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繼續進行,”領班麵無表情地宣布,“賭注是三千二百萬法郎。”觀眾從四周一齊湧了上來。利弗爾用他平平的手掌拍著金屬盤子,發出陣陣響聲。他最先表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隨後又把那個金屬圓筒掏了出來,湊近吸了吸。“真讓人惡心。”坐在邦德左邊的杜龐太太說道。此時此刻,邦德十分清醒。他巧妙地躲開了一次可怕的槍擊。他感到腋下似乎還在流淌著因恐懼而產生的汗水,但是他巧用椅子成功地挫敗了敵人的陰謀。現在,他又重新坐在椅子上,小心謹慎,為最後的搏擊竭儘全力。盤子裡的紙牌正在等著他,它們肯定不會讓他失望的。那即將到來的場麵,使他的心為此懸了起來。此時,時鐘已指向淩晨兩點鐘。除了這張圍滿人群的“巴卡拉”牌桌外,另外三張輪盤賭桌和三張“十一點”牌桌仍然繼續進行著。而巴卡拉牌桌卻是一片寂靜,隻能聽見鄰近的賭桌傳來記賬員那拖長的聲音:“凡是九點、買低、買單和買紅的,統統贏。”這是對利弗爾,還是對邦德的一種預告呢?穿過綠色台麵,兩張牌輕輕滑向他身邊。利弗爾的身子向前傾著,就像岩石後麵躲著的一條章魚,從桌子的對麵狠狠地瞪著邦德。邦德把右手平穩地伸向那兩張紙牌,想把那兩張牌摸到麵前。他非常期盼剛才輪盤賭台的吉祥兆頭能夠給他帶來好運氣,這次拿來的這兩張牌就算不是九點,也至少是八點。他用手掌緊緊遮住那兩張牌,緊咬牙關,下頜的肌肉不聽地顫動。由於自衛的條件反射而全身僵直起來。那兩張牌是方塊Q和紅桃Q。邦德在陰影中粗略地看了看這兩張牌,兩張牌一個點都沒有,它們加起來是個零,這是最糟糕的牌。“補一張牌。”邦德儘量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這句話。他知道此時利弗爾正用一雙利劍一樣的眼睛盯著自己,想從中看出什麼端倪來。莊家將自己的兩張牌慢慢翻過來。他的牌隻有三點——一張黑桃三和一個K。邦德慢條斯理地噴出一團煙霧。現在,他仍然有機會取得勝利。目前,決定雙方勝負的牌都在每個人即將抽取的第三張上。利弗爾拍了拍金屬盤子,抖出來一張牌,那是邦德的牌。邦德的命運,此刻,正被慢慢翻過來。這是一張九點牌,一個非常好的紅桃九,在吉普賽人的咒語中它被稱作“愛與恨的暗示”,這張牌已使邦德勝券在握,但表麵上他仍然絲毫不動聲色。對於利弗爾來說,這張牌算不了什麼,因為他還不知道此時邦德手中的底牌。他或許想,邦德剛剛拿到手裡的牌也許是一點,在這種情況下,他的三張牌加起來共有十點,也就是說他拿到的是三張廢牌。也許他手裡原來有二點、三點、四點,就算是有五點吧,那麼現在再加上這張九,他手中的牌加起來最高點數也隻不過是四。利弗爾搜腸刮肚、絞儘腦汁,想弄清楚邦德此時的意圖。在剛才,邦德得到了一張九點牌。通常情況下,他本應該把自己的底牌翻開,結束這局賭博。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顯然,那兩張扣著的牌才是決定邦德點數的牌。而在利弗爾這一方,他必須拿到一張六點的牌,才能與邦德相抗衡。利弗爾那鉤形的鼻子兩翼漸漸淌出汗水來了。一顆快要流到嘴角的汗珠被他那厚重的舌頭靈巧地伸出來舔了去。他瞧瞧邦德手中的牌,又瞅了瞅自己的牌,再看看邦德手裡的牌。最終,他聳聳肩膀,從金屬盤子裡給自己抖出一張牌。他把這張牌翻過來,桌子周圍的人都伸過頭來。這是一張非常好的牌,是一張五。“莊家的牌點是八點。”記賬員說。邦德一言不發地坐著。突然,利弗爾咧開嘴,發出來一聲狼嗥似的狂笑。他以為自己必贏無疑。等候在一旁的記賬員幾乎有些勉強地伸出長長的掀牌杆,朝放在邦德麵前的那兩張牌抹來。圍在賭桌旁的看客,不止一個認為,這一次邦德一定輸了,並且輸的很慘。牌杆把那兩張粉紅色的牌慢慢翻過來,快樂的皇後Q微笑著麵對著眾人。“九點。”圍在四周人們一下子全都愣住了。一陣巨大的喘息聲從桌子四周傳來,緊接著是一陣議論聲。邦德緊盯著利弗爾的雙眼,隻見這個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癱倒在椅子裡,仿佛他的心臟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一樣。他張大著嘴,很難受地閉了一兩次。他的右手不停地撫摸著喉嚨。