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灰四起(1 / 1)

一眨眼的工夫,對方就像癱軟的泥偶,頹然趴倒在前方的書桌上。一張臉麵對桌子砸去,我不禁擔心起他的鼻梁會不會撞斷。而那黃皮膚與青桌布之間,正被不斷湧出的山茶花般鮮紅的液體浸潤著。這番騷動連帶著打翻鐵壺,巨大的桐木方火盆火山爆發似的飛灰四起,與手槍的煙霧交融,宛如濃霧般鬱滯在房裡。好似窺孔機關(類似於中國的拉洋片,在一個木箱子上安裝一個鏡頭,箱內裝上幾張圖片,表演者在箱外拉動拉繩,以更換圖片,觀賞者通過鏡頭觀察到畫麵變化,內置的圖片通常是完整的故事或相關內容,直到昭和初年都還經常在祭典上出現。)的畫板一落,世界刹那間全變了樣。莊太郎越發感到不可思議。“哎呀,這怎麼搞的?”他愣愣地思考著。幾秒後,他意識到右手沉甸甸的。仔細一看,奧村一郎的小型手槍正握在自己手中,槍口嫋嫋升起一股青煙。“是我殺的。”他咽喉一下子哽住,胸口仿佛開了個大洞,心臟猛地直衝出來,下巴肌肉麻痹,不一會兒,牙根打起冷戰。回過神,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槍聲”。除了手上古怪的沉重感,他並未聽見任何聲響,但既然開過槍,就不可能沒有“槍聲”,他擔心有人聞聲趕來。他猛然起身,在房裡打轉,偶爾停下來屏氣凝神傾聽。樓梯口正對著隔壁房間門口,不過莊太郎沒勇氣靠近,老覺得隨時會有人從那兒冒出來。他走向樓梯,複又折返。可是,等了片刻,依舊毫無任何人前來的跡象。另一方麵,隨著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莊太郎的記憶正一點一滴恢複。“我怕什麼?樓下應該沒人啊。”奧村的太太回娘家了,用人在他上門前,也被派出去辦事了,那地方離這兒還相當遠哪!“等等,萬一附近鄰居……”莊太郎總算恢複冷靜,從屍體後方大開著的紙窗探出半張臉偷偷往外看。隔著寬敞的庭院,看得到左右兩邊鄰居家的二層,一家似乎無人留守,防雨窗緊閉;另一家門戶大敞,但客廳裡卻空無一人。正麵對著繁茂的樹林,圍牆彼端是片草地,隱約可以看見幾名青年在投球。他們毫不知情地沉迷於遊戲中,棒子擊中球的清脆聲音響徹秋空。發生如此嚴重的大事,世界卻滿不在乎,兀自靜寂,突如其來的悲傷,讓他莫名地難以忍受。“我會不會是在做夢?”他禁不住懷疑。然而回頭一看,渾身是血的屍體像恐怖的人偶般沉默不語。那情景顯然不是夢。不久,他忽然察覺到一點。現下正值秋收季節,驅趕雀鳥的空炮聲在附近農地此起彼落。剛才與奧村談話時,甚至情緒激動之際,他也不時聽見那些聲響。他射殺奧村的槍聲,聽在遠處人們的耳朵裡,想必就像驅趕雀鳥的槍聲。家裡沒人,且槍聲並未引起疑心,順利的話或許能逃過一劫。“快點、快點!”耳畔仿佛有座大鐘不停鳴響催促。他把手槍扔到屍體旁邊,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才踏出一步,庭院隨即傳來“啪”的一聲,樹枝沙沙作響。“有人!”體內湧起嘔吐的衝動,他回望聲音的方向,卻沒如預期般瞧見人影。剛才究竟是什麼聲音?他難以判斷,或者說根本沒心思辨彆,瞬間嚇得呆若木雞。“在院子裡!”遠處草原傳來一聲喊叫。“裡麵嗎?我去拿!”這嗓音太耳熟了,是奧村讀中學的弟弟。他想起剛才窺探草原時,曾瞥見奧村二郎揮舞球棒的身影。沒多久,輕快的腳步聲很快來到門口,木門“吱呀”一聲,二郎來到草叢間,來回尋找的身影,還有氣喘籲籲的呼吸,仿佛就發生在莊太郎觸手可及的眼前。