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洛陽,鄭嫣卻突然覺得無處可去。回頭看了看隱在一片迷霧的洛陽城牆,隱隱的還可以看到那個白衣身影。本來,昨日自都尉府回到客棧,自己便盤算好第二日一早便不作任何招呼便離開,但是早晨推開門,走到客棧樓下,便見長恭已坐在樓下等著自己。她不想同他正麵這樣未知的離彆,可是他終是來送了自己。今日的洛陽城隱在一片大霧中,似是為這場離彆做最後的鋪沉,兩人一路無言,走至城樓下,一直沒有說話的長恭將一個包袱交給鄭嫣,並囑咐道:“這些都是路上需要的東西,不管如何,身在何地,都要萬事小心,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說完又自懷中取出鄭嫣昨夜離去前偷偷放在案上的冰晶石,輕輕拉起鄭嫣的左手,將那重新戴到她的腕間,“我說過,蘭陵王妃隻會是你,而這冰晶石的主人也隻可能是你。”鄭嫣看著那珠串愣了愣,昨夜她偷偷將它取下還予他,是她對這場離彆沒有把握,未知的心,未知的結局,她不想賭上兩個人的幸福,或許這世間有比自己更適合他的女子,可是他卻又將這珠串重新戴到自己手上,並告訴自己,它隻會屬於自己。無形的,鄭嫣的心又沉了幾分,但終究她還是翻身上馬,義無反顧的離去。模糊間,那馬背上的白衣身影似乎突然停住,回身望向這高高的城樓,心中一喜,難道她改變主意要回來了嗎?可是很快,那身影卻驟然掉轉馬頭,向前奔去,深深的失望,深深的不舍,卻隻能眼看著她離去,無法做任何挽留。微風送雨,是誰為誰攜來了這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是誰無故送去這半麵哀傷。離開洛陽,鄭嫣望著麵前的大道,一時卻也不知道取道何處。回身看著自己這一路走來的路,綿延的看不到儘頭,原來,自己竟不知覺走了這麼久。遠離,或許是最好的方法,隻是,自己又能去哪裡呢?不知道為何,此時鄭嫣突然想去長安,去看看當初的彆院,也許還能碰上父親。這樣一想,鄭嫣便一揚馬鞭,向長安疾馳而去。長安城,鄭嫣已經換上一套男裝,折扇在手,不得不說,是個翩翩公子。牽著風影,終於到了曾經和娘親一起住過的彆院,隻是門依舊緊鎖,一如當年。鄭嫣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看來父親確不在此。這裡不過是他們的傷心地,是那青衣所埋之處,或許此時自己的父親已是帶著娘親遨遊這天下,完成他們共同的心願。這樣也好,沒有見到父親固然失望,可是若是見到了,若是他知道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又該如何呢。鄭嫣最後看了一眼那府邸,默默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去。行至長安城外,鄭嫣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念慈湖,那裡的六月雪還在花期,飛舞的蝶,徘徊在那白色的纖小花朵上,美不勝收。湖水依舊清澈,鄭嫣看著水中的自己,卻突然發現看不清自己的心。曾經以為自己會堅定不已,可是現在卻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絲動搖。如果當時她和宇文邕回了長安,也許這之後的事情便不會發生,而一切也都會在那一刻終止。也許,當初,自己應該選擇的是長安,卻不是鄴城。當年若是自己能夠堅持和娘親在一起,或許便也就此將這一具白骨埋於那幽靜府邸,沒有如此的糾纏。兜兜轉轉,終是回到了這裡,隻是一切卻已經麵目全非。一個人在湖邊坐了一會,鄭嫣抬眼看了看隱在雲霧中的秦嶺,微微一笑。寂靜的山路,鄭嫣一人一馬。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將曾經去過的地方再去兜轉一圈,而這醫聖的藥廬,也不知為何會給自己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終於上了山頂,鄭嫣下馬,卻不禁愣住。蒼茫的秦嶺山頭,藥廬還在,隻是藥廬前卻平白多了一具孤墳。緩緩走到那墓碑前,卻不見任何鐫刻之字,也不知道究竟葬的是誰。難道是藥聖?這時,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出現在上山的路口,見那墓碑前立著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那側臉在微風中不是怎麼能看清,但卻掩不住那半麵風華,一時間那少年竟愣在當場。鄭嫣聞聲側首,見那少年手中拿著一個裝著祭拜之物的籃子,站在原地呆呆的望著自己。“你是?”那少年聞言回神,有些狼狽的笑了笑,走上前去,“公子是誰?”鄭嫣卻沒有作答,隻是反問道:“這裡葬的是何人?”那少年似乎對於鄭嫣的回答不以為意,隻是蹲下身去,將籃中之物放置墳前,幽然一歎,“是道然前輩。”“前輩?”鄭嫣心中一驚,但旋即又是一歎,人生本就區區數載,即使是懸壺濟世的神醫也終是擺脫不了歲月的蒼老。隻是,那墓碑為何是空的呢?“為何立了墓碑,卻不寫半個字呢?”鄭嫣也蹲下身去,幫著那少年放著紙錢。少年微微一笑,“是前輩的吩咐,他說此生來去匆匆,隻不過是以這道然的身份活了一生,死後會變成什麼卻又不得而知,倒不如拋下這俗世的一切,乾乾淨淨的來,清清楚楚的去。名字,也無需要誰記住。”鄭嫣聞言亦是淡淡一笑,“這倒像那怪老頭的性格。”火終是將那紙錢燒成一對灰燼,最後隨風散落。少年和鄭嫣看著那飛舞的零星碎片,都沒有說話。待到所有灰燼燃儘,兩人坐在藥廬前,少年自顧自地說起了一些往事。鄭嫣從他的話中,得知醫聖是於兩年前的冬天去世的,他本就看破人世生死,自然不在意這軀體的有無。而他名喚長孫晟,曾經若不是醫聖傾力相救,隻怕此時早已成了這塵世的一抹遊魂。這兩年來,每逢道然的忌日,他都會上山來祭拜,卻沒想到今日竟能在這裡遇上鄭嫣。待長孫晟下山去後,鄭嫣看了看那墓碑一眼,推開了身後藥廬的門。依舊有淡淡的藥香,隻是屋內卻已是布滿厚厚的灰塵,鄭嫣不禁回想起多年前來藥廬求藥之景,那時還是她和長恭一起打掃了整個屋子。不自覺的勾起一抹微笑,鄭嫣便動手開始整理屋子,不一會,屋內終於恢複了整潔,隻是這時卻沒有一個怪老頭說,小丫頭,坐下歇歇吧,老夫這有上好的茶水。眼神微微一黯,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鄭嫣走到窗前,雨霧繚繞的秦嶺,清幽一片。突然的,鄭嫣不想離開這裡,或許此處亦是自己唯一的棲身之處。在這裡,或許,自己的心會寧靜許多。秦嶺深處,孤塚存,雲山霧海,佳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