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大炮(1 / 1)

黑蜥蜴 江戶川亂步 1816 字 2天前

此時,治良遊樂園的成員中,依然活著的已所剩無幾。先是治良右衛門女友之一的諸口智滿子,接著是湯本讓次的女友原田麗子,再來是俊俏少年三穀二郎,而後是大野雷藏的女友人見折枝,如今是侏儒餌差宗助,他們陸續慘遭神秘的手段殺害。飛刀高手湯本讓次一度是最大嫌疑犯,但事實證明他是無辜的。從拘留所釋放後,他便返回園中。名偵探木島刑警搬進園區,夜以繼日竭力搜查,可惜至今仍未找出蛛絲馬跡。他碰巧撿到像凶殺預告信的紙片,認定餌差宗助最可疑。不料,正要逮捕,宗助卻在水族館的水槽裡變成一具慘不忍睹的浮屍。截至目前,凶手到底是誰,依舊毫無頭緒。感覺凶手似乎很隨性,見一個殺一個,如捏死蟲子般殺害園裡的人。事先毫無征兆,也找不到非殘殺他們不可的動機。一連串的命案營造出神秘莫測、駭人驚悚的瘋狂之感。唯一確定的是,凶手不可能從園外入侵。不論地形或構造,遊樂園都堅固如城堡。那麼,是裡頭的人嗎?還活著的成員隻有園長治良右衛門、其女友木下鯰子、大野雷藏及湯本讓次,凶手真的是其中之一嗎?此外,還有幾十名仆傭,但他們全經過園長精挑細選,就像機器人一樣忠誠而愚鈍,實在不可能有高智商而又窮凶極惡的殺人狂藏身其中。隻是,園裡人數眾多,難保不會有戴假麵具的血腥人魔混進來。先不說這些了,遊樂園的嘉年華會——那荒誕的活動節日——即將到來。這一天便是隱身殺人狂預告“殺人遊戲的最終章,那一夜所剩不多的成員,終將命喪黃泉”的日子。就算是嚇唬人的威脅,也沒必要冒著喪命的風險,堅持舉辦嘉年華會吧。各位讀者想必這麼認為,警方也持同樣的看法,並找來園長治良右衛門商量,奉勸他中止活動。無奈,治良右衛門根本不願妥協,而幸存的三名成員也支持園長的決定。“這場嘉年華會可說是當初建造治良遊樂園的終極目標。一旦半途而廢,投注的數十萬資金等於全然白費了。你們這些現實主義者或許不懂,但我們是厭倦遁世、隻憧憬美麗的夢想、活在夢境裡的人。隻要能做美夢,即便失去性命,也不會感到遺憾。何況,凶手說要在嘉年華會當日進行屠殺,不過是危言聳聽。真想殺人的話,誰會事前預告?”園長等眾成員反對的主要原因大致如此。“聽說到時候將聚集上百名賓客,不是嗎?也得考慮到仆傭的工作能力啊。好玩是好玩,但為了大多數人的安全……”警察局局長依舊不死心地提出忠告。“不,這些賓客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都和我們相差無幾,仆傭甚至比我們更期待嘉年華會,更彆提準備工作已大致完成了。實際上,今天大炮應該就會送達。嘉年華會若臨時取消,那座所費不菲的大炮,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治良右衛門據理力爭。“咦,你說什麼?大炮?”警方人員一聽,全瞪大了眼睛。“哦,沒什麼好驚訝的,我不是打仗。喏,各位也知道‘人類大炮’(馬戲團表演的“人類大炮”,是把人當成炮彈,從炮筒發射出去,並非文中描述的“人類標靶”。)