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貓鼠(1 / 1)

白夜追凶 指紋 12186 字 1天前

夜幕降臨,火車站一層配電室的小隔間裡,兄弟倆正在急匆匆地換裝,同時低聲交換著信息。關宏峰隻著內褲,光著上身站著,把幾張紙疊好遞給關宏宇:“這次去江州,核查案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趁機查一下安騰。這個安騰真名叫安廷,清江人,但他的身份資料信息屬於軍檔,歸南山軍區。南山離江州隻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找機會去查一下。但如果遇到權限上的障礙……”關宏宇係上皮帶,接過紙塞進兜裡:“放心,那邊我有熟人,搞得定。劉音在地下車庫二層等你。遇到中間光線比較差的地方,你可得挺住。”關宏峰沒有急著穿衣服,望著弟弟,仍舊是一臉憂慮:“你過去之後萬事小心。小周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女性在某些方麵的敏感是超出通常邏輯的。”關宏宇點點頭,拉了拉襯衫的下擺,從關宏峰手裡接過手機,揣進兜裡。兩個人沒有再多說話,互相深深看了一眼,錯身而過。火車站人山人海。周巡拎著一個旅行包,站在進站口,周舒桐站在他身邊,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忽然在擁擠的人群中看到一個身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葉方舟?”葉方舟也看見了她,朝兩人走了過來,先是看了眼周舒桐,然後跟周巡打招呼:“周隊。”周巡看著葉方舟:“喲,都跟到這兒來了。”葉方舟撓撓頭掩飾尷尬:“知道舒桐要出差,來送送……”周舒桐大概也覺得有些尷尬,帶著葉方舟向遠處走了幾步,兩個人低聲交談。關宏宇走出來的時候,先不露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葉方舟,隨即一把接過周巡手裡的旅行包:“久等了!”周巡扭頭看了眼關宏宇:“沒吃壞肚子吧?”關宏宇一撇嘴。“彆提了,二樓男廁都快沒下腳地兒了。”他說完瞥了眼葉方舟和周舒桐的方向,“啥情況?這倆又和好了?”周巡一攤手,表示不知道。那邊談話結束得很快,周舒桐已經走了回來,葉方舟沒跟過來,隻遠遠地跟幾個人打了個招呼。關宏宇看了眼周舒桐,然後衝周巡一點頭:“行,那我們走了。”見關、周兩人都進了站,周巡和葉方舟也不留了,一起坐著自動扶梯下了二樓。葉方舟帶著友好的笑容問周巡:“周隊,舒桐他們這次去江州是……”周巡不冷不熱,瞟了他一眼:“核查個案子。沒兩天就回來,到不了如隔三秋的份兒。”葉方舟依舊陪著笑臉:“我就隨便問問,你知道,我和舒桐原來是……”周巡語帶嘲諷:“不是早分手了麼?怎麼?回頭草格外香?”葉方舟有些尷尬地搓搓手:“嗨,男女交往,分分合合很正常……”周巡作勢點頭:“沒錯兒,但因為被未來老丈人抓了個人贓俱獲,就聽(四聲)了自己女朋友,多少有那麼點兒公私不分吧?”葉方舟頓時語塞。周巡這頭懟得人無話可說,心裡也舒爽了些,居高臨下地隨意掃視著一樓大廳,忽然看到直梯旁侯梯的旅客中,有個帶著口罩和帽子的人,背影分外熟悉。他心頭猛地一跳,沒再理會葉方舟,快走幾步下了最後幾級扶梯,向那人的方向走去。葉方舟愣了愣,臉色一沉,快步跟上。關宏峰從配電間上來,正站在擁擠的人群裡慢騰騰地往前走。電梯旁正好有個金屬垃圾桶上,他低著頭百無聊賴地看著垃圾桶裡滿出來的垃圾,卻正巧看到那上頭映出兩個人影,正在往這邊走來的周巡和葉方舟!關宏峰一驚,忙低下頭。正在周巡逼近的時候,電梯到了,電梯裡的人湧了出來,電梯外的旅客則不顧先下後上的規矩,紛紛往電梯裡擠。關宏峰顧不得體麵,也拚命擠了上去,來到電梯前的周巡被走出電梯的人流拖滯了一秒,等到他擠出一條路,滿載的電梯已經緩緩關上了門。周巡來到電梯門前,看電梯往地下二層行駛,轉身跑向樓梯間。葉方舟腳步頓了頓,跑向了另一個方向。等周巡跑到電梯門口,電梯裡下來的旅客已經散向四麵八方,他找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人,轉身又順著樓梯向地下二層跑,邊跑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小汪?我好像看到關宏宇了。還不確定,你把車開到地庫出口。”下麵信號不好,小汪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什麼關宏宇?喂?周隊……喂?”周巡乾脆把手機揣回兜裡,往地下二層追去。劉音坐在一輛黃色的POLO轎車駕駛席上,看了看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快到晚上九點半了。這時,關宏峰從一側的路口拐了過來,邊快步往前走,邊左顧右盼尋找劉音的車。正在這時,關宏峰對麵的路口,周巡拐了過來。兩人走了個照麵,都是一怔。關宏峰一斜眼,看到了劉音的車,劉音也看到了關宏峰,推開車門正要衝關宏峰招手。而此時,周巡已經注意到了關宏峰,正小跑著朝他逼近。關宏峰停了半秒,立刻向劉音車子的反方向轉身,鑽進了地庫的車流裡。劉音先是一愣,隨即看到周巡從車前跑了過去,大吃一驚,僵在了那裡。兩個人在車流中捉迷藏一般周旋著。關宏峰走過一個幾乎要溢出的垃圾桶,看到最上麵插著兩根一次性筷子,一把抄起兩根筷子,叼在嘴裡,同時從兜裡掏出手套,戴在手上。他一邊關注著不遠處跟來的周巡的動向,一邊又拐過一個彎,看到牆上的消防栓櫃子上封著膠帶,又隨手撕下一條膠帶。他拿起兩根筷子,把其中一根掖進後褲兜,另一根掰成兩段,他看了看,留下了尖端比較鋒利而且較短的那一截,用膠帶在那半根筷子上纏了很多圈。這時,他看到車庫中某一處停著一輛老舊的夏利轎車,快步上前拉了一下車門,發現車已經鎖了。他環顧四周,不輕不重地對著車門踹了一腳,確認車上沒有安裝防盜報警裝置,然後把那半截筷子塞進了車門的鎖眼裡,後退兩步,衝上前一腳蹬在半截筷子上,一聲輕響,門鎖的鎖芯劈開了。他上前握住門把,用力拽了拽車門,從聲音判斷了一下鎖芯的損壞程度,又用另外半根筷子伸進車門的門縫裡,頂在車門的鎖插上,彆了兩下。鎖插滑落,車門開了。旁邊的一輛越野車後,周巡聽到了動靜,正在往這邊拐。關宏峰鑽進車裡,一手帶上車門,整個人伏身蜷縮在駕駛席下麵。幾乎是同時,周巡從車前東張西望地走過去。等到周巡走開一段距離之後,關宏峰微微起身,看了眼周巡的背影,從後褲兜裡掏出另外一根筷子,伸進駕駛盤下麵的儀表盤護罩的縫隙裡,撬開了護罩。周巡一邊尋找著失去的目標,一邊走到通往地下車庫出口的路上。這時,手機響了,周巡接通電話。他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一邊對那頭的小汪吼:“地庫二層!應該是關宏宇。馬上把車開過來,堵住地庫出口,通知隊裡要求增援……”正說著,關宏峰駕駛著夏利車,從拐角處衝了過來,周巡忙閃身躲到一旁,關宏峰駕車衝過收費站,駛出了地庫。儘管已經是晚上,但街上車水馬龍,火車站前的道路上擁堵不堪,小汪駕駛著警車,一邊隨車流緩慢移動著,一邊對著手機喊:“喂?喂周隊!你說大點聲,我聽不見啊。”這時,前方火車站地庫出口,關宏峰駕駛著夏利車衝了出來,不顧維持秩序的交警的攔截,衝過隔離柵欄,從馬路對麵開了過去。小汪看著那輛夏利車愣了下,反應過來,掛上電話立刻下車去追。關宏峰驅車行駛到站前的丁字路口處,被車流堵住了,他當機立斷地下車,踉踉蹌蹌地跑進了西北角路口的地鐵站。小汪一路跑到關宏峰扔在路上的夏利車旁,一回頭,周巡已經趕了過來:“人呢?”小汪一指地鐵站西北角路口,周巡顧不上聽他說話,大聲命令道:“找津港站的乾警封鎖地鐵站!通知隊裡,讓增援立刻前往二號線雙方向沿線布控。”關宏峰快步跑下站台,看了下雙方向站台的候車人群,又看了下地鐵內的時鐘,往候車人數相對多的一側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周巡也追了下來,候車站台兩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周巡先是愣了愣,一皺眉,衝進了人潮中。通往文昌門一側的地鐵入站了,地鐵停穩,車門打開,旅客們開始上下車,關宏峰被裹挾在人群中上了車,卻不巧被周巡看到了,周巡也立刻登車。關宏峰在車廂裡拚命向前擠,往車廂另一端移動。