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一部中新的一章,有點像一出戲中新的一場,這一回當我把幕拉開時,讀者啊,你得想象你看到了米爾科特喬治旅館中的一個房間。就像一般的旅館房間裡那樣,牆上貼的是那種大花壁紙,還有那種地毯,那種家具,壁爐架上的那種裝飾品,那種印刷的畫,其中一幅是喬治三世(喬治三世(1738-1820),英國國王。1760至1820年在位。)的肖像,另一幅是威爾士親王(原為英王長子稱號,此處似專指喬治三世的長子威爾士親王,亦即1820年即位後的喬治四世(1762-1830)。)的肖像,還有一幅畫的是沃爾夫(即詹姆士·沃爾夫(1727-1759),英國將領,曾任遠征加拿大魁北克英軍司令官(1759),大敗統治魁北克的法軍,其本人在此役中負重傷死去。)之死。借著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油燈,借著壁爐的熊熊爐火,你可以看清這一切。我的皮手筒和傘放在桌子上,我自己則披著鬥篷、戴著帽子坐在爐火邊,讓身子暖和過來,連續十六個小時暴露在十月天的寒冷中,全身都快凍僵了。我是早上四點鐘離開洛頓的,現在米爾科特城的鐘剛敲過下午八點。讀者啊,雖然我看起來安排得還舒適,可是我的心裡卻不那麼安定。我原以為,馬車到這兒後總會有人來接我。我在走下“擦靴的”(舊時英國旅館中替旅客擦靴及搬行李的雜役。)為我方便放的木梯級時,一直焦急地朝四下裡張望,指望能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能看到有輛馬車等著送我去桑菲爾德。可是一點這種跡象也沒看到。我又向一個侍者打聽。是否有人問起過一位姓愛的小姐,回答也是沒有。這一來我沒有辦法,隻好請他領我到一間清靜的房間。我就在這兒等待著,各種各樣的猜疑和恐懼,弄得我心神十分不安。感到自己在世上孤苦無依,一切聯係都已斷絕,能否到達目的地難以預測,返回原地又障礙重重,對一個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來說,這實在是一種十分奇特的心情。冒險的魅力使這種心情顯得美滋滋的,自豪的喜悅使它變得熱乎乎的,可是緊接著恐懼的顫驚又使它不得安寧。當半個小時過去,我依然孤身一人時,恐懼在我心裡占了上風。我想起可以打鈴。“這兒附近有個叫桑菲爾德的地方嗎?”我問應聲而來的侍者。“桑菲爾德?我不知道,小姐,我到櫃台上問問。”他走了,可一轉眼又回來了。“你姓愛嗎,小姐?”“是的。”“有人在等你。”我急忙跳起身來,抓起我的皮手筒和傘,匆匆來到旅館的走廊上。一個男人站在開著的門邊,在亮著路燈的街上,我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輛單馬馬車。“我想,這是你的行李吧?”這個人一看到我,就指著我放在走廊上的箱子,有點唐突地問道。“是的。”他把箱子拎到馬車上,這是一輛簡陋的雙輪馬車。接著,我便上了車,還沒等他關好門,我就問他去桑菲爾德有多遠。“大約六英裡。”“我們到那兒要多長時間?”“一個半小時上下吧。”他關好車門,爬到車廂外麵自己的趕車座上,於是我們就上路了。車子緩緩地行駛著,給了我充分的時間去思索。我很滿意,我的這番跋涉終於就要結束了。我坐在這輛雖不講究卻很舒適的馬車裡,身子往後靠著,從從容容地想了很多。“我猜想,”我心裡想,“從仆人和車子的樸實無華來判斷,費爾法克斯太太不是很講排場的人,這樣更好。我從來沒有跟愛講排場的人一起生活過,隻有一次除外,而那一次跟他們在一起我真是受夠了罪。我不知道,除了這個小姑娘外,是不是就她一個人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隻要她多少和氣一點的話,那我敢肯定,準能和她相處得很好。我會儘最大的努力去做。遺憾的是,有時儘最大的努力去做並不總是能得到好報。在洛伍德時,的確,我下了這樣的決心,實現了這樣的決心,從而也取得了彆人的好感。可是跟裡德太太相處時,我記得儘管我儘了最大努力,總還是遭到唾棄。我要祈求上帝,千萬彆讓費爾法克斯太太成為第二個裡德太太。