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五十八分,哈利、卡雅和侯勒姆穿過地下通道。這是一條三百米長的隱秘通道,連接警察總署和奧斯陸地區監獄,這條通道有時被用來押送犯人前往警察總署接受訊問,冬天會被用來舉行訓練課,在過去的黑暗年代還會被用來非法毆打特彆棘手的犯人。天花板滲水,水滴滴落水泥地麵,發出溫柔的親吻聲響,在燈光幽暗的通道裡回蕩。“這裡。”哈利說。他們來到地下通道的儘頭。“這裡?”侯勒姆說。他們低頭穿過通往牢房的樓梯下方。哈利將鑰匙插進門鎖,打開一道鐵門。帶有黴味的溫熱空氣撲鼻而來。哈利打開電燈,日光燈的藍色冰冷燈光照亮方形水泥空間,隻見地上鋪著灰藍色油地毯,牆上什麼都沒有。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沒有電暖器,什麼接口設備都沒有,完全稱不上是一個可供三人工作的辦公空間。房內隻有三組桌椅,桌上各有一台電腦,地上有一台沾有褐色汙漬的咖啡機和一台飲水機。“為整個監獄提供熱源的鍋爐就在隔壁房間,”哈利說,“所以這裡才會這麼熱。”“基本上這裡非常不舒適。”卡雅說,在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對,有點兒像地獄。”侯勒姆說,脫下麂皮夾克,解開襯衫紐扣,“這裡收得到手機信號嗎?”“還應付得過去,”哈利說,“也連得上網絡。所有我們需要的都有了。”“除了咖啡杯以外。”侯勒姆說。哈利搖了搖頭,從外套口袋拿出三個白色杯子,分彆放在三張桌子上。接著他從外套內袋拿出一包咖啡,走到咖啡機前。“這個杯子是從員工餐廳拿來的,”侯勒姆說,將哈利放在他麵前的杯子拿起來端詳,“漢克·威廉姆斯?”“那是用簽字筆寫的,小心不要擦掉。”哈利說,用牙齒撕開那包咖啡。“約翰·芬提?”卡雅讀出寫在她杯子上的字,“你有什麼發現?”“目前暫時沒有。”哈利說。“為什麼沒有?”“因為我們要找的是目前的主嫌犯。”卡雅和侯勒姆不發一語。咖啡機吐出液體。“咖啡煮好之後,我要在桌子上看見三個名字。”哈利說。他們喝到第二杯咖啡,開始討論第六種可能性,這時哈利打斷討論。“好,以上是暖身,隻是讓腦部的灰白質動起來。”剛才卡雅提出凶手的驅動力是性,而且是前科犯,有過類似前科記錄,他知道警方握有他的DNA,所以離開犯罪現場前自慰時會將精液射在袋子或容器裡,不讓精液灑在地上。因此,卡雅說,他們應該開始檢視犯罪記錄,詢問性犯罪小組的同人。“難道你不認為我們已經有眉目了嗎?”她說。“我什麼都不認為,”哈利答道,“我正在讓頭腦保持清晰,接受各種可能性。”“但你一定有些想法吧?”“對,我有。我認為這三起命案是由同一個人或同一夥人乾的,隻要找到其中的關聯,就能引導我們找到動機,如果我們非常非常幸運,這個動機說不定就可以引導我們找到一個或多個犯人。”“‘非常非常幸運’,你的口氣好像概率很低似的。”“這個嘛,”哈利靠上椅背,雙手抱在腦後,“討論連環殺手特質的專門書籍疊起來,可以有好幾米高。電影裡的警察會去找心理學家,心理學家讀了幾份報告之後,就會給出一份側寫,而且這份側寫總是符合犯人的特征。大家都認為《亨利:連環殺手的肖像》這部電影所描述的是連環殺手的一般特質,但是很遺憾,連環殺手的特質各不相同,他們隻有一點跟其他罪犯不一樣。”“這一點是?”“他們不會被抓到。”侯勒姆哈哈大笑,隨即發現笑的不是時候,於是閉上嘴巴。“這不是真的吧?”卡雅說,“那……”“你想到的是出現模式、最後被警方逮到的案子。可是彆忘了,很多懸案到目前為止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找不到任何關聯,這類案件數以千計。”