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假設(1 / 1)

獵豹 尤·奈斯博 2358 字 1天前

悉尼南區犯罪特警隊隊長尼爾·麥考梅用手順過稀薄蓬亂的頭發,仔細觀察坐在偵訊室桌子對麵戴眼鏡的女子。伊絲卡·貝勒直接從她任職的出版社來到警局,身穿樸素發皺的套裝,但她身上散發的某種氣質,讓尼爾認為她身上的套裝價格不菲,隻不過這身套裝並不是設計來吸引像他這種簡單的人。然而伊絲卡的住址顯示她並不特彆富有,布裡斯托爾區並不是悉尼最時尚的地區。伊絲卡看起來成熟理性,絕不是那種誇張、戲劇化、喜歡博得注意力的人。再者,是悉尼警方打電話叫她來的,不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尼爾看了看表。今天下午他要跟兒子駕船出海,約好在船隻停泊的華生灣碰麵,因此他希望這件事不會拖太久。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最後伊絲卡說了一件事。“貝勒小姐,”尼爾說,靠上椅背,雙手交疊在顯眼的大肚腩上,“為什麼這件事你沒跟彆人提過?”伊絲卡聳起肩膀:“為什麼要提?又沒有人問,而且我不認為這跟夏綠蒂的命案有關。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你問得這麼詳細,我以為你關心的隻是小屋裡發生的事,而不是……後來才發生的事。這不過是個小事件,很快就結束了,我們也就忘了。像他這種白癡到處都有,我們總不能每碰到一個這種討厭鬼,就跟警方報案吧?”尼爾吼了一聲。伊絲卡說的當然沒錯,而且尼爾並不想追蹤這件事。每當問題人物的頭銜是以“警察”為開頭或結束,就會帶來很多麻煩和不愉快,還會帶來大量工作。尼爾望向窗外。太陽正在傑克遜港的海麵上方閃耀光芒,曼力區那頭仍有煙霧升起,儘管本季的第一場野火已被撲滅。煙霧往南飄去。溫暖宜人的北風陣陣吹來。這是個出海的好天氣。尼爾喜歡霍利這個人,他是叫霍勒還是霍利?反正他都叫他挪威仔。之前那起小醜命案,挪威仔表現出色,幫了他們很大的忙,但那個高大的金發挪威仔在電話裡聽起來身心疲憊,尼爾衷心希望霍利可不要又昏倒了。“我們從頭開始說起,好嗎,貝勒小姐?”米凱走進奧丁會議室,聽見裡頭的說話聲立刻停止。他大步走向主席座,放下筆記,將筆記本電腦接上USB槽,沉穩地站在房間中央。調查團隊共有三十六名成員,是一般命案的三倍。調查工作已經進行了很久,卻沒有斬獲,因此需要多次振奮士氣,但整體而言,這群調查人員像英雄一樣奮力不懈。這就是為什麼米凱允許自己和小組成員稍微享受逮捕東尼·萊克這個烏龍大勝利所帶來的歡欣鼓舞。“你們今天都會看到報紙。”米凱說出開場白,環視眾人。他省去不必要的遮掩。挪威三大報的其中兩家,在頭版登出相同場景的照片:東尼在警署外坐上車子。第三家報紙登出哈利的資料照片,照片中的他在脫口秀節目上,正在討論雪人案。“你們都會看到,霍勒警監負起了全責,這是正確且適當的。”他的聲音從四壁反射回來。他看見保持沉默的警察同人露出倦怠的晨間目光。或許這是另一種倦怠?倘若如此,就必須將它除去才行,因為事情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克裡波部長今天來過,說司法部打電話來問了一些問題。沙漏裡的沙已經快流光了。“我們已經沒有主嫌犯了,”米凱說,“但好消息是我們有了新線索,而且這些新線索都將我們從荷伐斯小屋帶到了沃斯道瑟村。”他走到筆記本電腦前,按下一個鍵,他所準備的Power Point報告頁麵出現在畫麵上。半小時裡,他詳細說明了克裡波掌握到的事實,包括姓名、時間和可能路徑。“問題是,”他說,關上電腦,“我們麵對的是哪種殺人犯?我想我們可以排除型的連環殺手,因為凶手並不是在特定人口群組中任意挑選被害人,這些被害人都和特定的時間地點有關。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凶手有一個特定動機,而且這個動機是理性的。倘若如此,我們的工作就簡單多了,隻要找出動機,就能找到凶手。”米凱看見幾名警探點了點頭。