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白色巨塔 山崎豐子 12978 字 1天前

隨著列車漸漸駛進金澤,積雪越來越深,窗外的群峰在一片白雪的覆蓋下,層巒迭嶂地聳立著,展現出美麗的威嚴。佃和安西擦拭著因蒸氣而模糊的窗玻璃,將身體貼近窗邊,欣賞著冬天山巒清冽的景象。北國的冬日白晝極短,雖然還不到四點,山中已經陰沉起來,夕陽為山峰抹上一道晚霞,將山頂上的白雪映照出一層淡淡的粉紅色。“真不愧是雪國,潔白的雪好刺眼……”佃歎息地說道,安西接口道:“以前,我曾經在初夏時期來參加過學術討論會,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冬天造訪北陸,真美!如果不是身負著醫局代表的重大責任,就更加完美了。”安西說罷和佃四目相接。昨晚,和財前一起在阿拉丁酒吧的包廂內決定了這趟金澤之行以後,佃和安西連夜聯絡了作為醫局主要成員的五位資深助理。今天上午十點左右,巧妙地溜出醫院,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店舉行了醫局秘密會議。五位醫局員中有三位麵露難色地認為佃和安西前往金澤太冒進,但佃和安西竭力說服他們,在現階段隻有采取這種突襲策略才能讓財前副教授升上教授一職,終於在正午左右征得全體成員的同意,於是,兩人立即跳上了十二點三十五分由大阪出發的特急列車。從大阪出發後的四小時裡,佃和安西周密地商量著和菊川候選人交涉的順序。雖然交涉的流程已經大致定調,但到了離金澤隻剩二、三十分鐘車程的咫尺之遙的地方時,迎麵而來的忐忑不安仍然充塞著兩人的心。過了犀河的鐵橋,列車一駛進金澤車站的月台,兩人立刻快步下車,穿越地下通道,走出了檢票口。迎麵而來的冷風拂在臉上,剎那間帶走了被車內蒸氣保存了許久的體溫,兩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搭上了停在車站前的出租車。“請到上百百女木町。”向司機說出在學會名冊上查到的菊川家住址後,輪胎上繞著防滑鏈的出租車慢吞吞地沿著市區電車的軌道出發了。屋頂上堆滿積雪的房子鱗次櫛比,行人們頭上包著頭巾,披著鬥篷,穿著橡膠長靴艱難地踩下每一步,還有人用鏟子鏟下屋頂上的雪……眼前呈現出一派雪國的獨特風景,但佃和安西籠罩在即將造訪菊川家的緊張感中,根本無心欣賞這片雪國美景。“不知道菊川在不在家,如果他剛好去出差就慘了。”安西擔心地說。“沒問題,今天早上我已經打電話到金澤大學的學務處確認過了。所以,我們現在去他家,如果他不在,我們就一直等到他回來。據說,菊川除了大學的研究室和醫院以外,不會去其他的地方。”佃說罷,表現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出租車開上寬敞的坡道,穿過兼六園旁,來到一片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圍牆和莊嚴的武士府第門樓的住宅區,在地勢稍高的小立野高地上,金澤大學醫學部和附屬醫院籠罩在一片白雪中。“上百百女木町應該在這附近吧?”佃看著金澤市區地圖問司機。“對,在幾丁目?”“我們要去三丁目的菊川升家,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們找一下?”出租車立刻從電車大道左轉,在迷宮般的蜿蜒小路上穿梭。一路透過車窗看著屋頂上積滿白雪的房子門口的門牌,走了大約兩個街區,司機停下車,手指著門牌。“到了,就是這家。”已經到了巷子的儘頭,隻有一幢用土牆圍起來的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彷佛已然被世間遺忘。土牆和院子裡的樹上都頂著一層厚雪,隻有通往玄關的鋪石上的雪已經清掃乾淨了。佃和安西用力搓掉鞋底的雪以防滑倒,剛走到門前並不算很大的正門,裡麵便走出來一個年近五十包著頭巾的女人。“請問是哪一位?”她親切地看著兩人。佃說自己和安西是從大阪的大學來的,她立刻用金澤話大驚小怪地說:“是嗎?原來是從大阪大老遠趕來的客人。但教授還沒回來,請進來坐著等他吧。我是幫傭,請彆客氣。”她帶他們走進六迭大、放著桌爐的房間,壁龕內掛著一幅畫軸條已經磨損的廉價字畫,屋內連一枝花都沒插,喪偶鰥夫居家特有的單調無趣在這裡表露無遺。“請把腳伸進桌爐吧,我馬上點火。”幫傭往桌爐裡加炭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啊,好像回來了。”她立刻起身迎接,似乎準備向主人通報佃等人的造訪。菊川以低沉的聲音小聲地嘀咕了兩、三句,便一身黑色西裝、手提公文包,一臉納悶地走了進來。佃和安西慌忙坐直。“請問是菊川教授嗎?我們是在浪速大學第一外科從事助理工作的佃和安西。趁您不在府上的時候登門打擾,萬分抱歉!”菊川看了一眼兩人的名片,簡單地答了一句:“我是菊川。”菊川隔著桌爐,在佃和安西的對麵坐了下來。他的臉消瘦而陰鬱,一雙銳眼顯得格外清澈。他穩重地緊閉著雙唇,看起來應該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佃和安西感受到空氣中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的沉悶。“我們代表第一外科的全體同仁,誠懇地前來拜托菊川教授。因為事態緊急,才會如此冒昧無禮地登門造訪。”“拜托我?是怎樣的拜托?”佃在桌爐前端正地跪坐著。“就是為了這次第一外科繼任教授選舉的事,相信菊川教授您已經接到通知了,在前天的教授會投票中,無法決定下一任的教授人選。目前決定,將在二月五目的臨時教授會上舉行決選投票,決定到底由菊川教授還是本校的財前副教授出任。在得知將要舉行決選投票的那一剎那,長期接受財前副教授指導的全體醫局員頓時茫然若失,醫局內部陷入了出人意料的混亂。有些人準備向不支持財前副教授、反而支持菊川教授的東教授遞交抗議書;也有人準備和校友會串聯,要大規模地發動支持財前副教授的運動,各個情緒激動,令人擔心會對日常的診療工作帶來負麵的影響。身為醫局長的我和同行的安西雖然極力安撫醫局的工作人員,卻力不從心。為了平息目前的混亂狀態,唯一的辦法就是由我們兩個人代表醫局全體同仁直接拜訪菊川教授。所以,今天才會如此冒昧地突然登門拜訪。”佃緊張地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菊川將雙腳伸進桌爐內,雙手互抱地端坐著,麵無表情地聽著。佃又繼續說道:“我們完全沒有試圖挑剔菊川教授的失禮念頭,相反,在心臟外科方麵成績斐然的菊川教授是我們這些有誌於外科醫學的人的榜樣,我們對您深表敬意。但與此同時,在我們的內心還有另一種矛盾的心情,我們迫切地希望直接指導我們的財前副教授可以升上教授。相信您也知道,東教授致力於學術研究,是一位地道的學者。因此,研究人員的指導工作、與就職單位斡旋以及籌措研究經費等所有的雜務都由財前副教授一手包辦,他為此耗費了大量的心思和時間。但財前副教授除了本身的研究工作、門診和醫學部授課等本職工作以外,還十分儘責地處理研究室的所有雜務,連年輕助理前往地方醫院赴任,他也會一一舉辦歡送會加以激勵。這種溫馨的關懷給了我們莫大的支持,醫局員對財前醫生的感情已經不是尊敬、信賴、景仰這些冠冕堂皇的字眼所能表達的。對我們醫局員而言,第一外科的教授非財前副教授莫屬,每一個人都堅信財前醫生就是繼任的教授,但菊川教授卻突然出人意料地……”佃慷慨激昂地說到一半,安西打斷了他的話。“菊川教授,您的確很有實力,您的實力使您的票數和堅決反對外來教授的財前派之間隻有一票的差距,因而不得不采取決選投票的方式。這次教授選舉中,由支持菊川教授的東派、支持財前副教授的鵜飼醫學部長派,和支持浪速大學校係下的德島大學葛西教授的革新派這三派人馬混戰廝殺,引發了各種激烈的選舉運動,才會使大學出現目前這種最為人詬病的嚴重混亂狀態。在我們第一外科醫局內部,那些堅決反對外來教授的激進派已經決定針對菊川教授展開阻止運動。事實上,今天早晨,我們從大阪出發前,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這些激進派,我們保證會當麵向菊川教授報告目前的情況,並一定會帶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要求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樣才得以動身前來拜訪您。”雖然他們自己才是最激進的成員,然而安西和佃卻大言不慚,不時偷覷著菊川的神色。菊川仍然麵不改色,請他們享用幫傭端來的茶,自己也拿起茶杯放在掌心,注視著茶杯上冒出的縷縷白汽,慢慢地一飲而儘。他的動作平靜之至,看不出他的內心有絲毫的動搖,也似乎讓人覺得方才兩人所言之事於他無關痛癢。佃和安西看在眼裡,更加焦急不安起來,根本無心品嘗端來的茶。佃以跪坐的姿勢向前挪了一步。“菊川教授,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裡,我就開誠布公地告訴您,雖然家醜不可外揚,但會演變成今天這種情況,全都是因為從很久之前開始,東教授和財前副教授之間就產生了嫌隙。東教授的專業是比較不起眼的肺外科,但財前副教授致力於消化道外科,尤其是癌症手術方麵,不管他本人的意願如何,目前他已經是受到極大關注的食道·胃吻合術的年輕權威,不僅在外科學界,在媒體上也成為一顆耀眼的新星。