卡雅看了侯勒姆一眼,侯勒姆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相信關聯性?”她說。“對,”哈利說,“我們必須在不詢問彆人的情況下找出關聯性,否則我們的行動就會曝光。”“所以呢?”“過去我們在密勤局預測潛在風險時,其他什麼事都不做,隻是找尋可能的關聯性,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在還沒有人聽過雅虎或穀歌之前,我們已經配備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建立的搜索引擎,利用這個搜索引擎,我們什麼地方都能偷溜進去,隻要是聯上互聯網的一切信息,我們都能查看。這就是我們必須在這裡做的事。”哈利看了看表,“這也是為什麼一個半小時之後,我要搭上飛往卑爾根的班機,再過三小時,我會跟一名失業同事談話,希望她能提供幫助。所以我們先在這裡做個總結,好嗎?卡雅和我都說了很多,侯勒姆,你有什麼看法?”侯勒姆坐在椅子上抽動了一下,像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似的。“我?呃……我恐怕沒什麼看法。”哈利緩緩揉搓下巴:“你掌握到了線索。”“沒有。偵辦這件案子的鑒識員或警探,目前為止掌握到的隻有一堆蒼蠅屎而已,無論是梅莉·歐森案或另外兩件命案都一樣。”“你已經調查了兩個月,”哈利說,“少來了。”“我可以跟你做個簡要報告,”侯勒姆說,“這兩個月以來,我們做過分析,拍過X光照片,癡癡地瞪著照片、血液樣本、發絲、指甲等物品。我們討論過二十四種可能性,猜測犯人為什麼要在前兩名被害人口中刺穿二十四個洞,而且所有傷口都朝同一個中心點聚集。但我們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梅莉·歐森的口中也有傷口,卻是刀子造成的,手法隨便而殘暴。簡而言之:毫無線索。”“那博格妮陳屍的地下室所發現的小石頭呢?”“分析過了,含有鐵和鎂,還有一點兒鋁和矽,我們稱之為玄武岩,黑色多孔。你們有彆的想法嗎?”“博格妮和夏綠蒂的臼齒裡都發現了鐵和鈳鉭金屬,這代表什麼?”“這代表她們是被同一種該死的工具殺死的,但知道這一點,並沒有讓我們更清楚這種工具是什麼。”一陣靜默。哈利咳了一聲:“好吧,畢爾,說出來吧。”“說什麼?”“我們來到這裡以後,你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把它說出來。”鑒識員抓了抓絡腮胡,一雙眼珠直瞪著哈利,咳了一聲,又咳一聲。他瞥了卡雅一眼,仿佛乞求幫助,張開嘴巴然後又閉上。“好吧,”哈利說,“我們繼續……”“那條繩子。”哈利和卡雅望向侯勒姆。“我在上麵發現貝殼。”“哦,是嗎?”哈利說。“可是沒發現鹽。”他們依然望著他。“貝殼出現在淡水裡,”侯勒姆繼續往下說,“很不尋常。”“所以呢?”“所以我跑去問淡水生物學家,發現這種軟體動物名叫日德蘭貽貝,是池貽貝中最小的品種,挪威隻有兩個湖有這種貽貝。”“這兩個湖是?”“厄耶倫湖和利瑟倫湖。”“這兩個湖都位於奧斯佛郡,相隔不遠,麵積都很大。”“而且都在人口稠密的地區。”哈利說。“抱歉。”侯勒姆說。“嗯。繩子上有任何標誌可以告訴我們是在哪裡買的嗎?”“沒有,這就是重點所在,”侯勒姆說,“繩子上沒有任何標誌,而且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繩子。它的纖維是百分之百有機纖維,裡頭沒有摻入尼龍或其他合成材質。”