或許隻是他的感覺,二朗費了好一番工夫找球,他優哉地吹著口哨,窸窸窣窣翻個不停。“找到了!”不一會兒,二郎突然大叫一聲,莊太郎嚇得彈起來。接著,二郎看也沒看二樓,便朝外頭的草原奔去。“那家夥一定知道這房內發生了什麼事,卻故作一無所知。他假裝找球,其實是來刺探二樓的情況。”莊太郎忍不住這麼想。“可是,就算那家夥對槍聲起疑,應該也不清楚我的到訪。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那邊玩耍了。有杉林遮蔽,從草原那邊應該看不到房間裡的情形,即便看得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也不可能認出我是誰。”他飛快地思索著。為了確認,他將半張臉探出紙窗,緊盯著草原。二郎揮著球棒奔跑的背影穿梭在樹林間,返回原位後,立刻若無其事地玩起擊球遊戲。“不要緊,不要緊,那家夥什麼都不知道。”莊太郎沒有多餘的時間嘲笑剛才愚蠢的擔心,為了讓自己真正放心,他強迫自己不斷喃喃重複“不要緊”。不能繼續磨蹭了,接下來還有第二個難關等著他。誰能保證平安離開前,出去辦事的用人不會突然回來,或撞上其他訪客?他倏然想到這點,於是急忙跑下樓梯。可是跑到一半,腳就不聽使喚了,一個倒栽蔥咕咚跌下,本人卻毫無所覺,然後又像故意似的,粗手粗腳打開玄關格子門,一陣乒乓亂響後,好不容易順利到達大門。剛要踏出大門,莊太郎赫然停步,他發現一個嚴重疏漏。在如此危急的狀況下,竟能注意到這種細節,事後他也感到難以置信。平素,他便通過報紙的社會新聞學習了指紋的重要性,甚至擅自誇大指紋的效用。剛才的手槍上肯定留著他的指紋,即使其他方麵能順利逃脫,僅憑一枚指紋便足以揭發他的罪行。這麼一想,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就此離去。再次折返二樓簡直難如登天,不過他還是咬緊牙根,鼓起渾身勇氣重回屋內。他的雙腳像義肢般麻痹,每邁出一步,膝蓋就抖個不停。怎麼走上二樓,怎麼擦拭手槍,又是怎麼來到大門的,事後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幸好門外沒有行人。這一帶是郊區,隻零星坐落著幾棟深宅大院,大白天也人跡罕至。莊太郎幾乎失去思考能力,失魂落魄地穿過鄉間小徑。快點、快點,這樣的催促宛若時鐘的滴答聲不絕於耳。儘管如此,他的步調卻沒加快,乍看就像在悠閒漫步。實際上,他猶如夢遊病患,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走路。二當時怎麼會開槍的?雖說是一時失手,但實在太意外了。自己竟成了恐怖的殺人凶手,莊太郎覺得這簡直就像一場白日夢,難以置信。事實上,莊太郎與奧村一郎為一名女子反目成仇,彼此間的仇恨不斷升級,動不動就為無聊小事爭得麵紅耳赤。雙方誰都不願意首先觸碰問題核心,每次挑起爭端都是因為外圍的零星瑣事,好幾次他們都失控幾近翻臉。更糟糕的是,一郎算是莊太郎的資助者。窮畫家莊太郎缺少一郎的援助,生活便無以為繼。他壓抑著無法言喻的不快,再三跨過情敵的門檻。這次的導火線也是錢。一郎異於過往,義正詞嚴地拒絕莊太郎的借貸請求。一郎赤裸裸的敵意讓莊太郎怒氣攻心,覺得在情敵麵前搖尾乞食的自己真是窩囊。同時,明知莊太郎的心情,卻利用本身優勢在無關痛癢處發泄私欲的一郎,也讓莊太郎恨之入骨。