周巡緊隨其後,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大聲喊:“警察,讓一下,警察!”與此同時,對麵站台通往寧遠門方向的地鐵也入站了,車廂內響起即將關門的語音提示,關宏峰擠到車廂另一側的門口,抓住時機,從車廂裡擠了出去,回到站台上。等到周巡追過來的時候,車廂門已經關上了,周巡懊惱地拍著車窗玻璃,兩個人遠遠地、短暫地對視了一下——地鐵開動了。關宏峰微微鬆了口氣,穿過站台,上了對麵前往寧遠門的地鐵。站台入口處,葉方舟看著兩側地鐵先後駛離,似乎是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地鐵站。崔虎拉開一把複合弓,對著倉庫牆上的靶垛射了一箭,看了眼架在一旁的測速儀,上麵顯示的數字是276FPS。他皺了下眉,從桌上拿起一個內六方的扳手,在弓片上擰了幾圈,正要再搭上一支箭的時候,電腦方向響起一串鈴聲。他不大情願地放下弓,來到電腦操作台前,看了下顯示器,立馬來精神了,接通了電腦的音頻電話:“哈羅,美女。”劉音焦急的聲音傳來:“出事兒了,他被周巡盯上了。”崔虎臉色一變,坐了下來:“哪個?”劉音:“大的那個。”崔虎:“你們這是被一鍋端了?”劉音低聲道:“我安全,但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崔虎也有些覺出不對了:“能聯係上他麼?”劉音被他問得越來越急:“沒……他應該把手機交接給了小的那個,另一部手機在我這兒,錢包也應該交接了……你趕緊找個安全的方法通知高亞楠吧……”崔虎敲了幾下鍵盤,盯著電腦屏幕,皺緊了眉頭:“地鐵二號線沿線都封鎖了,肯定是有人發了協查通告……”他的語氣驀然鄭重起來:“按之前說好的,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立刻切斷所有的聯係。我會通知高亞楠和小的那個。你趕緊回去,等我消息,千萬彆露頭!”劉音似乎呆了呆,隔了半晌,才低聲道:“可,可現在是夜裡,他一旦離開有燈光的地方,就……”崔虎長歎了口氣,咬著嘴唇,沒說話。關宏峰全城大演貓鼠遊戲的時候,去往江州的火車已經平穩地開了。硬臥的臥鋪車廂裡,周舒桐在上鋪安置好行李,探出頭望向下鋪的關宏宇。關宏宇拿著本厚厚的書,斜靠在鋪位上,還在一旁的筆記本上不時做筆記,鮮有的認真。周舒桐很少看見他這個樣子,好奇地問:“關老師,您在看什麼?”關宏宇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道:“不帶插圖版的足本金瓶梅——要看麼?我和你一起看?”周舒桐一撅嘴,又縮回了上鋪。關宏宇把書收回身前,封麵上赫然寫著:《證據學在法醫工作中的實踐應用》。這趟火車時間不長,周舒桐本打算睡一覺,結果還沒睡瓷實,就已經到地方了。兩個人拎著各自的行李下了火車,關宏宇抹了把臉,看了看空曠的站台,問旁邊的周舒桐:“去哪兒落腳?”周舒桐連忙道:“哦……我已經預先定好了快捷酒店。周隊說既然不屬於合辦案件,去住江州市局的招待所就不太合適了。”關宏宇眨眨眼:“招待所什麼的我也覺得不合適。但就不能換個商務酒店麼?”周舒桐有些猶豫地看著關宏宇:“可隊裡給的差旅標準……”正說著,手裡的手機適時響起,她忙接起電話:“喂,周隊?我們到了,剛下車……”周巡站在警車旁,拿著電話:“你聽著就好,不要讓關隊看出來。這邊出了點事兒。你暫時不用知道具體情況,但要在江州進行相應的配合。首先,你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關隊,尤其是要注意除了查案之外,關隊還在什麼時間和外界通過電話。如果有可能,搞清楚他在和誰聯係。再者,我們這邊的狀況還不確定,所以有可能需要你們在江州那邊多留一兩天。這部分你可以等我消息。最後就是……”周舒桐拿著電話,吃驚地張大了嘴:“什麼?”她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關宏宇,壓低了聲音:“可,周隊,這……”一旁的關宏宇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隻是低頭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信息,上麵隻有簡短的六個字。“情況四。方案二。”周巡掛斷了電話,一旁小汪走過來,衝周巡搖了搖頭,說:“還是沒發現,從昨晚十點監控拍到他從和平門出站,都已經過去九個小時了,會不會……他已經逃出這個區域了?”周巡想了想說:“不要撤控,繼續增派人手,調取各小區的安防監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翻出來!”他很快上了越野車,關上車門,發動了車子。就在對麵的路口,葉方舟坐在一輛黑色轎車內盯著周巡,此刻周巡一動,他立刻對著手機說:“應該是還沒找到,先叫兩個人待命。”周巡的越野車行駛到路口拐彎,葉方舟掛斷電話,跟了過去。關宏峰蜷縮在自助廳的角落裡,隨著天色漸亮,廳內的燈光滅了,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門照了進來。他似有所感,舒展了一下雙臂,從角落裡站起身,走到門口,向外望了望,隔了好一會兒,才推開門,警覺地觀察了下街道兩側,走了出去。路邊,一個起早遛鳥的老人注意到了戴著口罩和帽子、東張西望從銀行自助廳裡出來的關宏峰,臉上滿是狐疑的表情。關宏峰走了兩步,看了眼遠處路口警燈閃爍的封鎖卡,想了想,快步走到一家早餐店前,用十塊錢換了零錢,來到公用電話旁,投幣,撥通電話。崔虎接到他的電話,吃驚不小:“喂?你沒事兒吧?什麼情況?”關宏峰低聲道:“長話短說,我現在在寧遠門,這個地區已經被封鎖了,我身上隻有幾塊錢零錢,沒有手機和交通工具。你們都彆過來,周巡肯定親自帶隊正在徹查這個區域,布控一宿都沒撤,你應付不了——其他人怎麼樣?”崔虎愣愣地道:“都是按第四種突發狀況執行的第二方案呢……可這樣一來,誰去接應你啊?”關宏峰果斷地說:“我會想辦法。當務之急是手機,還需要一個不是實名登記的號碼。能解決麼?這裡是……”崔虎快速道:“樹椿胡同。我這邊看得到,很快給你打過去,你先躲好。”關宏峰果斷地掛上電話,躲到了路邊的綠化帶後。街上,不時有警車駛過。“一間?你確定……?”關宏宇饒有趣味地歪過頭,看著周舒桐。周舒桐從前台接過房卡,臉紅得簡直快要充血了,結巴了半天才說完整句話:“那個……周隊說,經費比較緊張,所以……隻能負擔我們開一個標間……”關宏宇斜眼瞟她,沒說話,看得周舒桐直發毛,他反而一笑:“我懂,盯著我唄。”周舒桐咽了口吐沫,小聲辯解:“真的是經費不足……”關宏宇也不至於跟個小女孩真計較這個,拎起行李繞過她,往樓上走去,邊走邊嗤笑:“他沒吩咐你開個大床間?”周舒桐知道這會兒說什麼都不討好,乾脆閉上了嘴,老老實實跟了上去。房間不大,關宏宇在衛生間裡一邊刮胡子,一邊看著手機,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周舒桐坐在床邊,翻著案卷,愁眉苦臉地看著狹小客房裡的兩張單人床,微微歎了口氣,試圖緩和下氣氛,問:“關老師,案卷您看過了麼?”關宏宇關上剃須刀,把手機揣回兜裡,漫不經心地說:“兩年前,胡強在江州入室行竊,不曾想戶主在家睡覺,兩人打起來之後,他把人腦袋敲漏了,然後逃到津港繼續作案——給江州市局打電話吧!”周舒桐忙掏出手機,去走廊上打電話,關宏宇從床上拿起案卷,翻閱起來。關宏峰躲開小區門口的監控,雙手揣兜,低著頭,站在一棵樹後,不時地左右張望。從小區裡走出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他看了眼關宏峰,走上前問:“您是……”關宏峰一扭頭,看到來人手裡的盒子,說:“哦,我姓馬。”男孩很是熱情:“哦,你好!我是您訂購手機的淘寶賣家。您這麼快就來自提了,住這旁邊兒?”關宏峰低下頭,從他手裡接過盒子,沒回答賣家的問題,匆匆道謝,兩人分手。關宏峰迅速拆開手機包裝盒,扔進路旁的垃圾桶裡,裝上手機卡,摁了一下開機鍵,沿著街道方向向前走去。就在他拿到手機的那一刻,周巡接到線報。“剛接到市民舉報,說見到一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男子,從交通銀行自助廳離開,朝乾坤胡同去了,形跡很可疑。”他沉著臉聽完,把步話機扔在副駕上,側頭看了眼後視鏡,看到遠處跟過來一輛黑色轎車——他久久注視著那輛黑色轎車,微微皺眉,隔了會兒,掏出手機,給劉長永撥了個電話。