東教授對此感到很不舒服,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每次學會雜誌和媒體報導財前副教授時,他就會對財前副教授冷嘲熱諷,我們看在眼裡,都覺得於心不忍。那種忍氣吞聲、唯唯諾諾的副教授或許可以討東教授的歡心,但財前副教授是個鐵骨硬漢,即使是東教授所言,一旦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他也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這種情況日積月累所導致的惡果便充分體現在這次教授選舉中。東教授像丟破鞋一樣拋棄了長期以來一直像賢內助般含辛茹苦的財前副教授,反而支持菊川教授。而且,我們剛才也向您提到過,目前本校內產生了異常激烈的派係鬥爭,東教授或多或少受到了這方麵的影響,才會因顧及個人私利而改推薦菊川醫生。因此,菊川教授,您隻是被當做一個充場麵的棋子——不,我說話太無禮了,東教授支持菊川教授,隻是他實現個人野心的手段。您就是基於如此複雜的原因才獲得推舉,而且,即使有朝一日您在強烈反對外來教授、支持財前醫生的聲浪中前來本校就任教授一職,恐怕隻是空有虛名,很難持續您目前進行的、足以做出偉大學術成就的研究工作。像菊川醫生您這麼優秀的人材,何必來蹚這種渾水?相信有更適合您前往的地方,這樣也不至於辜負您長久以來熱愛的偉大的學術研究。”佃敬畏地低下了頭,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菊川終於開了口:“所以,你們的要求到底是什麼……”他的話絲毫不拖泥帶水,雖然很簡短,卻有種震懾人心的嚴厲。佃和安西的視線不敢正對他。“教授,我們十分清楚,這種要求很失禮,也很沒有道理,我們也為此深感痛苦……”佃吞吞吐吐地看了菊川一眼。“教授,可不可以請您退出?”“退出?”“對,請您退出決選投票。”菊川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兒變化。“在啟程來此向您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之前,我們不知道猶豫、煩惱了多久。但教授選舉的戰況已經如此慘烈,在前途叵測之際,除了向教授您求救之外,彆無他法了!懇求您!”佃和安西雙手放在榻榻米上,做出懇求的姿勢。菊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保持端坐的姿勢看著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子裡,結成一片的積雪閃著雪光,充斥了漸漸在黑夜中沉落的寧靜。菊川將視線移到兩人臉上,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你們要說的就隻有這些嗎?”“是,希望您可以接受我們的勸退。”佃再度重申自己的請求。“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們吧。如果你們說完了,就請回吧,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在我們向您如此開誠布公、衷心懇求後,您仍然無法接受我們的勸退嗎?我們是抱著如果您無法接受勸退就要引咎辭職的決心前來拜訪您的。菊川教授,請您務必體會我們全體醫局員的懇切真情,答應退選!我們是賭上了自己的前途來此拜托您的!”佃嘶叫著,卻突然喉嚨哽咽,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菊川目不轉睛地看著佃,等佃的哭泣稍稍平息後,開口說道:“我並不是主動爭取浪速大學的教授一職的,至於要不要辭退,都必須等決選投票結束後再談。如果你們剛才的話屬實,財前副教授一定會在決選投票中獲選為教授——即使萬一我當選了,也還是可以辭退。總之,距離決選投票隻剩四天,我怎麼可能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就宣布退出?我已經充分了解了你們的想法,請回吧。”“您的意思是,雖然不會在決選投票前退選,但如果投票結果決定由您擔任東醫生的繼任教授,您就會宣布辭退嗎?”安西試圖讓他做出口頭承諾,但菊川的臉立刻嚴肅起來。“難道你們不知道剛才我已經怒不可遏了嗎?你們就這麼闖進我家裡,現在還賴著不走,還想讓我說什麼?不懂得節製的話,反而會把事情搞砸……”菊川激動的口氣彷佛打了他們一記耳光,佃和安西恍然大悟般地慌忙說道:“教授,我們太失禮了。我們會對您充滿期待地打道回府,萬一您就任本校的教授,我們全體醫局員將完全不予協助……因此,這將與您往後的學者生涯密切相關,請您務必慎重考慮。”撂下這句狠話後,佃和安西用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態度行了個禮後,轉身告辭了。菊川走進書房,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似乎努力想要使自己的心情恢複平靜。和室的燈光照亮了院子,南天樹的樹枝被沉重的積雪壓彎了腰。菊川注視著彎彎的樹梢,思考著浪速大學第一外科繼任教授候選人一事。去年六月,通過母校船尾教授的引薦,第一次談到這件事,他一開始就沒有太大的意願,但在恩師船尾教授極力說服下終於答應了。十月,去京都召開癌症學術研討會時,在船尾教授的引見下和東教授見了麵,隔了一天,又受邀去東教授府上做客,和他們全家共進了晚餐。可以說,全是因為船尾教授和東教授強硬地趕鴨子上架,事情才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的。至今為止,他無數次為自己當初的允諾後悔不已。但或許是因為個性軟弱,也可能是對任何事都缺乏積極的態度,才會一直拖到現在,才會造成今天這種進退維穀的局麵。即使沒有那兩個擅自闖入家門的浪速大學的助理來告訴他,他也比誰都清楚,自己根本不適合浪速大學這種大家庭式的研究室。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七年前離開東都大學,主動要求來到這個不需要受到雜務乾擾、可以專心投入研究的金澤大學。無論船尾教授再怎麼說服,自己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明確表達辭意?事到如今,菊川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懊惱不已。不經意地一抬頭,看到書架上妻子的照片正朝著自己微笑,就好像她生前一樣,她似乎正側著那張略帶憂傷的瓜子臉對他說話:你的缺點,就是在學術以外的世界,很容易隨波逐流、優柔寡斷,你要堅強些……學術以外的世界,很容易優柔寡斷——現在回想起來,正是這個缺點使自己身處不利,不僅對自己,也使身體孱弱的妻子承受了極大的負擔。或許正是這些日積月累的沉重負擔,才會使妻子在經曆了多年的肺結核折磨後撒手人寰。想到這裡,菊川的臉上露出了沉痛而又苦澀的表情,終於下定決心般地站起身來,撥通了東京船尾教授家的電話。電話一接通,菊川用一如往常般低沉而沒有起伏的聲音,表示要找船尾教授。聽到一陣熟悉的乾咳聲,他立刻戰戰兢兢地說:“喂,是船尾教授嗎?我是金澤的菊川,萬分抱歉,這麼晚打電話給您。但有一件緊急的事想和您商量……”“什麼事?你很難得會打電話給我。”對方似乎在休息,聽起來心情很不錯。“是。剛才,自稱是浪速大學第一外科醫局全體同仁代表的佃和安西兩位助理來我家,勸說我辭選教授候選人。”“什麼?勸說你辭選……”“是。他們說,全體醫局員都一致團結地支持財前副教授,無論決選投票的結果如何,都將阻止我的就任……”他一五一十地向船尾教授報告了來龍去脈。“那,你怎麼回答他們的?”“我沒有給他們任何明確的答複。”“沒有明確答複?難道你會接受這種無禮的要求,萌生辭意嗎?”“不,我並不是受他們的影響,但我想,即使去這種人事關係複雜的環境,恐怕也無法靜下心來從事研究工作,所以,我……”菊川的話才說到一半——“住口!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假設你因為這些無禮的家夥而屈服,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這與我的麵子關係緊要,所以,請你不要隨便發出這種未經大腦思考的草率言論!有關這個問題,一切都交給我來辦!”“哢”的一聲,對方粗暴地掛上了電話。東家的飯廳內,全家正享用著晚餐——雖然時間比平時稍晚了點。東坐在背對裝飾櫃的椅子上,妻子政子和女兒佐枝子分彆坐在他的兩側。通紅的電暖爐把政子烤得滿臉緋紅,她以優雅的動作拿起湯匙,悄然無聲地喝完了湯。“老公,菊川先生真的沒有問題嗎?隻要一想到這事,我就坐立難安。”“沒問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不用擔心。”東披著針織羊毛衫,撕開麵包,露出從容的笑容。“你的‘沒關係’根本靠不住,決定要進行決選投票的那次投票,你還不是說沒關係!佐枝子,你說對不對?”她似乎在征求正在低頭用餐的女兒佐枝子的同意。佐枝子用潔白的餐巾擦拭著嘴角。