一郎堅稱沒義務借款給莊太郎,然而,一郎長期以資助者的身份自居,使莊太郎不知不覺越來越依賴這種資助,期待變成了理所當然,由此莊太郎無法接受一郎突然不借錢的做法。爭執愈演愈烈。他們都明白問題根本不在此,卻不得不為金錢糾紛針鋒相對,於是心底越發難受。假如當時桌上沒有那把手槍,應不致演變成這種局麵。不巧一郎平日就對槍械興趣濃厚,加以附近屢屢發生盜竊案,為了防身,他預先填充子彈,把槍擺在書桌上。一怒之下,莊太郎抄起那把槍,衝動地射殺了對方。話說回來,莊太郎記不起究竟是受什麼刺激拿起手槍,又怎會扣下扳機。平常的莊太郎,不管吵得再凶,也絕不可能興起射殺對方的念頭。這是一時失手,還是鬼迷心竅?實在難以用常識判斷。但莊太郎殺人已是明擺著的事實。眼前隻有兩條路:要麼毅然決然的自首,要麼徹底佯裝不知情。莊太郎走上了哪條路?正如讀者推測的,不用說,他選擇了後者。倘若現場留下能追查出他犯案的蛛絲馬跡,他也不會心生這樣的妄念吧。可惜沒有任何證據,連個指紋都找不到。回到租屋後,他整晚反複思量,最後決定裝成與此事毫無瓜葛。順利的話,警方或許會斷定一郎自殺。再退一步,即便無法排除他殺嫌疑,又能拿什麼懷疑莊太郎是凶手?現場並未遺留線索。不僅如此,根本沒人知道那時莊太郎在一郎房裡。“噯,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總是幸運得很。過去我不也做過許多形同犯罪的壞事?也從未被揭穿啊。”沒多久,他已能這樣自我安慰。一旦放下胸中大石,與殺人時仿佛邁入絕境的心境截然不同,心中倏然浮現人生榮華的畫麵。仔細想想,多虧這場意外,使他不必費吹灰之力便能擁有讓兩人爭風吃醋的那名女子,由於社會地位和擁有財富的差距,女子多少比較傾心一郎,而今對手已不在人世。“哦,我是何其幸運!”夜晚,被褥之中,莊太郎一反白天的憂慮,變得格外樂觀。他裹在又薄又硬的棉被裡,望著天花板的縫隙思念心上人。無與倫比的璀璨色彩、沁入心鼻的芳香及柔和的音樂占據了他的身心。三不過,他的安心畢竟隻停留在被窩裡。第二天早上,幾乎徹夜未眠的他剛一睜眼,就看到刊登著讓他提心吊膽內容的報紙已經擺在眼前了。讀過內容後,他忽然感到些許輕鬆。報紙以橫跨兩欄的大標題報道了奧村一郎的慘死,也簡單記述驗屍的情形。“……由於彈痕位於前額中央,加上手槍掉落的位置,判斷死者並非自殺,相關當局已循他殺方向追緝凶手。”大意如此的兩三行文字鮮明地烙在莊太郎眼中。他看到這一段,仿佛想起什麼急事,突然跳出被窩。但爬起來又能如何?轉念一想,他又鑽回床上,仿佛身旁有驚悚的東西般,用棉被蒙住頭,蜷起身軀不敢動彈。一小時後(這段期間他身處怎樣的人間煉獄,就交由讀者自行想象吧),他匆匆起身,更衣出門。經過飯廳時,房東太太向他打招呼,但他大概是沒聽見,並未回話。他仿佛受到某種牽引,勿勿趕往心上人的住處,現在不去找她,或許再沒機會見麵了。然而,在電車中搖晃一裡(一裡約三點九三公裡。),等待他的又是可怕的懷疑目光。她一定知道了這起命案,而且按平日的觀察推測,難免對莊太郎心存疑慮。事實或許並非如此,但莊太郎心裡有鬼,隻能這麼看待。再說莊太郎那被逼上絕路的困獸般模樣,嚇得對方頓時臉色鐵青。兩人難得相見,卻無法正常地交談。莊太郎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困惑,便再也按捺不住,椅子還沒坐暖就告辭了。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不管逃到哪裡,這短短五尺之軀都沒處躲藏。