江州分局辦公室,總隊的副隊長孫超與一名刑警還有周舒桐、關宏宇四人圍桌坐定,周舒桐把案卷遞給孫超,大致交代了案情。“胡強是湖北黃陂人,據他供述,除了在我市長豐區和宣武區的兩起入室盜竊案之外,他還與兩年前在江州的東花園小區十五號樓201實施過入室盜竊。犯案過程中,由於在家休息的屋主被驚醒,兩人發生肢體衝突,胡強用房間內的一個酒瓶猛擊屋主的頭部後逃脫。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核查這件事。”孫超點點頭,一邊翻著案卷:“剛才接到你們電話之後,我們查了,總隊並沒有這個案子,應該不會是命案。小王,你去聯係一下淮揚區分局,看看兩年前東花園小區有沒有類似的案情。”一旁的刑警起身離開,孫超掏出一盒煙,給關宏宇讓煙:“關隊,嘗嘗我們這兒的‘瘦西湖’?”“我不抽煙。”關宏宇看著孫超遞給他的煙,微微一笑,“謝謝!”幾分鐘後,孫超抱歉地將關宏宇和周舒桐送到了刑偵總隊門口,他一邊送行一邊說道:“乾嗎這麼急?也不留下吃個飯……”關宏宇和他客氣了幾句,和周舒桐往外走去。見人走了,周舒桐撅著嘴:“這個胡強,滿嘴跑火車!滿省遛我們玩呢,回去饒不了他!”關宏宇邊走邊搖頭:“不好說……”周舒桐扭頭看著關宏宇:“總隊沒有這個案子,宏陽分局和區派出所也都沒接到過這起報案,總不能是屋主被敲漏了腦袋都沒人發現吧?”關宏宇笑笑沒答,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一會兒就知道了。”他坐進車裡,周舒桐不明所以,隻能跟著坐了進去。關宏宇一壓帽簷,開口:“您好,東花園小區。”周舒桐有些明白了:“……關老師,您是覺得既然已經來了,我們乾脆還是去現場,走訪一次才是萬全之策,對吧?”關宏宇看了一眼周舒桐:“你們審胡強的時候一沒刑訊、二沒逼供,多供述一起案件對他本人定罪量刑並沒有任何好處,他又何必非憑空捏造一起犯罪事實呢?再說了,省、市、區、小區、樓號、門號,包括整個案發過程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總覺得不太像是編的。”小區其實並不遠,兩個人下了出租,很快找到了地方。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小夥子從樓裡走了出來,身上的製服像是物業公司的維修人員。小夥子長得很精神,連周舒桐都眼前一亮。關宏宇上前問道:“您好,您是物業的……”小夥子笑道:“我是修管道的,怎麼了?”周舒桐問:“您在這兒工作多久了?”小夥子皺眉想了下:“三四年了吧。你們是……?”周舒桐忙亮出證件:“我們是津港來的,過來查案子。您有聽說過這棟樓在兩年前發生過入室傷害的事情麼?”小夥子看到證件,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入室傷害?沒有啊……沒聽說過。”關宏宇見狀,連忙換了個問法:“那住在二樓201的業主……你認識麼?”小夥子努力地回想了一會兒:“有印象,是個……四十來歲的男的。叫什麼我不知道。你可以去我們辦公室問一下主管。”關宏宇:“哦,暫時不用,他是一直住那兒嗎?”小夥子撓撓頭:“這我可真不清楚了……應該是從我來就是他住吧,沒換過人。”關宏宇點點頭,謝過這小夥子之後,往樓裡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對周舒桐說:“咱打個商量,下次彆一見帥哥就亮證件成不?”被戳穿的周舒桐嘟囔著:“我那是為了調查……”關宏宇沒理她,徑自進了樓。關宏峰兩手插兜,不遠處,有輛公交車正要入站,他警覺地四下掃視了一圈,赫然發現周巡正穿過沿街花園,朝車站的方向趕來,但似乎還沒看到自己。關宏峰低頭想了想,正值此時,公交車進站了,早高峰的人流爭先恐後地湧上車,關宏峰被裹挾在人流中,一邊從兜裡掏出手套戴上,一邊跟著眾人上了車。乘客全部上車之後,公交車司機從反光鏡裡看了眼車門的方向,關閉車門,關到一半,一隻手從外麵把車門攔住,然後生生地扒開了車門。周巡三步並作兩步,虎著臉上了公交車,一車的人抱怨聲此起彼伏。公交車後方遠處的路口,一輛轎車裡,葉方舟撥通了手機:“找到了,還有周巡。他們現在上了604路公交車,正在往高營橋方向走。”這邊,周巡正在艱難地撥開人流,四下張望,觀察每個覺得可疑的人。車廂一片嘈雜,周巡一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繼續前進,卻始終沒有發現關宏峰的身影。這時車輛靠站。周巡忙擠到車門旁,乘客上上下下,但其中並沒有關宏峰的身影,車門關上,公交車繼續前行。周巡微微鬆了口氣,又抬頭看著車廂裡黑壓壓的人群——還是沒有。他心中疑惑還未消除,突然覺得腰上一鬆,他伸手一摸,發現手槍被人掏走了。他陡然變色,正要轉身,耳畔響起了手槍打開保險的聲音。關宏峰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戴著手套的手裡握著槍,貼近周巡耳邊,低聲道:“你最好彆動。”周巡眯起眼,右手緩緩抬起,撐在車門邊的扶手上,整個人像拉滿弦的弓一樣緊繃起來,準備暴起反擊。關宏峰貼近他的耳邊,低聲說道:“勸你彆,車上有這麼多人,我怕走火。”周巡一驚,繃緊的態勢慢慢放鬆下來,恨恨說道:“關宏宇,你不可能次次都能跑掉的!”關宏峰壓低聲音道:“我就沒想跑,否則你怎麼還會在津港見到我?”周巡微微回過身,咬著牙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關宏峰:“我告訴過你,是有人陷害我,而且我現在已經查出眉目了。”周巡道:“放下槍,老老實實跟我回支隊,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講你的調查進展。”關宏峰冷哼一聲,沒接他的話,繼續說:“被你殺的那個安騰,應該和陷害我的人有直接關聯,之前被你們開除的刑警葉方舟,很可能和安騰也是一夥兒的。我建議你們最好跟進一下這條線索。”周巡警覺地問道:“那王誌革呢?”關宏峰頓了頓:“王誌革更像是被臨時征召的,應該不屬於固定成員。”周巡愣了愣:“臨時征召?”關宏峰繼續說道:“你和我哥前不久破獲的那起綁架案,新聞上不是說死了一名綁匪麼?”這時,車輛又一次進站,乘客上下車之際,一對夫婦上了車,妻子挺著大肚子,明顯是有身孕。兩人走到周巡身前,旁邊的一個小夥子起身讓出座位。夫婦兩人道謝後,丈夫扶著妻子坐了下來。周巡儘量避開了些,皺眉:“死了一個又怎麼了?”關宏峰道:“事後你聽說有人去找人質家屬領過懸賞嗎?”周巡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你到底想說什麼?”關宏峰道:“我是想告訴你,存在這樣一股勢力!”周巡的語氣仍然充滿質疑:“你是說……這股所謂的勢力既處決了那名綁架犯,又殺害了吳征一家五口,然後栽贓到你頭上?”關宏峰恨恨地道:“沒錯!”他走近一步,更貼近周巡耳邊,沉聲道:“而且,我已經知道吳征的身份了。”周巡的臉色鐵青。關宏宇和周舒桐站在出事的201門口,周舒桐正要敲門,門從裡麵開了。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拎著個公文包,看上去正打算出門,見到關宏宇和周舒桐兩人,一愣:“你們……”關宏宇瞥了一眼周舒桐,嘴裡念叨:“該亮證件的時候不亮。”周舒桐窘得不行,忙不迭地掏出證件:“您好,我們是津港來的。想找您調查核實點事兒。”屋主聽完他們的話,明顯放鬆下來,低頭看了眼手表,挺好脾氣地道:“今天上午我還有兩節課,不過應該來得及,兩位先請進吧!”三人先後走進屋裡。關宏宇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兩室一廳格局的屋子,整潔有序,家具陳設偏中式,客廳裡放著黑色的藤椅,紫紅色的茶幾,牆上還貼著灰色的牆紙。他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您是老師?”屋主點點頭,向他伸出手:“董乾。”兩個人握了握手,董乾笑道:“我一直在江州職業技術學院任教。”關宏宇也道:“關宏峰。不好意思,耽誤您工作了。這位是周舒桐警官。兩年前的一樁案子,想找您核實一下,兩年前,九月十五號,您這兒是否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件?”董乾把沏好的茶放在茶幾上,嘴裡念叨著:“兩年前?”周舒桐手裡舉著案卷:“是的,您對那天的事兒還有印象麼?”