“這是教授會決定的,怎麼能責怪父親?”“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不是小事,而是有關你父親繼任人選的問題,而且,菊川先生去年秋天還來家裡,和我們一起用餐了呢。這關係到菊川先生到底能不能成為你父親的繼任教授,怎麼可以這麼事不關己?”她刻意把“事不關己”這幾個字說得帶有某種特彆的意思。“老公,你估計在這次決選投票中,菊川先生可以拿到幾票?”“我要和今津教授做最後的討論,才能計算出正確的票數,但在葛西君失去候選資格的狀態下,事情應該正朝著對菊川君比較有利的方向發展。”東說完,端起了裝著波爾多酒的杯子。電話鈴響了,傭人接了電話。“喂?是。什麼?東京的船……請問您貴姓是船什麼?”東聞言急忙放下酒杯,走到走廊,搶過電話。“喂,我是東。上次令您操心了,但在這次決選投票之前,我們將做好萬全的準備,請您放心。”三天前,在向船尾報告教授選舉結果後,情勢似乎逐漸看好,所以,東也得以以爽朗的聲音報告著。“放心?開什麼玩笑,怎麼放得下心?”突然,電話彼端傳來船尾毫不客氣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你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今天,代表你們醫局的佃和安西兩位助理去金澤的菊川君家裡,威脅他要辭選教授候選人!”“什麼?我們的醫局員嗎?怎麼可能這麼荒唐……”“但事實上,這種荒唐的事竟然發生了!剛才,菊川君打電話到我家,說他們好像街頭混混一樣闖進菊川君的家裡,說什麼反對外來教授、支持財前副教授等等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話!臨走之前,還撂下狠話,說萬一菊川君走馬上任,醫局全體員工將團結一致,絕不提供任何協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恕我失禮,浪速大學難道已經喪失了學校的秩序,連助理這種小毛頭也敢這樣到處撒野,膽大妄為地擅自乾預教授選舉了嗎?”船尾震怒的聲音刺進了東的耳朵。東握緊電話,卻無言以對。“喂,你總該給我個交代!你身為主任教授,難道要告訴我,你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研究室內這些不平靜的動向嗎?你也知道,菊川君本來就是那種個性,他覺得沒有必要去麵對全體醫局員的敵意。但我可不會這麼輕易地打退堂鼓,當初並不是我要把菊川君推銷給你的,而是在你再三懇托下,我才向你推薦了優秀的菊川君。”船尾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銳利的刺一樣在指責東的不負責任。“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您賠不是,最近太專注於決選投票的固票活動,疏忽了醫局內的動向。我會立刻責成肩負監督醫局員之責的財前副教授,在嚴格調查的基礎上,我將負起完全的責任,做最完善的處理。”“你可不可以具體告訴我,最完善的處理是怎樣的處理方式?如果處理不當,反而會刺激對方,把事情搞得一發不可收拾!你有什麼令人刮目相看的錦囊妙計嗎?”船尾略帶挖苦地反問道。“不,目前還無法具體回答您,無論如何,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當東再度重申立場時,船尾說:“不好意思,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已經無法放心地交給你處理了。恕我放肆,我明天會親自去大阪一趟。”“您要來這裡……”“對。事到如今,萬一我推薦的菊川君敗選,不僅會影響菊川君的前途,我的尊嚴也會被踐踏得蕩然無存。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親自跑一趟,在我趕去處理之前,請暫時維持現狀!”船尾的語氣充滿不容動搖的堅定。“那,我去伊丹機場接您……”雖然船尾是東同窗的門生,但為了表達歉意,他還是向船尾擺出了低姿態。“不,你不用親自來接我。你有時間來接我,還不如去為菊川做點有意義的事。我明天上午要動一個大手術,還不知道幾點可以出發。總之,手術一結束,我就會立刻上路。那,就明天見!”說完,船尾立刻掛了電話。東一臉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好一陣子,對自己曾經信賴的醫局員的憤慨和由船尾告知這件事時所承受的屈辱,令他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就這麼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東的計劃原本一帆風順地進行著,如今卻將遭到一舉摧毀!雖然他不會在妻子和女兒麵前露出慌亂,但他仍然無法克製內心的激動,一臉蒼白地回到飯廳。“老公,船尾教授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東很不情願地閉緊雙唇,但還是開了口。“自稱代表醫局的佃和安西去金澤的菊川君家,勸說他辭去教授候選人,不,按船尾教授的說法,是去威脅他。”“怎麼會有這種事!竟然去金澤恐嚇菊川先生……”政子的臉色一沉。“一定是財前副教授的傑作,一定是他煽動年輕的醫局員做的!你竟然會毫無察覺,真的要被人笑死了。如果因為這種事影響菊川先生的選情、激怒船尾教授的話,好不容易談好的近畿勞災醫院院長的位子恐怕也難保了。船尾教授不僅在厚生省很吃得開,在勞動省的人脈也很廣,怎麼可能坐視這種事的發生?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佐枝子,你也和我一樣,對不對?”政子高亢的話音一落,佐枝子立刻低下漂亮的額頭。“怎麼儘是一些令人丟臉的事……”佐枝子說完便起身離席,似乎再也無法忍受眼前的一切。東的車子穿過禦堂筋朝南前進著,他努力克製著不時湧上心頭的不快。船尾從伊丹機場打來電話,隻是大略交代了兩件事——要在避人耳目的料亭見麵以及聯絡第二外科的今津,請他一起前往。他的態度完全不同於昨天慷慨激昂的口吻,但在船尾壓抑了感情的聲音中,更充滿了令人生畏的憤怒。船尾負責大學醫學部授課、附屬醫院的看診以及擔任多家文部省、厚生省相關顧問機構的要職,在百忙中特地撥冗趕來大阪,想必是要親自策劃一九九藏書些對策。在華燈初上的宗右衛門町左轉,來到位於道頓堀河畔的料亭增田屋,今津已經比東早到了一步。今津一看到東,就立刻說:“真是嚇了我一跳,再怎麼樣,也難以想象那些人竟然會衝到競爭對手的家裡,當麵威脅逼退,簡直豈有此理!這也算是一種政變吧,這麼一來,等於是把負責研究室的教授的麵子踩在腳下了!”他用一派激憤的言論表達了同情東的立場,東卻一言不發地看了一下腕表。現在的東並不在意今津的安慰,讓他更擔心的是船尾的造訪。船尾在侍者的帶領下走了進來。“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東麵色凝重地迎接著船尾,示意他坐在壁龕前的座位,船尾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坐在正麵的主座。今津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地自我介紹說:“我是第二外科的今津,在外科學會裡經常承蒙您的照顧,沒想到如此突如其來的意外,還勞駕您千裡迢迢趕來,實在令人汗顏之至。”船尾也回了禮:“不,彼此彼此,菊川的事讓你費了不少心。”在尷尬的氣氛中,料理和酒紛紛端了上來,在相互敬了第一杯酒後,東立刻放下酒杯:“昨天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您致歉。昨天晚上,我已經鄭重地向金澤的菊川君道歉。同時,我也準備嚴懲不請自去的佃、安西以及背後的策劃者。”船尾的外表比他的實際年齡五十二歲更顯老態,隻有一雙眼睛特彆銳利。“雖然你三番五次地說要嚴懲、嚴懲,但這並不是懲罰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相反,如果不謹慎地思考處罰的方法和程度,反而會刺激對方。更嚴重的是,在東醫生聲稱決選投票沒問題、一切包在你身上之後,為什麼會立刻發生這麼大的事?雖然我相信你們原本是不希望我操心這些事,但我更希望你們在事情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他的語氣充滿嘲諷。“不,您這麼說,真教我無地自容,全怪我對情勢判斷太天真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東當著今津的麵,在身為他同窗門生的船尾麵前低下了頭,今津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船尾教授,這都要怪身為參謀的我對情勢判斷失誤,這並不是東教授的責任,全怪我……”船尾打斷了今津的話:“不,不,今津先生,你雖然是浪速大學的人,卻能夠對來自東都大學的菊川做出公平的評價,同時,還為了菊川不辭辛勞地鼎力相助,真是萬分感謝。”