日暮時分,莊太郎筋疲力儘,隻好返回租屋。房東太太詫異地盯著才一天就瘦得像重症病患的他,然後,戰戰兢兢地遞給眼神狂亂的他一張名片,說明對方曾在他外出時來訪。名片上印著“××警察署刑警××××”。“哦,刑警竟找上這兒,真是笑死人,哈哈……”莫名其妙的話脫口而出,他放聲大笑,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那異常的舉動惹得房東太太更加驚恐。那天一直到深夜,莊太郎幾乎都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他的心情十分古怪,似是無事可想,又仿佛有太多事要想,就是不知該從何思考起。但沒過多久,“黑夜的樂觀”一如往常地造訪他,他多少恢複了些思考能力。“我究竟在怕什麼?”仔細想想,白天的焦躁根本毫無意義。縱使奧村一郎之死被斷定為他殺、心上人起疑或刑警偵探找上門,他也未必有罪。他們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嗎?那純粹是猜測罷了,搞不好隻有他在疑神疑鬼。但絕不能就此放下心來。因為沒人自殺會射中額頭正中央,也難怪警方斷定為他殺。那麼,勢必存在一個凶手。既然現場找不出證據,肯定會調查欲置被害者於死地的人。奧村一郎平日鮮少樹敵,除莊太郎外,還有誰希望他離開人世?不巧,他的弟弟奧村二郎非常清楚兩人的戀情糾葛。誰能保證二郎不會向警方泄密?說不定今天的刑警就是聽了二郎的話,才抱著懷疑來訪的。越想越覺得無路可逃。可是,果真已走投無路,沒辦法突破這道難關嗎?整個晚上,莊太郎絞儘腦汁,異常的興奮使他腦袋敏銳不已,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在眼前浮現又消失。有一刹那,他腦海裡出現殺人現場的幻影——有額頭流出膿血轟然倒下的奧村一郎,有閃閃發光的手槍,有煙霧,有桐木火盆的火架子上潑出熱水的鐵壺,有蒙蒙籠罩的漫天飛灰。“飛灰,飛灰……”他在心中不斷默念,感覺裡頭有什麼線索,若隱若現。“飛灰、桐木大火盆、火盆中的灰……”突然間,他想到某件事,慘淡的黑暗中忽然照射進來一絲光線。那或許是罪犯經常陷入的荒唐妄想,也可能是旁觀者眼中不值一提的愚蠢主意。然而,對莊太郎來說,這點子如天籟福音般可貴,他反複思量,最後決定付之實施。下定決心後,兩天的失眠累積下來的困倦使他陷入驚人的熟睡中。直到隔天中午,他都像攤爛泥,睡得不省人事。四然而,第二天終於要付諸實施時,他再度畏縮不前。馬路上傳來快活的玄米麵包叫賣聲、汽車喇叭聲、自行車鈴聲,炫目的白晝陽光照在紙門上,與他黑暗的計劃相比,每樣事物顯得那麼健康光明。在如此快活坦蕩的世界裡,他真能實現那異想天開的點子嗎?“我不能退縮,昨晚不是通盤想透,狠狠下定決心了嗎?此外彆無他法。現在不該猶豫,不執行計劃就等著上斷頭台吧,更何況失敗了也沒損失。行動,行動!”他振作起身,慢慢上完廁所,用飯後故意悠閒地讀報紙,帶著平常出門散步的心情,吹著口哨踱出租屋。之後的一小時內,他到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讀者接下來自然會明白,這裡就略去不提,為了便於講述,直接從他拜訪奧村二郎講起。在奧村二郎家,發生命案的同一間房裡,莊太郎與死者的弟弟二郎相對而坐。“那麼,警方找出嫌疑犯了嗎?”莊太郎致哀後問道。“不清楚。”