接著,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向椅背,嘴唇變成灰白色。記賬員把堆在桌子中間的一大堆籌碼統統又推到邦德的麵前。這時,利弗爾把手又伸進晚禮服的口袋,掏出一疊鈔票往桌上一扔。記賬員趕忙用手指快速清點起來。“賭金為一千萬法郎。”他鄭重地宣布,然後又從邦德的那堆籌碼中拿出來一千萬法郎,往桌子中央一堆。邦德心想,這應該是最後的決戰了。利弗爾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這一千萬法郎應該是他最後的賭資了,此時的他正處於一小時之前我的境地。可是,假如他輸了,我剛才那樣的奇跡是不可能發生的。邦德仰靠著椅背,點了一支香煙。他旁邊的小桌子上,擺著一隻玻璃杯和一瓶香檳。邦德一句話都不說,抓起桌上的香檳倒滿酒杯,然後咕咚兩大口就喝個精光。他將兩臂彎曲放在前麵的桌子上,就像摔跤或柔道運動員準備上場一樣。坐在邦德左邊的旁家沉默不語。“跟進。”邦德盯著利弗爾,平靜地說道。再次抽出兩張牌來,直接放在他伸出的兩臂之間的綠色昵台麵上。邦德把牌慢慢拿起來,僅僅粗略地看了一下,便把那兩張牌翻過來,放在牌桌中間。“九點。”記賬員報告道。利弗爾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那兩張黑桃K。“零點。”記賬員小心翼翼地把堆放在桌子中間的一堆籌碼推到邦德麵前。利弗爾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最後那一點賭資被推到了密集在邦德左臂陰影下的籌碼之中;隨後,他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一言未發,神情呆滯地走到欄杆的出口處。他把欄杆上的鏈鉤拿掉,放下鏈子。看客們紛紛為他讓開了一條路,大家都用好奇地眼光看著他,同時他們又對他感到很害怕,好像他身上散發著死屍的味道。最後,邦德的視野裡徹底沒有了他。邦德站起身,從堆在身旁的籌碼堆中撿了一枚十萬法郎的籌碼,扔給站在桌對麵的領班,又說了幾句表示熱情、感謝的話,然後請記賬員把他今天贏的錢存入錢櫃。其他的賭客已經紛紛離開了座位。莊家都走了,賭博也就不可能再進行了。此時,時鐘已指向兩點半鐘。邦德向左右兩邊的牌友們紛紛致以感謝,並和他們告彆,然後悄悄向欄杆旁走去。那裡,費利克斯·萊特和琳達正在等著他。他們跟隨著邦德一起走向賭場收款處。賭場董事邀請邦德到他們的私人辦公室去一趟。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他剛才贏的一大堆籌碼,他又將口袋裡所剩的錢掏出放在這堆籌碼中。加起來一共是七千多萬法郎。邦德從那堆錢中點出來三千二百萬法郎放在一邊,這是準備用來還給費利克斯·萊特的,他把剩下的四千多萬法郎換成了一張支票,這樣方便隨時兌換成現金。賭場的董事們都非常熱情地對邦德贏了這麼一大筆錢表示祝賀,並希望他能乘興玩一個通宵。邦德推辭說自己還有其他的事要做,便告辭走了出來。他走到賭場酒吧旁,把萊特救援他的錢遞還給他,並對他剛才在危急關頭的鼎力相助表示深深的感謝。他們倆一邊喝著香檳酒,一邊回憶著剛才發生的惡戰。萊特從他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枚45口徑的子彈,把它放到桌上。“我把那支槍交給了馬西斯,”他說,“他拿去檢驗了。你剛才猛然倒在地上,我們都覺得十分疑惑。事情發生的時候,馬西斯正帶領著手下的一個人站在人群當中監視,但還是讓那兩個保鏢逃脫了。你應該能想象到,他們把這支槍丟了,而且還沒能完成任務,肯定會暗自責罵自己倒黴。馬西斯把那支槍裡的子彈給了我,說你脫離了那場險境,實在是萬幸,因為這顆子彈是一種殺傷力非常強的軟頭達姆彈。但是表麵上這件事和利弗爾並對不上號。“那兩個人是獨自走進賭場的,並且他們出示了證件,還填寫了進場許可單。那個胖胖的矮個子還被許可帶著手杖進入賭場,因為他向賭場方麵出示了一張戰爭負傷撫恤金的證明書。這兩個家夥肯定接受過嚴格的訓練。馬西斯已經得到了他們的指紋,而且巴黎方麵也知道了此事。因此,明天早上,我們也許會聽到更多關於這件事的消息。”費利克斯·萊特彈了彈手中的香煙。