不過,即使她是那樣的話,我也並不是非待在她那兒不可。到了實在沒有辦法時,我可以再登廣告。不知道這會兒我們已經趕了多少路了?”我拉下車窗,朝外麵望去。米爾科特被我們拋在後麵了。從它的燈火數量來判斷,這似乎是個相當大的地方,比洛頓要大多了。據我看來,這會兒我們正走在一片公有地上,不過房屋還是疏疏落落地布滿這一地區。我覺得這是個和洛頓很不一樣的地方,人口多了,景色少了,熱鬨多了,浪漫少了。路很難走,夜霧茫茫,我的那位向導一路上都讓馬兒慢慢走著。我確信,一個半小時已經給拉長到兩個小時。最後,他終於在趕車座上回過頭來說:“這會兒你離桑菲爾德不太遠了。”我再朝外麵張望。我們正經過一座教堂,我看見天空襯托著它那低矮寬闊的鐘樓,鐘樓上的鐘剛敲響一刻鐘。我還看到山坡旁有窄窄的一長串燈光,表明那兒是一座村莊或者是個小村落。大約過了十分鐘,趕車的下車去打開了兩扇大門。我們駛了進去,門又在我們身後砰地關上了。現在我們緩緩地駛上車道,來到一幢房子寬闊的正麵。從一扇掛著窗簾的弓形凸窗裡透出燭光,彆的窗口全都一片黑暗。馬車在前門停了下來。一個女仆來開了門,我下了車,走進門去。“小姐,請走這邊好嗎?”那個姑娘說。我跟著她穿過一間四周都有高大的門的方形大廳,然後她把我帶進了一間屋子。一開始,屋子裡的火光和燭光照花了我的眼睛,因為這跟我兩個小時來已經習慣的黑暗對比太強烈了。不過,待到我能看清東西時,隻見展現的是一幅舒適喜人的圖景。一間舒適、小巧的房間,歡快的爐火邊有一張圓桌,一張老式的高背扶手椅上,坐著一位再整潔不過的小個子老太太。她戴著寡婦帽,穿著黑綢長衣,圍著雪白的細布圍裙,跟我想象中的費爾法克斯太太一模一樣,不過沒那麼莊嚴,看上去比較和藹。她正忙著在編織,一隻大貓文文靜靜地蹲在她的腳邊。總之,這兒有著一種理想中的完美無缺的家庭安樂氣氛。對一個初來乍到的家庭教師來說,幾乎再也想不出有比這更讓人放心的開端了。既沒有咄咄逼人的富麗堂皇,也沒有使人手足無措的莊嚴肅穆。再說,我一進去,老太太就站起身來,急忙走上前來親切地迎接我。“你好嗎,親愛的?我想你一定坐車坐得厭煩了吧。約翰趕車太慢。你一定凍壞了,快到爐火跟前來。”“我想,你是費爾法克斯太太吧?”我說。“是的,你說對了。坐下吧。”她帶我到她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接著就動手替我拿掉披巾,解開帽帶。我請她不用為我麻煩了。“哦,不麻煩。我猜你自己的手一定快凍僵了。莉亞,去拿點熱的尼格斯酒,再拿幾塊三明治來。給你貯藏室的鑰匙。”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管家主婦的鑰匙,交給了女仆。“來吧,再往爐火這兒靠近點,”她接著說,“你把行李隨身帶來了,是嗎,親愛的?”“是的,太太。”“我去關照一下,讓他們把它送到你的房間去。”她說著,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她竟把我當客人接待了,”我心裡想,“我萬萬沒有想到會受到這樣的款待。我原來還以為會遇到冷淡和生硬的態度呢。這可不像我聽說過的對待家庭教師的態度。不過我也不能高興得太早了。”她回來了,親自把桌子上的編織用品和一兩本書拿開,騰出塊地方來擺莉亞剛端來的盤子,接著又親手把食物遞給我。我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關懷,而且這種關懷又來自我的雇主和地位比我高貴的人,這簡直使我感到有點手足無措了。可是,既然她自己好像並不認為是在做什麼有失身份的事,所以我也就覺得還是默默接受她的款待為好。“今天晚上我能有幸見到費爾法克斯小姐嗎?”我吃完她遞給我的東西後,問道。“你說什麼,親愛的?我耳朵有點兒聾。”這位好心的太太一邊說,一邊將耳朵湊近我的嘴。我又把我的話更清楚地說了一遍。“費爾法克斯小姐?哦,你是說瓦倫小姐吧!瓦倫是你未來的學生的姓。”“真的!那麼她不是你的女兒了?”“不是,——我沒有親人。”我本想再接下去問問瓦倫小姐跟她是什麼麼關係,但我又想到,問得太多不禮貌,再說,這事我以後總會知道的。“我真高興,”她一邊在我對麵坐下,把貓抱到膝上,一邊接著說,“你來了,我真高興。