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府。“王爺,我到達藥廬時,便隻看到道然前輩的一具孤墳了。”南宮淡淡說道,但是對於遇見鄭嫣之事卻隻言未提。這麼些年來,眼前的這個男子的酸楚和無奈是自己親眼所見,隻是鄭嫣在自己離開時卻吩咐過,不要將她在藥廬的消息告訴任何人。長恭放下手中的醫書,這幾日皇上的情況越發不好,靖軒也是束手無策,沒想到如今連這世上唯一能夠救治高湛的人卻也終是化為一柸黃土。“你辛苦了,先下去吧。”長恭微微撫額,回來的這幾日他沒怎麼睡好,一來,五年未有回到這個王府,在這裡隱綽間總會感覺到鄭嫣的身影,可是待想要去抓住時卻發現不過是幻影,平增了不少煩悶。二來,高湛的病,實在棘手,連自己都在不斷翻閱醫術,尋找良方。“王爺”見長恭有些深陷的眼圈,南宮突然想要告訴他,其實自己家的小姐就在那蒼茫的秦嶺之上,可是腦中卻突然又浮現兩人當年默默疏遠之景,一時她也不知道是說好還是不說的好。聞言,長恭抬眼,見南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微微皺眉:“怎麼?還有事?”南宮搖了搖頭,“沒事,隻是王爺從漠北回來,就沒有怎麼好好休息,皇上的病雖然要緊,可是王爺也要當心自己的身體。”長恭微微一笑,“沒事,你路途辛苦,下去休息吧。”“是。”說完,南宮便轉身退下,隻是心中卻生出一股內疚。待南宮離開,長恭來到窗邊,看了看那皎潔的月光,突然歎道:“嫣兒,六年了。”月揚樓中的雅間中,一名身著白衣,頭戴鬥笠看不清真容的女子駐足在一幅畫前,久久沒有出聲。“姑娘,您點的菜好了。”思緒被小二的聲音打斷,不一會便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進來吧。”話罷,那小二便走了進來,為那女子擺好菜,而與此同時,那女子也已將頭上的鬥笠摘去,露出風華無雙的麵容。連一向機靈的小二也不禁頓了頓,但意識到自己失禮後,便慌忙的退出了雅間。清麗眉目,比六年前增添了幾分嫵媚成熟,也少了些許戾氣,眉色間淡靜如初。正是六年沒有回過鄴城的鄭嫣。月揚樓變得許多,掌櫃已經不是熟臉了,曾經熟悉的小二也全都不見了蹤影,隻有這樓內的布局還一如當初。回到鄴城的鄭嫣,第一個想來的地方便是這裡。還是曾經的雅間,隻是此時卻不再是那幾人陪著自己月下飲酒,品茗論詩了。菜依舊是原來的味道,但是如今這麼一吃卻隻覺如同嚼蠟,也沒有當初的滋味。吃不下,鄭嫣索性放下筷子,抬眼繼續看著那牆上的畫。春花落儘成秋色四月微風輕似夢奈何生於帝王家風雨飄搖成孤影熟悉的字跡,那是自己當年為這幅畫所提的詩,而那淡淡的水墨愁思,出自那樣一個春風如沐的男子之手,隻是如今這畫已經蒙上一層細細的塵埃,無人打理,而那男子也已經從這個世間消失。恍惚間,鄭嫣似是回到了那年春天,長恭領軍出征,她與靖軒在這月揚樓碰到在此作畫的孝瑜,那時的孝瑜意氣風發,正是一展抱負之時,卻眉間總向往這山水,隻望有一日能夠逃離這漩渦,身心俱鬆。隻是,沒想到,他卻是解脫,可是卻是以那樣的方式。突然的,鄭嫣隻覺時光在歲月中變得不值一提,也許正如長孫晟所說,人生苦短,若是一意糾纏往事,不知向前看,隻怕便也就那樣毫無意義的苟活數載罷了。有些事情,追不回來,但是前麵的路,還可以選擇。鄭嫣走到那畫軸前,輕輕拭去了上麵的灰塵,眼中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堅定一片。蘭陵王府,庭院幾深,卻因為少了女主人而顯得有幾分蕭瑟。長恭一身簡單的白衣立在院中,今早他才去看了高湛,看來他的情況已經是越發糟了,如今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汀蘭殿中,長恭靜靜的走到高湛床邊,輕聲喚了句:“九叔。”如同兒時一般。高湛虛弱的睜開眼睛,淡淡一笑,“長恭來了。”兩人之間的話不多,隻是閒聊了一些往昔的事情,似乎人越是瀕臨死亡,就越是念舊。沉默了許久,高湛突然問道:“長恭,還記得當初九叔第一次見你的場景嗎?”長恭淡笑著點點頭,“記得,當時母親過世,父親將我交給祖母看養,而九叔亦在祖母那裡,我那是還以為九叔是哪個同姓兄弟呢,卻未曾想竟是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九叔。”“是啊,”高湛的眼眶已經深陷,明明隻有三十歲的年紀,卻偏偏因這病痛被折磨的像是蒼老了十多歲一般。微微的聲音,帶著些沙啞,“那時我也不知道還有你這麼一個侄兒,你也不過幾歲的年紀,卻總給我一種堅韌的感覺,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上了你,後來也慢慢覺得有你這麼一個侄兒是我的幸啊。”“九叔對於長恭而言,又何嘗不是,那時娘親剛剛去世,父親將我放在祖母府中,我誰也不認識,隻有九叔,第一眼見,便覺親切。”高湛似是很滿足的一笑,“是嗎?”淡淡一笑後,卻又神色有些黯然,“可是,我卻將你最好的親哥哥一個個逼到了死路,長恭,你恨九叔嗎?”高湛突然凝視著長恭,輕聲問道。長恭歎息一聲,釋然一笑,“若說恨,當年我確實有過,所以才會遠離這裡,前往漠北,隻是這麼多年,我也想明白了,親情雖是重要,但是九叔與我們之間還隔著一道皇權,想來,九叔也有自己身為帝王的無奈,便也不恨了。”聽到這樣的回答,高湛終是滿足的一笑,“如此,我也走的安心了。”從汀蘭殿出來,一路回府,長恭的眉頭都是微微皺著的,這亂世中,誰都有身不由己之處,就算是那樣不著月華的九叔也不得不跳進這泥濘之中,其實之於孝瑜孝琬,也算是解脫。陷入深思之中的長恭,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輕輕的腳步聲,迤邐長裙拖曳著院中散落的海棠花,向著長恭款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