董乾坐下來,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印象肯定是有。每年九月十五號那天都是校運會,我那天應該也是一早就去了學校。沒記錯的話,這幾年我都是充當田徑項目的裁判。運動會一般都是晚上四五點結束吧,不過我從來沒有呆到過那時候,上午田徑項目一結束,我在學校吃完午飯後一般就溜了,當給自己放半天假吧。”周舒桐:“那您中午離開學校後……”董乾回答得沒什麼猶豫。“前年我應該是去了史可法西路那邊的古玩市場……”說到一半,他還停下來笑了一笑,拿起桌上那把古色古香的茶壺,“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淘到了這個。雖說是仿品,不過做工倒是精致。”說完,他又給周舒桐倒上茶。周舒桐一手扶著茶杯,道過謝之後,繼續問:“那您大概是幾點回的家?”董乾向後靠了靠,吸了口氣:“這……我可記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是在7點以前,我有看新聞聯播的習慣。”周舒桐聽到這裡,明顯愣了一下,董乾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江州是個小地方,我又沒有上網的習慣,想知道點兒天下事,這不,就隻能看看新聞了。”關宏宇插著兜,正在看客廳櫥櫃裡的各類擺設,冷不丁地問道:“董先生聽口音不像是江州人啊。”董乾笑道:“哦,我老家是沈陽的,不過搬來這裡也有六七年了。”周舒桐做完記錄,抬頭問道:“那您那天回來有沒有發現家裡有什麼異常?”董乾疑惑地皺了皺眉,思索著:“異常……沒有啊。也不光是說前年的九月十五號,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我不記得家裡有什麼異常情況啊,哎,兩位,你們可彆嚇我,這是出什麼事兒了嗎?”周舒桐微微張開嘴,似乎不知道往下該問些什麼了,她求助似的望向關宏宇,關宏宇站在一個酒架旁,背對周舒桐,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董乾雙手交叉,放在腿上,看著周舒桐:“說了這麼半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問,您二位是來查什麼的?這房子,不是有什麼問題吧?”周舒桐道:“哦,我們在津港破獲的一起案件中,嫌疑人供述前年九月十五號曾經在江州實施過一起入室傷害案。”董乾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訝:“入室傷害?我的天,這麼大的事兒,彆說是我這兒,整個小區都沒聽說過。會不會是他記錯了?不是咱這兒啊?”周舒桐被問得一怔,再次望著關宏宇求助,關宏宇還在低頭輸入信息:“這邊的案子有問題。暫時回不去。務必想辦法全力救他。”信息打完了,他也壓根兒沒看周舒桐,對她的求助渾然不覺。周舒桐得不到幫助,無奈低頭檢查了一遍本上的記錄,收起筆記本,看了眼麵前低頭看表的董乾,扭頭要說什麼,關宏宇卻正好轉過身,指了指酒架上的一排紅酒:“董先生在這方麵很有品位啊。”董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的語調裡透著一點兒得意:“就為這麼點兒小愛好,幾乎把積蓄都搭進去了。不過,說來也丟人,彆看收集這些,其實我酒量很差的。”關宏宇也笑了。“擅長牛飲的,那叫酒鬼,可也就談不上什麼品位了不是?”他說完對周舒桐點點頭,“問完了麼?彆耽誤董先生上課。”周舒桐其實滿腹疑惑,但關宏宇已經發話,她也隻能起身:“感謝您的配合,那我們告辭了。”董乾連忙也站起身:“您留了我電話,還有什麼要問的,隨時打給我。我上課時雖然不能接電話,課後會給您回過去。”寒暄中,董乾將關宏宇和周舒桐送出了門。兩人順著樓梯往外走,等出了董乾的視線,周舒桐鬆了口氣:“果然是那個胡強在瞎說……”話到一半,她想到了周巡說要在這裡多呆兩天的叮囑,改口道:“不過關老師也是第一次來江州吧?周隊說這邊的工作結束後,不用急著回去,讓我陪關老師在江州玩兩天。”她說完扭頭望著關宏宇,卻發現他麵色格外凝重。“還有心思玩?這案子明顯有問題。”周舒桐一愣:“哈?有問題?”兩人已經走到了樓門口,關宏宇站定,道:“董乾酒架上陳列著一排他收藏的拉菲。有零五年的、零三年的、零零年的,八二年的、甚至還有六一年的,全部是羅斯查爾德拉菲酒莊葡萄出產最好的年份。你知不知道,一支八二年的拉菲要多少錢?”周舒桐一頭霧水,說道:“拉菲好像是那種很貴的紅酒吧?一瓶……五千塊?”關宏宇冷哼了一聲:“八二年的拉菲底價在五萬以上,六一年那瓶,價格更不會低於三十萬。”周舒桐聽完,一愣,也反應過來:“他的收入有問題!”關宏宇接過她的話說:“可也不排除他家境殷實,花幾十萬搞紅酒收藏不算事兒,對吧?”周舒桐立刻點頭。關宏宇又笑了笑:“不過依照他的收藏標準,他的藏品中少了一瓶九零年的。那也是葡萄出產最好的年份之一。而且價格比八二年以前的可便宜多了,他為什麼不收?”周舒桐看著關宏宇眨眨眼,若有所思地說:“胡強供述說,他是用一個酒瓶子擊打了被害人……您是覺得,之所以會缺少九零年的那瓶拉菲,就是因為……”關宏宇打斷她:“還記得你在警校參加的最後一屆散打比賽麼?”周舒桐明顯被問得有些措手不及,結結巴巴地說:“呃,記得呀……是……六月……多少號來著?不對,好像是五月底……”關宏宇語速飛快地追問道:“幾點開始的?”周舒桐有些猶豫了:“嗯……上午9點。”“幾點結束的?”“下,下午兩三點鐘吧?”“結束之後你去乾什麼了?”“我……可能回宿舍了。”“然後你又離開宿舍了麼?”周舒桐徹底噎住了:“呃……”關宏宇見她答不上,又拋出一連串的問題:“後來是在學校吃的晚飯麼?吃完晚飯之後,是回宿舍了,還是出去了?”周舒桐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關宏宇結束了追問,眯著眼注視著周舒桐。周舒桐回過味來,有點茅塞頓開的感覺:“董乾不應該對兩年前那天發生的事記得那麼清楚!”關宏宇點點頭,很肯定地道:“胡強恐怕沒說謊,兩年前的九月十五號,201一定有什麼事發生。”此刻,公車仍在行駛中,車廂內響起車輛即將入站的語音提示。關宏峰在周巡身後低聲說:“姓周的,那天晚上在樓道裡撞見你,沒想到你反應還挺快,身手不錯啊,我是希望……你隨時隨地都能保持身手敏捷的狀態。”車輛進站,慢慢減緩速度。就在此時,關宏峰在後麵猛地一推周巡,把周巡推向坐在他正前方的那個孕婦。周巡收勢不及,又生怕碰到孕婦的腹部,隻得一手撐住孕婦的肩膀,另一手胡亂去抓身旁的其他乘客,刹住自己的去勢。站在一旁的丈夫不乾了,上前一把拽住周巡的脖領子,把周巡拉到一旁,大聲嗬斥著:“你乾什麼呢!”車輛停靠,車門開了,關宏峰隨著人流下了車,把掏出證件試圖解釋的周巡留在了圍觀人群裡。周巡不甘心地伸長脖子,望著關宏峰離去的背影,試圖撥開人群,但關宏峰早已下車走遠了。那個丈夫還在不依不饒地喊著:“警察了不起啊!”關宏峰順著路邊走,邊走邊把周巡的手槍拆散了,把彈匣、套筒及其他零件扔進路旁綠化帶裡。他身後不遠處,黑色轎車繞過了還沒出站的公交車。葉方舟坐在車裡,從斜後方瞄著關宏峰,眯了眯眼。他打開扶手箱,從裡麵掏出了一把折刀,把車靠在路邊,攥著沒有打開的折刀,下了車。突然,兩輛轎車從斜後方猛地衝了過來,一輛橫在他車前,一輛攔在他側麵。車上下來好幾個人,為首的一人,赫然是劉長永。葉方舟一驚,向車門的另一側退了一步,餘光注意到腳下有一個下水道排水地漏口,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側,一鬆手,把折刀丟進了下水道。同時,他調整出一個笑容:“喲,劉隊!好久不見。”他邊說,邊瞥了眼關宏峰剛才走的方向,關宏峰早已過了拐角的路口,不見了。劉長永等人上前,也不多廢話,默契地圍住葉方舟。劉長永平日的官腔絲毫不見,暴露出一絲罕見的凶狠:“葉方舟,虧得周隊給我打電話,來吧,跟我們走一趟。”葉方舟還待辯解,兩名刑警上前,一架葉方舟的胳膊,把他帶上了車。這時,後麵的公交車上,周巡神色狼狽地跑下了車,劉長永看見周巡,迎了上去:“我已經……”周巡根本沒顧上劉長永要說什麼,直接跳上劉長永的車,開著車朝著關宏峰離開的方向衝了出去。劉長永有些莫名其名地站在原地看著周巡駕車消失的方向,完全沒有注意到,又有一輛灰色轎車跟上了周巡。關宏峰從一個小區裡穿過去,邊走邊從兜裡掏出手機撥號。突然,在前方的路口處,一輛灰色的轎車停住了,車上走下兩名男子,其中一人繞過車頭,警覺地環視著四周,另外一人則徑直向關宏峰走來,邊走邊把手伸進懷裡。