現在有了個伴兒,在這兒生活是很愉快的。當然,這兒什麼時候都是挺愉快的,因為桑非爾德是座美麗的老宅子,雖說近幾年也許沒有怎麼整修,但它依舊是個相當好的地方。不過你知道,一到冬天,哪怕住在最好的房子裡,孤零零地一個人住著,也會覺得冷的。我說的孤零零,因為雖說莉亞確是個好姑娘,約翰和他的妻子也都是挺好的人。不過,你知道,他們畢竟都是仆人,不能用平等的身份跟他們在一塊兒談話,得跟他們保持點距離,要不,怕會失去自己的威信。去年冬天(要是你還記得,那可是個冷得厲害的冬天,不是下雪,就是刮風下雨),從十一月直到二月,我可以肯定,除了賣肉的和送信的之外,沒有一個人來過這兒。那時候,我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地獨自一人坐著,心裡真覺得有點兒悶得慌。有幾次,我叫莉亞來念點書給我聽,可我覺得這可憐的姑娘不太喜歡這項差使,她感到這挺受拘束;春天和夏天就好一些,陽光燦爛,白天的日子也長,這就大不相同了。加上今年剛入秋,小阿德拉·瓦倫跟她的保姆就來了。有了個小孩,一下子就使整幢屋子變得熱鬨起來。現在你又來了,我就更高興了。”聽她講了這番話,我心裡確實對這位可敬的太太產生了好感。我把椅子朝她跟前拉近一些,並且表示我衷心希望,她會發現和我作伴定會像她預想的那麼愉快。“不過,今晚我不想讓你坐得太久了,”她說,“現在鐘打十二點了,你趕了一天路,一定很累了。要是你的腳已經暖和過來,我就帶你上你的臥室去。我已經把我隔壁那間房子給你收拾好了。那隻是個小房間,不過我想,和前麵那些大房間比起來,你會更喜歡這一間。那些房間裡,家具當然要好一些,可是太冷清、太寂寞了,我自己就從來不睡在那些房間裡。”我感謝她為我作了周到的選擇。由於長途跋涉,我也真的感到累了,便表示願意就去休息。她拿起蠟燭,我跟著她走出房間。她先去查看了一下大廳的門是否已經鎖好;從鎖孔中拔出鑰匙後,就帶我上樓。樓梯的梯級和欄杆都是橡木的,樓梯的窗子很高,鑲有木格子。這種窗子和通向臥室的長長的走廊,看起來就像是教堂裡的,而不是住家房子裡的。樓梯上和走廊裡,都籠罩著一種陰森森的、地下墓穴般的氣氛,使人產生空曠和孤寂的不愉快感覺。因此,當我最後被領進我的臥室,看到房間很小,而且裡麵陳設著普通的時式家具時,我心中不由得一陣高興。費爾法克斯太太和藹地向我道了晚安,我閂上門,從容地向四下裡看了一番。剛才那空曠的大廳,那又寬又暗的樓梯,那又長又冷的走廊,給我留下的陰森淒涼印象,多少讓這小房間裡頗有生氣的景象衝淡了幾分。這時我想起,經過一整天身體上的勞累和精神上的焦慮之後,現在終於來到了一個安全的避風港。我心中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感恩之情,於是就在床邊跪了下來,向應受感謝的上天敬獻上我的謝意。在我站起身來之前,我也沒有忘記再次祈求,祈求在未來的道路上,賜予我幫助和力量,使我能不辜負我所受到的恩惠——在我還不配獲得它時,它好像就已真誠地賜給我了。那一夜,我的床上沒有荊棘,我獨自一人的房間裡沒有恐懼,我疲乏不堪但又心滿意足,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陽光從鮮豔的藍色印花窗簾的縫裡射進來,照亮了糊著牆紙的四壁和鋪著地毯的地板,這跟洛伍德那光禿禿的地板和肮臟的灰泥牆迥然不同,使得這個房間在我眼裡是個如此歡暢的小天地,一看見它,我就感到精神振奮。外表狀況對青年人往往有很大的影響,我覺得自己生活中一個比較美好的時期正在開始,它將會有荊棘和勞苦,也會有鮮花和歡樂。由於環境的變化,由於有希望出現一個新天地,我全身的官能都被喚醒,似乎全都躍躍欲試了。我說不清它們到底在期待什麼,但總是令人愉快的東西。也許它不一定在這一天或這個月就能出現,但很可能會在某個難以確定的未來時刻突然到來。我起了床,仔細地穿好衣服。雖然我隻能穿得很樸素——因為我的衣服件件都做得十分簡樸——可是出於天性,我仍然力求穿得整潔。不修邊幅,或者不注意給人什麼印象,都不是我的習慣。正相反,儘管我長得並不漂亮,但總希望自己儘可能顯得好看一點,儘可能得到彆人的好感。