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月亮與六便士 毛姆 1393 字 1天前

就在聖誕節來臨前,迪爾柯·斯特羅伊夫過來找我,邀請我和他一起過節。他對聖誕節有種挺有特點的多愁善感,想和朋友們一起用合適的儀式來度過。我們倆都有兩三周沒見過斯特裡克蘭了,我是因為有一些朋友來巴黎玩了一陣子,我忙於陪他們;而斯特羅伊夫是因為和他大吵了一架,這次架吵得比以往厲害得多,他已經下定決心和他一刀兩斷了。斯特裡克蘭太不可理喻了,斯特羅伊夫發誓絕不再和他說一句話。但是,這個季節又觸動了他感情中柔軟的地方,他實在不忍心讓斯特裡克蘭獨自一個人過聖誕節。斯特羅伊夫推己及人地把自己的感情也等同於他了,他不能忍受在聖誕節這樣一個理應相互恩愛的節日裡,讓這位畫家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拋棄,獨自悲傷。斯特羅伊夫在他的畫室裡安放了一棵聖誕樹,我猜想我們能在上麵找到一些可笑的小禮物,它們懸掛在喜慶的樹枝中間。但是他不好意思再去見斯特裡克蘭了,因為這麼容易就原諒斯特裡克蘭帶給他的侮辱,未免太低三下四了,所以他希望當他決定和斯特裡克蘭重歸於好時,我能夠在場。我們一起走到了克裡舍大街,但斯特裡克蘭沒在咖啡館裡。天氣已經太冷,不能坐在外麵了,我們在裡麵找了一個皮長凳坐下來。咖啡館裡又熱又悶,空氣因煙霧繚繞而變得灰蒙蒙的。雖然我們沒見著斯特裡克蘭,但很快看到了偶爾和他下棋的一位法國畫家,我和這位畫家多少還算認識,他坐到了我們的桌子前。斯特羅伊夫問他近來是否見到過斯特裡克蘭。“他病了,”他說,“你不知道?”“病得厲害嗎?”“很厲害,據我所知。”斯特羅伊夫的臉色變得煞白。“為什麼他不寫信告訴我呀?我還和他吵架,我真是太蠢了!我們必須馬上去看看他,他身邊肯定沒人照顧。他住在哪兒呀?”“我不知道。”那位法國人說道。我們發現沒人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斯特羅伊夫變得越來越難過了。“他可能死了,沒人會知道一點消息的,太可怕了。我受不了這個念頭,我們必須馬上找到他。”我試圖讓斯特羅伊夫明白,漫無目的地在巴黎瞎找一個人是很荒唐的,我們必須首先有一個計劃。“是的,但也許就在我們想辦法的時候,他可能快咽氣了,當我們到那兒時,一切都為時已晚了。”“你安靜地坐會兒,讓我們想想辦法。”我不耐煩地說道。我唯一知道的地址就是比利時旅館,但斯特裡克蘭已經離開那裡很久了,那裡的人估計記不得他了。而且他有著奇怪的想法,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行蹤。所以,在離開那家旅館的時候,不太可能會告訴人家他搬到了何處。再說了,這都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如果他還繼續光顧他住在那家旅館時常去的咖啡館的話,就不會搬得很遠的,因為這家咖啡館對他來說,可能是最方便去的。突然,我想到了通過他買麵包的那家店主人,他攬到了一樁給人畫肖像的活兒。我靈機一動:問問這家麵包店的主人,可能會找到他的地址。我叫人拿來一本電話簿,開始查找麵包店。在那個地區附近有五家麵包店,唯一要做的就是挨家詢問。斯特羅伊夫不太情願地陪著我,他自己的計劃是在與克裡舍大街相連的大街上都跑跑,見到每家旅館都進去問問斯特裡克蘭是否住在那裡。不管怎麼說,我的具有常識性的計劃更有效。在第二家麵包店,我們問到的一位在櫃台後麵的女人承認她認識斯特裡克蘭,雖然她不能確定他具體住在哪兒,但她能肯定就在麵包店對麵的三棟樓裡的一棟。幸運再次垂青了我們,就在我們嘗試的第一棟樓裡,門房告訴我們,在樓的最頂層可以找到他。“好像他生病了吧。”斯特羅伊夫說道。“好像是的,”門房冷冰冰地回答,“事實上(原文為法語。),我好幾天都沒看到他了。”斯特羅伊夫在我前麵跑上了樓梯,當我爬到頂層時,看見他正在和一個穿著襯衫的工人講話。在我到之前,斯特羅伊夫敲了一扇門,開門的正是這個工人,他指了指旁邊的一扇門,認為住在那間房裡的是一位畫家,他似乎有一周沒見著他了。