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長空飛虎(1 / 1)

第二次握手 張揚 3754 字 1天前

丁潔瓊看赫爾的來信。看完一頁,就遞給奧姆一頁——每次赫爾的來信,隻要奧姆在場,總是這樣的。無論當麵或寫信,赫爾開頭總是稱呼“親愛的瓊”。這封信中他告訴“親愛的瓊”:在最近一次空戰中,他的飛機掉了下來,他身負重傷,正躺在昆明附近一家簡陋而溫暖的醫院裡。現在,他靠在病床上,用一塊木板代替桌麵寫信。過去一段時間太忙,總是一揮而就,信很短;眼下雖是躺在病床上,時間倒是充裕了,可以寫長信了……瓊讀到這裡,深深舒一口氣。“在這裡再住一段之後,我將被轉往昆明市區的大醫院繼續治療。我的身體會留下些殘疾,不宜再開飛機,甚至要退伍並返回美國。不過,親愛的瓊,即使這樣,你也應該為我感到驕傲——對軍人來說,戰傷比任何獎章、勳章都更加光彩奪目!它證明我為了中國和美國,為了讓人類世界更加美好,曾經舍生忘死地戰鬥過。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則我比很多美國人慶幸得多——我那些已經長眠在中國大地上的戰友們。他們的遺骨(凡是能找到的)戰後將運回美國安葬——人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在偉大的反法西斯戰爭中奉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美日關係已日趨緊張。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中國向美國“租借”五百架作戰飛機。美國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隻得把準備交付英國的一百架P-40先給中國。一九四一年六月這批飛機陸續運抵昆明巫家壩機場。赫爾欣喜若狂,夜以繼日地參加組裝和調試。他足足盼了四年啊,總算盼到了這一天,可以駕著最新式的戰機升空作戰,狠狠打擊日寇了!這批戰機是“中國空軍美國誌願援華航空隊”即“飛虎隊”的作戰武器。陳納德從此被稱為“飛虎司令”,由中國政府授予他上校軍階;而中國“第一夫人”則是“飛虎隊”“名譽司令”,如果授銜的話也許應該是“上將”,因為她還是中國空軍的“總司令”!赫爾寫道:“P-40的流線型機頭很像鯊魚。於是他們將機頭下方闊大的散熱器進氣口畫作張開的鯊魚嘴,嘴裡畫滿利齒;嘴的上方畫著凶惡的眼睛;兩側機翼被畫成老虎的一雙巨翅——所以,P-40被自己人親熱地稱作“鯊魚”。這以後,赫爾幫著陳納德接待了陸續抵達中國的一批批新隊員,協助他指揮了幾十場對日空戰;他們把昆明建成了中國空軍的主要訓練基地,還建起一個靈敏有效的警報係統。日本人第一次領教“飛虎隊”的厲害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十架日本三菱KI-21雙引擎轟炸機飛臨昆明上空,被一舉擊落九架!僅剩一架倉皇逃回河內,而“飛虎隊”無一損失——從此,日機轟炸中國任何地方均如入無人之境的狀況一去不返。”一九四二年七月,“飛虎隊”改編為美國空軍第十航空隊第二十三戰鬥大隊,陳納德任司令並被授予準將軍階。從此,“飛虎隊”才由名義上的中國空軍改為實際上的美國空軍,從誌願兵改為正規軍。但人們對“飛虎隊”的稱謂一直沒變——捎帶說說,“美國空軍”隻是一個習慣說法,航空兵截至當時還隻是陸軍的一個兵種。美國決定向中國提供十三億美元戰爭援助。大量物資的運輸成了難題。陸上海上均已無路可走,惟一可行的辦法是“飛過去”。一九四二年十月,按照陳納德建議,開辟了從昆明經緬甸到印度的航線。日本與英國雖處於戰爭狀態,但日本卻無力進攻英國治下的印度。因此,美國各類援華物資經海路運到印度東北部港口,然後陸運到阿薩姆邦,再空運到中國西南大後方。航線全長約七百英裡,合一千一百多公裡。