我有時候很惋惜自己沒能長得再漂亮一點,有時候真盼望自己有紅潤的臉蛋,筆直的鼻梁和櫻桃般的小嘴,盼望自己有修長端莊、勻稱豐滿的身材。可是我感到不幸的是,我竟長得這麼矮小,這麼蒼白,五官這麼不端正,特征又這麼顯著。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盼望和惋惜呢?這很難說清,當時我對自己都沒法說清。不過,我是有理由的,而且是一個合理、自然的理由。不管怎樣,我還是把頭發梳得平平整整,穿上我的那件黑色外衣——雖說這有點像貴格會教徒(由喬治·福克斯(1624-1691)創建的基督教一教派貴格會(又稱公誼會、教友會)的教徒。),但至少有非常合身的好處——再把白淨的領飾整了整,我想這總可以夠體麵地去見費爾法克斯太太了,我的新學生至少也不會厭惡地躲開我了吧。我打開臥室的窗戶,眼看我放在梳妝台上的所有東西都已理得整整齊齊,就鼓起勇氣去了。我穿過鋪著地席的長走廊,走下光滑的橡木樓梯,來到大廳。我在那兒逗留了一會,看了看牆上的幾幅畫(我記得有一幅畫的是一個身披胸甲的嚴峻男子,還有一幅畫的是一位敷著發粉、掛著珍珠項鏈的貴婦人),又看了看從天花板上垂下的一盞青銅吊燈,還看了一座大鐘,這座鐘的外殼是用雕有精細花紋的橡木,以及因年深日久和擦拭變得烏黑發亮的黑檀木製成的。在我看來,一切都顯得那麼莊嚴和氣派,可是當時,我對富麗堂皇還很不適應。大廳裡那扇半鑲著玻璃的門正開著,我跨出門去。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朝陽寧靜地照耀著已經枯黃的樹叢和仍然碧綠的田野。我來到門前的草坪上,抬頭仔細打量著這座宅子的正麵。它有三層高,規模雖說可觀,但還算不上宏大,是座紳士的住宅,而不是貴族的府第。屋頂四周的一圈雉堞,給它增添了畫意。宅子灰色的正麵正好被宅後一片白嘴鴉棲身的樹林襯托著,林中哇哇鼓噪的居民們,這會兒正在到處飛翔。它們飛過草坪和庭園,紛紛停落在一個大草場上。草場跟宅子隔著一道坍塌了的籬笆,那兒還有一排高大的老荊棘,一棵棵都粗壯多節,高大得簡直像橡樹,這一下子就說明了這座宅子名字的由來(桑菲爾德的原文Thornfield,意思是“荊棘地”。)。再過去是一座座的小山,這些小山不像洛伍德四周的群山那麼高,那麼嶙峋陡峭,也不像那樣屏障似地把人世隔絕。不過,這些小山也是夠幽靜孤寂的了,它們似乎用一種歸隱遁世的氣氛包圍了桑菲爾德,我真沒想到,在離米爾科特這個熱鬨地區如此近的地方,竟會有這樣僻靜的處所。一個屋頂和樹叢交雜在一起的小山村,零落地散布在一座小山坡上。區教堂坐落在離桑菲爾德不遠的地方,它那古老的鐘樓尖頂,凸露在宅子和庭園大門之間的土坡上方。我還在享受著這恬靜的景色和宜人的新鮮空氣,愉快地聽著白嘴鴉的哇哇叫聲,還在觀察著這座宅子寬闊的灰白色正麵,心裡正想著,讓費爾法克斯太太這樣一位小老太太孤零零地住在這兒,這地方實在太大了。就在這時,這位老太太出現在門口。“怎麼!已經上外麵來了?”她說,“我看你是個愛早起的人。”我走到她跟前,她和藹親切地吻了我一下,跟我握握手。“你覺得桑菲爾德怎麼樣?”她問道。我告訴她,我非常喜歡這個地方。“是啊,”她說,“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不過我怕它會慢慢衰敗下去,除非羅切斯特先生想回到這兒長住,或者,至少來得更勤一點。大宅子和好庭園都需要有主人在跟前。”“羅切斯特先生!”我驚叫了起來,“他是誰?”“桑菲爾德的主人。”她平靜地回答,“你不知道他叫羅切斯特嗎?”我當然不知道,我以前從沒聽人說起過他。可是這位老太太卻似乎把他的存在看成是眾所周知的事,好像人人都該憑直覺就知道他似的。“我還以為,”我繼續說,“桑菲爾德是你的呢。”“我的?天哪,孩子,多奇怪的想法啊!我的?我隻不過是個管家——管理人。的確,從他母親方麵說,我跟羅切斯特家是遠房親戚,或者,至少我丈夫跟他家是遠親。我丈夫在世時是牧師,是那邊山坡上那個小村子乾草村教區的牧師,靠近大門的那座教堂就是他的。現在的這位羅切斯特先生的母親姓費爾法克斯,她父親跟我丈夫是堂兄弟。不過我從來不以親戚自居——實際上,我隻當它沒有這回事,我隻把自己看作是一個普通的管家。我的主人待我總是客客氣氣的,我也就不再指望彆的了。”