關宏峰微微皺眉,改變路線,左拐,一路小跑到小區的圍欄旁,狼狽地翻過柵欄。跟過來的那名男子衝車旁的人一擺手,那人鑽進車裡,開車離去,而跟著關宏峰的男子則敏捷地翻過柵欄,繼續跟著關宏峰。關宏峰沿著馬路一邊跑,一邊舉起撥通的電話,急匆匆地說:“喂?我關宏峰,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想麻煩你……”正說著,關宏峰抬頭看到迎麵那輛灰色轎車包抄了過來,再回頭,身後跟來的那人也在逐漸逼近。他沒有猶豫,迅速右拐,倉皇跑進一家農貿市場。他快速穿過熙熙攘攘的市場,順著街一路小跑,邊跑邊不時地回頭看,隻見路口拐過一輛灰色轎車,徑直向他追來,同時,前方不遠處,一輛白色的桑塔納猛地在馬路對麵刹住,周巡推開車門,衝下了車,留意著過往車輛,試圖穿過馬路往關宏峰這邊跑。後有追兵,前有堵截,關宏峰掃視了一圈,發現路旁有一家二手車交易市場,他猶豫了下,一頭鑽了進去。周巡率先穿過馬路,追了上去,灰色轎車緩緩停在路旁,車上下來的兩名男子互相嘀咕了幾句,也跟了進去。交易市場內,一排排停著上千輛二手車輛,關宏峰在車流中鑽來鑽去,卻始終無法擺脫另外三人的包圍和追蹤。這時,他兜裡的手機發出震動聲。他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喂?我在……”就在二手車交易市場院內營業廳二樓的一扇窗前,可以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他舉著電話,俯視著整個二手車交易市場,對著電話那頭的關宏峰道:“不用慌,繼續向前走。在前麵那輛紅色本田的車尾處右轉。”關宏峰依言走到一輛紅色本田轎車後麵,往右拐,緊接著,紅色本田的車頭方向走過一名跟蹤他的男子。窗前,從那名男子的視角,可以看見周巡一邊走一邊對著手機說話,他微微轉身,看向另一頭,二手車交易市場外,兩輛警車正在往市場門口的方向開,顯然是周巡呼叫的增援已經趕到。那人的視線又回到關宏峰的身上,他對著電話說:“蹲下。”關宏峰忙舉著電話俯下身,躲在了一輛切諾基越野車的左側。這輛車的右側,周巡掛上電話,一邊左右張望著,一邊走了過去。窗前,那個男人對電話道:“起來吧,掉頭向回走。地上有很多石頭吧?撿一塊大點兒的。”關宏峰邊走邊看著坑坑窪窪的地麵上散落著的碎石,他撿起一塊比較大的,捏在手裡。男子對著電話,沉聲說道:“現在站住,用手裡的石頭往左邊扔,儘量砸到左邊和你隔一排的車上。”關宏峰站定,扭頭看了眼左側,把石頭用力丟了過去。石頭越過他左側的車,砸在了對麵一排車的前擋玻璃上,把前擋玻璃砸裂了。立刻,交易市場的人一陣騷動。下麵的三個人當中,周巡和其中一名男子都被騷動吸引了過去,隻有後方的那名男子還在繼續跟進,而且看到了關宏峰的背影。男子對著電話說:“現在隻有一個人在跟著你,順著右邊的大路,一直走,進交易大廳……”關宏峰轉身順著二樓樓道往樓梯的方向走:“進了大廳之後左拐,一直走到寫著‘代辦驗車’的那個牌子的位置,再右拐。走到頭,你會看到安全出口的門。從那裡可以出去。出去之後沿街向東走,一路上都不要回頭。”然後,電話被掛斷了。關宏峰依言筆直穿過交易大廳,而在交易市場另一側,周巡看著被砸壞擋風玻璃的車輛以及圍觀的人群,皺著眉咬了咬牙,又掏出手機,一邊撥打電話,一邊環顧著四周走開了。另外一名男子看到周巡離開,神情開始有些緊張。與此同時,他發現數名身著製服的警察已經從門口衝進交易市場,這名男子皺著眉,低頭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此時的關宏峰已進入交易大廳,按照電話指示的路線左拐再右拐,在他身後,那名男子跟得越來越近。關宏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並沒有回頭,一路走到安全出口的位置,推門走了出去,身後那名男子跟了過來,撥開外套的下擺,伸手握住了腰上彆著的一把手槍。他一把推開安全出口的門,剛一腳邁出門,突然,從後麵伸出一條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拽了回去。聽到響聲的關宏峰還是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到緩緩關上的安全出口大門,關宏峰愣了片刻,繼續向外走去。安全出口大門的另一邊,持槍男子已被打暈在地。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把掉在地上的手槍踢出老遠,隨後迅速離去。關宏峰沿著牆根一路悶頭向東走。這時,一輛白色的SUV平穩地從他身邊駛過,在他前麵不遠處靠邊停下。關宏峰走到車旁,駕駛席上,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衝他眨了眨眼。“謝謝你。”關宏峰朝他點了點頭,“韓彬。”韓彬笑了笑,示意他趕緊上車,車子很快駛離路旁,絕塵而去。關宏宇跟著周舒桐從小區出來,一道去了宏陽區分局,好說歹說,搬出了周巡,才算把董乾的背景資料給挖了出來。此刻,酒店房間內,各類資料和案卷攤了一床。周舒桐在兩張床之間的狹小過道裡走來走去,手裡舉著幾頁資料邊走邊說:“這個董乾實際上是沈陽鐵西區的人,曾經在沈陽友旺化工廠工作了近十年,六年前才移居江州……”關宏宇靠在床頭,低頭也在看案卷,問:“他為什麼離開沈陽?”周舒桐翻了翻手裡的東西,道:“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在他離職前一年,化工廠發生了一起化學品泄露事故,死了兩名工人,事後除了死者的家屬之外,當值的其他工人也都獲得了賠償,包括董乾,事故報告上說,他當時是車間主任。”關宏宇一抬眼皮:“能讓他來江州安居落戶,外帶收藏頂級紅酒,這筆賠償的數額一定很可觀。”周舒桐道:“當初我舍友跟我說,這裡的房價不是很貴,六年前應該更便宜。沒準兒從酒架上拿瓶紅酒就能換一套了。”關宏宇問:“他結婚了麼?”周舒桐:“結過,但在離開沈陽那年離了,沒有孩子。父母還都健在,前年遷到了渾南新區。”關宏宇:“有過前科或者違法記錄嗎?”“嗯……好像沒有。”周舒桐把手裡的資料扔在了床上,“從背景資料看,都還蠻正常的。”關宏宇不置可否:“絕大部分人從檔案上看都是安善良民。”周舒桐來到關宏宇對麵的床上坐下,思索著:“也許胡強進門之後用酒瓶子打的就是董乾……”關宏宇笑道:“然後他就失憶了?”周舒桐眨了眨眼,一拍手:“我知道了!胡強入室行竊,遇到的那個人其實是另外一個也入室行竊的賊。他打倒了那個賊之後跑掉了,那個賊醒來之後清理掉了現場,也跑掉了。所以董乾到現在也一無所知!”關宏宇歎了口氣:“你是個刑警,我們在辦案。嚴肅點兒。”周舒桐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來看了一眼,見是葉方舟發來的短信,於是看也沒看,就放下了。關宏峰頭也不抬地說:“男朋友查崗?要不要我先出去一下,你好打個電話什麼的。”周舒桐有些難為情,解釋道:“不是啦,是那個……”關宏宇道:“葉方舟吧?”周舒桐愣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哦對,關老師,您之前是他領導。”關宏宇放下案卷,站起身,說:“沒錯兒,而且就是我簽字批準開除了他。”周舒桐臉色有些黯淡:“您當時的處理是正確的……”關宏宇脫下外套,一邊解襯衫扣子,一邊對周舒桐說:“我感覺你跟他完全不是一類人,你們當初是怎麼走在一起的?”周舒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一點兒也不想回憶從前。關宏宇看了看她的表情,搖搖頭:“總之你還是離他遠一點吧,這個人不簡單。”周舒桐急忙辯解:“我沒有……”關宏宇擺擺手:“行啦,收攤兒吧。我洗個澡,今天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咱們再去趟東花園小區,好好問問這個董乾。”此時他已經解完了襯衫扣子,正要脫襯衫,隨即意識到和周舒桐男女有彆,無奈地歎了口氣,穿著衣服進了衛生間。他將浴室的噴頭開到了最大,整個房間裡都是嘩嘩的水聲,接著坐到馬桶蓋上,按照約定發送了一條空白短信。一分鐘後,關宏峰的電話進來了。關宏宇極快地接起來,壓低聲音,關切地問道:“你怎麼樣?還好麼?”關宏峰道:“暫時安全了。我在崔虎這兒。你那邊的案子什麼情況?”關宏宇苦笑了一下:“你還有心思問這個?