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赫爾被立即恢複軍籍,奉命率領第一批二十九名軍官軍士從西海岸出發,飛往次大陸東端。他以罕見的勇氣和高超的飛行技巧成功地突破了“空中禁區”。從此,幾百架C-46、C-47和C-54運輸機在這條航線上穿梭飛行,每月運量從開始時的八十多噸增至一兩千噸。他們把參加境外對日作戰的中國遠征軍運往印度,再把汽油、槍炮彈藥和機器設備等戰爭物資從印度運往中國。他們從阿薩姆的汀江基地飛到中國的昆明或重慶。印緬國界線上有的山峰高達海拔一萬二千六百英尺。中緬邊界很多山峰高度也在一萬英尺以上;雲南西部山脈更高,有幾座山峰超過一萬五千英尺或一萬八千英尺,給飛行帶來很大的困難。更大的危險是經常遭遇從緬甸起飛的日本戰鬥機攔截。“為了躲避日機,我方運輸機被迫向北繞了一個很大的弧形,不僅航線大大延長,還必須飛越“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脈。而當時的飛機,特彆是滿載的運輸機續航能力有限,升限僅一萬八千英尺或更低,而喜馬拉雅山脈簡直是一道平均高達二萬三千英尺至二萬七千英尺的天然屏障;地麵則峽穀急流縱橫交錯,交通阻隔罕見人跡,天空則經常雷鳴電閃,沸騰著特殊氣流,長期是“空中禁區”。運輸機在雪山峽穀中穿行。航線曲折,高度起伏,有如駝峰,因此被稱為“駝峰航線”。一旦遇險,連迫降之處都找不到。飛虎隊每月都要損失十幾架飛機和數十名飛行人員。這些常年積雪、美麗壯觀的山峰,成了很多飛虎隊員的墓場!航線下方寬約五十英裡的地帶散落著的無數鋁質殘片,在陽光下閃閃爍爍,競可作為“航標”……”“在千裡茫茫、杳無人跡的高原雪山上,飛機殘骸和人的屍骨根本無法尋覓。即使飛行員能跳傘逃生,著地後也難免凍餒而死——所謂“凡是能找到的”遺骨戰後將運回美國安葬,另一層意思就是說“駝峰航線”上飛行人員們的遺骨是找不到的。機艙與外界的空氣相通;因此,爬升越高我們越感到寒冷徹骨和極度缺氧,這種痛苦在海拔近一萬英尺高空時特彆強烈。崇山峻嶺黑黢黢的,虎視眈眈,像魔鬼一樣簇擁在飛機兩側;它們的頂端,一座座雪山冰峰綿延起伏,直插青天。我們膽戰心驚,萬分緊張,汗流浹背;每當平安穿越峽穀或飛越山脈,在放下心來的同時,渾身汗水立刻凝成冰霜,凍得發抖。山口的氣流震蕩特彆厲害,這種地方往往還是無線電信號的盲區,飛機最容易失去控製或迷失航向,於是機毀人亡。很多戰友頭一天還一起打牌喝酒,第二天就一去不返。這條航線因此又被說成是“死亡航線”或“製造寡婦的航線”——我一直不結婚,從前是為了“瀟灑”,現在是為了不害那個肯將終身托付給我的女人。我們有隨軍牧師,每次飛行前都要做宗教儀式,我們在胸前畫十字,虔誠地祈禱,因為每次飛行都麵臨死亡……”“天哪!”丁潔瓊深吸一口氣,閉上兩眼。讀信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伴隨在赫爾身旁,跟他們一起飛行,穿過峽穀,飛越駝峰,飛越皚皚雪山;而航線下方,是中國的大西南,是西藏、雲南、貴州和四川。那裡有千百萬同仇敵愾的中國軍民,其中就有蘇冠蘭——他也在奮鬥,在拚搏,在過著極其艱苦的生活,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全力尋找和製造藥物,以支持前線將士……“唉,我又想到了冠蘭!”女科學家雙眶發熱,緊閉的眼縫滲出晶瑩淚花,下意識地搖搖頭:“我總是在想他,我不能不想他……”過了好幾分鐘,她才重新睜開眼,接著往下看——她必須往下看,因為奧姆還在等著呢。赫爾接著寫道:“駕運輸機固然重要,他卻更願意駕戰鬥機,這樣可以直接打擊日寇!他為此專門找了陳納德將軍本人。他成功了,從印度來到中國,改飛戰鬥機,在安徽、湖北、湖南、廣東、廣西、貴州、四川和雲南等省上空作戰,最近的重點作戰空域則是雲南。從某種意義上說,雲南已經成為前線。”“在中國軍隊入緬甸作戰的幾乎同時,日軍也從緬甸沿薩爾溫江(怒江)峽穀北進,企圖攻擊雲南,包抄中國的戰略後方。