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滑稽劇場的包廂(1 / 1)

紅與黑 司湯達 1266 字 7天前

“正如最陰暗的天空,預兆著最強烈的暴風。”在風騰波湧的情感狂濤中,於連的感受是驚異多於欣喜。瑪娣兒特的叫罵,證明俄派策略之高明。少說少動,是我得救的不二法門。他隻語不發,扶起瑪娣兒特,把她按坐在沙發上。她眼淚刷刷湧了出來。為了顯得嫻雅,拉穆爾小姐手裡擺弄著菲華格夫人的書信,慢條斯理地拆開來。一認出元帥夫人的筆跡,渾身神經質地一顫。但隻隨便翻翻,也沒細看,信大多有六頁長。“至少,您得回答我的話,”瑪娣兒特根本不敢看他,用哀懇的聲調說,“您知道,我很傲;這個毛病,我承認,是我的地位,甚至是我的性格造成的。菲華格夫人把您的心從我手中奪了去……我為這要命的愛情做了全部犧牲,難道她為您也做了同樣的犧牲?”一陣陰鬱的沉默,便是於連的全部答複。他思忖:“想我堂堂男兒,她憑什麼要人家亮出底牌?”瑪娣兒特本想看信,但淚眼模糊,根本看不成。近一個月來,她衷心悒悒,但高傲如她,絕不會承認是感情作祟。於是,借這偶然的因頭,爆發了出來。一時之間,妒意與愛心壓過了她的傲氣。她坐在沙發上,離他很近。他望著她的秀發和白淨的頸脖,猝然間竟忘乎所以,伸出胳膊去攬她腰肢,差不多把她緊抱在懷了。她慢慢扭轉頭來。於連愕然看著她慘痛的眼神,簡直認不出平時的她來。於連頓覺渾身乏力,要做這樣勇決的事,真難以克當啊!“如果我貪圖此刻的卿卿我我,”於連暗想,“轉瞬之間,她的目光就會現出冷冷的輕蔑。”不過,此刻,她語不成聲,勉強說出話來,一再向他保證,對自己的驕狂倨傲,舉措失當,深表悔憾。“傲氣我也有呀!”於連喃喃說道,表情上可看出他疲憊已極。瑪娣兒特急忙轉過臉來。聆聽他的聲音,對她幾乎已是一種不存想望的幸福。此刻,她記起自己的高傲,隻是為了加以詛咒。她恨不得能想出一個異乎尋常的,難以置信的辦法,以證明自己對他多麼鐘情,對自己又多麼憎惡。“也許正因為這點傲氣,您才一度對我另眼相看,”於連接著說,“正因為我有這點勇敢堅毅的男子漢氣概,此刻才得到您的99lib?看重。我之愛元帥夫人……”瑪娣兒特戰栗了一下,眼睛露出異樣的神情。她就要聽到對她的判決了。這一反應沒逃過於連的眼角,他感到自己勇氣在消退。自己嘴裡講的廢話,聽來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唉!”他心裡想,“倘能吻遍你蒼白的臉頰而卻不為你感到,那該多好啊!”“我之愛元帥夫人……”他又說,聲音越來越低,“但尚無確實的憑信,看出她對我是否……”瑪娣兒特凝視著他;他迎著這不可逼視的目光,至少希望自己的眼神不至於幫倒忙。他感到愛絲情縷一直滲進他內心的邊邊角角。他對她的愛慕,從未達到過這地步;其瘋狂的程度,也不亞於瑪娣兒特。瑪娣兒特如有足夠的鎮靜和膽勇,略施一下小技,他就會跪倒在她麵前,悄然放棄這徒勞無益的喜劇。不過,他倒還有力氣繼續往下說。但心裡喊道:“啊!柯拉索夫,你為什麼不在這兒!但求你一句話,指點指點我該怎麼辦!”這時,他的聲音在說:“不談其他感情,單就感激這點而言,也足以使我眷戀元帥夫人。想那時,彆人看不起我,隻有她體諒我、安慰我……某些虛好看的表麵文章,詭譎多變,怎能儘信?”