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哈哈!”奧村源造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喂,我說偵探先生,這真是太好笑了。你慢了一步,姍姍來遲偵探(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第四段,大星由良之助未能及時趕上主君切腹,在那場戲中出現了一句經典台詞“姍姍來遲由良之助”,此句即來源於此。)。哇哈哈,我已搶在你前頭完成了使命。這使命可是你千方百計阻撓、不斷出手妨礙的使命。唉,你知道嗎?你知道玉村一家現在的處境嗎?”源造神情得意,像個瘋子般放肆叫囂著。可惜明智絲毫不吃驚。“你是指,他們正在旗本大宅的地下室裡遭受水刑嗎?”明智諷刺地反問。“呃,這麼說,你,你……”源造狼狽至極,一時語塞。額頭轉眼間冒出鬥大的汗珠。“放心吧,玉村父子平安獲救。他們此時應該已回到家了,正安坐在溫暖的火爐前,享用遲來的宵夜。”源造聞言,麵孔絕望地歪曲成一團。刹那間,他血色儘失,漲成紫色的額頭上,靜脈就像蠕蟲在顫動。明智自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神態。心灰意冷的惡魔雙手抱頭,搖搖晃晃地倒向椅子,充血的雙眼流露出詭異的色彩,似乎在尋思著下一步的計劃。沒想到,他緩緩浮現出莫名安心的神情。先前他由於過度激動,竟一時忘了那件事。“偵探先生,”源造邊回憶邊開口,“難道你不記得先前森崎洋房裡發生的事嗎?在洋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嗯,你回想一下吧。喏,你和我不是談妥過一筆不錯的交易嗎?”明智依舊不為所動。“嗯。當時你拿妙子小姐當人質,所以我輸了。”咦,這家夥冷靜得有些反常,源造不安起來,但並未屈服,反而繼續道:“你瞧,那時和此刻,究竟有什麼不同?你知道妙子如今在哪兒嗎?”“當然。”明智得意地回以微笑,“你想說她被關在對麵的小房間裡,對吧?真遺憾,我早一步取得鑰匙後,便交給妙子小姐兩把槍,請她從房裡鎖上門。無論是誰,即使是你的部下試圖硬闖,首先就打不開房門;要是破門而入,也會被妙子的槍送上西天。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源造為說服自己冷靜下來,沉默許久。麵對勁敵,他很清楚不能自亂陣腳,必須重整思路,采取最萬無一失的應變對策。“說到底,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你不過一個人,而我有七名部下。再說,這艘船能開到任何地點,我的人質,可不止妙子。”惡魔麵帶陰險的嘲弄之色指著明智,“我所謂的人質就是你啊!記得有句老話……飛蛾撲火是吧,嗬嗬嗬。”源造低聲訕笑著,順勢走近角落的桌子,拉開抽屜,伸手摸索了好一會兒,似乎要取出什麼東西。當他發現怎麼都摸不到他要的物品時,不由得驚愕地瞅著明智。“你在找這個是不是?為防萬一,我趁你不注意先借來用用。我也很愛惜生命啊。”明智從口袋裡掏出手槍,瞄準對方。“混賬!”這次源造又被先發製人,氣惱得直跺腳,卻不肯輕易撲向持槍的敵手。“好了,文代小姐,出去吧,我們還有事情要辦,你說令尊嗎?彆擔心,就請他暫時在這裡休息一陣。”聽到明智的話,文代膽戰心驚地起身走向門口。“文代,你要背叛父親嗎?”源造目光如炬,死死瞪著文代。“爸爸,我會跟您一起坐牢的,若是死刑,我也不會苟活。請您原諒女兒。”文代哭著留下父親走了,明智接著從外麵鎖上了門(鑰匙是先前與手槍一起得手的)。即使是源造,碰見手上有槍的敵手也無可奈何。“來,拿著。若他們企圖對你動手,不要客氣,開槍就是。”明智把槍交給文代。為順利逮捕源造的一乾部下,隨後來到甲板上。不料,他剛踏出一步,就撞上了一名部下。“這不是三次嗎?你究竟跑哪兒去了?