“鯊魚”的任務,就是狙擊這支主要由輕型坦克、炮兵、汽車隊和步兵組成的日軍。”“說起來也可笑:一個特彆炎熱的夏日,飛行員們正在洗澡,警報突然響起!我們立刻赤身裸體衝出浴場,赤身裸體背上保險傘,赤身裸體跳上飛機——我們居然就這麼“光屁股”飛臨峽穀上空,猛烈轟炸掃射,全殲一個日軍山炮旅,大獲全勝!今後的學者們有朝一日考察這次戰爭,不知是否會寫入這個史實?”“我們一個重要任務是保衛昆明。這裡有一座鳳凰山天文台,它剛剛經過改造,具備了新的功能,成為“飛虎隊”的導航台——它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好的導航台,我們親切地稱它為“指南台”,日本人則視它為“克星”。從鳳凰山發射的電磁波甚至可以消除盲區,讓我們的飛機在深山峽穀中準確判定方位和辨彆航向,不再迷路,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失事率——聽說,這種技術是中國科學家蘇鳳麒教授發明的。”“蘇鳳麒教授……”丁潔瓊注視著信紙上那個過分熟悉的名字,若有所思地輕歎一聲,“真的,世界真是太小了!”“日本人千方百計要拔掉這顆“克星”。這次,他們出動十架“三菱”轟炸機、二十架“零式”和十八架“東條式”戰鬥機,滾滾而來。而飛虎隊僅以十架“野馬”和十六架“鯊魚”起飛迎擊,還是打贏了,粉碎了敵機對市區和鳳凰山的攻擊,一舉擊落十九架日機!空戰是不能持久的,最多三五分鐘結束。這次也不例外。三五分鐘內飛虎隊就取得了巨大的勝利,而自己僅損失兩架,包括赫爾的“鯊魚”……”““鯊魚”是多麼麵目可憎的動物,可現在我們都覺得世界上隻有它最可愛!還好,此前的戰鬥中我已經擊落擊毀過五架敵機,也算“夠本”了吧。”“空戰中我的子彈打光了,兩架日機仍纏住不放。機關槍彈冰雹似的嗖嗖擦過,我的飛機彈洞累累,機身劇烈搖擺,左機翼開始冒黑煙。已經不可能飛回基地,但我不願退出戰鬥,而是想找個對手同歸於儘。於是我朝離得最近的一架“零式”直撞過去——就是那個混蛋,一分鐘之前擊落了我的好朋友、飛虎隊老隊員摩爾森上尉。“零式”的機槍子彈打碎了他的座艙蓋,擊中了他的頭部,飛機因此失去控製,終至墜落。摩爾森跟我不同,他還有妻子和一子一女遠在美國,在日日夜夜等著他回去團聚呢!”丁潔瓊讀著,感到心臟發緊。她對摩爾森這個名字很熟悉。赫爾幾乎每封來信都要提到他。好幾張飛虎隊員合影中都有這位上尉。赫爾還說,打完仗回到美國,要帶著摩爾森來看望瓊;因為他倆都曾在瓊的祖國長期生活和戰鬥過,一定會有談不完的共同話題……赫爾凶猛俯衝,致使後麵的兩架日本飛機不敢再追趕和射擊。“零式”距離之近使他甚至能看清對方飛行員驚恐萬狀的麵孔!那家夥做了個閃避動作,與赫爾機翼擦撞。赫爾的右翼尖受傷,日機右翼卻整個折斷,打著滾往下墜落,直至猛烈撞擊地麵並化作一團烈火濃煙——這場麵顯然嚇壞了他的同夥,日機變成一群沒頭的蒼蠅,胡亂逃竄,也顧不上再追擊赫爾了:“親愛的瓊,你知道嗎,我當時的興奮和激動真是難以形容!”與日本飛機比較,美國飛機的質量和性能畢竟高了一籌;連美國飛機的油料質量也要好一些——可就是這一點一滴的優勢,使飛虎隊員經常能在空戰中以少勝多,而且在負傷後往往能支持更長的時間。這次又是這樣——赫爾的飛機傷得不輕,指揮台多次命令他棄機跳傘。但他試圖挽回,一次次拉起機頭;但是,每次都是剛拉起來又耷拉下去。汽油也燒儘漏儘了,飛回基地是根本不可能的。赫爾隻得操縱著它,極力降低速度,盤旋下降,直至濺落在昆明東邊的楊林海……直到這時,赫爾還保持著他那典型的美國式幽默——“我曾無數次從高空鳥瞰那個美麗的湖泊,她那麼柔媚而清淺,像是由溫泉盈彙而成,而且仍然保持著迷人的溫馨;好幾次,我都真想一頭紮下去,以親身感受“溫柔”——沒想到,今天真成了事實!”楊林海確實清淺。它也以儘可能“柔媚”的方式接納了赫爾。飛機濺落在離岸很近的湖水裡,水深僅兩三米,垂直尾翼還豎在水麵上。但機身大半沉沒水中並發生折裂,赫爾被卡在座艙裡,右下肢骨折,多處受傷,血流不止,昏迷過去。