這邊的事情我會處理。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倒是周舒桐……”關宏峰對此有些意外:“周舒桐?她怎麼了?”關宏宇往衛生間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巡肯定授意她24小時盯著我,以至於我倆現在住在同一間客房裡。你說……我是自費另開一間房,名正言順地擺脫她,還是將計就計,出賣色相換取片刻自由?”關宏峰也笑了:“另開房隻會進一步加深周巡的懷疑。至於第二個方案,我建議你向亞楠請示。”關宏宇一揚眉毛:“彆的都無所謂,但我確實需要時間去一趟南山軍區。如果包輛車的話,幾個小時就夠打來回的。”關宏峰道:“彆急,我今晚動身過去,咱們到那邊正常交接。”關宏宇打斷了他:“我說了,你先不用操心這邊的事。而且就算你冒險來江州,人生地不熟,風險反倒更大——放心吧,一個小丫頭片子,我能搞定。那咱們之後的聯係方式……”關宏峰低聲道:“暫時沿用現在的空白短信,然後我們這邊會用安全線路給你打過去。”此刻,支隊裡,葉方舟百無聊賴地坐在談話室裡,抽著煙,麵前的煙灰缸裡滿是煙頭。門開了,劉長永和趙茜走了進來,在對麵坐下。趙茜攤開筆錄紙,拿起筆。劉長永看了眼葉方舟,問道:“叫什麼名字?”葉方舟一笑:“劉隊,都是乾這行的,彆走這些形式了。想知道什麼,您直接問。”劉長永盯著葉方舟,厭惡地說:“你也有臉跟我說‘都是乾這行的’?當初因為什麼被刑偵支隊掃地出門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我跟你‘乾的’,不一樣。”葉方舟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猙獰的神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換上了笑臉:“不論如何,刑偵的程序我總是懂的。您要是沒什麼事兒好問,我就走了。”劉長永盯著他看了會兒,往桌上扔了張照片,照片上,是安騰的屍體。他死死盯著葉方舟,不放過他的任何反應:“認識麼?”葉方舟看到照片,略微思索了一下:“這不是安哥麼?這……什麼情況?”劉長永問:“你們怎麼認識的?”葉方舟道:“生意上的朋友。”劉長永立刻問道:“什麼生意?”葉方舟不慌不忙地道:“這些年來我一直為城西邊幾個區的超市供應進口食品。安哥在食品檢疫方麵有些關係……你懂的。”他的笑容貌似誠懇,劉長永卻皺起了眉:“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麼?”葉方舟想了想:“安騰?”劉長永:“這是他真名兒麼?”葉方舟一攤手:“應該是吧,不過我又沒查過他身份證,誰知道真的假的呢。”劉長永:“你最後一次在哪見到他的?”葉方舟道:“就……香溪路那個夜總會。好像是五六天前吧,我跟倆哥們在那兒唱歌,中間安哥來坐了會兒。”劉長永問:“有他電話麼?”“有啊。”葉方舟邊說邊掏出手機,按了幾下,“你要記麼?”劉長永看著他,沒拿紙筆,反而伸出手:“手機給我看一下。”葉方舟瞬間緊繃,表情變得警覺起來,他抬眼盯著劉長永,臉一沉,把手機收回兜裡。劉長永伸出食指,一指葉方舟:“我告訴你……”葉方舟冷冷地打斷他:“不用告訴我,我知道,你們沒權力查沒我的手機。”劉長永盯著葉方舟看了會兒,緩緩地說道:“你今天為什麼跟蹤周隊?”葉方舟突然又露出笑容:“我?”劉長永也火了,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彆跟我裝糊塗,從津港站到寧遠門,你一直在跟著他。”葉方舟想了想,真誠地說:“也沒什麼特彆的原因,我碰巧看到周隊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煩,怕他遇到什麼突發狀況應付不來,好歹都是當初刑偵的弟兄,實在不行我還能搭把手不是?”劉長永拍案而起:“碰巧?我告訴你,這裡麵都有你的事兒,彆以為我們不知道!”葉方舟向後一靠,冷冷地盯著劉長永看了一會兒:“知道舒桐為什麼討厭你麼?”劉長永臉色變了,葉方舟放慢語速,直視劉長永的眼睛,仿佛在享受對方的無措:“不僅僅是因為你為了重新成家生子,拋棄了她和她母親。也不光是因為你當初一意孤行,把她的男朋友從刑偵支隊掃地出門……”劉長永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微微發抖。葉方舟仍舊不肯放過他:“而是因為,骨子裡,你是一個乖張、暴戾,根本無法正常溝通的老家夥。有時候我都有些同情你,無論是在私人生活中,還是日常工作裡,你都顯得很無能。女兒的怨恨,你無法化解,而麵對一個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你也隻會拍桌子。聽我句勸,早點退休吧。也省得在刑偵支隊丟人現眼,遭人討厭。”劉長永愣了良久,猛地站起來,恨恨地拂袖離去。趙茜看著摔門而出的劉長永,有些不知所措。葉方舟微笑地著看著趙茜:“得,師妹,領導都走了,要沒什麼彆的可問,我也撤了。”趙茜低頭看了眼筆錄:“哦……那……留一下您的聯係方式,如果有什麼要問的,我們再跟您聯係,還有就是……最近一段時間,希望您最好不要離開津港。”葉方舟不屑地笑了笑,報了遍手機號,大搖大擺地出了談話室。沒過多會兒,劉長永推門進來,表情如常,看了眼趙茜,問道:“手機號?”趙茜點點頭。劉長永狠狠道:“馬上去查!”趙茜應聲站起,拿起筆錄紙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扭過頭,對劉長永說:“其實……劉隊,你不是他說的那樣……彆太往心裡去。”劉長永似乎沒想到她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愣了一下,還是把眼神彆開了。葉方舟的腳步並不輕鬆。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刪掉了手機上所有的信息,關閉手機,拆下了手機電池和電話卡。這時,他一抬頭,看到周巡迎麵進了門,他本想滿臉笑容地打個招呼,但卻被周巡陰沉的表情震懾得很不自然,招呼也打得磕磕絆絆:“喲,周,周隊……”周巡目不斜視地從葉方舟身旁走過,停了一下,在葉方舟耳邊惡狠狠地說:“送你句話——不作死就不會死!安騰就是最好的例子!”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支隊。葉方舟微笑的表情僵在臉上,額角沁出了冷汗。清晨,東花園小區。關宏宇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右手不停地摁著門鈴,周舒桐小跑著過來,臉色不是很好看:“關老師,物業那邊的監控顯示,董乾昨天傍晚五點多就出門了,之後再沒回來過。”關宏宇微微皺眉:“給他打過電話麼?”周舒桐道:“打了很多遍了,他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關宏宇從她手裡接過案卷,隨手翻了幾下,從上麵取下一根曲彆針,道:“你下樓看看,樓梯間和樓門口有沒有監控探頭。”周舒桐應了一聲,往樓梯間的方向跑去。觀望一圈之後,她跑回門口:“都沒有,小區好像隻有在大門和幾個主要安全以及消防通道的地方有監控。”這時,關宏宇轉過身,輕輕巧巧地推開了麵前201的門。周舒桐一愣,關宏宇衝她笑了笑,說:“嗨……叫了半天門,原來人家忘鎖門了。咱們進去看看吧!”說罷他就進了屋。周舒桐滿臉狐疑,但也隻得跟了進去。進屋之後,她站在客廳中央,四下張望了一番,屋裡一切擺設如常。關宏宇卻顯然沒她這麼規矩,已經開始不停地翻箱倒櫃。周舒桐露出有些擔憂的神色:“關老師,我們是不是應該……聯係一下淮揚區分局的……”這時,關宏宇在一扇敞開的衣櫃門前站定,一臉專注地往裡看,周舒桐湊過去,衣櫃裡衣物碼放得整整齊齊。兩人裡裡外外搜了個遍。周舒桐看著四處被拉開的抽屜和櫃子,對關宏宇說:“什麼都沒少,抽屜裡還有現金……衣帽鞋物,衛生間的洗漱用品包括剃須刀都還在。不像是去旅行或出差的樣子。”關宏宇嘴角微微翹起,雙手插兜,立定在酒架前:“不,還是少了點東西的,你再看看?”周舒桐隨著關宏宇指的方向看了眼酒架。酒架收拾得很乾淨,看得是出門時打掃的,董乾收藏的那一排拉菲紅酒,仍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個位子突兀地空了出來——年份最早的那一瓶1961,已經不見了。