大家都在找你。”對方借幽暗的桅燈光線瞥見明智朦朧的身影,不禁大叫了一聲。“是啊,我在這裡。你趕緊請大家過來,就說找到三次了。”嗓音不同,指示也很反常,對方卻不覺有異,冷不丁地張口喊道:“喂,大夥兒,三次在這邊!”不久,七名前科犯一個個魚貫聚集過來。醉醺醺的七個人中隻有一個較為清醒,他突然對明智起了疑心,大步走近一看。“你說三次?呃,三次哪是這副模樣。這家夥到底是誰?”“真的不是三次。喂,你是什麼人!”眾人發現眼前站的是個陌生人,紛紛叫喊起來。“我是明智小五郎。”明智沉穩地答道。“哇!”眾人一陣嘩然,立刻擺出戒備的姿態,絲毫不敢大意。“一旦你們動手,我就開槍。”文代端著槍從明智身後走出來。“咦,這不是文代小姐嗎?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一乾還不能完全清醒過來的部下錯愕地問道。“沒什麼,我要把你們一網打儘,通通扔進牢裡。”明智爽朗地笑著回答。前一刻還在飲酒作樂的部下,根本沒攜帶任何防身武器。緊要關頭,所有的武器卻都放在船尾的休息室了。雖然沒有人開口,但大夥兒不約而同地想回到休息室,於是不動聲色地一步步後退。明智與文代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們。七人中離明智最遠的一個終於碰到休息室的門。他立刻開門閃了進去,其餘同夥接著一個個躥了進去。直到此時,明智依然任由他們退回屋裡。等最後一個關上門時,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跨進一條腿,使儘渾身的力氣頂開門,和文代一起闖了進去。想來明智名偵探,今天怎麼會這麼魯莽?這下豈不正中敵人下懷?看吧,七個人各自端著一把槍,瞄準尾隨而來的明智與文代。“我好像中了你們的圈套了,七把槍啊。哦,你們要瞄準哪裡?額頭、胸口,還是我大笑的嘴巴?”明智依序指著提到的部位。七個人被明智無畏的勇氣震懾住了,愣了好一會兒。“開槍!”其中一人忽地大喊,當即扣下扳機,眾人也回過神來紛紛開槍。“咦?真怪,空氣裡隻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響,該不會沒子彈吧。哈哈哈,再試一次怎麼樣?”“唔……”“可惡!”眾人的詛咒此起彼伏的,詫異著“哢嚓哢嚓”地不斷扣下扳機,可惜槍膛還是沒射出子彈。“你們以為我這麼笨,上船後一直閒待到現在,什麼也不準備嗎?真叫人不服氣。我早做好了萬全的戰鬥準備,否則怎麼會想憑一己之力劫下一條大船呢?”啊,多麼神通廣大的偵探,他竟敢孤身入虎穴,還圖謀著劫持魔術師的汽船。“瞧,這裡堆著麻繩,我打算把你們一一捆住。就料到你們會逃到這兒,我便先一步備妥了工具。”七個亡命之徒個個驚恐不已、不知所措。越是惡人,碰到實力懸殊的對手,越容易窩囊地灰心喪誌。七個惡賊猶若被蛇盯住的青蛙,嚇得麵如土色。閒話少說,他們在文代槍口的威逼下,轉眼間全都束手就縛,被捆得動彈不得。明智把七名俘虜關在休息室裡,回到關押首領的船艙一看,那屋子仿佛正經曆一場恐怖的地震,大門就像鼓滿風的帆發出獵獵的聲響。被激怒的猛獸咆哮著嘗試突破重圍。“啊,該怎麼辦?”雖知是自己的父親,文代仍害怕得緊緊抓住明智的手臂,憂心如焚。“沒關係,任他撞吧,累了也就停下了。不必擔心。”真的不要緊嗎?你看,眼前的門板不是都已經撞破了?劈裡啪啦、劈裡啪啦,源造就像困頓的猛獸,一鼓作氣,勢如破竹,門板終於被他撞破了一個大洞。才一眨眼的工夫,源造便像出膛的子彈躥出洞口。明智連從文代手中搶過槍瞄準的時間都沒有,惡魔已像一隻體形巨大的蝙蝠,落到甲板上。看來他清楚自己不敵明智,打算跳海逃走。啊,這次若讓他逃脫,目前為止的努力就都化為泡影。到時候,被稱為魔術師的惡魔卷土重來,還不知道又會策劃出什麼可怕的事情。然而,明智為什麼這麼冷靜?他並不急著追趕惡賊,反而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頭。