中學高年級的二郎明顯流露出敵意,直瞪著對方回答,“我想大概查不出來,根本沒證據啊。就算有可疑人物,也拿他沒辦法。”“看來十之八九是他殺。”“警方是這麼判斷的。”“雖說沒留下證據,這房間可曾徹底檢查過一遍?”“那當然。”“我在書上讀過,任何犯罪都必定有跡可循,關鍵在於肉眼能否發現。例如,某人進入這房間,即使未移動任何東西就離去,榻榻米上的灰塵等多少也會發生變化。因此作者主張,透過縝密的科學檢驗,再巧妙的犯罪都能被揭發。”“……”“還有一點,人類在搜尋東西時,注意力大都集中在目光不及處,像房間角落或大型家具後麵,對於近在眼前的大型物品反而疏於檢查。這種心態相當有意思,因此,最高明的隱藏手法,就是不藏,大剌剌地放在一眼可見的地方。”“那又如何?現在根本不是悠閒談理論的時候。”“隻是舉個例子,”莊太郎慎重地接著說,“誰會注意到位於房間中央,一眼即可瞧見的火盆?尤其是盆裡的灰燼。”“好像沒人關注過。”“我想也是,火盆的灰燼極易受忽視。可是你剛才提到,令兄遇害時,火盆附近的灰燼散落一地,想必是被傾倒的水壺濺起來的吧。問題是鐵壺怎麼會傾倒?其實,在等你的時候,我找到一樣頗有意思的玩意兒。喏,你看。”莊太郎拿火鉗攪動盆內,很快挾出一顆肮臟的球。“這球為何藏在灰裡?你不覺得不對勁兒嗎?”二郎見狀吃驚得瞪大雙眼,臉上浮現幾許不安的神色。“真奇怪,那種地方怎麼有球?”“令人匪夷所思吧,我剛得出一個推論。令兄亡故時窗戶是關著嗎?”“不,書桌後開了一扇。”“能否這樣推測:由於殺害令兄的凶手(假設真有此人)無意中撞到水壺,致使壺內的水潑出,或者窗外飛進來什麼東西打中鐵壺。後者的假設是不是比較自然?”“那麼,球是從外頭飛進來的?”“對啊,既然掉在灰裡,這樣設想才自然吧。話說回來,你經常在後麵草地投球,令兄去世那天也是嗎?”“嗯,”二郎越顯局促,“但球不可能飛到這裡。雖然一度越過圍牆,但撞到杉樹就掉下了,我也確實撿回了,一顆球都沒少。”“哦,球飛過圍牆,你們是拿棒子擊球的吧。可是,會不會那時球並未落地,反而穿過杉樹飛到這兒?你有沒有記錯?”“沒那回事,我在最大的杉樹下撿到球,之後球便不曾飛越圍牆了。”“那麼,球上做了什麼記號嗎?”“不,沒有。球一飛過圍牆,我立刻進來找,發現就落在庭院裡,不會錯的。”“其實你撿到的並不是當時擊出的球,而是以前掉在那裡的,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或許吧,但還是不對勁。”“既然火盆裡有球,而且當時鐵壺恰好傾倒,隻能這麼推斷。你是不是經常把球打進庭院裡?會不會有時因雜草叢生而沒找到?”“我不記得了……”“還有,最重要的,球飛過圍牆的瞬間,是否與令兄遇害的時點一致?”二郎赫然一驚,臉色大變,支吾了一會兒總算開口:“仔細回想,時間點確實一致,會這麼巧嗎?奇怪,真奇怪。”他說著坐立不安起來。“這不是偶然,很難有那麼多巧合撞在一起。”莊太郎得意揚揚地說,“首先,你們擊球過牆、球落入灰燼及飛灰四散,不都發生在令兄遇害的那段時間?說是湊巧,也未免巧了。”二郎瞅著一個地方愣愣地出神,陷入沉思。他臉色蒼白,鼻頭滲出點點汗珠。莊太郎悄悄為計劃奏效而欣喜,他心知擊出球的不是彆人,正是二郎。“你猜到我想說的話了吧。那一刻,球穿過杉林,從紙窗襲向令兄。你也知道令兄酷愛槍械,他正把玩著填有子彈的手槍。球大概恰好打中他扣住扳機的手指,於是等同於他親手把子彈射進自己的額頭,我曾在外國雜誌讀過類似的命案。接著,球彈到東西,連帶撞翻鐵壺,掉入灰裡。由於球速極快,當然就深埋其中。