的表演吧?我指的便是這類玩具大炮。口徑約九_九_藏_書_網四十四厘米,隻不過炮彈換成巨大的軟木球,射程僅一百米左右。”“訂製這樣的大炮有什麼用途?”“嘉年華會的餘興節目啊。我們想搭建巨人打靶場,類似都市遊樂場裡常見的射擊場。射擊目標是堆成小山形狀的敷島牌和蝙蝠牌香煙(日本專賣公社於明治三十七年售賣的國產濾嘴紙煙,昭和初年,二十根包裝定價為八錢,昭和三年產量為六十七億六千萬根,僅次於朝日牌(一百一十五億六千萬根)。於昭和十八年停止出售。蝙蝠牌是黃金蝙蝠牌的簡稱,是一九〇六年起售的大眾香煙。一九四一年改名為“金雞”,但在一九四九年恢複原名,直至今日。),射中就可領到獎品。”談話的內容越來越夢幻,越來越不真實,治良右衛門的雙眼越來越迷蒙。經過一番爭論,在依治良右衛門與其他人的堅持下,時機尷尬的嘉年華會按原計劃舉辦。畢竟園長是當地豪紳,朋友中又不乏有權勢的政治家,警方不得不讓步。最棘手的是,為加強戒備,嘉年華會當天得派遣幾十名警員駐留遊樂園。而治良右衛門也命令所有的仆傭,務必為這奢華的饗宴做好萬全的準備。這天,治良遊樂園唯一的入口、漂浮著那艘平底小舟的水門,果真如期送來一樣巨大的貨物。是大炮,巨人打靶場的大炮,外形與戰爭中使用的大炮毫無差異。這座光車輪就頂得上一輛牛車、泛著青黑色懾人光芒的鋼製大炮,被搬上木筏,用假花裝飾,像是神橋渡河似的逆流而上,運到了樂園中心的廣場。大炮旁邊,堆著足球大小的軟木炮彈,看著就像巨人國度的居民賞月時吃的甜點糯米丸子。“這大概是嘉年華會最有趣的餘興節目。那座山丘上會排一列等身大的活人偶,賓客從此處以軟木炮彈射擊。命中目標的瞬間,想必會很興奮。獎品若是蝙蝠牌與敷島牌香煙未免太沒意思了,不如放煙火代替獎賞。我要在煙火彈中塞滿花瓣,讓五彩花瓣像雪花從天而降。伴隨爵士樂隊震天撼地大聲演奏,香檳酒砰砰噴出泡沫,一片花雨中,大夥兒在庭院瘋狂起舞,豈不儘興?”治良右衛門情不自禁地抓住其他三名成員,陶醉地描繪著計劃中的景象。眾人隨後便會發現,巨人射擊場不過是這整場狂亂、盛大、華麗的嘉年華會裡,最不起眼的一幕。小舟之歌(原文為“ゴンドラの唄”,發表於一九一五年,由吉井勇作詞、中山晉平作曲,曾風靡一時。)嘉年華會那一天終於來了。從日本各地被吸引來獵奇的紳士淑女,前一晚便在附近的Y市過了一夜,並準時於正午時分,三三兩兩抵達那座綠樹拱門旁。拱門下,平底小舟載著打扮極不尋常的船夫,漂浮在如鏡的青綠色水麵。船夫有兩名。一名是在船首操槳的少女,一名是坐在船尾、抱著吉他的少年。少女一身純白羽毛衣裳,少年則裹著一襲鮮紅羽衣,令人錯以為是一對紅白相間的美麗水鳥,迷失在小舟上暫時歇腳。待早到的三名紳士淑女乘上小舟,少女手中的槳便靜靜劃過水麵,小舟隨之緩緩滑進細窄的水淵。“小姐、少爺,這身打扮真是出色呀。”蓄著齊整短須的年長紳士微笑著稱讚船夫,“少爺,那是樂器嗎?請彈奏一曲吧。小姐,方便邊劃槳邊唱歌嗎?”十七歲的男孩與十八歲的女孩回望紳士,雙雙回以可人的一笑。隨後,在沉默中,少年彈起吉他,少女則微啟朱唇。小舟之歌配合沉靜的劃槳韻律,掠過水麵。