“啊!天哪!”瑪娣兒特叫道。“九_九_藏_書_網那咱們談談。您能給我什麼保證?”於連的口氣淩厲而果斷,好像暫時摒棄了審慎的外交姿態,“哪一種保證,哪一位神明,可以擔保您此刻對我的態度,能維持兩天以上?”“是我極度的愛;如果您不愛我,就是我極度的痛苦。”她握著他手,轉過身來。這猛一轉身,她的披肩便甩開了一點,於連得以窺見那迷人的香肩。鬢亂釵橫,勾起他一段溫馨旖旎的回憶……他快要讓步了。“一言不慎,”他自忖道,“又會重新陷於絕望,度過漫漫長日。瑞那夫人要做想做的事,就能找出許多理由來;而這位上流社會的少女,隻有擺出充分的理由證明她的心應受感動,才會讓她的心感動起來。”刹那間悟出此理,他的勇氣,也在刹那間尋了回來。他抽回給瑪娣兒特緊握的雙手,為示尊重,稍稍疏離一點。一個人再勇敢,也不可能做得更過分了。接著,他把散在沙發上的菲華格夫人書函,一封封收攏來,然後用一種禮貌周全的,此處卻是殘忍已極的態度,對她說:“請拉穆爾小姐容我從長計議。”說畢,迅即離開藏書室。她聽得他一路出去“砰砰”關門之聲。“這個惡魔倒一點不動心……”她暗想。“但我說什麼啦,惡魔?他精明,審慎,忠良,隻怪自己過錯多得人家想象不到。”這種看法,持續了好久。瑪娣兒特這天幾乎有一種幸福感,因為她整個身心都浸潤於愛戀之中。可以說,她的心還從來沒被傲慢,而且是一種要不得的傲慢,攪得這麼亂的。晚上在客廳裡,一聽到當差通報菲華格夫人駕到,拉穆爾小姐緊張得戰栗起來:那當差的聲音,聽來覺得陰惻惻的。她簡直受不了元帥夫人的目光,便匆匆離去。於連對好不容易贏得的勝利,並不特彆引以為榮,他怕自己的目光給人看出什麼名堂,連晚飯都沒在拉穆爾府吃。他心中的愛,心中的快活,離交鋒的時刻越遠,就越見增長。他已在責備自己了:“乾嗎去違拗她呢?萬一她不再愛我了呢?這高傲的心,是說變就變的。應當承認,我剛才對她太狠了點。”晚上,他覺得應該到滑稽劇場去,在菲華格夫人的包廂裡露一下臉。因為元帥夫人特意邀請過他;瑪娣兒特少不得會知道,他是應邀到場,還是失禮未去。道理儘管很明顯,他還是沒有勇氣在夜場一開始就混跡社交圈。應酬交際,他的快意就會去其大半。十點鐘響:非露麵不可了。幸好元帥夫人包廂裡女眷如雲,他給擠在門邊,為太太小姐的帽子所遮蔽。這個位置,是他的造化,免得落下一個笑柄。這時台上正在演契瑪羅薩的《秘婚記》,卡羅琳的感情困厄,給唱得出神入化,他聽得止不住掉淚。菲華格夫人看到他淚流滿麵,同他平時臉上的男性剛毅大相徑庭,使這位貴婦的心不由得深受感動,雖說這顆心久已被驟成顯貴的剽勁侵蝕日深。僅剩的那點兒女人心腸使她想說說話;主要是想聽聽自己的嬌聲軟語,覺得不失為一種娛慰。她對於連說:“拉穆爾家的女眷們,你看到了嗎?她們在三樓。”於連顧不得失禮,靠在包廂前麵,探出身子去張望:看見瑪娣兒特眼睛裡淚光閃閃。“今天不是她們上劇場的日子,”於連想,“真性急!”是瑪娣兒特硬要她母親上滑稽劇場來的,雖然包廂的位置欠佳,這還是一個馬屁蟲應急替她們覓來的。瑪娣兒特是想看看,於連是否跟元帥夫人在一起度過這個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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