“大麻。”哈利說。“什麼?”侯勒姆說。“大麻。繩子和哈希什是用同一種原料做成的。如果你想吸一管大麻煙,隻要走到港口,點燃丹麥渡輪的係船索就行了。”“它不是大麻,”侯勒姆說,話聲混雜在卡雅的笑聲中,“它的纖維是由榆樹和椴樹纖維構成的,大部分是榆樹。”“這種繩子是家庭製的挪威繩索,”卡雅說,“很久以前農場上的人會自己製作繩子。”“農場?”哈利問道。卡雅點了點頭:“依照慣例,每個村莊至少都會有一個製繩匠。製繩的方式是把木頭泡在水裡一個月,撕下外層的樹皮,隻使用內層的韌皮纖維,絞纏在一起,製成繩索。”哈利和侯勒姆轉過頭去,直視卡雅的臉龐。“怎麼了?”卡雅語帶猶疑。“呃,”哈利說,“這是一般人會有的常識嗎?”“哦,原來如此,”卡雅說,“我爺爺是製繩匠。”“啊哈,製作繩索需要用到榆樹和椴樹嗎?”“原則上,使用任何樹木的韌皮纖維都可以。”“那材質呢?”卡雅聳了聳肩:“我不是專家,但我認為用不同樹木來製造同一條繩索並不常見。我記得我大哥艾文說,爺爺以前隻用椴樹製繩,因為椴樹纖維不太會吸收水分,這樣他就不必在繩子上塗瀝青。”“嗯。你認為呢,畢爾?”“材質不常見的話,當然比較容易追蹤來源。”哈利站了起來,來回踱步,橡膠鞋底每次離開油地毯,都發出沉重的歎息聲。“那我們就可以假設這種繩索的生產數量不多,隻在當地販賣。你認為這個假設合理嗎,卡雅?”“我想應該合理。”“我們也可以假設,這種繩索的製造中心跟它的使用地點相當接近。這些家庭製繩索不太可能被拿到太遠的地方。”“聽起來還是合理,可是……”“我們就用這個作為調查起點,你們開始調查厄耶倫湖和利瑟倫湖附近哪裡有製繩匠。”“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在做這種繩子了。”卡雅抗議說。“儘力找就好,”哈利說,看了看表,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查出這條繩子是在哪裡製造的。我想貝爾曼應該還不知道日德蘭貽貝的事吧,是不是,畢爾?”侯勒姆擠出微笑,作為回答。“我可以對性驅動殺人犯的理論做進一步調查嗎?”卡雅問道,“我認識性犯罪小組的人,可以去問問看。”“不行,”哈利說,“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不能把我們正在進行調查的事泄露出去,尤其不能讓警署的同事知道。警署和克裡波之間似乎有走漏消息的跡象,所以我們唯一能說話的人隻有甘納·哈根。”卡雅張口欲言,侯勒姆瞥了她一眼,她又把嘴合上。“但你們可以做的,”哈利說,“是去找火山專家,把小石頭的化驗結果寄過去。”侯勒姆的金色眉毛高高揚起。“多孔、黑色石頭、玄武岩,”哈利說,“我想可能是火山岩。我四點會從卑爾根回來。”“替我跟卑——卑爾根警署說哈囉。”侯勒姆模仿綿羊的咩咩聲,舉起咖啡杯。“我不會去警署。”哈利說。“哦?那你要去哪裡?”“頌維根醫院。”“頌……”門在哈利身後砰的一聲關上。卡雅朝侯勒姆看去,隻見他瞪著關上的門,露出驚愕的表情。“他去那裡乾嗎?”卡雅問道,“去找病理醫生嗎?”侯勒姆搖了搖頭:“頌維根醫院是一家精神病院。”“真的?那他是去找專門研究連環殺手的精神科醫生囉?”“我就知道應該拒絕這項任務的,”侯勒姆低聲說,依然瞪著門板:“他瘋了。”“誰瘋了?”“我們的工作地點是監獄,”侯勒姆說,“我們在乾的事如果被上級長官發現,飯碗就會不保,而且卑爾根的那個同事……”“怎麼樣?”“她瘋得很厲害。”“你是說她……”“她的腦袋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