兩輛警車在路上飛馳著,關宏宇坐在其中一輛警車裡,略微顯得有些疲憊。車子比較老,引擎嗓音大,晚上的風聲也大,他握著電話,不得不提高了聲音:“江州市局已經知會宏陽分局全力支持我們的工作了,我們查過所有火車站和機場的出票記錄,沒有發現董乾離開江州的跡象。經過調取監控,我們發現董乾在昨晚六點駕車駛過了寧通高速的蔣王收費站。現在宏陽分局的弟兄們正在和我們一起沿著這個方向搜查。”那頭的周巡顯然有些猶豫:“有任何證據顯示董乾涉嫌犯罪嗎?如果沒有的話,直接把案子移交給江州方麵不是更好?畢竟那是人家的地頭。”關宏宇看了眼身旁正在翻閱資料的周舒桐:“恐怕沒那麼簡單!雖然還沒掌握任何直接證據,但是走訪董乾的過程中我們發現的疑點,以及他隨後無緣無故的失蹤,完全值得我們繼續跟進調查。”周巡在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小會兒:“那需要隊裡提供什麼支持?”關宏宇低聲道:“我需要你把胡強押送到江州來。”周巡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什麼?!你……”關宏宇道:“我認為胡強沒有說謊,你把他帶來這邊指認現場,還原案發時的情形。”“我知道了,會儘快安排的。”周巡掛了電話,抬起頭,麵前是坐在電腦前的趙茜和站在辦公桌旁的劉長永。他沒有理會兩人探詢的目光,對趙茜說:“你接著說。”趙茜看了眼電腦屏幕,道:“您昨天在二手車交易市場找到的那支五四式手槍,是一支批準報廢的槍支。我在銷毀清單上也核實了序列號。”周巡一皺眉頭:“序列號還在?”趙茜:“序列號被挫掉了。但是彈道記錄有備案,槍上沒有背案子,看上去隻是沒有像清單上記錄的那樣被銷毀掉——換句話說,跟之前李鵬程夜襲警局拿的那把,還有安騰死前用的那把情況很類似。”周巡看了看劉長永,劉長永也是滿臉的疑惑。“背地裡搞支槍,直接從邊境或者其他地下渠道去買,應該更容易些,很少聽說報廢槍支會流到社會上——除非瞞報槍支銷毀記錄,對他們來說很容易?”他說到這裡,話頭驟然停下,驚訝地望著周巡,“你說……公安內部?”周巡點點頭,補充道:“但這槍和關宏宇應該無關。”趙茜和劉長永都是一愣,趙茜問:“可這支槍就是在關宏宇逃跑的路線上找到的啊。”周巡沉聲道:“如果關宏宇自己有槍,他又何必在公交車上去搶我的槍?如果他不在乎隨身持槍的話,又怎麼可能一下車就把我的槍拆散了扔進綠化帶?”這推理略顯牽強,對麵兩人聽完都沒有講話,劉長永不動聲色地低下了頭。周巡道:“昨天跟著我和關宏宇的,恐怕不止葉方舟一個,還有另一夥兒人。”劉長永一撇嘴:“葉方舟這小子到底牽扯了什麼事兒我說不準,但我堅持認為,關宏宇跟他們是一夥兒的。關宏宇在逃脫之前把槍扔掉可能另有原因。”周巡聽完劉長永的一番分析,直接嗤笑出了聲。趙茜敲擊鍵盤,屏幕上顯示出一組指紋,她有些尷尬地在一旁小聲補充:“這個……從槍上調取到的指紋確實不是關宏宇的。”劉長永一怔:“那……這人是誰?”趙茜道:“還在篩查。”周巡運了運氣:“老關在江州那邊的案子情況有些異常。我可能得過去一趟。至於這邊,現在基本上能確定,確實存在一夥人也和我們一樣在找、甚至有可能是在追殺關宏宇。再就是,這把槍不會無緣無故地扔在那裡。關宏宇能在重重包圍下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封鎖,他也不是一個人。”聽完這話,劉長永和趙茜麵麵相覷。隔了好一會兒,劉長永低聲道:“從昨天開始,我們一直有兩組人在二十四小時輪流監視葉方舟,而從圍捕行動開始,高亞楠也一直處於被監控的狀態。關隊又和桐桐一起在江州,那還有誰……”周巡咬了咬牙:“不清楚,但確實有人在幫他。而且,這人還是個高手。”路邊,周舒桐和宏陽分局的兩名刑警正在車前對著一張攤開的地圖規劃著路線,幾人不時指著地圖交換意見。關宏宇則站在一旁,看著安山出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安山是個規劃中的旅遊景點,但其實就是座周邊有茶葉種植的山,可玩性低,因此開發也不給力。往那個方向本來是要修路的,但最後隻修了幾公裡,是個廢棄路段,因此也沒有收費站。關宏宇問分局的人要了一輛車,決定兵分兩路,去這條廢道上看看。他心裡有種感覺,具體說不上來,不過總覺得像董乾這樣既不收拾行李,也沒帶上金銀細軟,單單隻拎著瓶酒……有些奇怪。周舒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隨之看向了遠方——那裡,薄霧籠罩的安山,正靜靜地佇立著。關宏宇的第六感簡直比女人還準。他們開著車,循著輪胎印,開了沒多少工夫,就看到了董乾的那輛奧迪A4,十分驚險地停在懸崖邊上。周舒桐原來對“關宏峰”的感情還是崇拜,現在簡直快上升到信仰了,甭管這人平時逛酒吧玩失蹤有多神神叨叨,追蹤線索的時候堪比人肉GPS。不出所料的,車內早已沒有人。周舒桐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檢查著車內外的情況,關宏宇則站在懸崖邊,遙望著山穀裡一片鬱鬱蔥蔥。車裡並沒有像他們預料的那樣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沒有凶器,沒有血跡,沒有毒品,當然,也沒有那瓶貴得離譜的紅酒……看上去就像是主人特意把車停在這裡,然後暫時離開了一樣。周舒桐從車裡鑽出來,朝關宏宇搖了搖頭。關宏宇示意她靠邊,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戴上,自己鑽了進去,坐在了駕駛席上。他試著握了握方向盤,又伸手去摁座位調節的記憶按鈕,發現沒電,四下檢查了一下,發現鑰匙就插在點火開關上。他再伸手一擰車鑰匙,意外的是,車沒有發動。周舒桐在旁也是一愣:“咦?沒油啦?”“不是。”關宏宇又擰了兩下車鑰匙,搖搖頭,“儀表盤也沒亮。”他又看了眼儀表盤左側車燈的控製開關,自言自語道,“燈光一直開著,鑰匙停在通電的位置上,電瓶的電耗光了?”嘀咕完之後,他低下頭,看了眼駕駛席下方,伸手拉動駕駛席下方的鎖定杆,車前機器蓋響了一聲,解鎖了。他從車裡出來,繞到車頭,掀起機器蓋,看了看電瓶,望向旁邊一臉不知所雲的周舒桐,說道:“有試電筆嗎?”周舒桐完全楞了:“啊?”關宏宇笑著歎了口氣,走到了副駕駛的位置,拉開車門,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副駕的腳墊,又用手在腳墊上抹了一把,看了眼乾淨的手套。很明顯,副駕並沒有人坐過。於是他抬手,拉開副駕前的儲物箱。這時,周舒桐也繞到了關宏宇的背後,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隻見關宏宇從儲物箱裡拿出幾張CD,朝周舒桐晃了兩下:“莫紮特哦……後備箱你查過了麼?”周舒桐接過CD,莫名其妙地看著CD封麵,但還是很老實地答道:“查過了,後備箱很空,隻有一些隨車配送的簡易工具包和急救包什麼的……還有兩瓶礦泉水。”關宏宇從儲物箱裡拿出一個通體黑色的圓筒,好奇地在手裡翻看著。周舒桐在一旁看到,解釋說:“哦,這個我看過了,是個望遠鏡。”關宏宇拿著望遠鏡從車裡出來,瞥了眼周舒桐,說:“以後記得描述這種東西的時候,叫它‘具備測距功能的單筒望遠鏡’。”周舒桐正目瞪口呆,手機響了,她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跑去接電話了。趁她接電話的功夫,關宏宇拿著單筒望遠鏡走到山崖邊,向山穀的方向望去。周舒桐很快掛上電話,跑了過來:“馬隊長他們很快就到。您看是不是……”關宏宇把望遠鏡放到陽光下轉了一圈,觀察鏡筒表麵,然後把望遠鏡遞給了周舒桐。周舒桐接過望遠鏡,顯得有些疑惑。關宏宇望著腳下的山穀說:“彆碰焦距,現在調焦的位置,大概是在八百米左右。”周舒桐想了想,又看了看山穀,恍然大悟:“哦……您的意思是說,董乾站在這個位置,拿著這個焦距調整到八百米的‘具備測距功能的單筒望遠鏡’,肯定是在山穀裡八百米的某個位置上能看到些什麼,對麼?”關宏宇笑了笑:“警校不教數學的麼?我們現在所處的高度至少有個一百米,你如果把八百米當做三角形的斜邊,那麼實際上底邊的距離大概是七百三十米左右。”周舒桐聽完,邊點頭邊舉起望遠鏡四下觀望:“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說明在咱們前方山穀裡七百三十米距離這條線上就一定會有什麼呀。”關宏宇低頭看了眼山崖下方,說道:“沒錯,也不排除他在這兒直接玩了一次不帶保險鎖的蹦極……總之,要搜山是一定的。”