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如注,晉陽殿中,高百年的哀求的聲音不斷回響,可是高湛卻還是沒有讓侍衛住手的意思。鄭元清不忍見此,便上前繼續進言道:“皇上,請皇上念在其年幼無知的份上饒恕樂陵王吧。”高湛此時眼中怒色已經到了極致,而那臉上殘忍的殺意更是有增無減,聞言,卻絲毫不為所動。那是比當年高洋更加殘酷的身影,立在那高高的階上,似是不著這世間風華,但是卻早已是一身鮮血。鄭元清還欲再說,但是卻被高湛突然投過來的視線止住,那是不帶任何溫度的目光,那是這世間最震懾人心的殘忍目光。高湛冷冷開口:“來人,鄭元清身為樂陵王師長,竟然知情不報,還意圖包庇,先收押天牢,改日再審!”他的話一落,便有幾人上前拿下鄭元清,將其向外拉去。鄭元清卻還一直在為高百年求情:“臣可以一死,但是還請皇上饒了樂陵王。”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到了。高湛微微閉了閉眼,瞥了眼此時已經是渾身鮮血倒在血泊中的高百年。他淡淡的揮了揮手,侍衛才停手。高湛緩緩的走下台階,走到高百年麵前停住。匍匐於地的高百年費力的睜開眼睛,試圖伸手去拉住高湛的衣擺,但終是沒有了力氣。微弱的聲音在高湛腳步緩緩響起,帶著最卑微的祈求,“請皇叔饒命,侄兒願意終身為奴報答皇叔的活命之恩。”高湛聞言,低頭打量了高百年幾眼,但是卻沒有一絲惻隱之心,對於謀逆自己的人,他一向是狠下殺手,就算是自己的侄兒也沒有特例。緩緩轉身,高百年還是絕望的聽到了高湛冷酷的殺令,“樂陵王謀逆,殺!”話一落,便有提刀的侍衛手起刀落,頓時高百年便一命嗚呼。恍惚間,似是感覺到了樂陵王府的梅香,和斛律蘭兒低低的輕笑聲,臨死前的那一刻,高百年突然覺得沒有那樣害怕了,死亡,真的不可怕。隻是這世間的牽掛,隻能留在這身後了。新婚妻子,那是一眼定情的至愛,溫婉如她,也希望她能夠堅強的活下去。死亡前一刻,高百年腦中沒有了這朝堂的紛爭,沒有這高家盤旋複雜的亂世深淵,隻有那宮廷家宴中深深的一眼,那幸運的一眼,讓他遇到了蘭兒。和士開上前看了已經斷氣的高百年一眼,“皇上,樂陵王歸天了。”高湛淡淡點了點頭,眼中的嗜殺赤紅此時也已經慢慢消散。“葬了吧。”高湛淡淡說道,說完,似是有些疲倦,又似是受不了這滿殿的血腥味,準備離開晉陽殿。可是和士開卻突然說道:“皇上,這王爺造反如今也不是先例,前有平秦王,現有樂陵王,臣以為皇上應該殺一儆百,以儆效尤。”聞言,高湛停住腳步,想了想,然後又冷冷看了地上那沒了聲息的少年一眼,“扔進池中,不得厚葬!”說完,便快步走出殿去。一夕命喪,可惜了這少年大好的年華。無心所寫,卻成為了害死自己的最後一把利刃。還在從突厥回鄴城路上的鄭嫣自然還不知道這一切,而當她得知一切的時候,也隻是一聲嗟歎。帝王誥命,這樣莫須有的罪名,不過是給殺人者一個堂然皇之的借口,那般心性的少年怎麼會有謀反之心。鄴城還很遙遠,鄭嫣本來是騎馬的,可是一離開突厥境地後,她便又坐回了馬車。那般遼闊的草原終於被落在了身後,離開的那一日,草原下起一場大雪,覆蓋了整片廣袤天地,接天一色的純白,似是洗滌了一切般,讓所有回歸了最原始的位置。宇文邕因為還要留下來同阿史那弘商榷聯姻之事,所以並沒有立即回長安。離開的那天,鄭嫣沒有回頭,雖然她知道身後不遠處有那樣一道灼人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但是她不敢回頭,不想麵對宇文邕那樣失望的眼神。握緊袖中的紫玉,鄭嫣突然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她突然不想這樣糾纏不休,可是卻沒有勇氣再同他說上一句話。於是隻有這樣無疾而終的背離而去,沒有道彆。抬眼望了望前方長恭修長的背影,鄭嫣嘴角微微一彎,趕上了他。雪地裡馬背上並肩的身影,俱是與這天地一色的白衣,宇文邕突然覺得有什麼刺痛了雙眼,有什麼在胸中洶湧。他想上前不顧一切帶走那正在慢慢抽離自己世界的女子,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隻想留她在身邊。可是帝王終究是極其能夠隱忍的,宇文邕望著鄭嫣漸漸離去的身影,終是鬆了握緊的雙手,垂下了眼眸,不再看她一眼。他的世界裡,不僅僅隻是為了擁有她。還有更多的事情還需要他去做,又或許他現在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以後能更好的擁有她。終是離開了那最自由的天空,鄭嫣坐在馬成裡,微微一歎,這時旁邊遞來一杯茶水,一個柔柔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內響起。“小姐,諾,水。”鄭嫣抬眼,接過那女子遞來的水,但是撫額說道:“錦秋,我說了多少次了,你不必叫我小姐,我也沒說你是我的丫鬟。你年紀比我小,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姐姐。”那女子聞言一愣,眼底似是蒙上一層水霧,但是還是有些怯怯的說道:“小姐言重,小姐對錦秋之恩如同再造,錦秋就算是為奴為婢也要報答小姐之恩。而且錦秋出身卑微,怎麼敢稱呼小姐為姐姐。”鄭嫣微微一笑,“我說你可以就可以,這世間哪裡有那麼多尊卑之分,我既說你以後是我妹妹了,你便會一直是我妹妹。你若是再叫我小姐,我可就不理你了。”女子展顏一笑,那一笑,似是要融化那外麵雪花冰凍的世界般,讓人隻覺春天都會提前到來般。“是,姐姐。”淚從她微笑的臉龐流下,但是確實溫暖的,被人關心,冬天似乎也不再寒冷了。這女子是鄭嫣和長恭在路上救的,那時正在突厥和鄴城的邊界,兩人無意間救了這個被幾個壯漢追趕的女子。鄭嫣見她一臉哀戚,小巧的模樣,聽她說來,似是正值兩國戰亂,與家人走散,流落至此,卻又被人當做奴隸賣到這邊陲小鎮的,可是偏偏主人對其又十分不好,今日剛好逮著機會逃了出來,卻很快被發現,幸好被鄭嫣和長恭碰見,這才救了她。鄭嫣見她一副孤苦無依,我見猶憐的模樣,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著將她留在這裡最後還不知道會如何,便帶著她上路了。換上鄭嫣給她的乾淨衣服,再稍微梳妝打扮一番,倒也是個美人胚子,隻是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對鄭嫣更是小姐小姐的叫個不停,鄭嫣見她模樣乖巧可人,又實在受不了她那一聲聲卑微的小姐叫的,於是便讓她叫自己姐姐,這樣倒也不錯,有這麼一個妹妹,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是又有誰能想到,正是這樣一個小姑娘,能將鄭嫣原本應該平靜的生活攪得烏煙瘴氣,更是讓她猝不及防,待明白的時候卻為時已晚,隻是這些還是後話。眼前,鄭嫣對其確實是同情和喜愛,而錦秋對鄭嫣亦是滿心感恩和感動,至少她麵上確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