“無論怎麼說,雖然風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還是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這總算是令人欣慰的。”邦德微微一笑。“那個信封真是我這一生當中收到的最美妙的禮物。我當時以為我真要完蛋了,你不知道那個滋味可真不好受啊。所謂患難見真情,真正的朋友是在患難的時候才能遇到。將來總有一天,我會想方設法報答你的。”說完,邦德站了起來。“我現在要立刻回飯店,把這些錢存放起來。”他邊說,邊用手拍了拍口袋裡的那張支票。“利弗爾丟掉了一塊心頭肉,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說不準他此刻已經想好了如何來對付我了。我把它處理穩妥後,咱們一起去慶賀一下。你覺得如何?”說完他轉向琳達。自從那場賭博結束以後,她基本上沒怎麼說過話。“我們一起去夜總會喝一杯香檳酒怎麼樣?就去那個名叫‘蓋倫特’的夜總會,你從酒吧裡穿過去就可以到達那裡,那兒可是一個十分迷人的地方。”“我很樂意奉陪,”琳達說,“你去安頓你的錢,我回去補一下妝。一會兒我們在大廳見麵。”“費利克斯,你呢?”其實邦德非常想自己能跟琳達單獨呆在一塊兒。萊特瞅著他,猜透了他此刻的心思。“我想在吃早餐之前休息一會兒,”他說,“今天一天已經夠忙的了,說不準明天還有一些收尾工作,巴黎方麵還等著我做呢。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我一個人來處理就夠了。不過,現在我最好還是陪你一塊走回飯店。護送寶船安全進港是此刻我必須儘的職責。”他們倆踩著月亮投下來的斑駁陰影,朝飯店信步走去。此時已是淩晨三點鐘的光景,儘管賭場的院子仍然停放著很多汽車,但四周的行人卻很稀少。邦德和萊特手裡緊緊握著槍,不敢有絲毫鬆懈。還好,一路上還算平靜,沒發生什麼意外的事情。到達飯店後,萊特執意要把邦德一直安全護送到他的房間。跟邦德六個小時之前離開時一樣,房間裡看不出有人“造訪”過的跡象。“沒有人進來過,”萊特迅速地檢查後發現了這一點,“不過我可不能讓這筆錢冒風險。我是不是應該留下來給你們二位保駕?你認為如何?”“你回去休息吧,”邦德說,“不要擔心我們的安全。我不往身上裝錢,他們就不會對我感興趣了。藏錢的主意我已經想好了。真的是太感謝你今天給予的幫助了。我非常盼望我們今後能再次合作。”“我也一樣,”萊特說,“而且,假如沒有琳達小姐參與,那就更好不過了。”他有些風趣地說著,從房間走出去,關上了門。邦德轉過身四處打量著這間舒適的房間。在賭桌旁劍拔弩張地拚殺了三個小時之後,能單獨休息一會兒,他覺得特彆高興。此刻,梳妝台上的發刷和床上的睡衣正向他招著手。他走進浴室,用冷水往臉上噴了噴,又用味道辛辣的漱口水漱了漱喉嚨。後腦和右肩的舊傷使他感到隱隱有些作痛,但心裡麵卻萬分慶幸自己兩次從死神的魔掌裡逃脫了出來。與此同時,目前的形勢使他不得不考慮,這次利弗爾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趕快逃走是此刻他最現實的舉措了,他知道“鋤奸團”組織的監視與槍口正對著他呢。邦德聳聳肩膀,自己安慰自己道,今天所承受到的喜怒哀樂已經夠多的了,現在該放鬆一下,為這次取得的勝利好好慶祝一番。邦德盯著鏡子看了好一會兒,開始琢磨起琳達的品行來。她那冷漠高傲的樣子令他喜歡得不得了,想到她那雙藍色眼睛裡飽含的淚水與渴望,用手輕輕撫摸她那頭綢緞般的黑發,擁抱她那苗條嫵媚的身體。邦德把眼睛眯了起來,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那是一張充滿了渴望的臉——渴望看到琳達的神情。他轉過臉來,把那張四千萬法郎的支票從口袋裡掏出來,把其折疊成很小的方紙塊,然後打開房門,探頭向走廊的兩邊看了看。他把房門大敞著,豎起雙耳傾聽著電梯聲和腳步聲,隨後拿起一把小起子開始工作起來。五分鐘之後,他最後審視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傑作。又往煙盒裡裝進一些新煙,隨後關上房門,鎖好,從走廊穿過,漫步下了樓梯,走到大廳,出了轉門,最後走進溶溶的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