他又轉身對東說:“如果全國的大學知道浪速大學的教授選舉完全不遵守教授會的規則,任憑醫局員擅自妄為,威脅逼退校外的競爭對手的話,以後,即使在全國公開招募,恐怕也沒有任何一所大學會把這個當一回事了吧。”他從煙盒中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今津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為他點火。船尾輕輕地向今津點頭道謝。“對了,上次那位整形外科野阪教授的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聽他這麼一問,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今津教授已經和他交涉過了,確定野阪所掌握的七票將如數轉到我們這裡。”今津探出矮胖的身體:“對,沒錯!在葛西君落選後,野阪君揚言要棄權或投廢票,但在我和他提到日本整形外科學會理事的事後,他的態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今津用充滿自信的語氣詳細說明了與野阪的交涉經過。“是嗎?那你們是以什麼為基準來衡量其他六張選票的可靠性的?”東和今津一時語塞。“你們該不會以為一切交給野阪教授處理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吧?從剛才今津教授的話聽起來,這個野阪應該是個挺狡猾的人吧?”“當我和他提到整形外科學會理事的事後,他明確表示,比起眼前的蠅頭小利,他更重視身為醫者的將來,我覺得應該可以信任他。”今津說得十分直白。“包括野阪在內的兩、三票或許沒有問題,但對他是否能夠儘責地搞定葛西派所有選票,我倒是持保留的態度。既然他是個手段狡猾的人,很可能暗地裡又把票分給財前派,占儘漁翁之利。這樣的話,在包括臨床和基礎組兩方總計三十一位教授中,東教授已經棄權了,總投票數就是三十票,隻要能夠拿到過半數的十六票,就可以當選,缺一票就會落選。所以,對野阪掌握的那七票的動向,絕對不能大意。”船尾完全沒有舉筷品嘗接二連三端上來的料理,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今津教授,請你說明一下這七個人的情況。”“七票中,有三票是臨床組的,除了野阪君以外,還有皮膚科的乾和小兒科的河合兩位教授。剩下的四票是基礎組的,分彆是藥理學、生物化學、血清學和法醫學四位教授。”“在這七票中,有把握的是哪幾個人?”“臨床的野阪、乾、河合三位教授,他們三個人雖然都是浪速大學畢業的,但對財前厭惡之至,所以,他們的票是鐵票。基礎組的四個人原本是遊離票,但在野阪君極力提倡要組成革新派,經過他的強力說服後才拉攏到他們的票。”聽了今津的說明,船尾眨了眨眼睛,似乎已經對票的流向了然於心。“在上次的投票中,我們已經拿到了十一票,為了在決選投票中獲勝,還要爭取五票,也就是說,絕對要保證能夠拿到十六票。野阪、乾、河合這三位臨床教授的票似乎已經完全掌握了,所以,還要再拉攏兩票。如果要從基礎組的四個人中找兩個人下手,誰最有可能?”今津側著頭思考著,東提出了意見。“應該是血清學的岡教授和生物化學的神穀教授。他們兩個人都是從其他學校‘空降’來的教授,平時都是獨來獨往的,想要各個擊破的話,非這兩個人莫屬。”“生物化學的神穀教授,神穀教授……”船尾立刻拿過一旁的公文包,翻閱著筆記本。“果然是他!生物化學的神穀教授向文部省科學研究費審議會提出了項目研究費用的申請,但他的申請超過了規定額度,在審議時卡住了。幸好,項目研究的審議和機關研究不同,比較可以通融。隻要他能夠支持菊川,我就會設法搞定這件事。”說完,船尾立刻在筆記本上寫了些什麼。“還有一位是血清學的岡教授嗎?他專攻哪一方麵?”“是血清癌症反應的研究。”“那,這個人就用這種方法來對付——厚生省每年都會撥出巨額的補助金作為癌症研究的經費,分發這些補助金的實權都掌握在由國立癌症中心的校長擔任主席的審議會手上。幸好,我曾經擔任過癌症中心的籌備委員,和校長也很熟識,在厚生省也有許多知交,隻要岡教授提出補助金的申請書,我就會設法核準,以此作為交換條件。這樣一來,就可以掌握過半數的十六票,為了以防萬一,還要再拉攏一票——隻要藥理學教授的一票能夠支持菊川,在新藥審核的藥事審議會上,我會投他一票作為回報……”船尾好像在下象棋一樣,用流利操控的漂亮手法完成了同票計劃。更重要的是,每一張票背後都有具體的根據。“真不愧是船尾教授,之前就曾經聽聞過您的實力無可比擬,沒有您辦不到的事,這次有幸讓我親眼見識,真是大開眼界!等這裡結束後,今天晚上,我立刻開始為這些工作奔走。”今津表現出發自肺腑的欽佩。船尾雖然除了在學會以外,在文部省、厚生省也有廣泛實力,但東從他如此露骨地表現出“自己就是權力化身”的態度,感受到一種學者不應該有的、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東西。船尾似乎看穿了東的心思。“我也不想做得如此露骨,但萬一菊川在這一戰中挫敗,不僅會傷害優秀的菊川,也與我至今為止在學界所做出的成就和樹立的威信密切相關。恕我放肆,我從業至今從來沒有栽過觔鬥,事到如今,我也是為了自己而戰。所以,既然對方露骨地撒銀子,我們也隻能用權力和他們抗衡,如果什麼籌碼都沒有,就沒戲可唱了。”船尾向東露出一個像冷笑般的笑容。在中央手術室的三號室內,由東教授執刀、財前副教授擔任第一助手的肺癌手術已經超過了四小時。躺在手術台上的病患因為大量出血和重度全身麻醉而顯得臉色蒼白,陷入沉睡中。東握著手術刀,臉上泛著潮紅,額頭上沁出大顆汗珠。手術中,東已經割除了位於右肺上葉像雞蛋般大小的肺部惡性腫瘤,手術已經越過了重要關卡,目前正在進行周圍淋巴腺的廓清。“血管夾……止血鉗……手術刀……”每當東洪亮的聲音響起,跟在東一旁的護士就依次遞上血管夾、止血鉗和手術刀,以清除已經轉移到淋巴腺的癌細胞。現在,隻剩下將胸腔內的內臟放回原來的位置、將剖開的胸部進行縫合的作業而已,東在第一助手財前的協助下,謹慎地進行著每一項作業。完成了胸腔皮膚的縫合作業,東將針線向上挑起打結後,財前立刻遞上剪刀,剪斷了縫線。“手術結束!”東以威嚴的聲音宣布結束這場為時四個半小時的大手術。第二、第三助手取下了蓋在病患身上的白布,測量他的脈搏和呼吸。“先送進恢複室,充分觀察術後全身的狀態後,再送回病房。”東一說完,病患立刻被推出手術室,護士長走到東的身後,幫他脫下手術衣。財前一邊脫下手術衣,一邊向東鞠躬道:“教授,今天這台手術中,您的淋巴腺廓清技術讓我大開眼界!”“謝謝你擔任我的第一助手,辛苦了。”六十三歲的東臉上露出極度的疲態,但也流露出成功完成長達四個半小時的困難手術後產生的滿足感。“我去衝個澡。”東在脫下手術衣後,半裸地走進浴室。財前也走進隔壁的浴室,用肥皂洗去手腕和脖子上的血跡,腦袋裡卻不停思索著——從東的好心情中,很難判斷他究竟是否發現佃他們去過金澤的事,或是雖然已經發現,卻故意不動聲色。走出浴室,東一臉神清氣爽地穿上新漿洗的白袍。“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休息一下?”他看著更衣室隔壁的休息室問道。“是,遵命。”這是自五天前的教授選舉以來,財前第一次和東交談,彼此的神態都有點兒不太自然。“肺外科手術在血管的處理上,需要不同於消化道外科的精密技巧,教授漂亮的操刀技術令我感佩之至。”“有值得你參考的地方當然好,今天這種由你擔任我的第一助手的大手術應該是最後一次了。”東喝了一口護士端來的咖啡,潤了潤喉:“財前,最近醫局有沒有什麼事?”“沒什麼特彆的事,您有什麼指教嗎?”財前端著喝了一半的咖啡,手懸在空中。“是嗎?沒什麼事嗎?”東上下打量了一下財前的臉,“最近沒有看到佃和安西,他們去了哪裡?”“佃君和安西君請病假了。”“病人竟然會去金澤,闖進菊川家,勸說他辭退教授候選人嗎?”東出其不意地擊中了財前的要害。財前努力掩飾內心的慌亂,矢口否認:“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的事?會不會搞錯了?”“你也覺得不可能嗎?一開始,當有人告訴我時,我也以為搞錯了,但我在打電話問了菊川先生後,才知道確有其事!而且,他們是去他家表明反對外來教授、支持財前副教授的態度的!當然,我跟你提這件事的意思,並不是說你和這件事有關。”他不經意的一番話,似乎暗示財前和此事有牽連。“會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我是最大的受害者。首先,我身處監督醫局的責任,又處於和菊川先生競爭的立場,怎麼可能做這種事?”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你是當事人,再加上你身負監督醫局的責任,我相信你不可能允許他們做出這種卑劣的事。但唯一讓我無法諒解的是,你受到醫局員如此敬愛和全麵支持,竟然完全沒有發現這種不平靜的氣氛,實在讓我無法接受……”東端詳著財前,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您這麼說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從教授選舉的第二天開始,醫局內就殺氣騰騰,雖然這些話我不太願意自己來說,但教授您不推薦本校的副教授,反而推舉其他學校的候選人,致使醫局全體同仁團結一致地對我表示同情。