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赫爾從大洋彼岸來信了:“我抵達中國後的第一封信就寫給你,親愛的瓊!我曾經說過,“中國是你的祖國”;我現在要說:在我的心目中,中國因為你而更加美麗,更加神秘,更加富有魅力!在這片土地上看到的一切,親曆的一切,都使我想起你;可以說,我簡直時時都在想你……”“你猜我護照上填寫的身份是什麼?舞蹈家!不過,冒充得還不算太過分。你知道,我確曾渴望當一個舞蹈家,為此還專門進過舞蹈學校。親愛的瓊!你記得嗎,我們一起駕車出遊時,我與你的對舞總是引來那麼多人的驚歎和羨慕:探戈,爵士,狐步,華爾茲,布魯斯,吉特巴,桑巴,倫巴……”“為儘早趕到中國,我決定不坐輪船而乘飛機。我畢竟是飛行員出身,乘坐軍用飛機方便;我途經印度和緬甸直飛中國昆明,在這裡見到了陳納德上尉,並被安排在昆明巫家壩航校任教。我們要為中國空軍訓練戰鬥機、轟炸機、偵察機、強擊機和運輸機的飛行員——可是,我們沒有這些飛機,隻有三架破舊教練機和三架傷痕累累的戰鬥機。我們希望並努力爭取將大批嶄新的各式作戰飛機運進中國,用於打擊並消滅日本人。我們還在這裡儘可能大規模地培養機械師、無線電技師、導航員、報務員、塔台指揮人員和其他地勤人員。”“我聽你的,不再叨念“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我現在經常背誦的是你教的另一首古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知道,羅曼多麼愛你,多麼愛中國!他沒法親自到中國去,就希望我代替他,參加中國的抗日戰爭。我這位兄長自幼就表現出非凡的天才。在物理學界,他被公認為“諾貝爾獎級”的人物。你的“好逑”在哪裡呢?為什麼不能是羅曼呢?我比你年長五歲呢,可是你看得出,我在你麵前總是畢恭畢敬。為什麼?因為我把你當做未來的嫂子,我盼望你成為奧姆霍斯家族的又一位成員……”自日本侵華戰爭爆發以來,宋美齡不斷撰寫文章和通訊,或以她帶南方口音的流利的美式英語對美、英兩國連續發表廣播講話,譴責這兩個國家特彆是美國麵對日本暴行的所謂“中立政策”。她指出,中國軍民浴血奮戰,頑強抗擊法西斯,付出了重大犧牲,在保衛人類世界和平的同時,也保衛了美國;中國在毫無外援的情況下孤軍奮戰了幾年,並沒有亡國,也決不會亡國!但是,這種事實卻在全世界麵前暴露了美國的冷漠、自私和不道德,不像一個負責任的泱泱大國。她斷言:日本一旦侵占全中國,就會將中國的遼闊領土和豐富資源轉化為軍事力量,進攻美國!此前,國際形勢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一九四〇年內日軍占領越南並切斷了中國取得外援的惟一通道——滇緬公路。日本的瘋狂侵略,使美國感受到了威脅。陳納德不失時機地回美國活動,在華盛頓奔走呼號,要求組建援華誌願航空隊;他以向軍方提供日本戰鬥機情報資料作為“交換”,力圖弄到美國的轟炸機、戰鬥機和飛行員。恰在此時,美國羅斯福政府作出政策調整,於一九四一年三月通過了《戰時租借法案》,以“租借”名義向那些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頑強抗擊法西斯侵略的國家提供援助。同時,正式批準美國飛行員以平民身份赴中國參戰。就這樣,美國空軍一百二十架飛機連同兩百多名空、地勤人員一起“退役”,相關器材轉為“民用”,成為陳納德成功招募的第一批誌願人員。此時美國與日本仍有“邦交”,因此這些人像當年的陳納德和赫爾一樣,都是在平民身份掩護下前往中國的,護照上的身份寫著學生、教師、技工、醫生、商人、鋼琴家、農藝師和獸醫等等。一九四一年八月一日,“中國空軍美國援華誌願航空隊”在重慶正式成立,陳納德任總指揮。但是,“兵力”還太少了!赫爾受委托繼續從事招募活動。他於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底動身返回美國,十二月五日途經火奴魯魯作短暫逗留……宋美齡不幸而言中了!日本尚未“侵占全中國”,就迫不及待地對美國下手了。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淩展,日本海空軍偷襲珍珠港,美國的八艘戰列艦和十來艘其他艦隻被炸沉或受重創,二百五十多架飛機被擊毀,三千五百多官兵傷亡。