“夢之國!噢,我們來到夢之國哪。這首搖籃曲的意境實在太美了。”紳士以溫柔的男低音不住讚賞。“那名樂手真是可愛。”黑色洋裝的淑女也以悅耳的女高音應和。兩岸漆黑的樹葉層層疊疊,覆蓋高空,濃綠樹牆上點綴著鮮紅的山茶花,宛若斑斑滲出的血跡四處綻放。天際一片陰沉,抬眼望去,恍若掛在遠處的毛玻璃。拂過水麵的微風,輕輕吹送著船首少女的芬芳體香及清朗歌聲。渾然間,兩名紳士已移到樂手身側,從兩邊摟住少年柔軟的肩膀。淑女則坐在少年前方,看不厭似的凝望著他粉紅的臉頰。船頭的少女忘我地獨自吟唱,身體越搖越起勁,劃槳頻率也不斷加快。小舟化身為水中的小蟲飛速前進。每一劃動,木槳揚起的輕風便拂起一兩根少女身上純白的羽毛,送向空中。隨著小船的速度越來越快,掉下來的羽毛越來越多,竟化成不合時節的雪花,片片往後飛掠。脫落的羽毛下,依稀可見古銅膚色的少女汗水淋漓,肌肉緊繃。小舟之歌越唱越高亢,持槳的手臂及腹背的律動益發激烈,殘存的羽毛儘數飛揚起來。看啊,在純白天空襯托下的全裸少女娉娉婷婷站著。不識羞恥的樂園少女依舊奮力劃槳,並轉身回望船尾的少年。“音太低,再調高點、更激昂一些。”聽到少女的指示,少年猛地站起來,露出皓齒高歌,隨著節奏輕輕搖?99lib?擺身軀,忘情地彈奏吉他。少年身上的鮮紅羽毛飄舞,底下米開朗基羅(米開朗基羅(Migelo Buonarroti,1475—1564),意大利文藝複興時代晚期的雕刻家、畫家、建築師。留給後世的雕刻作品包括《聖殤》、《大衛像》、壁畫《最後的審判》等,但此處作者應是聯想到《垂死的奴隸》等少年雕塑。)般的曲線若隱若現,懾人心魂。全裸的兩名船夫邊歌唱、彈奏、舞動,邊劃著小舟。平底小舟巍巍顫顫地搖擺,左右晃蕩著不斷前進。三名紳士淑女各自緊攀船尾,沉醉在激情的夢境裡,陶陶然地癡望著眼前兩道舞動的曲線。不久,小舟抵達港口。隻見幾十名裸女蠕動著以背部搭成的詭異棧橋。賓客踩踏著比毛毯更柔軟、溫暖的棧橋上陸後,幾個身穿紅白相間小醜服的男子捧著衣裳等在一旁。“歡迎,園長正恭候各位大駕光臨。好了,請更衣吧。”“咦,什麼?更衣?”年長的紳士詫異地反問。“是的,今天的貴賓都得換上特彆為這場嘉年華會裁製的服裝。”“哦,夢之國特製的夢的衣裳嗎?”紳士總算理解了,接了過來。攤開一看,粗絹絲織成網的麵料上綴滿金銀彩球,這不是專門為舞者定做的舞台裝嗎?“要穿上這個?”“對。”“直接套在襯衫外?”“不,您身上所有的衣物,都由我們保管。”“可是……”“這是園長的吩咐。”於是,眼前出現三名來自夢之國度的男女舞者。閃閃發光的粗網中,異常清楚地勾勒出裡麵或豐滿或瘦削或水嫩的肉體。頭上則戴著結滿彩球的三角帽。他們彼此扶持,高聲唱起小舟之歌,並依循指示,舞動著赤裸的臀部,爬向前方山頂。登頂的刹那,三人不約而同發出驚呼。“哇——!哇——!”山的另一頭,舉目望去竟是一片真正叫人驚愕、難以形容的癲狂之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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