大家都很意氣用事,有些人義憤填膺地準備直接向教授會抗議,也有人和校友會聯係,說要向醫學部長遞交抗議書,您不知道我費了多少苦心,才好不容易平息這些騷動。我一直告訴他們,在這個緊要關頭,無論發生任何事,不僅對我,也會對菊川先生造成很大的困擾。我根本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會跑到金澤去……”“看來,醫局員把我的棄權解讀成對你的否定了。但他們想錯了,我並沒有全麵否定你,隻是因為不忍目睹你和葛西君自相殘殺而棄權的。對於菊川候選人,我隻是以公平的態度肯定他在學術方麵已經受到公認的成就。所以,包括你在內的所有醫局員都應該以公平的態度接受我的棄權。”財前沉默了片刻,隨即閃爍出精悍的眼神:“即使我能夠照單全收,醫局員也未必會輕易相信。雖然我已經儘力安撫,但正如您所說的,醫局員佃和安西還是做出這種衝到金澤的舉動,想必他們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佃他們的心情正是目前全體醫局員的心情寫照,所以,即使我將您的意見轉達給他們,我也不認為他們會相信。”財前的話中,隱約透露出無視東存在的不敬之意。東立刻變了臉。“你說話小心點兒!我還是第一外科的現任教授,第一外科的醫局員怎麼可能不乖乖聽主任教授的話?難道他們已經不把即將卸任的教授的命令放在眼裡,反而開始貫徹身為副教授的你的命令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財前的態度中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鎮定。“算了,我就是看不慣你的這種個性。我之前也告訴過你,教授的醫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具備足以勝任研究室負責人的人品,並不是隻要當上教授就萬事大吉了!身為浪速大學的教授,必須同時成為日本外科醫學界的表率。所以,你最好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如果你在這件事上問心有愧,即使靠這種卑劣的手段當上了教授,縱然本校可以容忍,但外科學界是無法容忍的!我隻想借此機會特彆提醒你。”東是外科學會的理事之一,此話似乎在暗示,不排除阻撓財前進入外科學界的可能性。“謝謝您的忠告。我做事坦蕩蕩,況且,我希望能夠憑自己的實力在教授選舉中獲勝。”雖然語氣十分恭敬,卻充滿了挑釁的味道。“是嗎?希望你打一場漂亮的仗,距離決選投票隻剩兩天了,我和你的師生情誼應該也到此為止了。”說完,東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哈迪蓋酒吧的包廂內,皮膚科的乾、小兒科的河合分坐在整形外科野阪教授的兩側,三位教授正竊竊私語著,似乎怕隔牆有耳。皮膚科乾教授堅定地主張在財前和菊川的決選投票中,必須投菊川一票,小兒科河合教授卻有支持財前的跡象,但野阪刻意隱瞞了自己的意見。在那場最後決定由財前、菊川決一勝負的教授選舉會的當天晚上,第二外科的今津曾拜托他支持菊川。翌日,他又接受了婦產科葉山教授希望他支持財前的請托,並收下了醫師協會岩田硬塞給他的錢。昨天,今津又轉達了東都大學船尾教授的口信。當然,在他們麵前,野阪絕口不提這些事。皮膚科的乾打著領結,一身瀟灑的裝扮,他拿起裝著威士忌的酒杯。“我們醫局的人聽到第一外科的佃等人去金澤的事時,還以為是教授選舉中常見的惡意抹黑,沒想到真有其事!剛才我離開醫院時,今津教授告訴我,金澤大學醫學部的人聽到菊川教授的報告後,群情激憤,金澤大學的醫學部長準備向浪速大學遞交抗議書,事態好像越來越嚴重了。”乾對財前沒有好感,添油加醋地轉述了今津誇張的說辭。“喔,如果這件事屬實,可見他們也豁出去了。”野阪聽他們提到佃等人去金澤的事時,故意麵帶錯愕地搭腔。乾立刻說道:“一定是財前在背後操控的,他肯定以‘一旦我當上了教授,保證你們前途無量’之類的話作為誘餌了,財前這種人,最會來這一套了。”“但做這種卑劣的行為不是在自掘墳墓嗎?而且,今天我還看到他人高馬大的身軀像平時一樣,堂而皇之地走在走廊正中央呢。”小兒科的河合似乎並不相信是財前的煽動。乾鬆了鬆領結。“那當然,又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是他指使的,他當然可以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即使有明確的證據證明是他煽動的,教授選舉不同於一般的選舉,不適用普通選舉法的罰則,寡廉鮮恥的家夥還可以為所欲為。剛才,聽今津教授說,佃和安西剛好請病假休息,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也難怪東教授對財前一籌莫展,隻好積極地支持外校的菊川候選人,我真的很同情東教授。”乾繼續誇大其詞地數落著財前。“我們在決選投票時,到底該怎麼表態?”野阪問道。乾立刻以責問的口氣問道:“野阪,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說這種話?我們之所以會支持葛西,不僅是想為校內革新派打好基礎,更因為我們徹底否定財前這個人,不是嗎?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出爾反爾,這不是太奇怪了嗎?”聽他這麼一說,野阪抬起已經被酒氣醺得通紅的黝黑四方臉。“你說得雖然沒錯,但我們當初可以以推舉本校的葛西君作為借口,但在葛西君落敗後,要從財前和菊川中二選一的話,不知道基礎組的四位教授打算怎麼做?”野阪以基礎組的教授作為擋箭牌含糊其辭。“他們已經沒問題了,今天早晨,血清學的岡教授很難得地打電話到我辦公室,詳細詢問了菊川候選人在學術上的成就後,還問我反對財前的基本方針應該不會改變吧……況且,岡教授可以整合基礎組的四張選票。”乾的話讓野阪提高了警覺。“喔,岡教授曾經向你打聽這些,那就是說,基礎組的四位教授都會支持學者型的菊川。”他若有所思地說著,小兒科的河合插了嘴。“即使血清學的岡教授支持菊川,也不知道基礎組的四張選票是否都支持菊川。更重要的是,我們革新派的七票是決定這次決選投票勝負的關鍵,所以受到校內很大的關注,無論支持哪一方,都需要慎重地判斷情勢。不僅要考慮財前、菊川哪一方會當選,更要充分考慮到教授選舉結束後的校內情況,並在此基礎上決定支持哪一方。”河合提出了慎重而穩妥的意見,野阪接著說:“那當然。從我們革新派原本的立場來說,必須擊敗和鵜飼醫學部長連手的財前,全力支持菊川。但我們無法預料,即使我們支持菊川,菊川支持派是不是就會加入我們這一派?這麼一來,我們支持菊川的動機就變成隻是為了反對財前,不僅如此,到時候我們還可能因為身為本校的教授,卻幫外來教授抬轎而遭到冷落。所以,我們必須充分考慮是否有必要為了支持菊川而動搖我們自己在校內的地位。”野阪說得冠冕堂皇。小兒科的河合說:“問題就在這裡。所以,我覺得最可靠的方法就是和鵜飼醫學部長談好條件,改為支持財前。”正當河合附和著野阪,乾卻搖了搖手,反對河合的意見:“你們錯了。如果我們支持財前派,永遠都會被鵜飼派踩在腳下,淪為無足輕重的角色。那還不如支持菊川,靠我們的選票,讓菊川當選教授,這樣的做法更有甜頭。雖然在臨床組隻有今津教授和第三內科的築岡教授支持菊川,但甜頭就在於基礎組的大部分教授都支持他。反正臨床組已經被鵜飼掌握了,如果我們和基礎組聯合,把基礎組拉入我們的陣營,就可以以此為據點擴大我們的勢力,你們不認為這種戰術更有前瞻性嗎?”“對,這也是一種方法。”野阪讚同地點了點頭。“野阪!你剛才就點頭說河合的意見有道理,又說我的意見也很好,一直猶豫不決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認為到底該怎麼辦?”乾一副詰問的口氣。“你問我的意思嗎?”野阪的語氣慢吞吞的,“你們雙方的意見我都不同意。”“難道你想投廢票嗎?”野阪搖了搖頭。“我怎麼可能浪費這麼寶貴的一票?我認為應該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情勢到底對哪一方有利,在決選投票的前一天再來決定該投哪一方。連勸退外校候選人的事件都發生了,可見很難預測這次教授選舉的勝負。而且,這次選舉勝敗將重新劃分醫學部的勢力版圖。如果財前勝出,鵜飼派在醫學部的地位將更加牢不可破;如果是菊川勝出,就會對鵜飼派產生極大的震撼。大河內、今津將會連手形成一股新勢力。目前的形勢還很不明朗,何必現在急著決定要支持哪一方?我認為,無論財前或菊川兩派的任何一方來向我們拜托,目前都先答應下來,在重要關頭再做出當機立斷的決定,這才是最安全、最聰明的方法。我相信,當我們采取這種對策時,基礎組的四位教授也會向我們靠攏。”“但是,同時答應雙方,並且在看到情勢對某一方不利時,立刻投向另一方,這樣的做法在信用和道義上會不會……”河合顯得猶豫不決了。“在教授選舉中,這種事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許多人在答應投對方一票後,卻改投另一方,在對方落選時,還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參加安撫會,拚命對落選的當事人說:‘太遺憾了!太遺憾了!’”