽,你是要趕我走嗎?”“姨媽不是趕你,是覺得你回去住可能會更好一點。”紀母斟酌著措辭,“你姑姑家也在市區,雖然說離學校是比這兒遠了些,但坐公交還是挺方便的,主要你爺爺奶奶都大半年沒見你了,連過年你都沒能回家,他們一直說挺想你的,希望你能回去住。”“我……我不能回去。”季圓音咬了咬唇,“爺爺奶奶身體那麼差,年紀又大,我不想給他們再帶去更多負擔。而且姑姑……姑姑脾氣不是很好,我有些怕她……”“不會的不會的。你姑姑跟你爺爺奶奶一起住呢,有你爺奶在,她不會拿你怎麼樣的。他們家裡也沒小孩,三個大人帶你一個,肯定比這邊來的好。你看你姨夫經常加班到深夜的,我一個人也顧不過來你們兩個孩子……”女生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姑姑,你是嫌我給你和棗原表姐添麻煩了嗎?前幾天是我不對,我以後……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你就原諒我一次吧。我以後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務也好,上下學也好,吃飯我也可以自己在學校食堂吃的!”……紀母有些頭疼。她揉了揉額角:“是這樣的啊圓音……”“季圓音。”旁邊的紀父伸過來一隻手,直接打斷了紀母的溫聲細語。因為經常外出執行任務,紀父膚色偏黑,肅起眉時有種凜然正義的威嚴感,讓人一下不敢直視。“你也是這麼大一個孩子,再過幾個月就是成年人了,姨夫就跟你直說了吧。”他的聲音低沉如雷滾:“你表姐呢,馬上就要高考了,這段時間是很關鍵的一段時期,需要長輩更多的照顧。但因為我和你大姨的工作性質,平時都不是很有空,所以如果家裡再添一個孩子的話,肯定照顧不過來。”“姨夫,我……”“你聽我說完。”紀父抬手示意她先閉嘴,語氣不容置疑,“圓音,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能夠體諒你爺爺奶奶,那姨夫希望你也能夠體諒體諒我們,棗原隻剩不到半學期就高考了,高考這件事事關她的一生,不可能拿出來冒險,你覺得呢?”季圓音:“……”“人都有個親疏遠近。我們當初本來出於好心幫忙才把你接過來,並沒有任何想要回報的意思,現在因為擔心棗原高考而把你送回去,也坦坦蕩蕩的不找借口。你要覺得我們是因為棗原而委屈了你,對我們有怨氣,都沒關係,姨夫理解。”“……”季圓音握著掃帚的柄,環視了一圈四周。寬闊的,通透的,窗明幾淨的客廳。富有設計感的擺設和新送到的鮮花。溫和的,有教養的,開明的家長。——這是紀棗原的生活,不是她的。這是紀棗原的家,紀棗原的父母,不是她的。對方想要趕走她,輕而易舉。她深吸一口氣,擦乾淨眼淚:“我知道了,姨夫。”看到她的表情,其實紀母是有些不忍心了,但是一想到女兒紀棗原,她又硬生生把想說的話給咽回了肚子裡。紀父站起身,拍了拍季圓音的肩膀:“那你去收拾收拾東西,晚上我們一起吃頓大餐,然後姨夫送你回家。”女生抬起頭:“紀棗原……表姐也一起嗎?”“她就不一起了。她晚自修下課回來都十來點鐘了,肯定趕不及。”“……好的。”.季圓音不能不走。聽聽紀父的話就知道了:“我們當初本來出於好心幫忙才把你接過來,並沒有任何想要回報的意思,現在因為擔心棗原高考而把你送回去,也坦坦蕩蕩的不找借口。”意思就是說,他們並沒有義務非要把她接到家裡養,純粹是出於好心。所以現在把她送回去,也是他們的權力。她隻能接受,沒有拒絕的資格。季圓音聽明白了。也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紀棗原說的那句“這是我的家,我的爸爸媽媽”是什麼意思。對方隻需要一次爭吵,一次假哭,一次漫不經心的摔跤,就能徹底地決定她未來的人生走向。她以為自己是上帝,是先知,是掌控著所有人命運的高級局外人。臨了臨了才知道,原來她才是那個真正被彆人掌控著命運的小可憐。.