“那麼那個小姑娘——我的學生呢?”“她是羅切斯特先生監護的孩子。他委托我給她找一個家庭教師。我相信,他是打算把她帶到××郡來撫養成人。這樣她就來了,帶著她的‘bonne’(法語:保姆。),她是這樣叫她的保姆的。”謎終於解開了,這位矮小的和藹可親的寡婦原來不是什麼貴婦人,不過是個和我一樣受雇用的人,我並沒有因此就不像原先那樣喜歡她,相反,我比以前更感到高興。她與我之間的平等是真正的平等,而並不是她紆尊降貴的結果。這樣更好,我的處境更自由了。我正在思考著這個新發現,一個小姑娘從草坪上跑了過來,後麵跟著她的保姆。我打量著我的學生,而她一開始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她還完全是個孩子,約莫七八歲,身材纖細,麵色蒼白,五官小巧,過長的鬈發一直垂到腰際。“早安,阿德拉小姐,”費爾法克斯太太說,“過來跟這位小姐說說話,她就要教你讀書了,好讓你有一天成為一個聰明的女人。”孩子走了過來。“這是我的家庭教師嗎?”(原文均為法語。)她指著我對她的保姆說。保姆回答:“是的,當然啦。”(原文均為法語。)“她們都是法國人嗎?”聽到法國話,我感到詫異,便問道。“保姆是外國人,阿德拉出生在大陸,而且我相信,她六個月前才第一次離開那兒。她剛來時不會講英語,現在總算勉強能講一點了。我聽不懂她的話,她把英語和法語攪和在一起了。不過我想你準能弄懂她的意思。”幸好我有個有利條件,我是跟一位法國女士學的法語。而且,由於我一直注意儘可能經常和比埃洛夫人交談,此外,在過去的七年中,我還每天背誦一些法文——努力在語調上下功夫,儘可能模仿老師的發音——因此,我已能相當流暢和正確地使用這種語言,在阿德拉小姐麵前,不至於會感到不知所措。她聽說我是她的家庭教師,就走過來和我握手。我帶她進去吃早飯時,用她的語言對她說了幾句話。開始,她回答得很簡短,但是待我們在餐桌前坐下,她用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打量了我十來分鐘後,就突然開口流利地接連不斷說了起來。“啊!”她用法語大聲說道,“你講我的話講得跟羅切斯特先生一樣好。我能像跟他說話那樣跟你說話了,還有索菲,也能這樣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這兒誰也不懂她的話。費爾法克斯太太說的全是英語。索菲是我的保姆,她跟我一塊兒從海那邊過來,我們坐的是一條很大的船,船上有一個冒煙的煙囪——冒的煙多極了!後來我直想吐,索菲也想吐,羅切斯特先生也一樣。羅切斯特先生躺在叫頭等艙的一間漂亮房間的沙發上,索菲和我睡在另外一個地方的小床上。我差一點從床上摔下來,那床就像一個擱架。還有,小姐——你叫什麼名字?”“愛——簡·愛。”“埃爾!嗨,我說不來,哦,我們的船停下來時是在早上,天還沒有大亮,停在一個大城市那兒。那個城市很大,房子全是黑乎乎的,到處都是煤煙,一點也不像我離開的那座漂亮乾淨的城市。羅切斯特先生抱著我走過跳板上岸,索菲跟在我們後麵,我們一起乘上了一輛馬車。馬車把我們送到一座叫做旅館的漂亮大房子跟前。那座房子比這座還要大,還要好。我們在那兒待了約莫有一個星期。我和索菲每天都到一個叫公園的地方去散步,那地方挺大,到處是樹,一片碧綠。除了我,那兒還有好多好多孩子,還有一個池塘,裡麵有很多美麗的鳥兒,我用麵包屑喂它們。”“她說得那麼快,你能聽懂嗎?”費爾法克斯太太問道。我完全能聽懂,因為我聽慣了比埃洛夫人流利的口語。“我希望,”這位好心的太太接著說,“你問她一兩個有關她父母的問題。我不知她是不是還記得他們。”“阿黛爾(阿德拉的法文名字。),”我問道,“你跟誰一起住在你說的那座漂亮乾淨的城市裡呢?”“很久以前,我跟媽媽住在一起,可是她上聖母瑪利亞那兒去了。媽媽常教我唱歌跳舞,朗誦詩。有好多好多先生和太太來看媽媽,我常常跳舞給他們看,或者坐在他們膝頭給他們唱歌。我喜歡這樣。現在就讓你們聽我唱歌好嗎?”她已經吃完早飯,所以我允許她一顯身手。她從椅子上下來,過來坐在我的膝上,然後將小手一本正經地合在胸前,把鬈發往後一甩,抬起兩眼望著天花板,唱起歌劇裡的一支歌曲。這是一個被遺棄的女子唱的歌。她在哀歎了情人的負心之後,想出以驕傲對付對方。