野阪說得理所當然,其實,他在心裡另有盤算:如果財前獲勝,就可以把財前派交付的七十萬拿來分一分;相反,如果菊川獲勝,就歸還那七十萬,接受今津提議的整形外科學會理事一職。財前正帶著四位助理進行副教授會診,暖氣十分充足的新館頭等病房的會診已經結束,一行人正朝一般病房的方向走去。“財前醫生——”一個護士從後麵追了上來。“有什麼事嗎?”“對不起,打擾您的會診了。剛才鵜飼教授打電話到辦公室,請您去醫學部長辦公室一下,要怎麼回複他?”護士小心翼翼地問道。“鵜飼醫學部長嗎?你告訴他,我立刻去拜訪。”財前內心有點納悶,不知道部長所為何來。他轉頭吩咐助理先去整理病曆,說等一下再去一般病房會診,然後便快步下樓,穿越寬敞的中庭,走向對麵的醫學部。走在中庭時,財前思忖著,鵜飼應該是為了兩天後教授選舉決選投票的事找他吧。鵜飼醫學部長向來小心謹慎,這次更是幾乎到了怯懦的地步。他把與選舉相關的工作都交由婦產科的葉山教授處理,從不站在第一線,一向躲在背後發號施令,如今會直接找上身為候選人的自己,想必是非同小可的要事。想到這裡,財前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來到醫學部長辦公室前,財前整了整白袍的領子,輕輕地敲了敲門,走了進去:“我是財前,我來了。感謝您在各方麵的照顧。”因為場合的關係,他不便多說什麼,隻是對著將肥胖身軀埋在主管椅中的鵜飼醫學部長恭敬地鞠了一躬。鵜飼一言不發地看著財前。“請問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財前態度恭敬地詢問道。“當然是有事才會找你,你可真是闖了大禍!”“請問是什麼事?”“你問我什麼事?難道還要我說嗎?在我出差時,第一外科有兩位職員跑去金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語氣十分嚴厲,財前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對不起,都怪我太疏忽了。昨天,在兩名當事人告訴我之前,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財前一改剛才在東麵前的死不認賬的態度,坦率地承認了這件事。“對不起?疏忽?少用這種話來敷衍我!”鵜飼厲聲嗬斥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聽說,是你煽動他們的!”他甩著手,在房間內大步走來走去,眼睛始終瞪著財前,財前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慌亂。“不,根本沒有人煽動他們。我聽佃和安西說,他們的行為反映了醫局全體員工的意見,他們對自己研究室的副教授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遭到現任教授的排斥感到義憤填膺,表示要用實際行動支持副教授升格為教授。他們隻是希望菊川先生能夠了解醫局內的這些實際情況,所以,才會在大雪紛飛中趕去金澤。菊川先生也十分理解他們的想法,說能夠體諒他們的心情,還說當初並不是自己要積極爭取浪速大學的教授一職的,希望自己的退出使事情能夠圓滿收場。”聽了財前的說明,一直在房間裡繞圈子的鵜飼停下了腳步。“難道你會相信這些話嗎?即使菊川候選人本身真的這麼想,支持他的人也不可能善罷罷休!今天早上,東教授打電話來,說有急事要找我商量,我們剛才長談了足足兩個小時。東教授說,第一外科的職員竟然試圖強行逼退外校的競爭對手,這種醜聞已經嚴重傷害了浪速大學教授選舉的公正形象。因此,他認為事件的當事人、身為第一外科研究室負責人的自己以及身負監督醫局職責的財前副教授,都應該負起應有的責任。你也知道,他提出這種要求,是想把一直支持你的我逼入絕境,陷你於不義,你們的輕率行為讓我苦心經營、周密策劃的一切全都泡湯了!”鵜飼激動地吼著,似乎想要將壓抑已久的怒氣一吐為快。“無論您怎麼罵我,我都欣然接受。隻是希望您可以了解,佃等人的行動完全是出於一片愛校心,隻是因為年輕氣盛,希望由本校的人來擔任第一外科教授的願望太強烈才發生的,絕對不是不把教授會的投票放在眼裡的妄為。這次發生這樣的事,全怪我忽略了醫局員的情緒,沒有做好安撫工作,我願意負起所有的責任。”財前低下了頭。“現在那兩位助理去金澤的事不是問題,而是這件事會對決選投票產生多大的影響。菊川派會反向利用去金澤的事,在校內大肆宣傳,如果傳到基礎組大河內教授的耳朵裡,大河內教授很可能利用這件事去遊說上次投票支持你的基礎組教授,使基礎組的票完全倒向菊川,你知道這會產生怎樣的結果嗎?我身為浪速大學醫學部長,也必須在醫學界站穩腳跟,一旦這次問題變得有那麼嚴重,即使我想要支持你,也不得不放棄了。”財前的臉漸漸變得蒼白:“教授,但是……”“有什麼好‘但是’的,還不都是因為你的疏忽,才會在離決選投票隻有兩天時,發生這種陷自己於絕境的事!”鵜飼紅著脖子,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站在財前的麵前。走出醫學部長辦公室,財前打電話給正在等他會診的助理,表示臨時有急事,一般病房的會診延到明天,然後,踏上通往舊館屋頂的樓梯。沿著昏暗而空無一人的樓梯來到屋頂,二月上旬的刺骨寒風吹來,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壓在頭頂。財前任憑寒風將白袍吹得嘩啦作響,站在屋頂向下眺望。堂島川一片冰冷,即將結冰的河麵泛著漣漪,兩岸枯葉落儘的一整排樹上,尖銳的樹枝像鐵絲般張牙舞爪。財前看著眼前如此冰冷的景象,剛才在病房會診時的滿懷自信和堅強逐漸崩潰,陣陣忐忑在內心翻騰。他完全沒有想到,佃等人去金澤的事會傳到鵜飼醫學部長的耳朵,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陷入這樣一個讓人絕望的泥沼。原本還以為可以利用佃等人的年輕氣盛,隻要趁勝追擊,就可以穩操勝券,沒想到這件事很可能就成為自己的敗因!他努力地想驅走這份令人顫栗的不安,環視四周,看到位於屋頂角落的溫室。他走了過去,推開了門,隨著“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這個溫室已是虛有其名,枯草已經在溫水中泡爛了,幾乎無法分辨花形的花瓣像屍骸一樣掉落在地上。財前看著屍骸般的花瓣,心底浮現出一種不祥之兆。慶子曾幾何時說過的一句話閃現在他的腦海裡——如果你不懂得利用裡見副教授這種人,就無法獲勝——慶子不經意的一句話,頓時讓財前的心蘇醒了。財前走出溫室,邁下樓梯,朝第一內科的研究室走去。這個時間,下午的門診和住院病人的會診都已經結束,裡見一定在研究室裡。推開研究室的門走了進去,兩側的棚架上擺滿了化學實驗用的試管和試劑瓶,裡見正坐在桌前專心敲著計算器。“你現在有時間嗎?”聽到他的聲音,裡見才發現有人進來,立刻轉過頭來。“原來是財前,我正在計算癌症反應的陽性率,可不可以晚一點再來找我?”“我有很緊急的事要找你談。”財前一臉苦惱的樣子。“那,你先去隔壁等我一下,我先把這一部分算好。”說完,裡見再度埋首於計算器前,又敲起了按鍵。財前隻好走進隔壁的動物實驗室。一陣刺鼻的動物異味迎麵撲來,原來是實驗用的動物飼養箱裡養了好幾隻白老鼠。財前把一張靠背已經搖搖欲墜的椅子靠在牆邊,無力地坐了下來。這一陣子,財前為教授選舉的事傷透了腦筋。剛才,鵜飼醫學部長又撂下狠話,說什麼如果情勢不對的話,即使想要推舉自己也不得不放棄。想到自己把所有的一切當作賭注,一路走來的辛苦很可能以失敗告終,財前的內心就充滿極度的不安。此時此刻,他再度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遠離這一切、默默地投入自己研究的裡見有著天壤之彆,但也同時納悶自己為什麼沒有更早一點兒發現裡見的重要性。在這之前,財前做夢也沒有想到,像裡見這種被認為與教授選舉毫不相乾、完全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在緊要關頭可以成為一張強而有力的王牌。“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從隔壁傳來裡見的聲音。“完成了嗎?”財前客氣地問了一聲,走進了裡見的房間。“不,可能還需要五個小時吧。”裡見將老舊的計算器椅轉向財前,指了指委托浪速大學附屬的各大學醫院搜集的實驗數據數據。“你真辛苦。這些統計計算讓助理做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你親力親為。”“交給彆人做不知道在哪裡會出什麼差錯,而且,這是我多年以來持續的研究,怎麼可能交給彆人做。對了,你找我什麼事?”“其實,是這次教授選舉的事……”“不好意思,這種事不要找我。上次在我家聊天時,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你我對教授選舉的態度南轅北轍。”他直截了當地回絕了。“我當然知道。但今天我不是來找你辯論對教授選舉的看法,而是把你當作我唯一值得依賴的朋友才來找你的,你不要這麼鐵麵無情嘛。”財前露出難得的懦弱笑容。“我要找你談的事,可能你已經聽說了,就是有人說是我煽動我們醫局的佃去我的競爭對手菊川家裡逼退他。你相信嗎?”“我不想聽這些。”裡見把臉轉了過去。