周舒桐眨眨眼:“啊?搜山?”後方這時有響聲傳來,兩人扭頭看了眼,隻見路口處,宏陽分局的另一輛警車正朝著這邊開過來。關宏宇扭頭對周舒桐說:“當然,他既然棄了車,那就隻剩下跳崖和徒步跋涉兩種選擇了。而且連後備箱裡的礦泉水都沒拿,他肯定走不遠。”排查和搜索很快開始。江州總隊的孫超副隊長正拿著地圖和一旁的刑警商量著什麼,隨即,孫超抬頭指揮眾人往各個方向搜查,眾人領命散開。孫超掏出電話,呼叫增援,身著消防、武警製服的警務人員趕到,協助搜索,眾人有的走進草叢,有的則進了樹林。兩名訓犬員牽著兩隻警犬,來到董乾車旁,警犬在車輛駕駛席上聞了一陣子之後,調轉方向往懸崖下方跑去。關宏宇和周舒桐自然也加入了這支可以算得上龐大的隊伍,但山林很大,走著走著,這一方向最後也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關宏宇人高,步子也大,走得不緊不慢,但始終沒停下來過,周舒桐勉力跟著,走到後來,就有些力不從心起來。她剛喘了幾口氣,關宏宇卻停了下來,喝了口水,回頭看了眼她,從包裡拿出甁水,遞了過去。周舒桐接過水瓶,抹了抹汗,喘著氣說:“關老師您……您身體素質真好。”此時已是夕陽西下,關宏宇看了眼天色,念叨著:“再過不了一會兒天就該黑了,咱們沒有充足的照明工具,沒法連夜搜。往前再走走,要是沒發現什麼,乾脆趁早折回去。”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兩聲鳥叫,他抬頭一看,頭頂上,居然有個鳥窩。關宏宇後退了兩步,仰頭看著鳥窩,皺了下眉。周舒桐也隨著他的目光往上看,嘴裡嘟囔著:“這是什麼鳥啊……”關宏宇沒答話,忽然靠近,雙腳一蹬樹乾,三躥兩蹦爬到了鳥巢旁。周舒桐沒料到這一出,站在樹下整個人都呆住了。隻見關宏宇扒著樹乾,近距離盯著鳥巢看了會兒,伸手從鳥巢裡拿了個什麼東西,隨後,一蹬腿就從樹上蹦了下來。周舒桐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關宏宇朝周舒桐攤開手心,說:“也不曉得它從哪兒找到這麼高級的材料來築巢。”周舒桐低頭一看,關宏宇手裡竟然是一小段布料。夜,餐廳。高亞楠私心並不想赴今天這個約——憑良心講,她同周巡隻是一般的同事關係,算不上敵對,也絕對算不上熟悉,本來,單獨吃飯這種事,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但現在,偏偏它就是這樣發生了。昨天送走“關宏峰”後,周巡似乎表現得有些奇怪,今天下班後,突如其來的邀約也特彆不合情理。但她不敢不來——她也害怕,她此刻的拒絕,會成為關宏峰兄弟的一個漏洞。她就這麼沉默地坐著,看著對麵的周巡狼吞虎咽,隻覺得胃裡一陣陣翻騰。周巡賣力地吃了半天,想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能問你個問題麼。”他說完,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突兀,喝了口湯,補充了一句:“你要是願意,就當是純八卦聽,不願意,就當我放屁。”高亞楠忍不住笑了笑:“行,那你先放著,我看看臭不臭。”周巡也不客氣,問:“你覺得關宏宇是被冤枉的麼?”高亞楠正要開口,周巡趕緊說道:“哦不,這不是個問題,我知道你相信他是被冤枉的。我想問的是,你之所以會認為他是被冤枉的,除了感情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高亞楠心頭一跳,反問道:“為什麼問這個?”周巡拿了張紙巾,一抹嘴,習慣性地伸手掏煙,掏到一半又停了下來,把手揣回兜裡:“當初調查的時候,你說和關宏宇早就分手了,但這和你懷孕的事兒又是矛盾的——哎,你彆瞪我,這事兒局裡差不多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你看,肚子也漸漸大出來了,遲早是瞞不下去的——亞楠,你就告訴我,案卷的第十頁是你拿走的麼?”高亞楠抿著唇,沒說話。周巡看著高亞楠變換不定的表情,低頭又去扒飯,一邊含混不清地道:“我不能說你就一定是在包庇關宏宇,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也好,老關也罷,你們固然是他身邊比較親近的人,但同時你們是刑偵人員,而你們如此堅定地確信關宏宇是清白的,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些除了情感和直覺之外的,實打實的理由。說來也可笑,在所有喊冤枉的人裡,唯一向我提供了某種可能性或線索的竟然是關宏宇本人——你說這我是信還是不信呢?”高亞楠也怔住了:“本人?你見過宏宇?”周巡正要回答,電話適時地響起,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接通電話:“哎,老關!你那邊怎麼樣?找到姓董的了麼?”關宏宇的語氣不是太好:“你怎麼還在津港呢?”周巡也無奈,擦了擦嘴:“審批得有時間啊老兄。”關宏宇的語氣很是嚴峻:“胡強早到晚到不吃緊了,讓亞楠聽電話。”周巡一愣:“呃……你怎麼知道她和我……”關宏宇沒好氣地道:“我打去實驗室的,小徐說你們高主任下班之後去赴你的宴了,我有重要情況得直接問她,你動作快。”周巡一邊“哎哎”答應著,一邊把手機遞給高亞楠。高亞楠強作鎮定地接過電話:“喂,關隊?你……”關宏宇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好麼?”高亞楠壓抑住情緒,“嗯”了一聲。關宏宇的聲音驟然變得輕柔:“沒事兒。就是想聽聽你說話。希望你倆都好。”高亞楠聽完,看著對麵的周巡,使勁抿著嘴,控製住臉上幾乎快要綻放出來的笑容。關宏宇在那頭笑了:“而且我估摸著周巡再雞賊,也不至於連自己的電話都監聽吧?我這邊一切都好。不過案子確實出狀況了。你待會兒可以告訴周巡我打電話找你就是為這件事情。”高亞楠敏銳地眨了眨眼:“你們找到董乾的屍體了?”桌子對麵,周巡聽到高亞楠的話,也是一皺眉。關宏宇一手舉著手機,同時放下了另一隻一直攏在話筒前的手,朗聲道:“找到了,不過不是董乾。”他說著朝前看去。就在他前方不遠處,周舒桐蹲在地上,查看著草叢中的一具男屍,並且用手中的那塊布料和男屍所著衣物的衣角拚對著。“而且。”關宏宇吸了口氣,揚了揚頭,“不止一具。”順著他抬頭的方向,十米開外的範圍內,零零散散地至少棄置著五具屍骸。這件事驚動了整個分局,增援很快到來,幾名刑警拉起了警戒線,還有兩人正在對一乾屍骸拍照。五具屍骸,呈現出不同的腐爛程度,其中有兩具已經呈白骨化了。副隊長孫超正在拿著手機大聲喊話:“我不管!發電車也好,發電機也罷,總之得在現場周圍先支起幾盞燈!而且搜索工作也不能中斷,誰知道還會找出點什麼來!”掛上電話,孫隊長回頭看著關宏宇和周舒桐,這兩人正站在不遠處,周舒桐看起來有些百無聊賴,擺弄著警戒線。他趕緊大步走到兩人身旁,伸手就去握關宏宇的手:“感謝你們兩位,我這算是攤上十年不遇的大案了。現在局裡已經臨時成立了專案組,全力破案。今天晚上看來不會有太大進展,不過至少先把現場固定好。你們也辛苦一天了,我派人先送你們回去休息。有什麼情況,咱們明天可以繼續溝通。”周舒桐聽出孫超是要把他們隔離在調查之外,明顯有些沉不住氣,上前一步:“可孫隊長……我們……”關宏宇伸手一攔她,對孫超說:“拋開管轄上的問題不說,孫隊,董乾還沒找到,他可是我們要找的人。而且如果驗屍之後,這些屍骸當中有津港那名案犯供述的被害人的話,我們也希望咱們市局能分享一些案情與調查的進展。”孫超的手機響起,同時,另一名刑警也走過來問著他什麼,孫超明顯是處於手忙腳亂中,頭緒頗多,對關宏宇敷衍地應答了兩聲,關宏宇見狀,拍了下周舒桐的肩膀,兩人一起拿著手電筒,往樹林外走去。周舒桐還是很焦急:“關老師,這裡不就是處於董乾那個望遠鏡定焦的距離上麼?會不會就是董乾……殺的他們?”聽到周舒桐的話,關宏宇下意識地扭頭望向董乾轎車所在的山崖,他看著那個方向,微微眯起眼,周舒桐走到他身旁,也望向那個位置,月光的照射下,山坡上樹影搖曳。她有些不安地問:“關老師,您剛才肯定是在暫時敷衍孫隊長,我們還是要全力找到董乾的,對吧?”關宏宇看著山坡的方向,微微點頭:“當然——還有那瓶六一年的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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