她要仆人用她最晶瑩的珠寶和最華麗的衣服把她打扮起來,決定當晚到一個舞會上去跟那個虛情假意的人見麵,用她的歡快舉止向他證明,他的遺棄對她的影響是多麼微不足道。選這種題材的歌讓一個小歌手來唱,似乎有點奇怪。不過,我猜想讓她這樣表演,目的是要聽聽從奶聲奶氣的童聲唱出的愛情和嫉妒的曲調。這種目的是很低級趣味的,至少我這樣看。阿黛爾把這支短歌唱得相當委婉動聽,而且還帶著她那種年齡的天真無邪,唱完以後,她跳下我的膝頭,說:“小姐,現在我來給你背幾首詩。”擺好姿勢後,她開始報題目:“拉封丹的寓言:《老鼠同盟》。”(原文為法語。拉封丹(1621-1695)為法國寓言詩人。)接著,就抑揚頓挫地朗湧起這首小詩來。她聲音宛轉自如,動作表情恰到好處,就她的年齡來說確實非常難能可貴,這說明她受過認真的訓練。“這首詩是你媽媽教你的嗎?”我問。“是的,她常常這麼念:‘你怎麼啦?’一隻老鼠問,‘說吧’(原文為法語。)她叫我舉起手——就像這樣——好讓我記住問話時要提高嗓門。現在我給你跳舞好嗎?”“不,已經夠了。可是像你說的,你媽媽上聖母瑪利亞那兒去以後,你跟誰一塊兒住呢?”“跟弗雷德裡克太太和她丈夫。她照料我,不過她跟我沒有親戚關係。我想她很窮,她沒有我媽媽那麼好的房子。我在那兒沒待多久。羅切斯特先生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到英國來住,我說願意。因為我認識弗雷德裡克太太以前就認識羅切斯特先生了,他一直待我很好,還送我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可是你看,他說話不算數,他把我帶到英國來,他自己這會兒又回去了,我一直沒有看到他。”吃過早飯,阿黛爾和我一起去書房。看來羅切斯特先生有過吩咐,要把這間房子作為教室。大部分書都鎖在玻璃櫥裡,不過有一個書櫥是開著的,裡麵放的是初等教育所需的各種書籍,還有一些輕鬆的文學作品、詩歌、傳記、遊記和幾本傳奇故事等等。我想,他大概認為家庭教師個人所需要的,就是這些書了。確實,從目前來說,這些書已經使我非常滿足了。和我在洛伍德時難得能覓到幾本舊書相比,有這些書可說讓我在消遣和求知方麵獲得了一次大豐收。在這間房子裡,還有一架嶄新的立式鋼琴,音色好極了。另外還有一個畫架和一對地球儀。我發現我的學生相當聽話,儘管不大肯用功。她對任何有規律的活動都還不習慣,我覺得一開始就對她限製得嚴是不明智的。所以,在我跟她說了許多話,總算哄她學了一點功課,時間也快到中午時,我就放她回到她保姆那兒去了。接著,我打算利用吃午飯前的時間,畫幾張小速寫供她學習用。我正上樓去取我的畫夾和畫筆,費爾法克斯太太叫住了我。“我想,你上午的課已經上完了吧。”她說。她正站在一個雙扇門開著的房間裡。她和我打招呼,我就走了進去。這是個富麗堂皇的大房間,有深紫色的椅子和窗幔,土耳其地毯,鑲著胡桃木壁板的牆壁,一扇鑲有很多彩色玻璃的大窗子,還有雕刻著華麗花紋的高高的天花板。費爾法克斯太太正在給餐具櫃上幾隻精致的紫晶石花瓶撣灰。“好漂亮的房間!”我朝四周打量著,驚叫了起來。因為以前我連有這一半氣派的房間也沒見過。“是啊,這是餐廳。我剛把窗子打開,好讓它透點陽光和空氣進來。難得有人進來的房間裡,樣樣東西都會變得潮乎乎的。那邊的客廳簡直就像地窖一樣。”她指了指一個和窗子式樣類似的大拱門,門上也和窗上一樣,掛著泰爾紫(即一種紅紫色,此色最早由古時腓尼基泰爾城人提取的染料染成,因而得名。)的帷幔,這會兒已收係在兩邊。踏上兩級寬闊的台階,走近拱門前朝裡一看,我簡直以為看到了一個仙境。在我這不曾見過世麵的眼睛看來,裡麵的景象實在太輝煌了。其實,那不過是一間十分漂亮的客廳而已。大客廳裡麵還有一間小客廳,兩間屋子都鋪著白地毯,地毯上麵仿佛撒滿一個個色彩鮮豔的花環,天花板上全都雕刻著白色的葡萄和葡萄葉蔓的花紋,下麵則擺放著深紅色的臥榻和躺椅,形成強烈的對比。白色的帕羅斯大理石(產於希臘帕羅斯島上的名貴白色大理石。)壁爐架上的擺設,都用紅寶石般紅光閃閃的波希米亞玻璃製成。窗子和窗子之間的一麵麵大鏡子,重現出房間內到處是雪火交相輝映的景象。“你把這些房子收拾得真整潔啊,費爾法克斯太太!”我說,“沒有灰塵,也不罩布套。