“原來,你也相信了那個傳言。那是菊川支持派為了陷害我故意散播的惡意中傷。”財前似乎難以壓抑心中的憤怒。“剛才,鵜飼醫學部長還為這件事找我,劈頭就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向他抗議,說那是菊川派的中傷,向他說明了各種情況後,總算得到他的諒解,但我不可能去向其他每一位教授解釋。如果在教授選舉前不及時澄清這則聲稱我做出這種卑劣行為的傳言,簡直就讓我心如刀割,我一定要證明我的清白,所以,才來找你商量。”他麵露愁容地拜托著。“如果你的話屬實,根本不需要理會這些不實的謠言。”“不理會?沒錯,這也是一種方法。但你難道認為,我即使因為這種不實的謠言而挫敗也是無可奈何嗎?”財前麵有慍色地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認為,你沒必要再陷入這場充滿醜聞的教授選舉。你可以摸摸自己的良心,如果問心無愧,根本不需要去向彆人解釋什麼,隻要保持自然,做回自己就好。如果可以獲選,當然可喜可賀;即使選不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總之,以前的教授選舉,從來不像這次選舉那樣謠言滿天飛,連我這種對選舉毫無興趣的人也對此時有耳聞。並且每次都讓我覺得,你漸漸失去了有誌於醫學之路的學者的初衷,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是教授選舉讓我變成了這樣!以前,我曾經在你家裡說過,教授選舉並不是憑實力,而是像所有選舉一樣,都會和金錢和緋聞糾纏不清,還讓你聽了很不舒服。事實上,教授選舉比我說得更加複雜離奇,稍有不慎,就會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打得頭破血流,埋進棺材裡。我是身處這個漩渦後,才親身體驗到這一點。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還要我承受敗選,讓我情何以堪!事到如今,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這種莫須有的誤解和中傷而敗選。”他激昂的語氣中充滿了挑戰的意味,裡見用和他的激昂相去甚遠的冷漠語氣說:“你想要我幫你什麼呢?我先聲明,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對教授選舉毫無興趣,在這件事上,無論你陷入多大的絕境,我都不想插手。”“是嗎?那我不會再找你聊有關教授選舉的任何事了。但是,如果是有關我人格的問題,應該可以找你商量吧?”財前的語氣突然溫柔起來。“那沒問題。”財前立刻清了清嗓子:“其實,我最在意的是病理學的大河內教授是怎麼看這個謠言的。當初我和你一起上病理學的課時,都是大河內教授的學生,我在寫學位論文時,也曾經接受過他的指導。正因為他是我的恩師,所以,我更不能忍受他相信這些謠言,誤以為我是這麼卑鄙的人。這和教授選舉無關,我希望他能夠了解我的清白。但如果我自己去對他說,他會以為我在狡辯。你剛好很了解我,而且大河內教授也很相信你,所以,我希望你幫我去向他解釋這件事。”雖然表麵上隻是請裡見幫忙解釋事情的原委,但其實財前是希望藉由裡見的解釋博取大河內的好感。裡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財前。“我拒絕,你自己去就好了。”“正因為我自己不方便去,所以才來拜托你。裡見,拜托你!”財前站起身來,完全不顧麵子和彆人的感受,向裡見低頭拜托。裡見露出不知道是同情還是輕蔑的眼神。“財前,原本我還對這個傳言半信半疑,但看到你這種低頭拜托的樣子,反而讓我覺得確有其事。無論你再怎麼拜托我,再怎麼懇求,我都不會去向大河內教授解釋的!”裡見斷然拒絕後,轉過身去,再度埋頭於桌上的數據。扇屋的包廂內,空氣顯得特彆凝重。明天就要舉行教授選舉的決選投票了,財前又一、岩田重吉、鍋島貫治以及代表鵜飼醫學部長的葉山教授四個人再度聚在一起,為財前支持派做最後的固票準備。酒一端上來,財前又一立刻為坐在主座、代表鵜飼醫學部長的葉山斟了酒。“金澤這件事,鵜飼教授當然會生氣。好不容易運籌帷幄到今天的地步,怎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雖然五郎事先並不知情,但不是不知道就沒事了。我看,是他太小看那些醫局員了,他自己也為這事傷透了腦筋,昨天晚上一直和我聊到天亮。事到如今,也隻能祈禱上蒼帶來好運了。雖然成事在天,但事也在人為,人必須積極主動一點。希望鵜飼教授也可以消消氣,在關鍵的時刻再幫我們一把……”又一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葉山對他的厚顏束手無策。“鵜飼醫學部長現在的立場很尷尬,無法像以前那麼積極地支持財前了,但因為有醫師公會的岩田會長出麵斡旋,所以,他覺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多說的,而且,他或多或少可以了解年輕人的心情,雖然教授們對他施以了很大的壓力,但仍然克服重重困難擺平了他們,也會設法搞定東教授——他要我和岩田會長一起好好商量該怎麼進行下一步對抗菊川派的工作。”“真不愧是鵜飼醫學部長,不會一味地生氣,雖然撂了狠話,但畢竟下一屆校長的熱門人選不是浪得虛名,既懂得拉攏人心,實力也很雄厚。不過,這次斡旋如果能夠成功,都要歸功於岩田兄和葉山兄。”又一低下光頭向兩位道謝。“既然鵜飼教授已經消了氣,那隻剩下最後的固票工作了。怎麼樣?上次的七十萬有沒有效?”他看著岩田重吉問道。“雖然他嘴裡說傷腦筋、傷腦筋,但到現在也沒有把錢退回來,照這樣來看,野阪派支持財前應該沒有問題吧,葉山兄?”岩田問坐在一旁的葉山,葉山喝了一口酒。“老實說,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完全相信他。”葉山的口氣很沒有自信,坐在葉山對麵的鍋島貫治說:“到了這個時候,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了。拿給野阪教授一票十萬,七票七十萬,那可不是個小數目。”他摸著嘴上的胡渣,露骨地說道。“但野阪這家夥相當狡猾,我總覺得他和菊川派之間也很有默契。”聽葉山這麼一說,岩田急忙問:“是不是有什麼可疑跡象?”他瞪大了金絲框眼鏡下的一雙小眼睛。“兩天前的傍晚,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到伊丹機場時,剛好被一位教授看到。最近大阪並沒有舉行學術研討會,他此行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菊川的選票斡旋。”葉山說完,又一立刻提高了警覺:“這麼說,他們也像我們一樣開始撒銀子了?那我們也不能大意,要多加一點籌碼!”他的語氣十分焦急。“不,船尾教授應該不是來做‘散財童子’的,而是來賣弄自己的權力的,他可以利用自己在學會的職務之便,在核準研究經費時動手腳,他畢竟是學會現任的龍頭。我擔心,他會用這種方法來收買野阪掌握的票。”葉山的心裡七上八下的。鍋島喝了口酒:“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七十萬要怎麼處理?堂堂的大學教授,總不能隻拿錢不辦事吧。”他十分在意錢的事,好像那七十萬是從他口袋裡拿出來的一樣。“我想應該不至於啦,但鵜飼認為要怎麼對付野阪?”岩田立刻擔心地問葉山。“鵜飼醫學部長對野阪的不明確表態也感到很不安,但不知道是因為他至今仍然無法搞定七位教授,還是在等菊川支持派開出更好的條件,在評估雙方的條件後,投靠更有利的一方。”“早知道他是這麼難纏的家夥,就應該把錢直接交到每一個人手上,各個擊破的方法應該更有效。”又一說完,鍋島也表示附和。“我們可能太仰賴野阪了,不過,現在也為時不晚,要不要立刻改成各個擊破的方針?”“不,如果一個一個找,他們反而會害怕,往往都不敢收錢。所以,通常情況下找一個人去斡旋,把一切都交給他處理的方式更妥當。不過,這次我們可能太相信野阪了。”精通斡旋之道的岩田側著頭說著,又一立刻接著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拜托葉山教授等一下再去野阪家跑一趟,再多塞給他一些錢好擺平他?”他擅自做完決定後,就大大咧咧地拿出一大包錢放在桌上。“但是,這麼多……”看到眼前這堆錢的份量,葉山顯得十分躊躇,又一清了清嗓子,說:“這點投資是應該的,要不要順便去搞定基礎組的那些教授?上次投票時,臨床組的票都如預期地投給我們了,但基礎組隻拿了三票,還虧我們花了那麼多力氣呢。”他似乎在責怪負責統籌基礎組選票的鍋島輔選不力,鍋島頓了一下。“不,決選投票時,基礎組的票一定會大幅增長。前幾天,我按照之前的約定,幫公共衛生學的助川教授手下的人安排到新設立的公害研究所擔任主任研究員後,他十分高興,答應我在決選投票時,一定會好好儘力。”他透露了自己巧妙地利用市議會議員的身份所做的工作。“助川教授不知道可不可以拉到三票。最傷腦筋的是,在基礎組那一塊,龍頭老大大河內教授盯得很緊。”葉山顯得十分擔心。“既然這樣,可不可以請你在拜訪野阪後,順道去拜訪一下大河內?”又一拿出一個像討債公司用的包似的大皮包,正從裡麵找著什麼。