美國太平洋艦隊幾乎全軍覆滅!火奴魯魯西距珍珠港僅約五海裡,也遭到了襲擊。赫爾逃過此劫,好不容易返回美國本土。他預定在美國空軍現役和退役的軍官、軍士中進行七場講演,介紹中國抗日戰爭的慘烈壯闊和中國軍民的艱苦卓絕,動員他們踴躍前往中國。他有意把最後一場講演安排在聖弗蘭西斯科,為的是看看羅曼和瓊……“我說,赫爾,你就不能開慢一點嗎?”“你忘了我是一名優秀飛行員。”“但這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公路上。”“哈,能開飛機還不能開汽車嗎!”“這段公路以車禍之多聞名……”“放心,羅曼,每次測試都證實,即使在戰鬥機飛行員中,我也具有最好的視力和最敏捷的反應能力。”“是的,我忘了你還是個舞蹈家呢!”“什麼意思,怕我像跳舞那樣開車嗎?”奧姆霍斯博士一九三八年十月到加利福尼亞大學任教。半年後,丁潔瓊也於一九三九年四月到了那裡,再度成為奧姆的同事。加利福尼亞大學是一所州立大學,一八六八年創建於奧克蘭,一八七三年遷伯克利。後規模擴大,分設十幾所學院,校區遍布戴維斯、聖弗蘭西斯科、洛杉磯、歐文、裡弗賽德、聖地亞哥、聖巴巴拉和聖克魯斯等地,但校部仍在伯克利。奧姆和瓊供職的文理學院與校部在一起。他倆和其他十幾位優秀科學家到伯克利加州大學來,是因為這裡對放射性和核物理的研究在美國首屈一指。這次,羅曼·奧姆霍斯開著他的黑色雪佛蘭轎車來聖弗蘭西斯科迎接弟弟。回伯克利的路上是赫爾開車,哥倆一路上閒聊。“有一次,在貴州上空,我的座艙蓋被敵機打出十幾個窟窿。”赫爾顯得興致勃勃,“你知道當時的高度是多少嗎?海拔九千英尺——不過,當然,離地麵隻有六千英尺,因為貴州本來是高原。但氣壓是由海拔高度而不是由距地麵高度決定的,於是艙內氣壓急劇下降,負二十華氏度的氣流以每小時幾百英裡的速度猛灌進來,那衝擊力簡直像機關槍子彈!這時,嗨,我又想起了那首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是的,當時瓊撲上去擁抱你,伏在你胸上淚流滿麵!”羅曼回憶道,“你知道嗎,為這,我多嫉妒你。”“應該是我嫉妒你!瓊當時說‘我們都愛你’,‘我們一起等著你’——‘我們’指誰?不就是她跟你嗎?”說到這裡,赫爾想了想:“唔,羅曼,你跟瓊的事,怎麼樣了?”博士的表情陰鬱,一聲不吭。“你呀,不行!”赫爾一瞅,就知道哥哥“跟瓊的事”仍然毫無進展。“你是教授,博士,知識分子……”“教授、博士、知識分子不行,什麼人才行?”“這個,喏,比方說吧,像我們,我們軍人,飛行員,”赫爾斟酌字句,“或者說,我們美國人,無論白人黑人印第安人,隻要是男人,你知道,為了愛情,哪怕是真正的愛情,嗨,有時就得來點蠻的……”“什麼意思?”“比方說,摟住,強行接吻,彆鬆開,讓她喘不過氣來!時間長了,她自然會融化在你懷裡……”“美國人,男人,白人黑人印第安人——可瓊是中國人,中國女人。”“你聽我說完……有時,雄性的魄力很重要,真正的女人,喜歡這個!”“這個,我不行,你也不行。”“是嗎?”“瓊是練過功的,彆讓她踹斷了頸椎。”“還有,女人,需要溫柔……”“我很溫柔。但也不行。”“那麼……她,喜歡美國嗎?”“非常喜歡。”“那就好辦!隻要她永遠留在美國……”“不行。她說了,學成之後,一定要回中國去。”“她,瓊,”赫爾蹙起眉頭,一副煞費苦心的模樣,“在中國,或在美國,有男朋友嗎?”“不知道,她沒說過。”羅曼搖頭,“她從來不談這個。”“她是清教徒?你可以問問呀。”“我問過,瓊隻是笑笑,不說有,也不說沒有。”“你的判斷呢?”“判斷什麼?”“她有沒有男朋友。”“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廢話!”赫爾瞪哥哥一眼,“你呀,哼,都七年多了。”可不!從丁潔瓊一九三四年秋抵達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並成為奧姆霍斯博士的學生和助手算起,到現在確實七年多了……說話間,黑色雪佛蘭已經開到一個三岔路口。不遠處一片紅杉林邊,錯落有致地矗立著幾棟兩層或三層的小樓。羅曼說:“這裡住著加州大學幾位教授。”又指指其中一座帶花園的暗紅色兩層小樓,“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