要不是有股冷氣的話,人家還以為這兒每天都有人住的呢!”“嗨,簡小姐,雖說羅切斯特先生不常來這兒,可他來時總是很突然,出人意料。我看得出來,他最討厭的是樣樣東西都用布罩著,等他來了才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所以我想還是把房間收拾得隨時可以讓他來住的好。”“羅切斯特先生是個要求過嚴、喜歡挑剔的人嗎?”“那倒未必是這樣。不過他有紳士的習慣和愛好,他希望什麼都安排得合他心意。”“你喜歡他嗎?一般人都喜歡他嗎?”“哦,喜歡。他們家在這一帶一向受到敬重。不記得從什麼年代起,隻要你眼睛望得到的四周一帶的土地,全都屬於羅切斯特家的。”“哦,那麼撇開他的土地不談,你喜歡他嗎?人家喜歡他這個人嗎?”“我沒有理由不喜歡他,我相信他的佃戶們也都認為他是個正直、寬厚的地主。不過他很少跟他們一起相處。”“可是,難道他沒有特彆的地方?總之,他的性格怎麼樣?”“哦!我想,他的性格是沒有什麼可指摘的。也許隻是有點怪。我想,他去過很多地方,見過不少世麵。我敢說他一定很聰明,不過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多少話。”“他怎麼個怪法呢?”“我也不知道——這很難說清——沒什麼特彆怪的地方,不過你跟他說話的時候,你會有這樣的感覺:你總是沒法斷定,他是在開玩笑呢,還是認真的,他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總之,你沒法徹底了解他——至少,我是這樣。不過這沒有關係,他是一個很好的主人。”這是我從費爾法克斯太太那兒聽到的她的和我的主人的全部情況。有些人似乎不懂得概括人的性格,也不會觀察或描述人或事物的特點,這位和藹的太太顯然就屬於這一類。我的問題隻能使她感到迷惑不解,但卻問不出什麼結果來。在她看來,羅切斯特先生就是羅切斯特先生,是位紳士,是個地主——僅此而已,此外她再也不會去作進一步的打聽和追問了。我想對他的為人有一個更確切的了解,對此她顯然感到奇怪。我們從餐廳裡出來後,她主動提出要帶我到這座宅子的其他地方看看。我跟著她上樓下樓,邊走邊讚歎不絕,因為一切都拾掇得既整潔又漂亮。我覺得前麵的幾個大房間特彆富麗堂皇,三樓的幾個房間照說又低又暗,但因為有點古色古香,倒也彆有情趣。由於時尚的變化,一度布置在樓下的家具不時被搬到這兒來,在從窄窄的窗子透進來的昏暗光線照射下,可以看到有上百年曆史的床架,橡木和胡桃的櫃子,上麵雕刻著棕櫚樹枝和天使頭像一類的古怪圖案,看上去模樣好像是希伯來約櫃(據《聖經》記載,約櫃為猶太人保存兩塊十誡碑的木櫃。詳見《聖經·舊約·出埃及記》第25章第10-16節。),一排排古老的高背窄椅,以及更加古老的矮凳,凳墊上還留有大半磨去的刺繡的痕跡,麗刺繡的手指化為塵土已經有兩代之久了。所有這些遺物,使桑菲爾德府的第三層看起來像個往事之家,回憶之所。白天,我很喜歡這些隱蔽處所的寂靜、昏暗和古怪,可是夜晚,我決不會貪求在這種寬大而笨重的床上睡覺。這些床,有的還裝有可以關上的橡木門,有的掛著古老的英國繡花帳子,上麵密密麻麻地繡著古怪的花朵,更古怪的鳥兒,還有最最古怪的人——所有這一切,要是在慘淡的月光下,看起來準會非常古怪的。“仆人們就睡在這些屋子裡嗎?”“不,他們都住在後麵的一排小屋子裡,誰也沒在這兒睡過。幾乎可以這麼說,要是桑菲爾德府真有鬼的話,那這兒就是它出沒的地方。”“我也這麼想。那麼,你們這兒沒有鬼咯?”“我從來沒聽說過。”費爾法克斯太太笑著回答。“也沒有什麼鬼的傳說?沒有傳奇或者鬼故事什麼的?”“我相信沒有。不過,聽說羅切斯特家的人在世時,一個個都比較暴躁,他們不是個文靜的家族。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現在都文靜地在墳墓裡安息。”“是啊——‘經過了一場人生的熱病,他們現在睡得好好的。’(引自莎士比亞劇本《麥克白》第三幕第二場中麥克白講到被他謀害的鄧肯時說的一句台詞。原文中為“他”此處被改為“他們”。)”我喃喃說道,“你現在去哪兒,費爾法克斯太太?”因為她正要走開。“到鉛皮屋頂上去,你願意一起去,從那兒眺望一下風景麼?”