深夜九點多,天已經全黑了,季圓音拎著一個大包從車上下來,每走一步,都會踢到袋子。嘭嘭嘭亂響。沒辦法,她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行李箱。紀父塞給了她一個紅包,鼓鼓囊囊的,打開來一看,數額不小。而紀母則在一旁和季大姑寒暄“交接”,大家都笑嗬嗬的,非常和諧。仿佛全世界不高興的人,就隻有她而已。季圓音垂下眼眸,嘲弄地抿了抿唇,也沒和任何人搭話,提著行李袋就往屋內走。沒關係,人生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有定論。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好的。……“我媽媽應該還是挺喜歡季圓音的。”深更半夜,紀棗原窩在被子裡給謝夏諺同學打電話,“今天季圓音回去,媽媽整個人看上去都蠻低落的樣子,我想想其實有些對不起她。”謝夏諺對她的話不以為然:“你母親要是知道你那個表妹真正做過的事,估計會更煩。”“……也是,我媽媽肯定還是更喜歡我。”紀棗原立馬順杆而上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所以我那樣做也是為了讓事情不要變的更複雜,輕輕鬆鬆解決是最好了。”“是啊。”男生的語調懶洋洋的,“要是能換個更靠譜點的理由,會更好。”“……我的理由哪裡不靠譜了,季圓音就是因為你才非得要針對我好不好。”紀棗原冷哼一聲,“她從一開始就想著要怎麼把我乾掉然後跟你雙宿雙飛,我上學期之所以腹背受敵,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來自於你。”謝大佬語調微揚:“哦,這樣?”“那不然咧?”“所以,”少年慢悠悠地,“為什麼把你乾掉就能跟我雙宿雙飛了?”“因為我就……”紀棗原的聲音忽然哽住。“因為你是看守鵲橋的王母娘娘?”“……”“因為你是嫦娥奔月前吃的那顆仙丹?”“……”“因為你是朱麗葉自戕的那把劍?”“閉嘴吧你。”紀棗原咬咬牙,“因為老子是你爹。”謝大佬彎了彎唇,沒說話。安靜了不到兩秒,還是話癆小紀沒忍住:“對了,謝夏諺,我問你一個問題。”“說。”“你擅長跟人同居嗎?”“……”“或者說,你喜歡跟人同居嗎?”“……你問這個做什麼?”“唉。”女生歎了口氣:“因為我很討厭跟人同居。”“……so?”“所以,就算我以後談戀愛結婚了,我也喜歡分居的那種形式。”紀棗原正兒八經地思索著,“或者住對門,或者住上下樓,如果實在沒有錢,就租個豪華點的大戶型房子,一人一間主臥,這樣也行。”謝夏諺沉默了許久。“……錢我應該會有。”他說,“但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說,嗯……你不覺得,兩個人每□□夕相處的沒有半點個人空間,是一件特彆恐怖的事情嗎?愛情是需要幻想的,荷爾蒙的分泌,是需要刺激,如果你完全了解另一半的缺點和怪癖,久而久之,愛情就會退化成麻木的室友情。”紀棗原就像在科普一篇論文一樣嚴謹地解釋著,“當然,我指的不是說要偽裝騙婚什麼的,我是指,有時候,百分百的接觸和了解,反而會讓人失去吸引力。你覺得是不是?”“……”“你怎麼不說話?要是你不認可我的觀點,也可以說出來,我們自由討論嘛。”“我覺得……”謝夏諺停頓了兩秒,緩緩道,“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是吧。其實我的想法可能是有點不太符合大眾認知,但是認真思考一下,摒除固定的舊有觀念,就會發現是有科學邏輯在的。”男生點點頭:“嗯。有邏輯。”“你放心。”他一本正經地,也像在科普論文:“我懂分寸,會給你個人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