“那怎麼行!我怎麼可能去找大河內教授?他曾經獲得學士院恩賜賞,他就像奈良大佛一樣,完全不懂得通融的。”葉山語氣堅定地加以阻止。“即使再怎麼像大佛,畢竟不是真的大佛,而是活生生的人,沒有人會討厭錢的。我看,你不需要想那麼多,就拿錢過去試試看嘛。”“開什麼玩笑,財前兄,你根本不了解大河內教授的為人!鵜飼醫學部長也絕對不會同意,請你千萬不要這麼做。”葉山極力反對,又一看到他這麼緊張,略顯驚訝地說:“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但這麼一來,就全靠野阪派的七票了。葉山教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等一下就去他家?”向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又一很乾脆地放棄了爭取大河內教授的行動,葉山不禁鬆了一口氣。“那,我現在就出發吧。你不要嫌我囉唆,絕對不能去找大河內教授!”他再三叮嚀後,把厚厚的一迭鈔票放進皮包,轉身離去。葉山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腳步聲也漸漸遠去。“岩田兄,可不可以請你去‘奈良大佛’那裡走一趟?”“什麼,要我去大河內教授家?你剛才不是說算了嗎?”岩田滿臉訝異的神色。“哈哈哈,這是對付難纏的大學教授的手段。事態如果不嚴重,怎麼可能要你親自出馬?”“但是,那個老頑固很不好對付,要好好動動腦筋來對付他。而且,稍有閃失就會把自己變成撲火的飛蛾,分寸實在很難拿捏。”岩田似乎不知如何下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說這種話,拿出你平時在醫師協會的本領,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至於禮物,你就看著辦吧。”又一從皮包中拿出更厚的一包鈔票。“好吧,既然這樣,我就和鍋島一起去找他。”岩田在說話時,並沒有忘記掂一掂那包錢的份量。岩田和鍋島在夜色中的郊區開了三十分鐘的車,根據醫學部名冊上的地址尋找大河內的家。在一條距離大馬路十米左右,勉強可以容納中型車通行的小路上,看到了寫著“大河內”三個字的門牌。“停車,就是這家。”岩田將頭探出車窗外,再度確認了昏暗門燈照射下的門牌才走下車。鍋島也隨即下了車,久經風雨摧殘而變形的板壁在夜色中仍然清楚可見。“看起來,他比傳聞中更古怪,他家的玄關上該不會也像研究室一樣,掛著‘謝絕拜訪’的牌子吧。”他抱緊了夾在腋下的小包。“再怎麼古怪,也不可能做這種事。現在他應該已經吃完晚飯,像常人一樣在放鬆休息了。”岩田說完,伸手按了按門柱上陳舊的門鈴,門後隨即傳來一陣腳步聲。“請問是哪位?”“我們是浪速大學的……”他們立刻表明身份。“失禮了,我馬上來開門。”門打開了,隨著一陣“吱呀”聲,一位看起來像是幫傭的老婦探出了頭。“不好意思,這麼晚登門打擾。請問大河內教授在家嗎?我們是為了大學的事來找他的。”“大學”這兩個字似乎讓老婦人放了心。“外麵很冷,請先進屋吧。”她引導他們來到兩迭大的玄關。“請問你們是大學的哪兩位?”“不好意思,我們是浪速大學校友會的乾部。”兩個人拿出名片,老婦人一臉茫然。“我也搞不清楚。我現在就去通報,請你們稍等一下。”她拿了名片走了進去。可能是兩迭大的昏暗的玄關地板已經鬆動的緣故,榻榻米下方有一股帶著黴味的寒意躥了上來,岩田和鍋島把脫下的外套蓋在膝蓋上,縮著脖子。老婦人走了回來,轉達了大河內的話。“讓你們久等了。教授說他正在看書,而且時間已經很晚了,有事的話,請你們明天去學校找他……”“萬分抱歉,這麼晚了,事先又沒有約定就上門拜訪,實在很失禮。教授說的沒錯,雖然我們也希望明天去學校拜訪他,但我們實在是有一定要在今晚見到教授當麵請教的急事。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再幫我們轉告教授一下?”岩田再度拜托。“你說什麼我也搞不太清楚,我再去問一下。”不久,走廊上傳來“吱吱”的腳步聲和響亮的咳嗽聲。門被打開了,身穿和服的大河內走了進來。“大河內教授,請您原諒我們如此無禮,在這麼晚的時間突然上門造訪,鄙人是浪涑大學醫學部校友會的岩田重吉。”岩田恭敬地打完招呼後,鍋島也鄭重地自我介紹:“鄙人是鍋島外科醫院的鍋島貫治,我也是校友會的人。”他的話聲未落,大河內立刻開了口:“既然是非要今晚談不可的十萬火急的事,就請你們長話短說。”他一開口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岩田和鍋島似乎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一般地互看了一眼。“還不至於有‘十萬火急’這麼誇張,其實,我們最近聽到醫學部有一些很不好的傳言。如果在平時,這種荒唐的事聽過就算了,但明天就要舉行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決選投票,在這種關鍵時刻,我們校友會絕對不能置若罔聞,所以,我們身為校友會的代表,決定來拜訪被稱為是‘浪速大學之良心’的大河內教授。”大河內雙手抱在懷裡,麵無表情地聽著岩田一口氣說完這段話。“這個讓我們無法坐視不管的傳言,就是我們聽說第一外科醫局的兩位醫局員受了財前副教授的煽動,去逼退金澤大學的菊川候選人。如果此話屬實,簡直是褻瀆神聖的教授選舉,甚至會破壞浪速大學的名譽,我們校友會對此不能袖手旁觀。於是,我們出麵調查了這件事。”岩田說到這裡,鍋島接過了他的話。“根據我們校友會調查的結果發現,事實和傳言有很大的出入。第一外科的醫局員是基於平時對財前副教授的信賴和尊敬,認為財前副教授是繼任教授的不二人選,所以才會推派兩位代表去拜訪菊川候選人,傳達全體醫局員內心那種萬不得已的矛盾心情,絕對不是去逼迫或是威脅他。而且,當校友會了解到,說財前副教授在背後煽動的傳聞隻是毫無根據的謠言時,總算也鬆了一口氣。但當我們知道其實這是有一部分有心人士精心策劃的惡意抹黑,想要在決選投票時陷財前候選人於不義,我們感到相當震驚,我們……”鍋島發揮了他在市議會演說時的連環妙舌。“你們一直把教授選舉、教授選舉掛在嘴上,校友會和教授會又有什麼關係?”大河內教授目光銳利地盯著眼前的兩個人。兩人一時語塞,但岩田立刻堆起滿臉的諂笑。“對不起,剛才的話可能太唐突了。當然,我們校友會完全沒有要乾預教授會的意思,隻是希望明天的教授選舉能夠在公正嚴肅的情況下進行……”“你這番話更是踰越了分寸。”大河內毫不留情地嗬斥道,“總之,你們來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是有什麼特彆的目的,聽說大河內教授在這場教授選舉中保持嚴正中立的立場,所以,我們認為有義務要把我們校友會查到的真相向您報告。同時,當我們在查明事實真相後,看到財前副教授被這種傳言搞得如此憔悴和失望,不禁感歎這種惡意中傷對有誌於醫學之道的學者而言,實在是心中最大的傷痛。”岩田說完後,鍋島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房間的寒冷,臉上泛著紅潮說道:“我以前也在第一外科工作過,十分了解他的人品,他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難免樹大招風,但他的醫術無人能出其右,在外科學界已經受到了肯定。這幾年,他在人格方麵也大有成長,身為本校畢業生,我對他引以為傲。但如果財前君在這場應該保持公正的教授選舉中,因為被人散布這種不實的謠言而落選的話,實在太不公平了。”大河內瞥了他們一眼。“你們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嗎?太荒唐了。”他的手仍然放在懷裡,愛理不理地說道:“這件事實在太荒唐了,所以,即使你們刻意跑來告訴我,這個傳聞是真是假,也無法改變什麼。但無論你們再怎麼解釋,財前這個人本來就容易會讓人產生這種聯想。好了,就到此為止吧。”他下了逐客令後,站了起來,岩田前傾著瘦小的身體。“是,那我們就聽您的,以免浪費您寶貴的研究時間。這些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心意?什麼心意?”“第一次上門拜訪,這就代替我們的名片吧。聽說教授您很喜歡喝玉露茶,我們帶了一點玉露給您……”“那就謝謝了。”大河內道謝後,伸手接過玉露的包裹,卻突然撕破了包裝紙:“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在茶葉罐上方,有一個係著禮繩、寫著“聊表心意”字樣的禮金袋。“這隻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您不用在意……”岩田露出僵硬的笑容。“用錢代替名片是什麼意思!你們一開口,我就知道你們是為選舉而來,你們不要因為我沒點破就得寸進尺,你們把教授選舉當成什麼了!即使其他教授吃你們這一套,在我身上可行不通!彆小看教授會!”大河內說完,把禮金袋踩在腳下,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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