斯特羅伊夫剛要敲門,又轉過身來對我做了一個無助的手勢,我看得出他有些驚恐不安。“要是他死了怎麼辦?”“他不會死的。”我說道。我敲了敲門,沒人應聲。我試著擰了擰門把手,發現門沒鎖。我走了進去,斯特羅伊夫緊跟著我。房間裡漆黑一片,我隻能分辨出這是間閣樓,屋頂是傾斜著的,從天窗上透過一絲微弱的亮光,並不比房間裡的昏暗亮多少。“斯特裡克蘭。”我叫道。沒人回答,氣氛相當的神秘,我好像能感覺到斯特羅伊夫在我身後,雙腿哆嗦成了篩糠。一時間,我猶豫是不是該劃根火柴,我隱約感覺到在角落裡有張床,我想知道在火柴光下,會不會發現床上躺著個死人。“你沒有火柴嗎?你這傻瓜。”從黑暗中傳來斯特裡克蘭刺耳的嗬斥聲,嚇了我一跳。斯特羅伊夫嚇得喊了出來。“哦,我的上帝呀,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劃著了一根火柴,四下打量想找一根蠟燭,借助火柴短暫的微光,我看到這是間很小的公寓,半間臥室,半間畫室,除了一張床以外,幾乎沒什麼家具,畫布對著牆壁,一個畫架、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地板上沒有地毯,也沒有壁爐。在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顏料盒、調色刀和各種雜物,好在還有一小截蠟燭。我點著了它,看見斯特裡克蘭正躺在床上,因為床對於他的個頭來說太小了,他躺得很不舒服,為了取暖,他把所有衣服都蓋在了身上。很顯然,隻要瞅一眼,就知道他在發著高燒。斯特羅伊夫走到床前,激動得嗓子都沙啞了。“噢,我可憐的朋友,你怎麼了?我真不知道你病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呀?你知道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的。你還在為爭吵而生我的氣嗎?我真的不是想惹你生氣,我錯了,我說的那些冒犯你的話真是愚蠢透頂。”“見你的鬼去吧。”斯特裡克蘭說道。“現在,你先冷靜點兒,我幫你躺得舒服點兒。沒人照顧你嗎?”斯特羅伊夫驚愕地環顧著這間肮臟的閣樓,他想幫著整整被褥。斯特裡克蘭費勁地呼吸著,氣呼呼地一聲不吭。他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十分安靜地站在那兒,端詳著他。“如果你想為我做點事,可以給我弄點牛奶去,”他終於開口道,“我已經有兩天沒有出門了。”在床邊,有一個盛牛奶的瓶子,現在已經空了,在一張報紙上還有一些麵包屑。“你吃過東西嗎?”我問道。“什麼也沒吃。”“有多長時間了?”斯特羅伊夫嚷嚷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有兩天都沒吃沒喝了?太可怕了。”“我喝過一點水。”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大水罐上,這個水罐他一伸手就能夠到。“我馬上去買,”斯特羅伊夫說,“你還要彆的什麼東西嗎?”我建議他再買一個暖水瓶、一串葡萄和一些麵包。斯特羅伊夫找到這麼一個發揮作用的機會很開心,他噔噔地跑下了樓梯。“他媽的傻瓜。”斯特裡克蘭嘟囔道。我摸了摸他的脈搏,脈跳得很快而且很弱。我問了他一兩個問題,他都不回答,當我繼續追問時,他生氣地把臉轉向了牆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待。大約過了十分鐘,斯特羅伊夫氣喘籲籲地回來了。除了我建議要買的那些東西,他還買了蠟燭、肉汁和酒精燈。他是一個很能乾的人,沒有片刻耽誤他就把麵包和牛奶準備好了。我又量了量斯特裡克蘭的體溫,有一百零四度(指華氏度,換算成攝氏度為40度。),他病得著實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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