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聽月憑一己之力製造了一場誤會,她自己倒是走了,尷尬全留給兩人。寧思音讓她的葷話搞得麵紅耳赤,蔣措則沒反應。靜默地上樓,她漱了口上床睡覺,蔣措去洗澡。被他從背後圈住,寧思音壓根沒睡著。微涼的手掌覆在她腰上,羽毛似的吻落在耳後,寧思音從耳根麻到脊背,想好的拒絕張口卻結巴:“我、我、我今天不舒服……”蔣措的唇在她脖頸流連片刻,之後離開。他在這件事上一直很紳士,從剛結婚那陣從不碰她就看得出來。“睡吧。”他仍在她背後,輕輕抱著她。雖然躲過一劫,但寧思音心亂如麻,不記得想了多久才睡著-文旅城二區全麵完工,公司包下整層餐廳,組織了一場慶功宴。明明是光啟的盛會,寧思音拿著香檳,收到最多的問候和恭維竟然都關於蔣措。“三爺升任總裁,現在是蔣氏的一把手了,恭喜恭喜啊。”“寧小姐真是慧眼識珠啊!”“誒?今天三爺怎麼沒有來?”……寧思音微笑、微笑、微笑,等來奉承的人都走了,放下杯子,長長出了口氣。蔣乾州提防二爺,提防自己的親兒子,幾十年專權,所以他這顆絆腳石一旦被挪開,蔣措大刀闊斧,不費吹灰之力就接手了整個蔣氏。他在蔣氏如魚得水,現在是蘇城商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寧思音有時候想,難道她真有自己不知道的天賦,隨隨便便就選中一支潛力股?那以前買彩票怎麼從來都沒中過獎。沒給她多少喘息的時間,又有人過來了。東拉西扯,轉彎抹角,希望她引薦他與蔣措認識——他兒子在蔣氏分公司任總監,想往集團調動。“下個月我兒子辦婚禮,就在咱們富陽區的酒店,寧董和三爺要是有空,到時一定要賞臉啊。”寧思音笑眯眯:“我會轉告他,有時間一定去捧場。”喝了幾杯酒,覺得吵得慌,寧思音趁人不注意從後門出去。出了門瞧見嚴秉堅,他站在簷下抽煙,見她過來便把煙滅了。“怎麼出來了?”“臉快笑僵了,中場休息一下。”後門是一條小街,比前麵車水馬龍的主乾道清靜許多,花箱裡種著不知名的植物,入冬的天氣一片簇綠。對街酒吧後門,花花綠綠的一對男女在黃色的路燈下吵架,飆著臟話互相問候父母,罵著罵著又拉拉扯扯開始親嘴,男的砰一下把女的按在路燈上,腦袋左右搖擺得感覺要摩擦出火花了。寧思音看得“嘖嘖”。這就是非主流少男少女的戀愛方式嗎?正看得興起,旁邊嚴秉堅說:“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有嗎?”“經常跑神。”嚴秉堅看著她,“還是因為蔣措的事?”寧思音瞧著那對小情侶,親完摟摟抱抱地回去酒吧。都吵成那樣了,這麼容易就和好了嗎?“我上次去公司找他,帶著協議書,本來打算跟他談離婚的事,但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寧思音收回視線,撥了撥花箱裡的綠葉子,“現在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最近蔣氏的動向,雖然壓了消息,總有走漏的風聲。嚴秉堅大概能猜到,“小意外”與蔣乾州突然發病有關。不論蔣措在中間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蔣乾州在他的辦公室出事,光這一點,他就無法洗脫嫌疑。尤其,二十年前,他母親以同樣的方式過世,很難讓人不往某個方向揣測。“他這個人不簡單,我看不透,不過既然現在地位已經穩固,離婚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應該不會為難你。如果他不肯好聚好散,蔣家老爺子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可以試試請他出麵。”嚴秉堅側身,“不管怎麼樣,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寧思音轉頭要說什麼,餘光略過他身後,募地僵住。嚴秉堅回頭,也頓住。不遠處,五六米遠的地方,一道身影靜靜立在隔壁餐廳門口。蔣措看著他們,麵上沒有幾分表情,隻是那雙眸子在後街略顯昏暗的光下,顯得深幽不明。寧思音的心霎時提到嗓子眼,出軌被當場逮著都不會比此刻更慌亂了。她設想了一千種與蔣措商量離婚的時機與語言技巧,哪種都覺得不夠完美,誰能想到竟以如此草率的方式被他聽到。救命!蔣措是一個修養很好的人,無論是對任何人,即便是在露出真麵目之後,也得體從容,從不曾有過惱羞成怒的時刻。在她麵前更是溫柔,寧思音第一次被他用這樣漠然的眼神盯著。“蔣措……”下意識想解釋,但蔣措沒給她機會。