“問題是沒有目擊證人可以跟我們說明,目前所知另一個還活著的伊絲卡·貝勒,當時單獨在房間裡睡覺,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還沒出麵說明。比如說,我們知道奧黛蕾·費列森是跟一名最近才認識的男子一起去的,但她的朋友之中沒有人知道這個男子是誰,所以我們可以假設這是逢場作戲的關係。我們正在調查她用手機或網絡聯絡過的男人,可是這要花很多時間過濾。由於缺乏證人,所以我們必須自己找個調查起點。我們需要凶手犯案動機的假設。凶手殺害至少四個人的動機是什麼?”“妒忌或聽命於人。”後排有人回答。“這是依據我們的經驗。”“同意。誰會執行去殺人的命令?”“有精神病史的人。”一個語調平板的芬蘭腔聲音說。“以及沒有精神病史的人。”另一人說。“很好。誰可能妒忌?”“小屋裡某個人的伴侶或配偶。”“那會是誰?”“可是我們查過被害人伴侶的不在場證明和潛在動機,”又一人說,“這是我們最先調查的事,但被害人不是沒有伴侶,就是其伴侶在偵訊之後排除嫌疑。”米凱很清楚他們隻是在繞了好一陣子的老路上繼續繞圈子,還用腳踩下油門,但現在的重點正是要踩下油門,他確信荷伐斯小屋是一塊跳板,可以讓他們脫離老路線。“我們並未排除所有被害人的伴侶和配偶的嫌疑,”米凱說,搖動腳跟,“我們隻是不認為每個人都是嫌犯。誰在老婆遇害時沒有不在場證明?”“拉瑟穆斯·歐森!”“沒錯。我去挪威議會找拉瑟穆斯談話時,他承認幾個月前曾經發生過他所謂的小小‘吃醋事件’——他跟一個女人調情,才導致梅莉跑去荷伐斯小屋整理心情。這在日期上是吻合的。也許梅莉不隻是整理心情而已,也許她還進行了報複。從這裡衍生出一個想法:當天晚上,所有被害人都在荷伐斯小屋的時候,拉瑟穆斯不在奧斯陸,他住進沃斯道瑟村的一家旅館。既然他老婆在荷伐斯小屋,那麼他在那附近乾嗎?他當晚是在旅館,還是去長途滑雪?”米凱麵前的許多眼睛,眼皮不再沉重或疲倦,正好相反,他在這些眼睛裡點燃了火花。他等待回答。要讓這麼大的調查團隊進行頭腦風暴,通常不是高效率的做法,但這件案子他們查了這麼久,每個人提出的看法、直覺和古怪的假設都曾經被反對過,使得他們自我受挫。一名年輕警探試著提出假設:“他可能在晚上突然抵達小屋,正好看見梅莉進行的報複行動,於是他悄悄離開,計劃這整起事件作為消遣。”“有可能,”米凱說,走向主席座,拿起筆記,“第一個支持這個假設的論點是,我剛剛收到挪威電信提供的數據,上麵顯示那天早上,拉瑟穆斯和他老婆梅莉通過電話,所以我們可以假設他知道梅莉要去哪一棟小屋。第二個支持這個假設的論點是:天氣報告指出當天晚上出現月亮,整個晚上的天氣都很晴朗,所以拉瑟穆斯可以跟東尼一樣,輕輕鬆鬆就滑雪到荷伐斯小屋。第一個反對這個假設的論點是:為什麼他要殺害他妻子和可能的通奸對象以外的人?”“說不定她的通奸對象不隻一人。”一名女警探高聲吼道。那女警探矮小豐滿,米凱判斷她是女“同誌”,因此想過如果找一天晚上邀請她來加入他和卡雅,不知會是何種光景?當然這不過是想想而已,“說不定當天晚上荷伐斯小屋發生的是大雜交。”眾人的笑聲回蕩在會議室裡。很好,氣氛輕鬆了點兒。“說不定他沒看見梅莉跟誰上床,也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隻知道有人跟梅莉一起窩在棉被底下。”另一個聲音說,“所以他一個也不放過。”更多笑聲響起。“夠了,彆再浪費時間在這裡胡扯了。”埃斯基爾森說。他是資深警探,沒有人知道他到底乾了多久。會議室安靜下來。“你們這些小夥子有誰記得幾年前犯罪特警隊偵破的一件案子?當時每個人都認為有個連環殺手在外犯案。”埃斯基爾森繼續說,“他們查出凶手是誰之後,才發現凶手其實隻想殺第三名被害人,但他知道如果被害人隻有一個,自己一定會被懷疑,所以他才殺了其他人,施放煙幕彈,讓警方以為凶手是在亂殺人。”“天哪,”一名年輕警官高聲說,“犯罪特警隊真的破過案子?一定是被他們蒙到的。”這名年輕警官環視四周,露齒而笑,臉卻越來越紅,因為現場沒有一個人回應。有點兒調查經驗的人都記得這件案子。這件案子現已被編入全北歐警察學院的課程大綱。這件案子是個傳奇,破案之人也是個傳奇。“我是哈利·霍勒。”“早安,霍勒老兄,我是尼爾·麥考梅。你好嗎?你在哪裡?”尼爾似乎聽見哈利說“我在昏睡”,但認為哈利說的應該是挪威某個城市的名字。