我跟著她,登上一道很窄的樓梯,來到閣樓,再從那兒爬上一張梯子,鑽出天窗,來到屋頂上。現在我和那些鴉群的棲息地在同一個高度上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鴉巢。我從雉堞上探出身子,遠眺下麵的景色,俯瞰著像地圖般展開的地麵。隻見絲絨般平滑光潔的草坪,緊緊環繞著灰色的宅基。獵場般廣闊的田野上,點綴著一棵棵古樹。一條小徑從滿是枯枝黃葉的樹林中穿過,小徑上覆滿青苔,比長著葉子的樹木還要綠。大門外的教堂、大路、寧靜的群山,全都安然地沐浴在秋日的陽光裡。在四周的地平線上,是一片有著珠白色大理石花紋的碧藍晴空。這景色並沒有一點獨特之處,但一切都那麼賞心悅目。當我轉過身子,重新鑽進天窗時,我幾乎都看不清下樓的梯子了。我剛才一直在仰望蔚藍色的天穹,一直歡快地俯視著宅子周圍陽光照耀下的樹叢、牧場和青山。對比之下,閣樓裡看起來昏暗得就像地窖一般。費爾法克斯太太為了關天窗,在後麵耽擱了一會。我摸索著找到了閣樓的出口,從閣樓的狹窄樓梯爬了下來。然後我就在樓梯腳下的長長走廊裡徘徊著。這條走廊把三樓的前後房間分成了兩排,它又窄又低又暗,隻在遠遠的一頭有一扇小窗子,兩邊的兩排小黑門全都關著,看起來活像是藍胡子(法國民間故事中一個殘酷的丈夫,曾殺死過六個妻子,她們的屍骨後來被第七個妻子在密室中發現。)城堡裡的走廊。正當我輕手輕腳朝前走去時,突然聽到一陣刺耳的笑聲,我萬萬沒有想到在如此寂靜的地方會聽到這樣的聲音。這是一種奇怪的笑聲,清晰、呆板、淒慘。我停下腳步,笑聲也停了,但隻停了一會兒,接著便又響了起來,而且聲音更大,因為剛才儘管清晰,但聲音很小。它震耳欲聾地大響了一陣後才停下,仿佛在每個冷寂的房間裡都激起回聲。不過,這聲音其實是從一個房間裡發出來的,我幾乎能指出發自哪個房間。“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大聲喊道,因為這時我正聽到她從樓梯上下來,“你聽見那大笑的聲音了嗎?是誰啊?”“大概是哪個仆人吧,”她回答說,“也許是格雷斯·普爾。”“你剛才聽見了嗎?”我又問了一句。“聽見了,清清楚楚。我常聽見她笑,她就在這兒的一個房間裡做針線活。有時候莉亞和她在一起。她們在一起時常常很吵鬨的。”笑聲又低沉而有節奏地響了起來,最後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嘟噥聲。“格雷斯!”費爾法克斯太太喊了一聲。我實在並不指望會有什麼格雷斯來回答,因為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淒慘、怪異的笑聲。不過,好在這時正值中午,在怪笑的當兒,並沒有什麼出現鬼魂的跡象,而且當時的情景和季節,也不容易使人產生恐懼感,要不是這樣,我準會因為迷信害怕起來。不過,事實向我證明,即使我隻是感到驚奇,我也已經是個傻瓜了。離我最近的那扇門打開了,一個仆人走了出來。這是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身材笨拙、粗壯,紅頭發,還有一張刻板而平常的臉。你簡直再也想象不出比這更缺少神秘氣息,更不像鬼魂的形象了。“太吵鬨了,格雷斯,”費爾法克斯太太說,“記住我的吩咐!”格雷斯默默地行了個屈膝禮,就走進去了。“她是我們雇來做針線活的,也幫莉亞做些家務活,”這位寡婦繼續說,“雖說有些方麵不是沒有毛病,不過她活兒還是乾得挺不錯的。順便問一下,今天上午你給你的新學生上課上得怎麼樣?”話題就這樣轉到了阿黛爾的身上,一直談到我們來到樓下明亮而又歡快的地方。阿黛爾在大廳裡迎著我們跑上來,嘴裡嚷著:“女士們,午飯已經擺好了!”(原文均為法語。)接著又嚷了一句:“我呀,我可是餓壞了!”(原文均為法語。)我們看到午飯已經準備好,正擺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房裡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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