多虧當地農民火速趕來,砸開艙蓋救出了他,就近送往法慈醫院……赫爾受傷雖重,但並沒傷著要害,救治還算及時。但失血太多,亟須輸血;醫護人員和當地人民對這位飛虎隊員表現出極大的熱忱,誌願獻血的人蜂擁而來。他躺著不能動,但視力卻健全。他看著那些排隊等候驗血獻血的人們,淚水直流。他想,今後,隻要還活著,自己體內就會流淌著中國人的血液,享受著中國人賜予他的第二次生命!可是,隨著時間流逝,輸血並未進行。相反,赫爾覺察到醫護人員的憂心忡忡和交頭接耳,急救室內外漂浮著某種不祥的氣氛。軍人血型印在軍服內。赫爾是B型血。這種血型的人不少啊,發生了什麼情況?他越來越虛弱,開始意識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他蘇醒過來時,發現旁邊加了一張病床,上麵躺著一個病人,似乎病得很重,昏迷不醒。赫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看到醫護人員圍著那張病床忙忙碌碌。過了一陣我才得知,不是“他”,而是“她”;她並不是“病人”,而是醫生——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醫生,而是來為我會診的專家,還是為我獻血的人!但輸血之後,她卻奄奄一息,也成了必須被救治的病人。她被挪到彆的病房去之後幾天,我和她終於見了麵,並得知她名叫葉玉菡……“天哪,世界豈止是太小了!”丁潔瓊喊出聲來。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閉上眼,直搖頭。“你怎麼啦,瓊?”奧姆緊張起來,欠身問道。“我在想,”丁潔瓊喃喃道,“難怪有那麼多人信神!”“你怎麼想到這種事上來了?”奧姆茫然。丁潔瓊不說話,隻是睜開眼,將剛讀完的信紙遞過去。赫爾是B型血,但做體外“交叉試驗”時卻總是與庫存的和采自獻血者的B型血和O型血發生凝血一這簡直不可思議!有一點是無疑的,即在這種情況下輸血必然導致赫爾死亡……這時,有人想起了剛從緬甸前線護送一批傷病員回到昆明的葉玉菡。這位女醫生對血液學和輸血機理的研究,抗戰以來,在戰傷救護界已經很有名氣。一六二八年,哈維發現血液循環。一八七五年,朗特亞發現血液的組成成分。一九〇〇年,肖特克和朗特斯托發現人類血型,建立“ABO血型係統”,指出人對人輸血必須血型相容,不然將導致凝血和死亡。一九一〇年,強斯基和摩斯發現AB血型。一般來說,人類有O型、A型、B型和AB型四種血型。中國內憂外患,戰爭不斷。而戰爭是大量流血和大量用血的——這是葉玉菡決定進行血液學及輸血機理研究的原因。她早在齊大醫學院攻讀病毒微生物學時就開始了這種研究。血液與病毒和其他微生物有一點相同,即都是由單細胞、多細胞體和比細胞更微小的生命結構組成的——這是她的切入口。她一直研究和探索病毒、細菌、激素、抗體、微量元素、放射線和某些化學物質對血細胞的影響。她取得了成就,先後發現過“ABO係統”的兩個亞型和“ABO係統”外的一種新血型……葉玉菡趕到法慈醫院。她發現赫爾並不屬於“真正”的B型血,而是其一種非常罕見的亞型,在B型血蒙古人種中的比率不到萬分之一。幾年前她在北平發現並報吿了這種血型,將其命名為“Bh-1型”,是她在“ABO係統”中發現的兩種亞型之一。她本人屬B型血——也許是這一點使她對B型血的研究更加深入吧。“人的血型終身不變”是生理學一個經典說法。但葉玉菡通過長期研究和大量病例發現,在病毒、化學藥物或人體病變影響下,人的血型是可能發生變化的,起碼可以發生短時期的變化……葉玉菡發現,“Bh-1”是一種非常奇特的亞型,不能與B型血、O型血和其他任何血型相容——但這隻是就“體外試驗”而言。應用於輸血會怎麼樣呢?她在自己身上做了試驗。結果發生強烈的輸血反應,但沒有危及生命;而且試驗後居然發現,她血液中的紅細胞同時具有了B和Bh-1兩種抗原,就是說,今後的她同時可以接受O型、B型和Bh-1型血的輸入,也可以給B型血和Bh-1型血的傷病員輸血!