他冷淡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平平掃過嚴秉堅。酒吧重鼓點的音樂隔著一道牆消減大半,留一些混沌的餘音給外界。一陣風卷過,街上靜得出奇。半晌,蔣措提步向她走來,依然慢條斯理的節奏,走到她麵前時,方才那層冰霜似的冷意已經從他眼底消失。“在這裡吃飯?”寧思音舌頭仿佛凍住,說話有點費勁:“啊,我們……慶功宴。”“我剛好約了客戶在這。”蔣措似乎在向她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寧思音看他的眼睛,像平時一樣溫和,有一瞬間讓她懷疑,也許他並沒有聽到那端對話。男人一個比一個精於裝模作樣,嚴秉堅同他打招呼:“蔣總。”“嚴總。”蔣措語氣客氣,眼神卻沒多少溫度。於是寧思音確定,他還是聽到了。蔣措將外套脫下,裹到她肩上,溫柔叮囑:“不要喝太多酒,早點回家。”又看了眼嚴秉堅,“勞煩嚴總多關照了。”他回去隔壁餐廳,寧思音和嚴秉堅站在原地沒動。半晌。“他應該聽見了。”嚴秉堅道。“廢話,還用你說。”“有煙嗎?”寧思音滄桑地抹了把臉,“這種時候隻能來根煙了。”嚴秉堅欲言又止,掏出煙盒遞來,寧思音正要拿,他卻又撤回去,把煙放回兜裡。“回去吧。”-原本不喜這種場合,這晚寧思音卻堅持到散場。隔壁餐廳的飯局結束沒有,蔣措回家了嗎,她不知道,也抗拒去思考。如果可以,她想立刻買一張機票跑路。有多遠,跑多遠。但,再不想回家,今天都不得不回。夜已深,三樓燈亮著。回去麵對蔣措需要極大的勇氣,寧思音在樓下吹了二十分鐘的夜風,凍得直打哆嗦,才在寒冷的壓力下勉勉強強把勇氣值逼上去。她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現在他已經知道,趁今天把婚離了得了。抱著蔣措的西裝回到三樓,發現蔣措不在臥室。書房門半掩,一半光一半暗,寧思音站在門外,慢慢推開。燈是暖橙色,照出一室溫暖明亮,蔣措坐在椅子上,肘部搭在兩側扶手,雙手在身前交叉。他安靜地坐著,目光越過開啟的門,緩緩落到她臉上。“回來了。”他說。那麼平靜,比平日還要更平靜。“你還沒睡啊。”寧思音走進來。“嗯。”蔣措拿起放在桌麵上的一疊紙,“找到一點東西。”寧思音瞟過去,彆燙著似的立刻移開。她藏起來的離婚協議書。“一一,你想和我離婚?”這一聲“一一”,不知為何令寧思音眼酸。她眼睛四處飄,找不到落點,最後勉強盯住一處桌角。“我本來跟你結婚,就是為了哄我爺爺,你知道的。其實爺爺去世之後,我們就該離的,不過……”說到一半,冷不丁聽到蔣措問:“你說全世界最喜歡我。現在不喜歡了嗎?”寧思音愣了。想了一千遍,都沒想過他會這麼問。“我……”她張了張口,“喜歡”和“不喜歡”,都說不出來。如果是以前那個蔣措,那麼她是喜歡的——這一點,其實最近才明白。不同的語境,沉默有不同的含義。蔣措在她長久的靜默中猜到了答案,他低眉看著協議書,神色讓寧思音捉摸不定。她沒想到,真到了這時候,自己的心情竟然不是解脫的鬆快,而是煩躁。說不清來由的煩躁。可能是因為內疚,她這樣想。她把零零散散的勇氣聚集起來,讓自己冷靜下來:“財產分割我已經讓律師幫忙做好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如果你有什麼不同的想法,或者想要補償,可以再商量。”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說得竟如此容易。起先蔣措沒反應,過了一會才說話。“你知道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想離婚,我會成全你。隻是被你利用了這麼久,過完河就要拆橋,我總該討些回來。”寧思音腦子裡頓時閃過七七八八有的沒的。他想討什麼?難道是精神損失費?——他要風得風富甲一方,應該不稀罕吧。該不會是“再陪他睡一個月”,或者“等他玩夠了就放人”之類的變態要求吧。寧思音經曆了一番並不算太激烈的思想鬥爭。“你想討什麼?”蔣措拿起那份協議,輕輕撂在她麵前:“把這份協議抄一百遍。”寧思音木呆呆地愣在那兒,懷疑自己聽錯:“抄協議書?”這是什麼奇葩要求?這麼簡單的嗎?等等——抄一百遍?!這協議這麼多字,抄到猴年馬月去啊!她眼睛瞪得像銅鈴,給她一百次機會,都猜不到蔣措竟然會提這種小學生罰抄的條件。一百遍……他應該隻是生氣,想用這種懲罰來撒撒氣吧。雖然想一想就令人頭大,至少,對她來說這已經是最簡單的條件了。到底做過一年夫妻,蔣措對她還是手下留了情。寧思音很快說服自己,心想,這種東西他肯定不至於浪費寶貴時間親自一頁一頁地檢查,找幾個“代筆”還不容易嗎?她再次確認:“抄完就可以離婚嗎?”蔣措道:“等你抄完,你想離婚,隨時都可以。”作者有話說:抄是不可能抄完的。