這時候東方泛起魚肚白,幽光灑在海麵上,甲板上的景物也隱約可見。源造上了甲板後,撲向一側的船舷,作勢要跳海。不料他朝海麵一望,不由得“呀”地驚叫一聲。“哈哈哈,怎麼樣?看來這次我要大獲全勝了。”明智的嘲弄聲傳得很遠,回蕩在破曉的天際。透過海麵朦朧朝霧的另一頭,水上警察的大型汽艇正摩拳擦掌地嚴陣以待,大批警察高舉著手槍。仔細一瞧,當中還可見警視廳波越警部的身影。明智早算準汽艇抵達的時刻,所以即使惡魔企圖逃亡,他也毫不驚慌。進退維穀的惡魔四下張望,不久後“哦”的一聲發出猛獸般的嘶吼,猛轉向離自己不遠的開著的升降口衝下船艙,他打算做什麼?明智依舊鎮定自如,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慢悠悠地跟上去。源造來到漆黑一片的艙底,拚命擦亮一根火柴,沾滿汽油的布塊轟的一下燃了起來,隻見源造一手舉起熊熊燃燒的布團,扔向角落的箱子。“啊,危險!那裡有炸藥!”文代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惡魔居然還備著秘密武器。絕望至極的惡魔,決定與深惡痛絕的明智同歸於儘,連同汽船一起炸個粉碎,不愧是一代梟雄的最後一搏。然而——啊,真是可悲。實在太可笑了,不管等多久,被視為秘密武器的炸藥連一點兒小火花都沒能燃起來。“你以為它會被我忽略嗎?摸摸看,炸藥都泡過水了。喏,我先前打了一桶海水澆在上頭。現在,不論你等到什麼時候,炸藥都不會爆炸的。”魔鬼偵探發出了致命的一擊。“啊,我……我……”源造發瘋般撕扯著自己的頭發,隨後惡狠狠地撲上去抱住明智,說出可怕的話語:“求求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不願再繼續活著受這種侮辱!”“爸,爸……”看到父親不忍卒睹的慘狀,文代也放聲哭泣起來。太可悲了。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輕易饒過眼前的罪人,更不能平白無故地結束他的性命。“瞧你這醜態百出的樣子。惡人就該像個惡人,坦然接受正義的製裁。”明智稍一使勁,源造就被推倒在船底。不一會兒,源造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縱身一跳,以幾近瘋狂的姿態衝上階梯,跑進自己的房間。他胡亂摸索著架子,有了,黃色小藥瓶。有這瓶藥,就不必含辱苟活。源造閉上眼,一口飲儘藥水後,頹然癱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著遠方。“哎呀,你還是選擇服毒。”明智走進來,笑吟吟地奚落道,“如何,苦嗎?什麼味道?不覺得奇怪嗎?喝起來像不像香檳?”源造聞言,神情詭異地發出哧哧怪笑。由於處境實在太令人絕望,他連驚訝的餘力都沒有了。笑聲持續沒多久,他突然雙手掩麵,嗚咽啜泣起來。“啊啊,太狠毒,你實在太狠毒了,我一定得遭受這屈辱的報應嗎?竟然把我最後的毒藥換成香檳,你簡直是惡魔……惡魔啊!”即便是明智,看到源造這副慘狀,也不禁有些後悔。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雖說是職責所在,但會不會太殘忍?他甚至自我置疑起來。然而,惡魔畢竟是惡魔。很快,源造就停下了哭泣。不僅如此,他臉上的青筋又開始暴突,從鼻子裡呼呼喘出粗氣,歪著嘴巴吐出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明智聽到這些,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認為自己做的果然沒一點兒錯。惡魔的詛咒讓人更加恐懼、憎惡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