“我跟伊絲卡·貝勒談過了,當晚在小屋的事她沒什麼可說的,但是隔天晚上……”“嗯?”“一名警察載她和夏綠蒂離開小屋,回到他的住處,而且當貝勒小姐因為感冒而在睡覺的時候,那名警察和夏綠蒂在客廳喝了一杯摻水烈酒,然後他試圖勾引夏綠蒂,結果起了肢體衝突,嚴重到夏綠蒂大喊救命。貝勒小姐醒過來,衝進客廳,看見那名警察已經把夏綠蒂的滑雪褲拉到膝蓋。那名警察立刻停手,貝勒小姐和夏綠蒂則決定去車站搭車,最後住進一家飯店,那家飯店的所在城市我不知道要怎麼發音……”“耶盧市。”“謝了。”“你說‘試圖勾引’,尼爾,但你的意思應該是指‘強暴’吧?”“不是,我不得不請貝勒小姐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最後才歸納出最正確的描述。她說夏綠蒂的說法是,那名警察違反她的意願,拉下她的褲子,可是卻沒有碰觸她的私處。”“可是……”“我們或許可以假設那名警察的意圖是什麼,但實際上我們並不真的知道。重點是當時並沒有發生任何法律可以加以處罰的事,貝勒小姐也同意這個說法。畢竟她們根本沒去報警,隻是倉皇離去。那名警察甚至還找了村子裡的怪人載他們三個人去車站,協助她們搭上火車。據貝勒小姐所說,那名警察看起來似乎一點兒都沒因為發生那件事而煩心,他更想拿到夏綠蒂的電話,而不是道歉,仿佛這是當男人碰上女人會發生的再正常不過的事。”“嗯。還有彆的事嗎?”“沒有,哈利,隻有我們已經依照你的建議,派警察保護貝勒小姐,二十四小時輪班服務,食物和日用品都為她送上門,她隻要在那裡享受陽光就好,如果布裡斯托爾區有陽光的話。”“謝謝你,尼爾,如果還有事情……”“突然發生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你也一樣。”“當然。保重。”這可是你說的,尼爾心想,掛上電話,望向窗外的午後藍天。現在是夏季,白晝較長,他還是可以趁天黑之前,出海遊玩一個半小時。哈利下床衝澡,動也不動地站在蓮蓬頭底下二十分鐘,讓熱燙的自來水衝刷他的身體。他踏出淋浴間,擦乾發紅的敏感肌膚,穿上衣服。他看了看手機,發現他睡覺這段時間有十八通未接來電。看來那些記者設法查出了他的電話。他認得頭幾個號碼來自挪威三大報和兩大電視頻道,因為他們的電話號碼前幾個數字都是固定的。其他電話號碼則比較多變,可能是渴望得到消息的新聞工作者打來的。但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組號碼上,他也說不出為什麼,也許因為他的大腦裡有某個地方很喜歡記憶數字,或是因為區號告訴他這通電話是從斯塔萬格市打來的。他瀏覽過去的來電記錄,發現兩天前也接到過這個號碼打來電話。這是柯比森的電話號碼。哈利按下回撥鍵,用臉頰和肩膀夾住手機,用雙手綁靴子的鞋帶,卻發現他該買一雙新靴子了。靴底的鐵片鬆了,因為有這鐵片,他才可以安心地踩在釘子上。“我的老天,哈利,他們今天在報紙上把你吊起來烤乾了,簡直跟虐殺沒兩樣嘛。你的長官怎麼說?”柯比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虛弱,可能是縱欲造成的,或隻是單純的虛弱。“我不知道,”哈利說,“我還沒跟他說上話。”“犯罪特警隊沒事,是你個人承擔了所有的責任。是你的長官要你為團隊扛起責任嗎?”“不是。”電話那頭靜默許久,才又說話:“不會……不會是貝爾曼吧?”“你有什麼事,柯比森?”“媽的哈利,我跟你一樣,進行了一些違法的單獨調查,所以首先呢,我必須知道我們是不是還屬於同一條戰線?”“我沒有戰線,柯比森。”“太好了,我聽得出你還是跟我們站在同一條戰線:失敗者戰線。”“我正要出門。”“好。我又跟絲迪娜·奧爾貝裡談了一下,也就是艾裡亞斯·史果克很喜歡的那個女人。”“怎麼樣?”“原來艾裡亞斯告訴過她更多那天晚上在小屋發生的事,比我第一次訊問她的時候還要多。”“我開始覺得第二次訊問比較管用了。”哈利說。“什麼?”“沒什麼。好了,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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