葉玉菡對這個結果大感驚異,不過她也想過:遇到一個Bh-1型血的人,幾率未免太低了!隨即發生了“七七事變”,葉玉菡被迫中斷研究並離開北平。現在,法慈醫院按照葉醫生的“醫囑”,用她的血與赫爾的血做“交叉試驗”——奇跡發生了:他倆的血竟是相容的。這意味著輸血可以進行!整個醫院沸騰了!可院長緊接著又犯愁了:瘦弱的葉醫生能有多少血啊?何況她剛從前線回來,征塵未洗,疲憊不堪,形容憔悴……葉玉菡下令在赫爾旁邊擺一張病床,她自己躺上去,捋起袖管,露出細小的左臂:“不能再耽擱了!抽吧,三百毫升。”急救室裡的人們,包括“飛虎隊”兩位在場的美國軍官,眼睛潮潤了!還沒抽到二百毫升,葉玉菡已麵色慘白,陷於虛脫……“停!”院長下令馬上對葉醫生實施搶救,同時將這些血立刻輸給赫爾上尉。這二百毫升血漿發揮了起死回生的作用。一天之後它改造了赫爾的血液,使之獲得了對O型和B型血的相容性,而這兩種血源都很容易找到——赫爾上尉終於得救了!中國科學家在戰爭條件下剛剛合成的一種代號“元液”的代用血漿及時發揮了作用,挽救了葉。可以說,葉將她極其瘦弱的自己割舍了一半賜予我,從而使我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可是,她卻不喜歡我說感謝的話語。她總是說自己是一個醫生,隻是在儘她的天職,做著她該做的事。她說,作為中國人,她和她的所有同胞一樣,感謝飛虎隊為中國抗戰做出的犧牲和貢獻……葉在一周前出院了。她來辭行時說:後會有期。一位鬂發銀白的長者乘坐一輛納喜轎車從昆明來接她。老人是中國人,卻很氣派,活像歐洲某國一位子爵。我打聽了一下,得知老人名叫蘇鳳麒。我想起來,這不正是那位發明了最新導航技術的老科學家嗎?葉原來有這麼一個榮耀的家世!老人還特意來看望了我,他非常和藹、慈祥和博學,用英語跟我談了一會兒。我聽見葉叫他“爸爸”。葉走後,我內心充滿迷惘和感傷。我很想念她,不知道是否真的“後會有期”,又亟盼與她“後會有期”。羅曼被你迷住了,而我可以說是被葉迷住了——我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情,是哪一類感情。我隻是深深覺得,她跟你都那麼美麗!丁潔瓊再度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赫爾的內心充滿迷惘和感傷,她的內心何嘗不是如此!“瓊!”奧姆望著她,輕聲喊道。女科學家手中剩下最後三頁信紙。她將剛讀完的兩頁遞給奧姆,自己看最後一頁——“親愛的瓊!還有一件事,擺在最後談:我認為自己發現了你的秘密,即你內心深處隱伏著一個男子——一個你真心所愛、惟一所愛的男子!你天天思念他,天天期盼著與他重聚……”“那次,我跟羅曼來看你,無意中看到了你在獨舞。科學家中有不少富於藝術天賦的人。愛因斯坦軎喜歡拉小提琴。弗裡什是舞蹈家兼演奏家,他的古典派色彩的鋼琴演奏才能恐怕僅次於艾倫·泰勒。現在又出了你這位兼有舞蹈家身份的核物理學家,而你還能彈鋼琴和拉提琴!”“我當時看出你跳的是《婚禮》,雖然作了即興改編。我看出你在舞蹈中享受夢幻,想象自己披上婚紗,成為新娘;想象自己的出嫁和他的迎娶;想象與他的擁抱、親吻和歡合,兩個肉體的重疊、兩個靈魂的融合乃至新生命的躁動……”“我什麼也沒對羅曼說,可內心湧動著莫名的淒楚。我讚成你堅持你的愛情——這是你的權利,也證明著你極端的純潔與忠誠。但我更希望出現另一種奇跡。我了解自己的兄長。我敢說他確實是今天這個世界上最富有天才和最高尚的人,我希望他得到你的愛,希望你賜予他幸福……”下麵還有幾行字,丁潔瓊沒有讀完。她額頭冒汗,心慌意亂。她與奧姆的視線無意中碰撞了一下,趕快避開。奧姆端坐不動,正在等這最後一頁……“奧姆,”丁潔瓊起身,“你該走了,我送送你。”“瓊——”“哦,這頁紙上沒寫什麼,你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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