雖然隻是假設,但概率不是相當大嗎?如我剛才所提,過度湊巧的種種吻合,不就證明了這番解釋?倘若像警方說的,真找到凶手的話另當彆論,萬一查不出,隻能把我的推測視為事實。你不這麼想嗎?”二郎根本無法回話,從剛才起就一直僵硬地盯著同一處,神情猙獰而苦悶。“話說回來,二郎,”莊太郎算準時機使出撒手鐧,“當時擊球過牆的究竟是誰?你朋友嗎?那人也真是罪過。”二郎依舊沒搭腔。定睛細看,他睜得老大的眼睛湧出晶瑩的淚水。“用不著過分擔心。”莊太郎見好就收,“即使我推究得不錯,那也畢竟是場意外。就算揮出球的是你,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絕非有意害死令兄。啊,我在講什麼無聊的話?你可彆生氣。那麼,我下去向令姐致哀,你彆再多想。”然後,莊太郎神采飛揚地走下先前狼狽摔落的階梯。五莊太郎異想天開的計劃居然順利成功。看那情形,二郎肯定會承受不住,馬上把信以為真的結論告訴警方。即使警方先前將莊太郎視為嫌疑犯,但隻要有二郎的供詞,便能立刻洗清他的嫌疑。他捏造的推理再合理不過,足以排除警方單靠證據推斷出的嫌疑犯。不僅如此,這番話出於深信自己誤殺親兄的二郎口中,效果會更加逼真。莊太郎完全放下心頭憂慮。接著,他料定昨天的刑警遲早會再次上門,便滴水不漏地進行沙盤推演,屆時好應對自如。隔天中午過後,××警察署刑警××××果然登門造訪。房東太太悄聲說“是上次的人”,便把名片擱在桌上,莊太郎從容地應了句“這樣啊,沒關係,請他上樓吧”。不久便傳來刑警走上樓梯的腳步聲。奇怪的是,足音並非一人,像有兩三個人。“真怪。”莊太郎納悶著,一名刑警模樣的男子出現在他麵前,身後竟緊跟著奧村二郎。“看樣子,他已把那件事告訴警方了。”莊太郎差點兒露出微笑,好不容易才憋住。但尾隨二郎的商人模樣的男子究竟是誰?莊太郎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隻是怎麼也想不起碰麵的情景。“你是河合莊太郎嗎?”刑警語氣蠻橫,“喂,掌櫃的,就是這個人吧?”於是,被稱為掌櫃的男子隨即點頭,說:“是,沒錯。”莊太郎心頭一驚,忍不住站起身。他瞬間領悟,眼前已是窮途末路。話說回來,計劃怎麼會這麼快敗露?不可能是二郎識破的。擊球的是他,不僅時間一致,窗戶也恰好開著,連鐵壺都打翻了,他是如何識破這以假亂真的詭計的?必定是莊太郎露出破綻,但那究竟是什麼疏漏?“你好歹毒,我幾乎上當了!”二郎生氣地吼道,“不過真是遺憾,你耍那種陰謀,反倒坐實了如山的證據。那時我沒發現,實際上擺在房裡的火盆,和家兄遇害時的不同。你滔滔不絕地談論飛灰,怎會沒注意到這一點?這一定是天譴。由於之前進了水,灰完全凝固了,不能繼續使用,用人早換來新火盆。盛上灰後,盆子還一次都沒使用過,不可能埋進什麼球。你以為我家隻有一個同款式的桐木火盆嗎?我昨晚才察覺此事有蹊蹺,你的奸計實在叫人膽寒,居然編得出那種莫須有的意外。我還納悶球為什麼會掉入當時不在房間的火盆裡,再仔細推敲,你話裡有些說不通的地方,所以今早連忙通報了刑警。”“町裡售賣運動器材的店沒幾家,一下就找著了。你對這掌櫃沒印象嗎?昨兒個白天,你不是向他買了個球?然後,你把球弄得肮臟老舊,再塞進奧村家的火盆裡,對吧?”刑警不屑地說。“親手放進去,再自己找出來,簡直易如反掌。”二郎大笑。莊太郎不折不扣地上演了一出“罪犯的愚行”。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